《醫生杜明》作者:小汗
這是一個人格分裂者的故事,帶著手術刀一般的冰冷和麻醉劑一般的陰鬱。從天台上望過去,她光彩奪目;他明亮單純。可是轉過身去,她坐在地上打開雙腿,極盡挑逗之能事;而他,在轉瞬間將女人的身體肢解,熟練,且不動聲色。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這句散失在風中的對白,成為整篇小說抑鬱的基調和預示結局的讖語。
作者簡介
小汗原名韓景龍,七十年代後生人,雙魚座,不好結群。天生是孤獨的動物,所以總被人懷疑是神秘的天蠍座。從小喜愛讀書,討厭學習,一路跌跌撞撞,九十年代就讀醫學院臨床麻醉專業,後成為名麻醉師。2001年從醫院辭職,從此流浪天涯。換過許多工作,卻離醫生越來越遠。喜歡到處遊蕩,現旅居法國。《醫生杜明》是他首部中篇小說,有讀者稱之為“中國版的《沉默的羔羊》。
目錄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節:沒有人是幹淨的
第2節:上吊方式有多少種嗎?
第3節:她浪費了二年青春
第4節:青春是什麽?
第5節:我被強奸了
第6節:你的第一次許實現了
第7節:我爬上去,床有些小
第8節:本來想偷吻你一下的
第9節:激情過後,我伏下身子
第10節:我和王瑤一臉賊笑
第11節:那種不真實感再次出現
第12節:跟別人上床的女人
第二部分:醫生杜明
第13節: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身體
第14節: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第15節:杜明,是你嗎?
第16節:被人剪過的痕跡
第17節:我在小小的船裏坐
第18節: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第19節:我乃昆侖山上一個仙
第20節:把玻璃球借給我玩
第21節:她是九天仙女轉
第22節:從小就是喜歡你
第23節:世界隻有你和我最好
第24節:夢裏抱我的男人就是你
第三部分:醫生杜明
第25節: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第26節:小紅,為什麽喜歡我?
第27節:她從來都不喜歡我?
第28節:我媽媽涉嫌謀殺
第29節:我的手環住她的腰
第30節:你的名字和自己的靈魂
第31節:向你大聲喊出心裏的愛
第32節:交了八年的女朋友
第33節:老大還是個處男
第34節:當我們做完愛時
第35節: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第36節:慢慢將我淹沒
第四部分:醫生杜明短篇
第37節:拚命地撞擊著她的身體
第38節:我走在校園的小路上
第39節:更樂意接觸蘭的身體
第40節:她已經懷孕快三個月了
第41節:根本插不進去
第42節:你到底想怎麽樣?
第43節: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第44節:我又有這種感覺
第45節:我們是雙重間諜!
第46節:無愧的死神幫凶
第47節:心髒偏右的地方
第48節:菊開那夜
第五部分:醫學院裏有的鬼
第49節:醫學院裏的鬼
第50節:老二床上的內褲
第51節:老大的蘋果
第52節:老八的夢
第53節:老五的籃球
第54節:老六的毛巾
第55節:狗叫往往比人言還有效
第56節:老三的詩
第57節:深藍玫瑰,我快要迷失
第58節:落紅不是無情物
第59節:老四的胡子
第60節:激發的她的關愛欲
第六部分:醫學院裏有的人
第61節:你的臉怎麽紅了?
第62節:老七的風箏
第63節:風箏第三次斷線
第64節:殺人光盤
第65節:她愛我,我也愛她
第66節:動物的恐慌與神經質
第67節:一些人試著和鳥交談
第68節:你膽子可真大
第69節:你躲躲閃閃有人抓你嗎?
第70節:偷偷放生在校園裏
第71節:用漂亮來形容的男人
第72節:貓坦言沒有和女孩上過床
第73節:女秘書是經理的情人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節:沒有人是幹淨的
題記:你的眼睛清澈見底,如同平靜的湖。映出這般幹淨的我,好像天使。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張倩說這句話時一直盯著我的眼睛。風從我們身邊吹過,她的頭發飄了起來。
那一年,我正好二十歲。
張倩是我的師姐,對我說這句話時也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麵。那是秋天的一個下午,我躺在宿舍的天台上百無聊賴。師姐說當她爬上天台第一眼看見我時愣了很久。天藍色的牛仔褲,桔黃色T恤。一個長腿男生躺在天台上那張沒有椅背的長椅上歪著頭望著天空,兩隻光腳架在天台欄杆上,就像是個淘氣的孩子。師姐幾乎每次給我來信時都會不厭其煩寫到那個場景,然後每次也都會不厭其煩地問我,師弟你還記得我那時的樣子嗎?
師姐當時的樣子?我早就想不起來了。因為我完全是被師姐吵醒的,好半天還隻是盯著師姐的胸前看,師姐笑了。
喂,很大吧。
嗯,我有點臉紅。
嗬,隻要是男人第一眼都會看我的胸,看來你是正常的男人。
師姐是我從小學到大學,聽過說話聲音最好聽的女孩子,也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讓我注意的女孩吧。師姐笑時嘴角輕輕上揚,每句話的尾聲都會輕輕拉長一些,卻又不像一般女孩子的嗲聲嗲氣,聽起來是那麽舒服。似乎那張小巧的嘴巴裏時刻都會有魔法出現。
你是九幾的學生?
九六麻醉的。
哦,大二了。那你應該知道我吧,我是九四臨床的張倩。
的確,我聽說過這個名字。為了這個名字,我再次仔細看了看她那張充滿魔法的嘴。
怎麽了,我嘴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很漂亮。
你應該知道我們學校的男人都怎麽談論我的吧。
嗯。
怎麽說的?
說是九四臨床的張倩隻要十元錢就會給你口交的。
哼,果然如此。
師姐抬腿跨過天台的欄杆,雙手向後拉著欄杆,身體前傾做出飛翔的動作。她的頭發垂下來,蓋住了她的臉。下午三、四點鍾的陽光打在她頭發上,映出醉人的光暈,我不禁癡了。過了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仰望著天空。
喂,小師弟,怎麽下午沒有課嗎?
有,局解實驗課。
為什麽不上?
實驗室裏的標本還有那一堆堆的屍體都太惡心,看上去很髒。
很髒……師姐重複著,然後轉後頭看著我的眼睛。
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我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抬起頭就看見了王瑤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大麻醉師,你又在工作時間睡覺了。
我沒有理她,揉了揉被自己腦袋壓麻的胳膊,從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機。
喂……
原來是我大學同寢室時的同學,我敷衍他幾句。他好像沒有想到畢業一年多不見,我還像原來那麽冷漠。大家電話裏沉默了幾秒,電話一端的他突然很神秘地說。
杜明,你知道嗎?九四臨床的張倩,就是留校的那個,在上個星期自殺了……
手機掉到了地上,電池與機身分成二半。我低下頭去撿手機,手揮了好幾下都抓不住就在眼前的手機。王瑤坐在辦公桌上愜意地搖著她那對長腿。
喲,怎麽了杜麻?是誰的電話讓你這麽失魂落魄呀。
你再過來一點,我告訴你。
王瑤衝我這邊低了低頭,把耳朵輕輕向我湊了過來。
這樣行了吧,你說吧。
其實,我想告訴你,從這個角度我正好看到你的胸罩,是粉紅色的。
討厭!
王瑤一下子直起身,眼睛卻還是彎彎的。
師弟,你在看什麽書?
1975年日版法醫書。
師姐皺著鼻子看著我。
幹嗎看那麽奇怪的東西。
挺有意思的,我現在大概可以知道有多少種方法可以殺死自己了。
杜明,你真奇怪,你不像學醫的人。你知道我是怎麽看我們醫學院裏的男人嗎?
被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吧。
什麽?
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
鼻涕蟲?!哈!
師姐笑了,她笑起來很美。師姐似乎很喜歡和我聊天,因為自從第一次見麵以後,我就經常會在宿舍天台上遇到她,她也總是一副就知道你會在這裏的表情。但我們的聊天也隻限於在這個天台,每次在教學樓走廓遇到師姐,她都裝作不認識我一樣與我擦身而過,而我也懶得打招呼。
也許師姐認為這樣對我好吧,因為師姐是我們醫學院近二十年來少有的風雲人物,全校上下近千名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認得她。在我剛剛入學時,就有各年級的學長奔走相告,九四臨床的張倩是個騷貨。據說她與無數男人上過床,甚至包括係裏的老師。院裏每次有重要訪客,張倩都會過去作陪過夜等等。張倩這個名字幾乎每晚都會出現在醫學院男生寢室的睡談會中,我們寢室也不例外。我每天晚上都在聽著上鋪的家夥說著不同版本的張倩與男人在床上的細節。最離譜的是聽說九五級的一個家夥晚上手淫時曾經忘情地喊出了張倩的名字,還說很多男生托女生宿舍的女人去偷張倩的內衣。唉,不知道真正賤騷的人是誰。
但這所有種種其實也隻都限於傳聞,因為師姐美的實在很有威懾力,好似冰雕的麵容雖然一直吸引著無數男人但也同樣摧毀了無數男人。盡管傳聞不斷,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正說自己從張倩床上爬起來的男人。所以在醫學院裏無論男人與女人在師姐的身影後也隻會說一句,看就是那個婊子,張倩。
喂,師弟你說怎麽死適合我?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節:上吊方式有多少種嗎?
那時正值深秋,柳葉一片片在風中飄舞。師姐穿著高領薄毛衫,深色小格到膝短裙,長發過肩,不塗口紅的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上吊吧。懸掛在柳葉紛飛的樹幹上,身體隨著柳枝搖擺。頭發蓋住整個臉盤,雙手自然下垂,像是一個人偶,會很美。
杜明,你真說得出口呀。不過,這種死法我喜歡。
師姐,你知道上吊方式有多少種嗎?
杜……明!
杜大夫,你流了好多汗,沒有關係吧。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拿著硬膜外針的手開始發抖,又沒有紮進去。每次當硬膜外針刺入硬膜外時瞬間的落空感從我的指間傳到我的身體總會讓我有心悸的感覺,就像讓人恐懼卻會伴著莫名的快感,可是今天我卻找不到這種感覺了。王瑤在一邊緊張地問我,她的目光讓我無法集中精神,那樣的目光我曾經見過。
王瑤今天是台上護士,她還沒有去洗手。身上的那件經過無數次高壓消毒的無菌衣有點小,將她的身體繃得緊緊的,讓我突然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王瑤拿出一塊無菌棉,小心地伸過手來擦著我額頭上的汗。溫柔地說,
別緊張,杜明。
王瑤,幫我把主任叫過來吧。
主任消完毒,從我手上拿過硬膜外針,坐在了病人旁邊。我深深噓了口氣,回頭看了看一直盯著我臉瞧的王瑤,然後衝她笑了笑。走出手術室我就一頭倒在了休息室裏的床上。
這麽說來,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師姐的信了。以前她幾乎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但我卻很少回。我總是每次收到信以後第一時間裏打電話回去。師姐留校做助教,每次把電話打到宿舍樓,等待師姐從她的寢室走到傳達室這段時間裏,我都感覺世界好像突然靜下來,自己似乎置身於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那裏隻剩下我與我手上的話筒。然後從話筒裏一點點傳來塑料托鞋敲擊地麵的聲音,隨著那聲音慢慢清晰,我置身的那個空間也越來越開闊。直到聽到師姐那聲帶著喘息的"喂"時,我才又重新回到了現實。
我問師姐為什麽不配手機,每次都要在那間老宿舍樓裏跑來跑去的。
師姐笑笑說她不喜歡。她說最喜歡自己躺在床上時突然聽到門上的小喇叭裏傳出一句"張倩,電話"。
每次聽到有人這麽叫著我名字,我就感覺自己還活著。
師姐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了。我和師姐的電話總是這樣草草了事,她從來不問我什麽,我們也從來不談各自的工作,因為都知道彼此並不喜歡自己的工作,這是在上學的時候就都清楚的。
師姐一點都不善談,有時話語簡單的讓人感覺像個小孩。即使在信裏也是如此,一成不變的稿紙,簡單的語言。裏麵既沒有美麗的幻想也沒有精彩的人生感悟,這多少與她的美麗不成比例。她在信裏說的最多的就是四季變化和以前與我在學校裏相處的日子,全都是零零碎碎的瑣事,有時看過她的信我都不知道她想告訴我什麽。不過師姐幾乎每次在信的結尾都會說,她在大學裏唯一值得回憶的就是認識了我。
我在電話裏問師姐,我到底在她心裏是什麽樣子的?
師姐沉默了好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
幹淨,很幹淨。
沉沉地睡了一天,感覺身體好像還不是自己的一樣。來到醫院,看見王瑤一個人坐在窗台旁邊,神情有些怪怪的。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她卻猛地甩開,大口喘著氣看著我,鼻翼一張一合,她哭了。
我以為我嚇到了她,問她怎麽了,她掙開我的手跑了出去。等我從主任那裏出來,想再找她時卻發現她已經回家了,原來她昨天夜班。我沒有多想什麽,拿了點東西就離開了醫院,我跟主任請了一天假說是回家準備研究生報考的事情。
我們學校離家裏不到一百公裏,騎摩托車三個小時就可以到了。師姐總是很奇怪為什麽我在學校時每個周末都不回家?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你家離學校更近,你幹嗎還要住校呢?師姐哼了一聲卻不回答,然後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
很奇怪,我是唯一可以頂師姐嘴卻又不讓她生氣的男人。師姐有一次對我說,杜明,你知不知道你有種魔力,讓人很想接近你。你長的很周正,笑容還這麽可愛,特別是你的眼睛,清澈的可怕,看上去是那麽幹淨,讓人感覺是十分舒服。如果不是你喜歡裝酷,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師姐一邊說一邊向我的臉湊近,她的手指順著我的眉毛沿我的臉的邊緣向下畫著。她的手指纖細,指尖冰冷仿佛水滴在我臉上劃過,最後停在了我嘴唇上。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有很濃的酒精味。這讓我開始臉紅,師姐的嘴唇微張,露出兩個可愛的兔牙。就在我們的嘴唇要接觸的那一瞬間,她推開了我。那是我與師姐僅有的幾次近距離接觸之一,卻讓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學校,把摩托車停在了圖書館門口。那幢老宿舍樓在圖書館旁邊顯得十分的破落,這就是當初陪我度過幾年大學生涯的地方。因為有了新宿舍樓,這幢樓就成了年輕、未婚的留校老師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伴師姐走到生命盡頭的地方。
哎,你找誰呀?
王姨,我是原來九六級的學生,我想找406的張倩。
老太太聽完,猛地抬起頭,摘掉眼鏡使勁地看我。然後從傳達室走出來,把我拉進了屋子。
我想起來了,你是這的學生。怎麽你還不知道嗎?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節:她浪費了二年青春
怎麽了?我明知故問。
張倩她死了。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心還是像被錘子敲擊一樣疼痛。
怎麽會呢,前段日子還和她聯係過呢。
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情。對了,同學你和她很熟嗎?這一年很少有人找張倩的。
沒有,隻是原來是同學。這次正好有事回來就順便想來看看她。我能去她寢室看看嗎?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兩個人的。同住的那個女孩嫌有點晦氣,已經回家了。這個周末才回來呢。
哦,那好吧。那我以後有時間再來吧。
我走出宿舍樓時回頭問老太太。
王姨,張倩是怎麽死的。
自殺的,上吊……
我的頭沉沉的,汗水順著額頭向下流。和手術時一樣的感覺——眩暈,我扶住宿舍旁邊的柳樹,不停地嘔吐。
校園裏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老樣子。即使又增添了幾幢新樓,卻依然有著揮之不去的腐爛的味道。
師姐,你聽到風聲中怨靈的哭聲嗎?
怨靈?
嗯,所有被我們殺掉的白鼠、青蛙還有狗的靈魂,那些因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轉生的屍體的靈魂都在我們學校上空盤旋呢。
是呀,不幹淨的學校。
師姐衡量事物的標準很奇怪,隻有幹淨與不幹淨。我和她坐在天台上遠遠地看著地麵,有時我們也會評論在地麵上來回蠕動的芸芸眾生。被我評論的人林林總總,在師姐眼裏卻隻有一種人——不幹淨的人。我指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很快地說,眼神不幹淨。我讓她看帥氣的小夥,她也說那樣的掃帚眉看上去就不幹淨。
那你眼裏有誰是幹淨的?
你!
師姐不假思索地說,但卻馬上又躲開我的目光。
那師姐你自己呢?
師姐低著頭不回答。
師姐,你看那個人呢?
師姐看了一眼,然後我們倆一起吐出一句。
垃圾!!
那胖子就是我們學院解剖教研組主任,後來成為師姐領導的王連舉。
王連舉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脫脫是金庸筆下的嶽不群。他年年擔任新生的解剖學講師,聽說他年年靠考試賺學生的紅包錢就達數萬元。但總有人就算送錢也難逃他的魔爪,因為他在課堂上很明白地跟我們講過,他評分標準完全看他自己,不順眼的就給不及格。誰拿他也沒辦法,院裏明知道他這樣卻一直不敢動他。沒有人知道他與院長什麽關係,也沒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脫,而我最後能拿到畢業證可謂奇跡中的奇跡。
在大一剛開學的第二個月裏,我就把係統解剖學教科書隔著五張桌子扔到了他臉上。王連舉為人委瑣,講課時總針對解剖書中的東西用一些露骨的問題為難女生。當時在我們那間一百二十多人的大教室裏,一個女生站在那裏被他的問題問得麵紅耳赤、手足無措。他卻不依不饒,眼看那女同學就要哭了,我順手把書扔過去。
有完沒完,你是講課還是性知識問答。
也許他沒有想到會有人敢這麽對他,站在那裏尷尬了好一陣,然後從地上撿起我的書。
你是96麻醉的杜明吧,我記住了。
後來我在學長那裏聽到了王連舉的種種可怕,但我也沒有在意。就這樣第一學期我係統解剖學考卷離奇失蹤,我的成績當然也被認作不及格。接下來,補考也如我預計的一樣不及格,於是我的係統解剖學被"大掛"。師姐聽到我說這時歪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說真想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景。
當時的你一定很帥吧。對了那個女生呢?
我挺奇怪地說,誰知道,以後我就很少上課了。早就忘了是誰,反正不是我們班的。
師姐笑得花枝亂顫,好好的一個英雄救美,被我們杜明裝酷弄丟了。也許那個女孩早已經愛上你了呢。
女人就是喜歡這種幼稚的幻想,師姐也不例外。其實我很喜歡師姐的笑,那麽純真,完全沒有傳聞中的樣子。每次看到師姐笑時我都有想問她關於那些傳聞的衝動,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師姐畢業後決定留校時,我驚訝了好久。因為她要留到解剖教研組做助教,而且就是做王連舉的助手。我問她為什麽這麽做?師姐告訴我,既然不喜歡當醫生,就留校好了落得一身輕閑。
那也不用當那個老王八的助教吧?
她拍拍我的臉,學校隻剩這一個位置了。而且你最後補考時係統解剖學不也及格了嗎,至少王連舉也給你畢業證了,這已經很難得了。
我無話可說,想了想才對師姐說,師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許願。為了師姐你,我對陽光許願。王連舉那個混蛋會在師姐工作之日自動消失。
師姐猛地在我臉頰一親,杜明你真可愛。可是在她轉身時卻有一顆晶瑩冰冷的東西落在我嘴唇上,是鹹鹹的。
我在手機裏找到給我打電話的同學的電話號碼,他接電話的時候多少有些感到意外。我問他知不知道張倩自殺的原因,他說他也不清楚,聽說公安局也查了,但是張倩平時一直都一個人,就連她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女兒的事情。而且從種種跡象看都是自殺,所以當天就結了案。我哦了一聲,那朋友開始有點興奮。
你說張倩那麽漂亮的人怎麽說死就死了呢?咱們醫學院還真是邪門,王連舉失蹤以後,張倩又自殺……
我沒等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其實我和師姐是同一年畢業的,我學麻醉專業是專科隻有三年,用師姐的話說是比她少浪費了二年青春。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節:青春是什麽?
青春是什麽?
師姐被我問得結巴起來,青春?青春就是可以生活在幹淨的陽光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吧。
那現在陽光有了,師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也許有吧。
師姐似乎很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就會以不說話來拒絕回答,我們倆也已經習慣了這樣。
杜明,你聯係好醫院了嗎?
嗯。我點了點頭。
是嗎!師姐的語氣顯得很高興。不錯呀,在什麽醫院?
哈!就在那邊。對,就在那邊的山裏。
我站在天台當中的椅子上,遠遠的指過去。師姐不解地看著我,我從椅子上跳下來,坐在地上玩著手裏的書。
還有三個月就畢業了,我是一個連畢業證都沒有可能拿到的人,還找什麽醫院呀。我沒有等師姐說話就繼續自言自語說,其實也沒有什麽,反正我又不喜歡學醫,我討厭醫學。
那你每天拿著醫學書上天台來嗎?師姐盯著我看。
我隻是在讀我喜歡看的東西。我躲開了師姐的眼睛。
師姐拂了拂我的頭發。這樣吧杜明,我從不許願,為了你,我今天對著陽光許願,杜明你一定能拿到畢業證,所以你也要保證有了畢業證一定要做一名好醫生。
好吧。我以為師姐隻不過是在逗我,但是人的第一次許願好像真的可以現實,我真的拿到了畢業證。理由是那一年解剖學掛科的人太多,所以全部赦免,隻不過需要交一些"手續費"。可是當我告訴師姐時,她卻隻是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一樣笑笑。
什麽時候離校?
我以為她還是會像前兩次那樣摸著我的臉,幫我拂了拂頭發。可是出乎我意料,她那天卻是異常的冷淡。
過兩天吧。
哦……
又是好長時間不說話。
給我寫信吧。師姐突然對我說。
嗯,師姐我教你發E-MAIL吧。
不,隻要寫信。師姐任性的堅持著,像個孩子。
我隻好答應了她,她笑了。但是那時我感覺到師姐的笑是那樣的不真實,突然整個人好像進入了夢中,身邊的一切都開始不真實起來,也許是因為我大學畢業了吧。
早晨八點,我剛來到醫院。主任就把我拉到一旁。
杜明呀,你想考研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做好平時的工作。咱們醫院小,麻醉師不多,雖然手術不多,但如果你不做的話,我們工作分配上就很緊張的。
我應付了主任兩句,就換了無菌衣走進手術室裏去看王瑤。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手術台上的王瑤總是出錯。她的神色十分不好,在無菌帽和口罩之間的眼睛看上去沒有一點明亮的感覺。趁王瑤空閑的時候,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後,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進來。我用手指輕輕在她腰上一點,王瑤"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把手術室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還好病人是全麻沒有把他嚇醒,胸科主任狠狠瞪了王瑤一眼,護士長也嚇得跑進手術室。王瑤回頭看著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嗔怪我,眼裏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我雙手扶著她的腰,用額頭輕輕頂了頂她的背,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我連忙溜出了手術室。
中午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醫院天台上發呆。醫院的天台很小,我把白大衣鋪在地上躺了上去。仰望天空,那片深深的藍,看得久了就好像慢慢地向你壓來。就在我的思想開始遊離時,突然一個人從旁邊的跳了下來,屁股重重地壓在我肩膀上。
哎喲!
王瑤跌坐在地上,她一隻手扶著我的肩膀想站起來,另一隻手整理著自己的裙子。我歪著頭去看她,她也在看著我,王瑤一下子撲到我身上。
王瑤把頭埋在我的懷裏,她哭了。
杜明,人被麻醉時會有什麽感覺?
最後一次和師姐在下午暖暖的陽光中坐在天台上,師姐突然這樣問我。
嗯……我不知道呀。
怎麽會?你可是麻醉師。
可是每次都是我給別人做麻醉手術,我自己又不會知道被麻醉的感覺。
那你想會是什麽樣的呢?
師姐突然抬起靠在我背上的身體,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就是想知道,想知道自己被麻醉時會有什麽感覺。
我笑了。那以後我給你做一次麻醉手術。
師姐突然像小孩子似的抓住了我的手。
來,杜明!你現在就把我麻醉了吧。
現在?又沒有麻醉藥,我是麻醉師,可不是魔術師。
不行,我就是想知道被你麻醉是什麽樣的感覺。
師姐挺直了身子,眼睛輕輕地閉著,嘴唇微張露出小小的兔牙。
來吧,杜明。我要那種最舒服的麻醉。
我用手掌輕輕罩在師姐的鼻尖上,師姐的氣息噴到我的掌心,一片潮濕。
這就是一個麵罩,給你吸入的是混著醚的笑氣,這樣你就會一邊微笑一邊被麻醉了。
一邊微笑一邊被麻醉了……
師姐重複著我的話,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喂,師姐,麻醉藥已經起效,你現在應該暈倒了。
師姐聽完我的話,便故意把頭重重地抵在了我的肩上。我抬起頭看著藍天,那時的天空上沒有一片雲朵。我聽見了師姐的呢喃。
杜明,笑著被你麻醉,真舒服。
麵對女孩子的哭,我總是手足無措。我輕輕拍著王瑤的背,過了好一會王瑤肩膀抽動的幅度才慢慢變小。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和師姐的頭發很像,一樣的光滑。其實王瑤身上還有很多地方與師姐相似,這也是我為什麽喜歡接近她的原因。王瑤從我的身上爬起來看著我。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節:我被強奸了
杜明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哭?
我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你想讓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
王瑤嗯了一聲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杜明,為什麽那時你不在我身邊,為什麽要發生那樣的事?
我稍微向下坐了坐,這樣會讓王瑤靠得舒服些。
杜明你知道嗎?前天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我誰也不能告訴,但這種痛苦我一個人根本受不了,我痛苦得要死,我應該怎麽辦呀?
怎麽了?
我拍拍她的臉,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頭抵著我的肩膀,兩手的指甲好像要嵌入我的肉中。
我被強奸了。
什麽!?
她的身體向我懷裏藏了藏。小聲地說,不,應該算迷奸吧。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誰做的。
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前天晚上,我值班的時候。晚上五點多剛吃完飯,護士長和彭大夫在休息室聽評書,我不喜歡聽有些嫌煩就拿著小說去了你們男休息室,躺在外間的床上看了一會就睡著了。結果醒來就……就……
王瑤又哽咽了起來,我看著她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王瑤抽了抽鼻子繼續說著。
我頭昏昏的,開始還沒有什麽感覺。可是等我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下麵很不舒服,還有點疼……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褲都已經被人脫了下來,就放在我身邊……上麵全是血和粘粘的精液……
王瑤,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怎麽可能,難道自己被強奸了都沒有感覺呀。王瑤大聲地說,這讓談話突然顯得尷尬起來。
好一會,我問她,王瑤,你說會是誰幹的呢?
不知道!
那天值班的都有誰?
我、護士長、彭大夫;外科還有李靜,張……對了,還有宋洋。
王瑤眨著眼睛,小聲地嘟囔著幾個人的名字,突然她抬起頭大聲對我說著。
宋洋,隻有宋洋。那天晚上值班,整個三樓隻有他一個男的。這兩天他還一直跟我嘻皮笑臉的,我真想一手術刀捅死他。
我略加沉思了一會,王瑤,在沒有確定之前最好不要說這樣的話。
可是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不過,宋洋前些天倒是從我們男休息室外麵從窗戶跳進來過,還對我說以後有了這個後門,就不用從正門進手術室了呢。
一定是宋洋!宋洋從休息室窗戶跳進來把我……
王瑤恨恨地說,她上身直直的,目光裏滿是可怕的東西。
又過了好一會,我問她,王瑤幹嗎把這些告訴我?
王瑤的身子軟下來,整個人都靠在我身上。她低著頭幽幽地說著。
我不知道,我不敢跟我爸媽說,也不敢去報警,太丟臉了。我就是想把這件事忘了,可是我根本忘不掉,這是我的第一次,卻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了。杜明,不知為什麽,看見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好受些。我想對你說這些,也許你會從此瞧不起我,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因為我一個人實在是太難受了。
王瑤讓我幫你分擔吧。
我把手從她背後繞過去把她摟住,王瑤又從我的肩滑到我的懷裏。
杜明,你喜歡我嗎?
嗯!
我動了動,把她抱得更緊了。
杜明從你進我們手術室開始我就喜歡你了,可是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要不然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王瑤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像抱著嬰兒一樣輕輕地搖晃著王瑤,慢慢地她睡著了,睡在了我懷裏。
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晚上,全班去吃散夥飯。結果飯剛剛吃到一半,男生就喝醉了十幾個,女人們也醜態百出。到這時我才知道,女人與女人真是不同的,沒想到已經長得那麽醜的女人喝醉了酒會變得更醜。飯店裏的人好像群魔亂舞一樣,我跑了出來,一個人在校園裏閑逛。校園裏黑黑的,六月時分應該已經是快九點了吧。有些期待地爬到天台上,卻意外地發現心裏想著的那個人還在燈火闌珊處。幾許夜光籠罩在師姐身上,師姐的頭發一如平常的飄揚著。她雙手扶著欄杆揚著頭,我站在師姐的背後,學著她的樣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做出在這個大學裏唯一的一個決定。我走上去抓住了師姐的雙肩,師姐的身子猛地一顫。
張倩!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最後一次麵對著師姐叫她的名字。師姐沒有回答我,隻是靜靜地站著,隻是靜靜的。我把頭放在她的肩上,用唇去吻她的頭發,師姐剛剛洗過的頭發有著清晨露水的味道。我用雙臂環繞住師姐,第一次感覺到師姐的雙肩是如此弱小。
跟我走吧。
師姐低下頭,四周馬上靜了下來。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我聽到了有水滴落在我手臂上的聲音,那滴淚水讓我的手臂瞬間沉重起來。師姐突然笑了起來,撥開我的手,轉過身對我說。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是怎麽評價我的嗎?
那些都是別人說的,你幹嗎要在意。
那好現在我就告訴你真相。
師姐一步步走近我,她蹲了下來。雙手在我兩腿間摸索,仰起頭看著一臉驚詫的我。
今天我會對你免費。
我一把推開了她,她坐在地上,雙手向後扶,麵對著我打開了雙腿。
看,我就是這樣的婊子,怎麽樣還有興趣嗎?
她的臉色是那樣的蒼白,她的笑聲是那麽刺耳。她揚起頭,笑聲也開始顫抖,身體也跟隨著抽動。
杜明,你太幹淨了,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節:你的第一次許實現了
我再也不能聽下去了,我衝出了天台……
晚上把王瑤送回去,我剛回到家,王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王瑤在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像個小孩子。
杜明,嗯?沒事我隻是想聽我的聲音。
我告訴她我要去洗澡,等一會再打給她,她很高興地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我躺在床上,整理著自己從醫院拿回來的東西。過了一會,我把電話夾在頸窩中,往王瑤家撥了過去。那邊電話剛響一聲王瑤的聲音就傳過了來,王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怪,她一定拿著分機貓在被窩裏和我說話。和她閑聊了幾句,我沒有怎麽說話,結果王瑤又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勸她,突然電話那邊傳來她狠狠的一句。
我恨宋洋。
你確定是宋洋幹的嗎?
嗯,我這兩天反複地想,一定是宋洋。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我會睡那麽死,竟然在那時候……那時候也沒有醒。
是醚吧,上個月宋洋跟我要了些異氟醚說是要給家裏的狗做手術用的。我一邊擺弄著手裏裝異氟醚的瓶子一邊說。
王遙的情緒開始不穩定起來,我要告宋洋!
你有證據嗎?對了,那條內褲呢?
我一醒來就給洗了,回家就被我扔了。王瑤小聲地在電話裏說。
這樣就沒有證據了,就算我幫你作證也不起作用,那也隻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聽了我的話,王瑤想了好一會說我再也不能和宋洋呆在一個醫院裏了。
那就讓宋洋離開醫院吧。
王瑤問我,怎麽讓他離開呀?他家衛生局有人呢,不可能給他弄出醫院的。
我隨口說了一句,那就讓他消失,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王瑤這時已經不哭了,她重複著我的話。
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畢業回家以後,我一直以為事情也許就這樣結束了。可是就在我工作不久,我收到了師姐的信。這讓我著實激動了許多,雖然隻是封簡單的信。
師姐的字很公整,信寫得也是規規矩矩,規矩得好像不帶有任何感情。在信裏師姐告訴我,她已經開始工作,每天都是坐在解剖實驗室裏等待著夕照從窗戶透過射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間。師姐說她有空還是會去宿舍的天台,那老宿舍已經變成她和一些留校老師的宿舍了。天台上再也不會有那個穿天藍牛仔、桔黃T恤,光著腳的大男孩了。信的最後師姐寫著:
杜明,我想聽見你的聲音,想和你聊天。還有我想告訴你,你的第一次許願也實現了,王連舉真的消失了。
我收到師姐的信,馬上就打電話給她。師姐的聲音有些平靜,這不禁多少給有些激動的我澆了些冷水。
杜明,你的醫院怎麽樣?
很好呀,醫院在郊區。院部後麵全都是山,整個院子裏有十幾棵一米多粗的大樹,常常有鬆鼠在上麵跑來跑去呢。
一定很美吧?
師姐在話筒對麵歎了口氣,王連舉失蹤了,整個人就不見了。
我哦了一聲,師姐繼續說著,他老婆報了警,說他一天沒回家,也沒有打電話回去,打他傳呼也沒有人回。從那以後,王連舉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不是很好,你也不用做他的助教了。
我雖然這麽說,可是我感覺師姐並不開心。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我開始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女人了。
王瑤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昨晚沒有睡好。中午的時候我帶著她在醫院後麵轉,她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動物,用手指緊緊地勾著我的袖口緊張地問我。
杜明,我們到醫院後院去幹嗎呀?
帶你隨便轉轉唄,你看你現在樣子,沒精打彩的。
我拉過她的手,握在了手裏。帶她走到了醫院後麵的山坡上。
看那邊的菊花漂亮嗎?
嗯!王瑤高興的又蹦又跳。
我去摘幾朵回來。
喂,最好別去,知道為什麽這些野菊花會長得那麽好嗎?
王瑤搖搖頭,
因為那邊結核樓裏的病人總是把他們的胸水和帶血的痰水從樓上倒在那些菊花上麵,所以那菊花才又大又豔。
好惡心呀。
王瑤使勁捶了我一下,我假裝很痛似的大叫,我和她走到了山坡的背麵。
王瑤你知道那個是什麽嗎?
爐子吧。
對。那個是我們醫院焚燒爐,每個星期一都會把用過的一次性器具還有手術切下來的大腿什麽的放在裏麵燒。
我說的嘛,星期一醫院裏總有一股怪味。杜明走吧,這地方太陰了,我有點害怕。
王瑤拉著我往回走著,我一邊跟著她走一邊說。
那個焚燒爐可是高溫焚燒,什麽放進去都一下子就燒得無影無蹤了。
快走到醫院的門口,王瑤突然說,對了杜明,我這個星期天夜班。外科值班大夫好像又是宋洋,你能和彭大夫換一下,陪我上夜班嗎?
沒問題。我點了點頭。
王瑤笑了,然後輕輕從我手裏抽出她的手。我把兩隻手插進白大衣口袋,王瑤低著頭,雙手玩著白大衣上的扣子。我們醫院門前很冷清,可是依然有幾個人在笑嗬嗬地看著我們。
對了,王瑤你能給我拿一套普外器械嗎?我朋友家的狗腿受了傷,星期六我要去給他家的狗做個小手術。你就好別讓護士長知道。
王瑤嗯了一聲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樓。看上去好像根本沒有什麽煩惱了。
星期六一早,我就騎著摩托車回到了學校。一路上風猛烈地從耳邊吹過,腦子裏卻一直在重複著過去的林林總總。到了學校我在把摩托車停在了學校對麵的住宅小區裏,當我跨下摩托車時,發現自己竟然興奮地勃起。我用衣服壓了壓,深籲了一口氣背起車上的書包就走進了學校。
因為上個星期我來過這裏,所以這次我沒用說什麽宿舍傳達室的老太太就讓我進去了,臨上樓時我向她問了那個與師姐同住女孩的姓名。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7節:我爬上去,床有些小
這幢老宿舍隻有三層,從前是以中間的樓梯分界,左麵為男,右麵為女。現在左麵的男寢已經成為了倉庫。走在木質地板上,不時會傳來嘎吱的響聲。樓裏到處都彌漫著黴味,樓道裏的牆上總有著一層似有似無的水氣,二樓的正廳上還貼著原來我在校時就有的尋物啟事。拐角處敞著門的廁所裏還是堆集如山的衛生紙,水房裏的壞掉水龍頭依然沒有得到解決,隻是隨便用幾條塑料布將它纏住,水還是不斷地從縫隙中淌出。我走進水房洗了把臉,我看見水池裏臉盆裏泡著一條女人的白色內褲,似乎已經被穿了很久,上麵已經有了洗不掉的黃色痕跡。
我敲了敲406的門,沒有什麽反應,但門沒有鎖。我推開了門,一個穿著紫色睡裙的女人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看著我。那天我穿著一條深藍色的歐版牛仔褲,班尼路的小紅白格襯衣,下擺沒有掖在褲子裏,外麵是淺色外衣沒有拉拉鎖,斜肩背著一個銀灰色包。我衝著那個女孩笑了笑。
你是趙穎吧。
那個女孩愣了愣,我接著說,你不認識我,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張倩的事。
趙穎沒有好氣地說,你誰呀?人都死了有什麽好問的。
我叫杜明,是張倩的高中同學,張倩突然出事了。讓我感到挺意外的。
趙穎對我的話並沒有懷疑,哦了一聲便又坐到床上了。她不認識我,畢竟在學校裏認識我的人並不多。
她抬起手向上指了指,這上鋪就是張倩的床,她的東西也全在這,她家人來時也沒有拿走,我都準備讓守衛把這些給扔了,沒什麽問題吧?
我站在床頭,手輕輕地從枕頭一直拂到床單。上麵的褶皺全都是師姐留下的,每次師姐都是從這張床上跑下來去接我的電話。我把頭埋在被子裏,已經有了灰塵的被子讓我有些窒息,我的淚慢慢把被麵浸濕。過了一會,我感覺有什麽在碰我的腿,我低下頭去看,趙穎人整個人大八字地躺著,她用垂在床沿下的右腳踢著我。
喂,你真的是她同學嗎?你們倆什麽關係?
其實我在高中時追過張倩,可是她不同意。然後我就出國了,今年才從美國回來。結果回來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真的?!
聽到這,趙穎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認真地看著我。
不會吧,你長這麽帥,張倩怎麽會不同意?
因為我比張倩小兩歲。
是嗎,我說你看上去挺小的嘛。到現在還想著張倩哪?
趙穎看著我紅著臉不說話,以為我是在害羞。她站起來沿著床邊蹭到我身邊嗬嗬笑著。
你還是把張倩忘了吧。就算她不死,她不也值得你這樣了,賤貨一個。
我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汗已經開始流了下來。我的耳朵裏開始哄鳴,眼前的東西也開始模糊起來。
你怎麽了?趙穎注意到了我的變化。
可能有點暈車吧。
趙穎不失時機地扶住我,胸有意無意地貼到了我的手臂。
我想到床上躺一會行嗎?我指了指張倩的床。
那可是死人床呀。趙穎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沒有關係的。
我脫下鞋爬上去,床有些小。
你膽真大,你真應該學醫。
也許吧,你不也一樣不怕,連房都不換還是住在這嗎?
趙穎哈哈了一聲,學醫的就這樣,有什麽好怕的。再說現在職工宿舍這麽緊張,難得自己一個房間呢。
我問趙穎,張倩那天是怎麽死的?
醫學院出身的,不論男女對生死看得都很淡。趙穎隻是像閑聊一樣的對我說著,但如果死亡將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是否還會這樣平靜?
其實挺奇怪的,張倩死的當天也沒有一點反常的。還是一樣整理衣服、看書、寫筆記,下午出去了一趟,回來以後就一直在床上躺著。晚上等我送男朋友出去回來時,她還是靜靜地在床上躺著。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時就發現張倩在床上坐著,等我上完廁所回來打開窗簾時才發現她已經死了,她是坐著上吊死的。
趙穎停下不講,似乎在等著聽我驚訝的聲音。
我隻是轉了個身把身子放平說,怎麽可能呢,人怎麽可能坐著上吊呢?
看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趙穎有些失望,但還是講下去了。
她在屋頂棚上那個放蚊帳的鐵環上穿好繩子,然後兩隻腳互相盤起來,坐在床沿上,繩子的長度也正好是使她身體前傾又不會從床上掉下來。警察說她在上吊前吃了不少安眠藥,她一定是等到感覺自己要昏迷時套上繩索,就這樣一點痛苦也沒有的死去了。
趙穎又停了一會,見我不說話就問我。
怎麽樣,嚇傻了吧。
我看著頭上的那個鐵環問她,張倩死時穿的是什麽衣服。
咦?你怎麽問這個?她那天是穿的一條白色紗裙,坐在床上,蚊帳罩在她的頭上,我開始都沒有看到上吊的繩子,她的頭那麽低著,頭發把整個臉都擋住了,二隻手很自然地彎曲放在腿上。沒想到那個婊子,死了還那麽聖潔。
趙穎可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就又停下不說話,然後悄悄站起來看看我,她以為我已經睡著了就不再說話了。
師弟,真的有那麽多種方法上吊嗎?
嗯,對上吊方法解釋最全麵的是我們中國第一版法醫書,中國人似乎對上吊這種死法很迷信。特別是農村,書上寫甚至有許多人認為隻要坐著或者躺著上吊死去,就可以保住元神。也就是所謂的元神出竅,得道成仙。
可是怎麽可能坐著上吊呢?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8節:本來想偷吻你一下的
其實隻是角度問題,我把左手握拳放在頭上,你看,這就是繩子綁著我的脖子,然後我是這樣坐著。這時身體向前傾,在重力作用下,繩子就會產生拉力。隻要不破壞這個平衡,也就是保持坐的姿勢就行了。
喂,杜明,你天天研究這些,晚上不做惡夢嗎?
從那天起,師姐就嚴禁我再說這些了。其實師姐對於生死也並沒有太多的想法。
活著沒有什麽意思,但我也沒有死的理由。如果理由充分我會自殺的。
這是師姐對我說過的,我對師姐說,其實我之所以研究死亡,隻是因為我怕死。看這些無非是讓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有更真實的認識,但結果卻總是不近人意。
我也曾經追問過師姐,什麽樣的理由可以讓師姐失去生活的信念。
但是師姐卻一直沒有告訴我。
躺在師姐的床上,我用一隻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因為它又開始流淚了。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在身邊的牆上摸索,牆上坑坑窪窪,隨著我手指的觸動,又落下好多牆灰。我的手行進到腰的位置停了下來,這裏一道一道的有很多劃痕,是指甲劃過的痕跡。很新,斷茬還是雪白的。那一定是師姐的指甲痕,我能想象出師姐就像我現在這樣躺在床上,手指在牆上使勁劃過,臉上卻是漠然的表情。
朦朧間,我看見了師姐,那個第一次爬上天台的師姐,那個第一次走進我生命的師姐。她穿著那條白色紗裙,粉色係帶涼鞋,師姐的腳趾很白,透過晶瑩的皮膚可以隱約看見一條條青色血管。她的全身耀放著光芒,像個女神。與第一次見麵一樣,師姐坐在我的身邊,抱著雙腿,頭枕著膝蓋歪著頭看我。師姐的裙子下擺輕輕搖曳,我卻已經聽不見她對我說什麽了……
我知道趙穎正在盯著我看,我睜開眼正遇上她的眼。她絲毫沒有回避,正相反她看著我眉毛向上一挑。
帥哥你睡相還挺好看,本來想偷吻你一下的。
哦,那現在補上吧。
我伸出手去摸她的耳朵,趙穎一下子撲了上來。
一陣熱吻過後,趙穎喘了口氣說,下來,我可不想上那個死人床。
醫學院的女人不是性冷淡就是蕩婦,這句話我們醫學院男生的一致觀點。我有好幾次都想去堵趙穎的嘴,她毫不在乎地甩開我的手。
怕什麽,現在又沒有開學,別的老師都沒有回來呢。
她伸出手從床頭櫃子上拿出一個保險套讓我帶上。一但撕去偽裝,人的本性就表現的淋漓盡致,趙穎一邊誇張的動作著,一邊喘息著大叫。我按著她的肩膀叫她蕩婦。
她停下來看著我說,你知道嗎,張倩也和我一樣是個蕩婦,是個婊子。
趙穎在我身子下麵憤憤不平的說,從我進學校我就知道這個婊子,雖然表麵上裝得清高,可是骨子裏騷得很。那時全校的男生都注意她,那時看她不可一世的樣子我真是不服氣。和她住在一起我更不爽,早就沒有男人追了還裝什麽呀。
趙穎吃吃笑了起來,她抬起身子緊緊抱住我,咬著我的耳朵。
你知道嗎?就在那張倩自殺的那天下午,我還和男朋友像現在這樣躺在張倩的床下麵做愛來著。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臨走時要了趙穎的電話。趙穎很高興地把她的手機號碼寫在了我的手上,然後像提示一樣的告訴我她的男朋友一般總是在周三和周五才會找她。下樓時我跟傳達室的老太太打了聲招呼,老太太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也許是剛才聽到什麽聲音了吧。
我在校園裏轉了一圈,還有兩個星期才開學,校園裏沒有幾個人。偶爾會有人從我身邊經過,他們都徑自低著頭從我身邊經過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裏的我。我走到解剖實驗樓,樓下的IC卡電話還在那裏,還記得一年前我也曾經在這用這個電話打過一個傳呼。我拿起了電話,趙穎在電話裏聽到我的聲音有點意外。
趙穎,我想你了。
你們男人都是一個德行!趙穎很放肆地笑著,然後問我現在在哪裏?
我就在你宿舍樓下。
你等著我!說完這句話趙穎就急忙掛了電話。
我站在解剖樓裏向外望,不一會就看見趙穎從宿舍樓裏跳了出來。她穿著綠色八分褲,白色T恤。趙穎雖然算不上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她一邊向學校大門這邊走來一邊四處張望著,當她走到解剖樓時我一把將她抱住。
她啊的叫了一聲,但看清是我時又抱緊我吻住了我的嘴。等她親夠了,我笑著問她怎麽沒穿胸罩就跑出來了?
多麻煩,反正一會還要脫。趙穎調皮地衝我眨了眨眼。
我拉著她的手往樓上跑,她一邊被我拉著一邊說,喂,你知道這是哪呀,你就往上跑。
我回頭問她,這是哪呀?
她走到我前麵,衝我做了一個鬼臉,這可是我們學校的解剖實驗樓,裏麵都是人體標本。
真的嗎?我學著她的樣子吐了吐舌頭。
她很得意地拉著我,來!帶你見識見識。
已經快兩年了吧,一切還都沒有變。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氣味,就連那壞了的鎖也一樣沒有換。趙穎推開了解剖實驗室的大門,我看見那熟悉的桌子。
怎麽樣,沒見過吧?這裏的東西可都百分之百是真的。桌子上的都是小件標本,旁邊那個小屋子裏鎖著一個大池子,裏麵泡著的可都是完整的屍體。
我笑著抱住了趙穎。她從我的懷裏掙脫,走到實驗門口把掛在門上的白大衣鋪在了實驗桌上。她躺在白大衣上高高舉起了雙腿,綠色的八分褲好像蔥皮一樣被削落,露出蔥白一樣細嫩的大腿。趙穎吃吃地笑著,伸出右腳踏在我的小腹上,她的腳趾一點點滑落輕巧地拉下我牛仔褲的拉鎖。趙穎的頭發披散在臉上,她咬住自己的指甲,我看見了她的舌尖在嘴唇間吞吐。趙穎的眼神是那樣放肆,我走了過去把手伸進了她的頭發,拇指輕輕撫過她的眼。我向上撩起了趙穎的T恤,她那的乳房如兔子般在她胸口跳躍。趙穎好像害怕它們跳走一樣,抓起了我另一隻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趙穎雙腿緊緊夾住我的身體,她銜住我的手指,鼻息裏傳出醉人的喘息……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9節:激情過後,我伏下身子
激情過後,趙穎如同沒有了骨頭一般癱軟在桌子上,我伏下身子看著趙穎那雙迷離的眼睛。
趙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錯在哪裏?
她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手指還在下意識地在我胸前摸索。我重複著剛才的話,趙穎開始詫異地看著我,我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我從兜裏拿出撒好異氟醚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很快趙穎的手指就從我胸口上滑落下來,那裏留下了她的指甲劃過的痕跡。
趙穎,你錯就錯在不應該和張倩住在一起的。
趙穎的身體完全軟了下來,出於人道主義,我還是先掐死了她。如果不麻醉直接掐死她,人在垂死掙紮時會造成括約肌失控,也就是大小便失禁,會很髒,所以我不會做那樣的蠢事。我不用再給她脫衣服了,因為她根本沒有穿衣服。人在痛快淋漓的激情之後安靜地死去,想必也許是件很快樂的事情吧,至少我沒有讓趙穎有一點痛苦,這是我最後可以為她做的一點事情了。
淡黃色的月光透過實驗室圓形玻璃照射在大理石地麵和仿佛大理石一般光滑的趙穎的身體上。我的手指輕輕劃過趙穎的屍體,她的皮膚很光滑,充滿彈性與光澤,隻是現在已經沒有了血色。冰冷的身體摸起來好像是一尊雕像,我的手在她的乳房上停留了好久,我知道自己還是有點不忍心破壞這樣的尤物。人沒有選擇生的權力,這是我們永恒的悲哀。無法自己選擇死的人是更大的悲哀,可是為什麽自己選擇死亡卻還要給別人留下悲哀?
師姐,這一切都是為你所做,就像一年前一樣。我永遠不要你一個人孤獨地停留在那個世界裏,現在我找到了人來陪你。
師姐,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如何完成這一切的。還記得我們實驗室裏的那些人體標本嗎?還記得我對你說過那些看起來很髒的東西嗎?所有的人類被剝去虛偽的外皮都隻會剩下那髒髒的軀殼,讓我做嘔!像一年前一樣,這一次我又剝下趙穎皮膚,我拚命地抑製著想要嘔吐的感覺。眼淚順著眼角不斷地湧下,混著汗水還有飛濺我身上的血水,滲入我的嘴解,味道是那樣的鹹腥。當我去剝趙穎臉上的皮膚時,我的手開始顫抖。總是感覺趙穎的眼睛大大地瞪著,直衝著我。我拿起身邊的針用紮了下去,便再也沒有了一點力氣。天完全黑了,我不敢打開燈,又感覺很累。身邊是剝下來的人皮,趙穎的屍體上還剩下四肢的皮膚沒有剝掉,看上去有些滑稽。我決定先不做了,躺在地上睡著了。如果你那天經過解剖實驗室。你會看見月光下實驗室的地上,兩個赤身裸體的人,一個是隻剩下四肢皮膚的屍體,另一個人緊緊抱著自己,頭向腿的方向低著,雙手縮在胸前,姿勢就像是孕婦腹中的胎兒,那個人就是我。
半夜的時候我被夜裏的風吹醒,身上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讓人很不舒服,我還光著身子,因為怕衣服粘上血跡。我的身上幾乎全都是趙穎的血,開始有些煩躁,我草草地將趙穎屍體上的四肢皮膚全部剝離了。還好趙穎很瘦,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脂肪,這樣泡在福爾馬林裏就不會浮起討厭的脂肪顆粒,我找到實驗室裏橡皮管接在角落裏的水龍頭上,冷水打在身上,我不禁渾身一抖,我把水流關小,讓水順著趙穎屍體的臉上澆下來。紅色的鮮血、白色的筋膜還有黃色的脂肪在水流的旋渦裏一點一點旋轉不見。
我心灰意冷,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我的手上、胸前都是鮮血,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下腹上也滿是血跡。陰毛被血粘成一片,陰莖縮成一團緊緊貼著身體,異常的冰冷。腿上的血跡已經幹成了一片,邊緣已經翹起來。我輕輕地把那片血跡揭了下來,放在唇邊粘粘地化成一塊,還是腥腥的味道了。
我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實驗室小間的門。塑料皮衣、鉤子一切都在,因為新的實驗樓的建成,這邊東西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用了。但是厚厚的灰塵還是留下了有人來過的痕跡,福爾馬林池子的蓋子沒有蓋牢,難怪福爾馬林的氣味在樓下也聞得到。我挪開那死沉死沉的蓋子,向池子裏望了一眼。
嗨,我來看你了。
穿上皮衣,用鉤子鉤住了趙穎的屍體。讓我們最後讀一次這具屍體原來的名字吧,因為現在的它,隻有通DNA測驗才能知道她是誰了。但警察永遠無法想到失蹤的人會脫掉人皮外衣躺在屍體池子裏。所以是我杜明依據法律宣布,趙穎已經失蹤。
我把屍體用鉤子甩到池子中,屍體果然不爭氣地半浮著。我跳進池子,翻起下麵的幾個屍體,把它們蓋在趙穎的屍體上麵。最上麵的屍體好像故意似地翻轉了過來,把他的死人臉露給我看。由於已經泡了一年多,肌肉早就沒有了鮮紅的顏色和光澤,眼框裏隻是一個深深的大洞。他的嘴好像被人撬開過,嘴邊的肌肉纖維斷了好多,我用腳把它的頭踢向一邊,借著晨起的陽光,我看見它的口腔內側有什麽在發光。是一顆鑲過的金牙,那顆金牙發著和屍體一樣土黃色的光。我用鉤子使勁地戳下去,將那具屍體的下巴給戳爛了。
完成了這一切,我草草地用水衝了衝身體和實驗室的地麵。我把剝下來的皮膚用手術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分幾次扔到了馬桶裏,一按下水開關,那些碎塊很暢快地就進入下水道。剩在手裏隻有帶著頭發的臉部皮膚還有兩塊沉甸甸的肉——趙穎的乳房,我拿起那個頭套好一陣看,想起了武俠小說裏的東西。站在鏡子前,我左右比量,但似乎找不到可能易容的結論。這樣的人皮麵具應該不會是假的了吧,看來金庸也不能理論聯係實際呀。把趙穎的臉拿在手裏太久,心裏有點很奇怪的感覺。我把她的乳房還有臉皮放在塑料袋裏和我的工具再加上趙穎的衣服一起放進單肩包。然後我穿好了衣服,很小心地從實驗樓裏走出來。我沒有從正門走,是從實驗室樓旁邊的牆跳出去的。
走到學校旁邊的住宅小區裏,我發現我的摩托車後座被人用刀劃了兩個口子,輪胎旁邊有人的嘔吐物。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情十分好,我發現昨天晚上有人做了和我相同的事情,隻不過他是醉的,而我是清醒的。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0節:我和王瑤一臉賊笑
師弟,送我一份禮物吧。
嗯。
為什麽不問為什麽要送我禮物?
你的生日吧,是下個星期。
師姐笑了笑,沒想到你竟然知道。
其實師姐我知道的遠遠比你想象的多,你的生日、三圍,就算你的月經周期我也知道的。
當我說完這話時,師姐在電話裏久久沒有說話,然後小聲地說,杜明,我很高興,是真的。以前很討厭別人問我這些,可是還是會想讓人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聽著師姐的話,我感覺師姐很殘忍,因為她不但折磨自己還在折磨我。
那你那天為什麽不……
師姐聽到這,馬上打斷我,杜明別再說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為什麽?
因為你太幹淨了。
我幹笑了幾聲說,師姐,我那麽了解你,你又了解我多少?
很多呀,你很單純,想法總是很美好,你更適合那種像小鳥依人型的女孩子,不適合我的。
我歎了口氣,好吧,那師姐你想要什麽樣的禮物?
什麽樣都好,隻要你送的。
那些天我的確有些煩躁,我開始相信一切皆有因緣。我知道發生過的一切都不可能像以往的聊天那樣一笑而過。這個結果是我造成的,是師姐造成的,我們要承受這所有這些。戲子在舞台上哭泣,台下的人卻總是那麽冷漠。我已經不能改變我的台詞,而我的戲已經到了高潮,哪怕是噓聲一片,我也要繼續。師姐,在你獨幕劇中的王子也許是另一出戲的小醜,也許在你轉身時就會發現,而讓你轉身的也必定是那王子的召喚。
我開車走到加油站時,從高速路上轉了個彎,走進了坑坑窪窪的小路。初秋農村的早晨,已經有了薄霧,打在臉上就像誰的淚水一樣冰冷。一堵牆裏斜伸出半扇樹杈,上麵零星結了幾個蘋果,我伸手摘了一個放在嘴裏,青青的還是滿嘴的澀。
幾隻狗在我身邊躥來跳去,我的身上似乎有好聞的味道。它們圍著我團團轉,卻一聲不叫。我回手從背後的包裏拿出一塊肉扔在幾隻狗中間,幾隻狗饒有興趣的聞來聞去,然後興奮地大咬。就這樣那個34D的胸部沒出一分鍾就被這些笨狗們吃完了,剩下那點長著鮮紅乳頭的皮膚無法讓狗兒們下咽,兩隻狗在拚命地互相扯拽,想爭奪那口飯後甜點。我拿起一隻樹枝朝它們打去,那兩隻狗低吠了幾隻,鬆了口訕訕地跑開,我用樹枝挑起那層皮使勁地一甩,就把它扔到小路旁邊的水溝裏了。走的時候順便把趙穎的衣服掛在蘋果樹上,這是作為那個蘋果的酬謝。剩下的一半乳房和趙穎的臉皮還有她的內褲被我分別扔到了路上經過的糞池還有垃圾箱裏,回到家時天已大亮是上午八點多鍾了,我簡單地洗了個澡就睡了過去。
當我再次睜眼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沒有做夢,這是一年來難得的好覺。可惜電話鈴在耳朵裏響來響去,我不情願地拿起電話。那邊立刻傳來王瑤的聲音,充滿了哭腔。
杜明你怎麽還不來呀,都快交班了。
昨天給朋友的狗做手術太長時間,有點累了我才睡醒。
哼,竟然為了一隻狗,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麽啦。
拿著電話我都想象得出王瑤現在撅著嘴的樣子。
沒忘呀,晚上要陪你嘛。
沒一句正經的,你到底來不來。
我笑笑說,當然來了,對了,王瑤你今天穿的內衣是什麽顏色的?
王瑤啊了一聲還是小聲說了,和你上次看見的一樣。
我沒有繼續逗她,隻是問了她想吃什麽。王瑤隔著電話大叫了起來。
我要雀巢冰激淩。
來到醫院,在守衛室看到了我的一個郵包,是師姐寄給我的。我看著那張單子,是師姐的字,很亂。可惜今天是星期天,我隻能明天再去取了。來到樓上,王瑤看到我大呼小叫的。又要喂我吃冰激淩,又要我和她們護士玩撲克,我看得出她裝得很勉強,但我還是很努力地配合著她。吃過了晚飯,她偷偷地拉著我的手進了男更衣室。
我有點害怕,我想今晚你陪我聊天。
行呀,我笑著答應她。
你等等我。
王瑤笑得十分燦爛,她轉身就跑了出去。等王瑤再回來時,她手裏拿著一個茶杯。
特意給你衝的咖啡,我可不想你一會就睡著了,我們要談整個晚上的喲。
嗯。
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等到她回身的時候,我順手把杯子裏的東西倒在了窗台上的花盆裏。
王瑤盯著我看了一會,確定我已經睡著了就悄悄從我身上跨過去,打開了窗戶跳了下去。等到她的腳步聲從耳朵裏消失,我坐起來將窗台上的花盆移到了另一個窗台上,把她順手關上的窗戶也再推開,因為那扇窗戶外麵沒有把手,在外麵王瑤她根本不能再打開。
我穿著白大衣睡在床上,天已經開始發黑了。風不斷地從開著的窗外吹進來,隱約帶來了幾聲蟋蟀的叫聲,在這個季節應該已經不可能再有蟋蟀了。但是事事根本無絕對,其實隻要方法正確,你就會很好的生活。當你覺得你無法生活,那隻是你的生活方式不對,無關這個社會絲毫。你不相信事實,不應該去逃避,那樣事實還是事實。你隻有去改變,那樣事實才能成為曆史。我左手握著那張郵單,右手不停地在兩股間磨擦。也許隻有這樣我才能讓夜晚好過些。我不停地想象著師姐的嘴,師姐的腰身,我不停地自瀆。隨著體液的噴薄而出,我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哭泣。過了好久,屋子裏的風突然小了起來。身邊多了個軟軟的身體,她的雙手從背後環住我的身體,我輕輕地叫著師姐,然後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會時,坐在對麵一起值班的護士孫豔看著我和王瑤一臉賊笑。王瑤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桌子下麵輕輕握了一下王瑤的手,王瑤對我笑了笑。交完班,還沒等我換好衣服,王瑤就闖了進來。王瑤一把抱住我,我連忙把更衣室的門關上。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1節:那種不真實感再次出現
你幹嗎?
杜明,一會我去你家吧。我今天不想回家了。
王瑤的臉埋在我懷裏不敢看我,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乖,都挺累的。今天先回家休息吧,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王瑤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好久,然後點點頭笑笑離開我的懷抱,在她回身關門的瞬間,她飛快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王瑤的嘴唇濕潤,溫熱中又有一絲冰涼。我站在那裏手摸著臉,聽著門外王瑤腳上塑料托鞋敲擊地麵的聲音越來越遠,耳朵隱約有一種回聲在響,我感覺自己似乎處在夢中,一個自己曾經做過的夢中,那種不真實感再次出現。
我走出手術室,樓下外科很吵,好像昨天的外科的值班大夫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我來到郵局,郵局裏的工作人員隔著櫃台遞給我一個鞋盒大小的盒子。上麵寫著我的地址,郵包物品一欄寫著:書籍。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郵包,轉過身,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回到家裏,麵對那郵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把它打開。最終還是打開了郵包,那一刻,我的心跳、呼吸全部停止,似乎時間也隨著停止。我的動作很慢,生怕盒子裏的什麽東西會在我的手指間瞬間出現然後又馬上消失。打開盒子,放在最上麵是我曾經寫給師姐的幾封信還有三張名信片。在下麵的是一個日記本,很漂亮的封麵,打開是粉紅色的扉頁卻是空空的沒有一個字。繼續翻了翻,還是空白的沒有一個字,隻是在頁首上寫著日期。我把日記本放在一邊,盒子裏就隻剩下了一個黑色傳呼機。按了下開關,傳呼機電池還有一點電。裏麵保存著幾條留言,最新的一條留言是:"王老師,下班後速到解剖實驗室,張倩。"
我又把自己寫過的信翻了一遍,還是什麽也沒有。我隻好躺在床上,四周擺放著從盒子裏拿出的東西。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時間就在我的眼皮下一點點痛苦地流動。天花板上那條裂縫在我的視線裏慢慢擴大,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坐起來打開師姐的日記,數起日記本上的日期。終於我在日記本的最後發現了師姐的字跡,寫的十分潦草,有幾處被水打濕,字被浸成了一片。寫在左上角的日期是七月四號,師姐的生日。
師弟,這是我第一次寫日記,也是我最後一次了。買這個日記本的初衷是想記住每一個想你的日子,可是每當我拿起筆時卻又不知道如何下筆,很可笑是不是。杜明,每一次想到你時,我都會感到眩暈,很可怕的感覺。每天早晨起床,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就像是迎接到了你的目光,是那麽的溫暖。每天坐在辦公室裏,捧著玻璃環看著窗外,看著對麵宿舍樓的天台,看著對麵的天空,以前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夜晚是我最難過的,躺在床上我都會抑製不住想你,想你那溫柔的笑容,你的嘴唇是那麽軟,你的手臂是那麽有力。每天夜裏我都會驚醒,我不停地在牆上刻你的名字,然後再劃掉。可是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我把自己的手指想象成你的,我用它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撫摸著自己的雙腿。我多麽希望你能真的可以在我的身邊,真的親吻著我的嘴唇,用手指撫摸我的乳房、探入我的身體。杜明,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為什麽要認識你?你那天為什麽要到天台上去?為什麽讓我遇見你?為什麽讓絕望中的我見到一線光明,卻沒有想到那光卻是死神手中的蠟燭,隻是為了照亮我的天堂之路。
我是94年來到這個學校的,那時的我充滿了幻想,想象著自己以後穿著幹淨的白大衣為病人解決病痛的神聖樣子。醫生是我最尊敬的職業,也是我多少年來的夢想。那時的我真是天真呀,我每天都是那麽快樂,為我能在醫學院裏生活而驕傲。就這樣,漂亮活潑的張倩很快就成為了醫學院男人注目的焦點。開始我並不討厭醫學院的男生,他們看上去都是很有朝氣,很健康也很幹淨。好多同學還有高年級的學長都圍在我周圍,讓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公主。公主快樂的生活,王子也就很快地出現了。大一我就參加了宣傳部,在那我認識了當時的學生會主席李,師弟,我不想提他的名字,就叫他李吧。李是我的學長,他是一個很帥氣的小夥子,有著濃黑的頭發和陽光的笑容,很像你杜明。那時我們一起組織活動,一起主持晚會,每個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而我也很快在心裏喜歡上了他,當有一次他在送我回宿舍的路上拉著我的手說讓我作他女朋友時,我還來不及欣喜和羞澀就連忙點頭了。那一年是我上大學以來最高興的時候,我和他在學校裏成雙入對,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食堂。有一陣子我整天都在編織我和他以後在一起結婚生子的美夢,想想是多麽可笑呀。
一切美夢都有它破滅的時候,大一下半年,我和他認識也快半年了。有一天下午,他突然跑到了我的宿舍,那天很奇怪宿舍裏一個人都沒有,隻剩下我自己在看書,開始我很高興他能來陪我。就讓他坐在我身邊,可是他卻緊緊抱住了我。其實那時我已經很喜歡他了,獻身給他也是我一直的希望。可是他卻那麽急,讓我感覺很害怕。所以我拒絕了他,其實我隻是想告訴他不要在宿舍裏做。可是他的眼裏露出可怕的目光,像個野獸,他開始打我。我被他壓在身子下麵,我想叫,他用枕巾蓋住了我的嘴。我隻能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讓他繼續,可是最終他還是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我從來沒有想到在他漂亮的外表下會有著這麽可怕的樣子,我蜷在床頭不停地哭,而他卻摸著床單上的血跡笑著對我說,張倩,沒想到你真是個處女。我跟他們打賭說你早就不是處女了,這下你讓我輸了頓飯。我像個野獸一樣大叫著把身邊的所有東西都住他身上扔去。
他一邊躲著一邊還說,張倩,你少來勁啦,哭完鬧完,你還不是得跟我。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我會把這件事告到了學校,他知道了以後帶了幾個同學跑到了我的宿舍樓裏,寢室裏的女生拉住了他們,到那時我才知道為什麽那天宿舍裏會沒有人,因為他給了我同寢室裏的人二百元請她們去看電影。我的全身都感覺到冰冷,我才發現和我朝夕相處一年多的人們卻都是那麽的陌生。家裏知道了我的事,爸爸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隻是因為我竟然把這樣的醜事告訴了學校,讓他們沒有臉做人。而學校也因為種種原因隻將李開除而草草了事,在學校宣布將李開除時講到理由竟然隻是一句"課間在女生宿舍長時間停留,破壞學校製度"。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的認識了自己,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公主,卻沒有想到自己卻是那麽的無助。受害的是我,孤立無援的是我,最後受到懲罰的也是我。李在離校後找過我,他惡狠狠地對我說,張倩你這個婊子,我讓你在學校裏也不會好過。第二天每個教室的課桌上都堆滿了關於我的各種惡毒下流的話,麵對這些我倒開始漠然。我開始真正認識到我身邊的這些人,這些未來的醫生,未來的白衣天使,都是偽君子、讓人做嘔的垃圾。他們每個人拿著紙條,看著我的眼神,都是那麽的曖昧,充滿了惡意嘲笑的目光。從此我的身邊就隻有兩樣東西,無盡的流言與嘲笑的目光,我成了醫學院男人意淫和女人咒罵的對像。我像行屍走肉一般地行走在他們之間,沒有半點感覺。直到你的出現,杜明。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2節:跟別人上床的女人
我一直以為,不會再有什麽打動自己。可是你在天台的樣子卻還是讓我心跳不止,你像個天使從天而降。陽光圍繞著你,我覺得那陽光是天生為你而撒落人間的。你的回眸一笑,你的輕聲細語,都讓我無法停止心跳。你不知道那時的我是故作輕鬆地走到你身邊,我的臉是那麽的熱,熱的嘴唇發幹,我不得不頻頻用舌尖去濕潤它。我心跳的厲害,我不得不抱緊了自己。可是你不經意的一個動作,漫不經心的一句玩笑,還是輕意將我擊碎。那一夜我無法入睡,閉上眼,滿是帶著笑容的臉,滿是你的眼。從那一天起我就愛上了你,杜明。每天都裝作不經意地路過你們教室,每次都假裝不認識一樣走過你的身邊,看見你的眉毛上揚、嘴角輕輕地一撇,我都怕自己控製不了自己。自己好像已經中了毒,中了你的毒。你是那樣的包容,從不問關於我的事情,清澈的目光卻一直鼓勵著我,清洗著我的罪惡。
我知道隻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找到那份純潔,那幹淨的感覺。那時隻有一個念頭,永遠這樣會多好呀。但你卻不會隻屬於我,我也沒有擁有你的權力,多少次在夢中抱住你,在你的懷中痛哭,可是醒來卻還是隻有一個人。我不斷地偽裝自己,我害怕你拒絕我,我害怕再不能和你說話的日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失去你。要畢業了,你就將不再是我的學弟了,我不知道是應該替你高興還是為自己悲傷。我以為我會裝得很高興地為你送行,沒想到卻看到了你的憂鬱。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師弟。我們沒有過錯,可是生活卻強迫著我們低頭。生活是個暴君,隻有逆來順受才可以快樂,我們都是不快樂的人啊。於是,師弟我決定為了你向王連舉求情。
我把五百塊放在王連舉的桌子上,說明了來意。而王連舉卻笑著說,我不知道你和杜明的關係,也不想知道,隻是這錢我不會收的。他拉過我的手,把錢拿起來放在我的手裏,手卻一直沒有鬆開。他的手心裏全是汗,我的手好像插進了死人內髒,粘粘地讓人有想吐的感覺。然後他對我說,今年解剖組會在畢業生裏留一個人。張倩,我挺看好你的。隻要你會做,留校還有杜明的解剖學成績都不成問題。
那時才剛剛下午三點多鍾,他辦公室外麵全都是學院的老師,我沒有想到王連舉說這些話時還麵帶笑容就像在講台上一樣。我笑笑說,好吧,那王老師,晚上我去實驗室問你一些畢業答辯的事吧。王連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然後鬆開了。我早已完全看清了男人的麵孔,無論怎麽樣的男人,一有機會還是往女人的大腿裏轉。我也已經完全沒所謂了,那天晚上,我就躺在實驗室的課桌上,而王連舉就像豬一樣壓在我的身上,他的那張滿了汗水的胖臉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看見他嘴裏的金牙泛著黃光。我扭過頭,不讓自己哭泣。不為自己,而是為了你師弟。杜明,是我讓你的畢業證上粘滿了王連舉身上肮髒的體液。
師弟,當那天你在天台上抱住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想回過身抱緊你、吻你。可是我知道自己不配,我隻不過是為了一個留校工作就可以跟別人上床的女人,我是所有人口中的婊子,我的種種隻會讓你為了我而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我不要!我的師弟是天下最高貴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對他指指點點,他永遠是最幹淨的。
我回身譏笑你,師弟,其實那是在譏笑我自己。你不知道,那個坐在天台上的可憐女人曾經傷心地哭暈過去。我以為我就這樣離開了你,可是在那段日子裏,和你在一起的回憶就好像夢魘一樣折磨著我的神經,我在床上不斷地用手指刺激著自己,隻是想用片刻的眩暈來忘記你,可是高潮過後卻更是無盡的傷心。給你寫了第一封信時,我仿佛等待行刑的犯人,每天生活在希望與絕望中,當聽到你在電話裏的聲音時,我拚命抑製住呼吸,不敢說話怕你聽到我的聲音顫抖,我已經哭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我知道我又重新活過來了,師弟你又重新回到我身邊了,哪怕隻有你的聲音。
可是師弟,你為什麽那麽殘忍,為什麽要來打碎我的夢。你在我的心中是那麽完美,為什麽還要讓我失望。從開始到你把王連舉的傳呼機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王連舉的失蹤會與你有任何關係,到現在我才發現真正單純的隻有我一個人呀。王連舉失蹤後解剖教研組裏的人背地裏都說這件事與我有關,而我也由婊子變成了這些中年婦女嘴中會作怪的小妖精。那時我還很樂天的以為一定是老天因為王連舉作孽太多讓他遭了報應,沒想到這件事竟然真的和我有關。也許我真是一個隻會作怪的狐狸精吧。看著傳呼機上的留言,我感到後背一陣發冷。那天晚上,我回到了我每天工作的實驗室。我在那裏每踏出一步都伴著一次心跳,直覺讓我打開停屍間的門,打開了那個池子。
池子上麵漂滿了黃色的脂肪顆粒,我忍著想吐的感覺用鉤子鉤起池子裏泡著的屍體。那具沒有了皮膚的屍體的臉衝著我,死死地瞪著我。我顫抖著打開了它的嘴,裏麵的那顆金牙泛著土黃色的光。我再也受不了了,跑下樓不停地嘔吐,我的眼裏充滿了淚水。認識李讓我認清了這個社會,認識你,杜明!卻讓我認清了自己。杜明你並沒有做錯,隻是我難以接受。現在我終於知道了,這個世界沒有誰是幹淨的,也許幹淨的隻有我自己的靈魂,我知道已經到了釋放我靈魂的時候了。這裏太汙穢了,我感覺到了窒息,我大口地呼吸卻還是無濟於事。我多麽想忘掉這一切,可是我做不到,一切都已烙在我的腦海裏,也許隻有一個方法來解脫了。師弟,我真的不怪你,隻怪自己。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現在再沒有幹淨的東西,隻有我自己了。再也沒有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3節: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身體
師姐的字跡到最後已經是模糊一片,我摸著日記本上那不規則的水漬。我的淚水打在手上,濺在日記本上,日記本上的字化成了一團,像是藍色的花朵。我輕輕合上了日記本,把那些信還有傳呼機和日記本放在盒子裏,再也不敢去看它了。
第二天中午,來到醫院的後山上,我把那個盒子深深埋藏在一棵大鬆樹下。將土蓋實以後,我把白大衣鋪在旁邊的地上,躺在了那裏。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醫學院、天台、師姐與學弟。
我從身邊撿來一些石子,輕輕壘在那裏。師姐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曾經在你身後有一雙眼睛每天都在偷偷地注視著你,他為了接近你而不去上課,悄悄跟蹤你隻是為了想知道你住在哪個寢室,從哪條路去課堂。他每天在食堂買和你一樣的飯菜,他每天去圖書館借你看過的書。每天在你窗口徘徊,也隻是希望風將你掛在窗口上的內褲和絲襪吹落。他每次總是氣喘籲籲地跑到你的對麵,讓自己可以與你擦肩而過。與你在天台上的第一次的邂逅也根本不是巧合,那個計劃已經在他的心裏埋藏了很久。他知道你吃飯的口味,他知道你穿著的品味,他知道你的一切,你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女神。所以那天在實驗室門外他看到自己的女神被王連舉壓在身下,他告訴自己為了女神一定要殺死那頭豬。他現在隻想告訴他的師姐:
你永遠是他心中的女神,永遠的女神。
剛回到手術室屋門口,我就被王瑤拉了出來。二個人來到天台,王瑤拉著我的手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你中午到哪去啦?
我去了後山。
王瑤啊的一聲,你去後山幹什麽,以後不許再去了。
我笑著答應了,她又問我。
你的眼睛怎麽了又紅又腫的。
剛才去後山的時候被沙子迷了,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
那你快坐下。
王瑤拉著我坐下,她輕輕拔開我的眼睛,向裏麵吹著氣。我的鼻子就要碰到她的襯衣,王瑤的身上有股甜甜的味道,她吹出來的氣濕潤溫暖,讓我感覺是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舒服。我的雙手順著她沒有係扣的大衣伸了進去。
王瑤,做我女朋友吧。
王瑤停止了吹氣,她愣住了。王瑤抬起身子看著我,然後一把抱住了我,緊緊地抱住了我。
過了好久王瑤躺在我的腿上,她玩著我白大衣上的扣子。
杜明,我不是處女了。
我知道。
杜明……
嗯?
今天公安局的也找你談話了吧,問你宋洋的事了吧?
嗯,我說了那天晚上一直和你在一起。
其實,杜明我不想騙你,那天晚上是我把宋洋叫出去的,是我把他帶到後山……
我知道。我用手捂住了王瑤的嘴。
不用怕,宋洋早就在星期一燒沒了,警察找不到屍體也沒有證據,你不會有事的。
王瑤握住我捂在她嘴上的手,抬起頭,驚訝地著著我。
你怎麽會知道呢?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隻是握了握她的手,其實我知道的也遠遠不止這些。
我還知道,王瑤第一次值班的時候天氣很熱,她睡在男更衣室裏隻蓋了件白大衣,她的睡相很好看,像個小貓一樣蜷著。頭發散在枕頭邊,大腿像男孩子一樣地緊緊夾著自己的雙手。她解開了自己的襯衣扣子還有胸罩的後背扣,罩杯從乳房上滑落,露出粉紅色的乳頭。她的屁股使勁翹著,薄薄的裙子下麵顯露出她內褲的花邊……
在那以後我用王瑤的內褲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身體,還在昏迷中的王瑤發出醉人的低吟。那時她的身體軟軟的,在我的手裏就像個嬰兒。
結局
王瑤躺在我的懷裏,在我的胸口畫著圈。
杜明,我已經不幹淨了,你幹嗎還要喜歡我呢?
我把頭枕在手上,仰起頭看著天空。
以前有一個人曾經告訴過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完]
醫生杜明
題記:兩個孩子站在山上眺望遠處的景色,一個看著頭上的天空,一個看著腳下的土地。
我站在那裏,看著弟弟在水麵上掙紮。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午夜,我從床上坐起來,臉上滿是汗水,冰冷的汗水。
總是相同的夢,相同的孩子。他站在岸上看著我,我在水中掙紮,那孩子的臉色卻是那麽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裏卻被灌進了苦澀的湖水。慢慢我沉了下去,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藍天、白雲、遠山與黃色的小花;痛苦的窒息和無盡的黑暗都伴著孩子天真的笑聲,我看見村落裏有一間房子敞開著門,一個女人正在床前哄著她的兩個孩子睡覺……
養母打電話過來。在電話裏她沉默了好久,我也隻是靜靜地拿著話筒。
杜明,你媽又寫信給我了。
哦。
她說你爸得了癌症就快要死了。
哦。
杜明,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七歲以前的事情了嗎?
嗯。
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沒有半點回憶。我總是用現在來填補過去,腦子裏記住的事情也總是最近兩年的東西,現在的我差不多都忘光了自己大學同學的名字。養母說當初要我並不隻是因為她和養父沒有孩子,可是其它原因她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從我七歲開始到養母養父家時,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個養子。可是對於自己七歲之前家的樣子卻沒有一點跡象,我知道有時親生媽媽會寫信給養母,在我十歲時,養母也開始把信拿給我看。很可笑,信竟然是用田字格紙寫的。信上用鉛筆寫的字歪歪扭扭,裏麵經常還會有錯別字。養母告訴我其實我親生爸媽都不認字,這些信都是她托人寫的。信前信後果然都是在問我的事情,養母問我想不想媽媽,我搖了搖頭。反問養母為什麽我親生父母活著卻養我?養母也和我一樣搖搖頭不說話。在我考上醫學院那年,有一次家裏突然來了一個農村老太太,養母讓我叫她阿姨。我叫了一聲就坐在對麵看電視,那老太太的神情十分古怪。她走了以後,養母問我認不認得她,我搖搖頭。養母說那就是你的媽媽呀。我哦了一聲就繼續看電視了。其實我知道養母是了解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的,隻不過她不講我也從來不問。我工作了以後就從養母家搬了出去,養母沒說什麽,隻是讓我每個月交給她一些錢,說她自己留一些,再給我親生父母家一些,我同意了。
在電話裏養母問我要不要回去看看,我說你們以前為什麽不讓我回去呢?養母說其實你老家發生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也許你回了家就會明白的。我嗯了一聲然後問養母,我老家隻有我一個孩子嗎?養母說,你有個妹妹。我又問她,沒有哥哥弟弟嗎?養母啊了一聲,隔了好一會才說,你好像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不過在七歲那年就死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4節: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今天有一個乳腺癌手術,由我做麻醉手術。術中患者一切正常,我將麻醉機換成自動,自己走到手術床旁邊。是左乳全切除,胸科大夫在乳房邊緣沿著術前畫好的線一直切下去,用電刀將內部乳腺燒斷,然後將胸前殘留的乳腺還有腋下的淋巴全部清除,最後是做皮膚縫合,整個手術基本在三個小時左右。當女人碩大的乳房被大夫拿在手裏扔到盤子裏時,我抬起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正好十點鍾。我們的手術室窗戶正衝南麵,這時陽光斜照在手術室裏,迎著陽光可以看見窗外的山坡上一片舒服的綠色。這樣的天氣中午應該在山坡上轉轉,我開始愣神。突然我遠遠看見有個孩子站在那裏衝我招手。
啊!
胸科大夫正在清除患者胸口上的乳腺,結果電刀燒斷了一根小動脈,血正噴在我的臉上。台下護士連忙拿來紗布給我擦著,等我從慌亂中抬起頭時,窗外的山坡上卻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找來其他的麻醉師代替我看護患者,他接過我手中的病誌,笑著對我說,杜明你的額頭還有一滴血呢。
我站在洗手池前,使勁地洗著額頭。額頭上好像被什麽燙過一樣,很痛。我竟然把自己的額頭擦破了,結果那塊血跡好像完全沒有被洗掉,相反更加醒目了。我湊到鏡子前,撩起頭發,額頭上竟然破出一塊菱形,紅紅的像一隻眼。走出手術室,坐在辦公室裏的王瑤咬著蘋果看著我,咦,怎麽這一會成了五隻眼。我看著她不說話,她放下手裏的蘋果從抽屜裏拿來一個創可貼。摘掉我的眼鏡,王瑤撩起我的頭發,手指輕輕觸著我的額頭。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她翹起腳用舌尖小心地舔著那傷口。還疼嗎?我搖搖頭。王瑤貼好創可貼,可是身子還膩在我懷裏。我扶起她,王瑤,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幹嗎要休息?我要出去辦些事情。王瑤看起來很不高興,但還是點了點頭,記得給我打電話呀。我拍了拍她的臉,就進了主任辦公室。
我叫杜明。嗯,今天是2002年9月13號星期五,現在是北京時間上午8點26分。距離開車還有四分鍾,再有十個小時我就會回到我的故鄉。那裏會是什麽樣子呢?對於我而言,故鄉與母親不過是手上的這封信而已……
哈哈!坐在我旁邊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來。我按下了MP3機上的Stop鍵,停止錄音轉過頭看著她。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喂,你幹嗎自言自語的?我回過頭沒有理她,她卻毫不在乎地湊了過來。
你去哪裏的?
X莊。
X莊?我也是,太好了。見我沒有理她,她也隻好扁了扁嘴不再說話。
那條山路很崎嶇,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石頭,我坐在車上好像坐在彈床上一樣。一想到不久就會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我的心也跟著汽車一上一下的。X莊,養母說那是一個窮得雞都不生蛋的地方,聽說那裏有電還是最近五年的事情。如果當初我沒有被我的父母送了出來,我想現在自己也許就像電視裏的農村人那樣正蹲在門口吃苞米麵粥呢。想到這我轉了轉身看著坐在我身邊的女孩,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身體發育得很好,也許是因為農村孩子總勞動的原因吧。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很長,有點粗糙,身上穿的牛仔褲和套頭毛衣一看就是地攤貨。這麽顛的車竟然也能睡著,她的頭一下一下地撞著我的肩膀,她在睡夢中也皺著眉頭。為了讓她睡得舒服點,我往下坐了坐,讓她的頭正好枕著我的頸窩。她枕了一會,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當我再次轉頭時正好碰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好看。嗬,真看不出來,你還會這麽好心。說完,她轉了轉頭,讓自己枕得更舒服些。為了不讓自己被汽車顛起來,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正頂著她的凸起的胸部。哎,把你剛才拿著的東西借我吧。我從衣兜裏拿出MP3機遞給了她,一邊告訴她怎麽用。她把MP3機拿在手裏來回地看著,我想聽你剛才錄的東西。我伸過手在MP3機上按了幾下,讓她聽剛才的錄音。當她聽到自己的笑聲也被錄下來的時候也跟著哈哈大笑,結果就這幾句話她竟然反複聽了好幾遍。看她自己玩得高興,我就又轉回頭看著車窗外。突然她拉了拉我的胳膊,這裏麵錄的《很愛很愛你》是誰唱的。我說是我女朋友,她便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她坐起來,用力地打著我的肩膀,大聲喊著完了完了,我把你女朋友的錄音給刪掉了。我回頭看著她,沒關係的。她的臉緊緊貼近我的臉,我能感覺到她吹過的氣息。真的嗎?我是騙你的。咦?你的額頭怎麽了。我摸了摸,睡過一天覺,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哦,不小心弄傷的。她笑著說,像二郎神。我也笑了。
你去X莊幹什麽?
探親。
探親?誰家呀,我從小在那裏長大,那裏四十幾戶人我都認識。
我親生父母家,好像叫杜洪福吧。
啊!
她忽地站起來,然後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手腳不停地抽搐,不一會她口裏竟然全是白沫了,是癲癇。我連忙叫旁邊的乘客幫忙按住她的手腳,自己則用力地撐開她的嘴,把拿出手帕團了團讓她咬住。我翻了翻她的包,果然找到了藥,把藥硬塞到她的嘴裏,又灌進去些水。她的喉嚨裏咕嚕地響著,我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來,終於她把嘴裏的藥咽了下去。吃過藥不久她就睡了過去,我擦了擦手上黏黏的她的唾沫,把她的頭枕在我的腿上,乘客以為我是她的男人都衝我笑著。過了半個多小時,她終於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就是衝著我喊。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5節:杜明,是你嗎?
你別靠近我!!
她使勁從我腿上爬起來,一把將我推開。旁邊的乘客以為我們在打架,紛紛勸著她。她咬著嘴唇不說話,隻是不停地用手腳踢打著坐在她身邊的我。沒辦法,我隻好與前麵的大媽換了坐位。我和她再也沒有說過話,而全車人也都在偷偷看著我們不說話。就這樣,車在沉默中繼續走著。到X莊了。隨著汽車停住,司機大聲喊著。我站起來,四下望著,隻見坐在後麵的她站了起來,這一站隻有我們倆個人。當汽車揚起一陣黑煙從我身邊開過時,隻剩下我與那個女孩站在路邊。
這裏完全看不到什麽人家,隻有幾條小道從馬路邊緣一直延伸到山裏。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多了,太陽的餘暉將這山穀映得通紅。那女孩的臉也紅紅的,她死死地盯著我。我們之間有十來米的距離,當我試著走近問她些什麽時,她馬上就向後退幾步,與我保持著這個距離。沒辦法我幹脆站住,看著她。過了一會,她突地轉過身快步走了起來,我連忙跟了上去。
她走走停停,不住地回頭。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哭了起來。你別跟著我,你別在我後麵走。我隻好告訴她自己不知道X莊怎麽走。我想走近她,她蹲在那轉了個圈,不讓我看見她的臉。你順著這條路走,再翻倆個山頭就是了。哦,我向著她指給我的方向走著,回頭看看,她果然也站了起來走在我身後。我一邊走一邊問,你的病是不是總發作呀?半天沒有人答應,我回過頭看見她跟在我身後,咬著嘴唇。我又問她,你為什麽那麽大反應,你認識我嗎?她用手捂住耳朵,啊的一聲又大叫起來。聲音在山穀裏回響,我嚇得快跑起來。
天漸漸黑了起來,可是山路還是一眼望不到邊,早知道帶個手電筒就好了。山上的風大了起來,吹得草嘩嘩地響。不知道什麽蟲子在叫,頭上不時飛過隻鳥。可是心裏卻一點一點地靜了下來,這條路我曾經走過,我曾經牽著誰的手從這條路經過。我們蹦蹦跳跳地跑在草叢中,笑聲回響在山穀中。啊,當我從站在山頂時,不禁叫了出來。在群山環繞中閃耀著無數亮點,是燈光。終於看到人家了。這時天已經全黑下來了,農村的天空很空闊,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就好像在自己頭上。那星光與山下的燈光連成了一片,我以為自己已經走在了星海之中。我隨手一抓,竟然抓住了身邊飛過的星。是一隻很小的甲蟲,墨綠色的外殼,淡紅色的腹部。這就是螢火蟲兒嗎?眼前的這一切對我來說是那麽的新奇,卻又感覺是那麽親切、那麽熟悉。
你不是杜澤。
嗯?我叫杜明。
我回過頭,那個女孩的雙手抱著自己,眼裏滿是淚水。
我叫齊小紅。
哦。
原來你全忘了。齊小紅歎了口氣,用手指著對麵的一戶人家。
杜澤,你家就在那裏。
說完,她就往山下跑去,一會就溶入了黑暗之中。
我來到山下,很快就站在了齊小紅剛才指給我的房子前。這是三間泥房,外麵圍著不大的院子。院子裏雜七雜八的放著一些東西,院子正中站著一根四米來高的杆子,杆子上竟綁著一隻燈泡。現在燈泡正亮著,旁邊飛著好些飛蛾。它們不停地撞擊著那燈泡,就算將自己翅膀上的磷粉撞得四處飛濺也在所不惜。有些幸運的飛蛾落在了燈泡上,可是燈泡的灼熱又不得不讓它重新飛起,然後再繼續重複著剛才的撞擊。我扶著院門,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進去。這時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見我站在門前,愣住了。
我猜這個女孩應該是我的妹妹。她的臉型和我一樣,標準的瓜子臉。個子不高,比我短一頭。頭發也不是很長,很隨便的用皮筋係著。我看得出她沒有戴胸罩,豐滿的胸部在紅毛衣下顯得十分活躍。她幾步跑到我麵前,你找誰呀?這是杜洪福家嗎?她點了點頭,歪著頭好像在思索著我是誰。這時從屋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杜蘭,外麵是誰呀?杜蘭轉過頭喊了聲,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我知道她就是我媽。
借著院子中間的燈光,我看見了我媽。與幾年前那次見到時不同,那時對她還完全沒有印象,現在卻已經知道她是我的母親。她和妹妹差不多高,很瘦。原來我和妹妹長得都是像媽媽的。她一邊擦著手裏的碗一邊向我這邊望著,當看到我時,她手裏的碗掉在了地上。
杜明,是你嗎?
她兩步走了上來,想拉我的手,可是伸到半路又縮了回去。我笑了笑,伸出手扶住了她。媽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這時我卻看見杜蘭偷偷躲到了我的身後,跑出了門外。媽一手拉著我,一手用圍裙抹著嘴角。進了屋就喊,老頭子,杜明回來了。屋子裏正對著是爐灶,一口大鍋裏不知煮著什麽東西。旁邊還有一個小藥爐正點著火,屋子裏彌漫著很重的藥味還有一股醫院裏常有的味道,腐朽的味道。
在炕上躺著的就是我的父親吧。蠟黃的臉色,四肢如同骷髏一般。他一邊哼著,一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他的腹部與孕婦一般高高聳起。父親患的是肝癌,看情形,最多活不過三個月。他聽到了媽的聲音,從炕上微微抬起頭,死死盯著我,眼睛像金魚一樣凸出,好半天從嘴裏擠出一個字。
滾!!
那男人說完這句話便把頭轉到一邊不再理人。媽含著眼淚把我領到了廚房,抓住我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別怪你爹,這些年他也不容易。家裏事多,要不然他也不能得這個病。我低頭看著她,應該是還不到六十歲的人,已經是滿頭白發、滿臉的皺紋。母親的手很粗糙,摸上去很紮手。她身上有說不清的味道,聞起來很難受。我輕輕拍了拍媽的手,然後從後麵的背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錢,我工作才兩年多,隻攢下這幾千塊錢,也幫不上什麽忙。媽連忙推托,我硬塞在了她手裏。她有點不好意思,唉,這些年也沒有照顧你,還讓你拿錢。她拿著錢,眼淚又流了下來。你爸得了癌症,縣裏醫院說挺不了半年了,我們就從醫院回來了,這已經一個多月了,唉,以後這家可怎麽辦呀。沒關係,以後還有我呢。媽聽了很高興,把我拉到了旁邊的屋子裏。這就是原來你睡的屋子,現在杜蘭住著呢,今天你就跟她一個屋吧,我得給你爸熬藥去了。我放下手裏的包,隨口問了聲,現在還給他吃什麽藥呢?媽在廚房裏說,是你三表姑抓的藥,你爸就吃這藥不難受。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6節:被人剪過的痕跡
這屋子就是原來我曾經住過七年的地方?滿屋子糊著舊報紙,紙張已經是黃黃的顏色,好些地方已經卷了邊,露出裏麵更早糊的報紙。小小的窗戶上貼滿了春花,不過也已經破爛不堪。炕邊橫放著兩個木箱子,箱子邊堆放著被子,還有一些衣服,都是杜蘭的吧。很多都是穿過的髒衣服,我隨手翻了翻,卻發現被外衣壓著的一條皺巴巴的內褲上麵竟然滿是血跡。我皺了皺眉,將衣服放回了原處。靠牆還放著幾個櫃子,櫃子上麵擺著電視和一麵小鏡子,那邊牆上特地貼了張白紙,上麵還粘著好多小照片。我拂去照片上的灰塵,借著屋裏昏黃的燈光,仔細地看著。一張是爸媽年輕的合影,左下角寫著結婚合影,1976年3月。爸是一個很精神的平頭小夥,媽那時紮著兩條大辮子,很漂亮。還有一張爸媽坐著,二人中間懷抱著卻是一塊空白,被人剪過的痕跡。在左下角有一張小孩子的照片,照片左下角寫著,蘭一百天留影,1989年6月。剩下的都是杜蘭的照片,我翻開櫃子上被放倒的鏡子,下麵壓著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十幾個孩子站在一個草屋前開心地笑著,比別人都高一頭的杜蘭站在一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的手就放在杜蘭的肩上。鏡子旁邊是一台黑白電視機,很破舊,還是那種旋鈕式的。我打開電視,用手轉了轉,隻有一個電視台——中央一台。我隨手關了電視,來到了廚房。
媽正在煮藥,看我來了,連忙衝我擺擺手。快進屋,快進屋,這兒太髒了。我蹲在她身邊,幫她把木塊扔到火裏。他得這病多長時間了?媽的神色黯然,有五六年了,這一年越來越嚴重。腹水也越來越多,你爸他晚上痛得都睡不著覺。我又問她,幹嗎不讓我回家?媽手裏的勺子一下落在地上,啊?這……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當初為什麽把我送走呢?媽一下子哭了出來,杜明呀,這事怪不得我們呀。這時爸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你少跟他說,讓他走,越快越好。他不是咱家的人。媽連忙跑進屋。他爸,都這麽多年了,杜鑫死了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也不能怪在杜澤身上呀。你別這麽大聲地說話了,你這是想死呀。我看著藥爐裏的藥湯來回翻滾著,順手拿起地上的湯勺翻了翻。黑黑的湯汁翻起黑黑的旋渦,旋渦中心泛著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從湯勺中拿出塊東西,我笑了。
不一會,媽又回到廚房,臉上的表情很尷尬。杜明呀,有些事我想以後會告訴你的。你爸他情緒不好,其實這些年他也挺想你的。你什麽時候回去呀?我告訴她我最近很閑,什麽時候都行。媽很高興地讓我多住幾天,然後拉著我的手,小聲對我說,杜明,過兩天我會一點點地告訴你所有的事。我答應了然後又問媽,對了,杜蘭今年多大?十三馬上十四啦,是把你送走那年生的。哦,我點了點頭,杜蘭現在她是不……看著媽那被爐紅映得紅紅的臉,我還是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對了,齊小紅是誰?咦,你看見她啦?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告訴她我們在車上遇到的。媽看著我的眼睛,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點了點頭。媽歎了口氣,唉,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她還說了什麽?突然聲音抬高了八度,黑燈瞎火的,你去哪了?快過來。我回頭一看,杜蘭扶著門站在那裏,眼睛直勾勾的。
媽看杜蘭站著不動,又罵了起來。死人呀,跟木頭似的,過來呀。杜蘭極不情願地走了過來,這是你哥,快叫哥。杜蘭看著我直翻眼睛,我衝她笑了笑。半天她才從嘴裏擠出來個"哥"來,看她還站著不動,媽又開始罵,還傻站著,還不去你爸那把尿盆給倒了。杜蘭嘟囔了一聲就走了,我也站起來回到了屋裏。
屋子裏沒有坐著的地方。我剛往炕上一坐,杜蘭像陣風似地跑了進來,抱起炕上的衣服就往外跑。外麵傳來媽的聲音,大半夜的你幹什麽去?杜蘭的聲音竟已經到了院子裏,我洗衣服。你有病呀,什麽時候了還洗衣服。媽又罵了幾聲,看杜蘭沒有什麽反應就不說話了。我感覺有些困想要睡了,炕上已經放好媽給我拿出來的被子和枕頭。媽說這小藍花枕頭就是我小時候用過的,我走了以後她一直都沒有拿出來過。枕頭有點小,上麵全是藍色的小花。我擺弄著枕頭,杜蘭沒有回屋,我還不能睡覺。農村人家的炕挺大,那炕並排睡五個人都沒有問題。媽特地把我和杜蘭的被子換了個位置,讓我靠著窗戶睡。等了好一會,杜蘭才走了進來。她看都不看我,拿起屋子中間掛著的手巾擦著手。我對杜蘭說,杜蘭我也不知道你多大,所以也沒有給你買什麽,這有幾塊巧克力給你吃吧。杜蘭看著我不說話,我隻好把抬起的手放下,將手裏的巧克力放在了炕中間。杜蘭幾步跳上床,背對著我開始脫衣服。脫到隻剩下背心短褲時就鑽進被窩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蒙住,我也關了燈脫了衣服躺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黑暗裏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杜蘭吃巧克力的聲音。
媽坐在炕上,咬斷手上的線頭,把針別在頭發上,將手裏的藍花枕頭遞給了我。杜澤給,這是你的枕頭,以後別再和哥哥搶枕頭了。我高興地接了過來,但還是小心地看著哥哥,哥哥撇了撇嘴不說話。媽坐在炕上,我和哥哥躺在兩邊。我小心地把眼睛張開了個縫,媽媽笑著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我的額頭。月光下媽一身素衣,雙手輕輕拍著我和哥哥,口裏輕輕唱著。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7節:我在小小的船裏坐
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而兩頭尖
我在小小的船裏坐
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我閉上眼,好像自己就躺在那小小船上,媽媽搖著槳,我把光著的腳放在水麵上。風把媽的頭發吹散,水珠濺起打在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慢慢的我閉上眼睛睡著了。
好疼!哥哥在拽我的頭發。哥別拽,疼。哥哥冷笑著說,把你的枕頭給我。我含著眼淚把枕頭交給哥。哥把他的枕頭扔給了我,告訴你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不許哭!我用被子抹著眼淚,哥還用腳踢我。喂,我那枕頭裏放著玻璃球呢,你可別給我弄丟了。
我的腦袋下麵有一個硬硬的東西,硌得我的頭好疼,那一晚我怎麽也睡不著。
我猛地從炕上坐起來,杜蘭正對著鏡子紮著辮子。回頭看看了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就跑了出去。對著媽的屋子喊著,媽我上學去了。媽從屋子裏跑出來,哎,死丫頭,不吃飯啦?然後歎了口氣,見我起來,媽連忙走進屋子,坐在我的旁邊。杜明昨晚睡得好嗎?我點了點頭,你有空嗎?給我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媽又歎了口氣,用圍裙擦了擦手。怎麽說呢,真不知道從哪說。杜澤是我的原名嗎?嗯,媽點了點頭。你叫杜澤,你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叫杜鑫。你們倆就差十幾分鍾出生,你們長得一模一樣。真的嗎?媽摸著我的額頭,要不是你兩歲時摔傷了頭留下這個疤,就連我都分不出來呢。我和哥的感情好嗎?媽愣了一下,好,當然好了。你從小就纏著你哥,別看就大半個小時,你哥從來都跟小大人似的。你就不行,死淘死淘的,總給我惹禍。媽笑了,笑容是那麽溫暖。她摸著我的頭發,我想喊一聲媽,可是嗓子裏有種東西,我喊不出來。家裏有我和哥的照片嗎?我想看看。媽搖了搖頭。沒有啦,自從你哥走了以後,你三表姑就說不幹淨,讓你爸把你們倆的照片都給燒了。什麽不幹淨?啊!沒什麽。媽好像是說漏嘴似的停住不再說了。杜明,你哥的墳就在對麵的山頭上,把頭第一個就是。等會吃完飯,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得照顧你爸去了。媽說完就從屋子裏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炕上發呆。我把炕邊的枕頭拿在左手,右手從枕頭裏麵掏出一個玻璃球。淺綠色的玻璃裏嵌著幾朵紅花,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一個人走在山路上,早晨的山上有很濃的清香,是草的味道。我大口地呼吸著,每一次呼吸都讓我感覺輕鬆不少。離很遠我就看到山坡上零亂地堆著幾個土堆,是墳。我爬到山頂,發現一個女孩站在一個小小的墳頭前。她手裏拿著一大捧紅色的小花,低下身把花放在了墳前。等她站起身看到我,頭一低就往山下跑去。隨著她腰身的晃動,她那藍色牛仔褲下緊繃的豐滿的臀部也跟著左右扭動。她的背影很美,腦後的大粗辮子來回擺動,身上的紅色毛衣就像草叢裏的一朵鮮豔的花。我衝著她的背影大聲喊著。
小紅,小紅你快跑呀,跑慢就不和你好了!
齊小紅猛地站住了,回頭望著我。眼裏瞬間濕潤了起來,那雙眸子就像草上的露珠一樣晶瑩閃亮。她衝著我大聲喊,你到底想起我來了。我搖了搖頭,然後衝她笑笑,不知為什麽,一看見你跑,就想起這句話了。齊小紅歪著頭,咬著嘴唇,她好像在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樣。她看著我,一點點後退著下山,一直走到山腳下才回過頭快跑起來。
我走到那墳前,把那些花撥開,露出下麵的木板來,小孩子死是不能立碑的。木板上簡單寫著杜鑫兩個字,看來這木板已經有年頭了,木頭已經糟了,用手一碰就能掉下屑來。我坐在墳前,拿起一朵紅花放在手指間慢慢地碾著,不一會手指便紅殷殷的了,放在嘴裏是說不出的苦澀。
山下孩子的吵鬧聲把我從沉思中叫醒,那是正對著山頭的一大間茅草屋。屋子外麵用木板圍出一個大院,十幾個孩子們在院子裏跑著,一邊玩耍一邊尖叫著。我走下山來到院子旁邊,院子裏的孩子停止了跑跳,隔著柵欄瞪大了眼睛看我,不時還使勁抽了抽快要流到嘴邊的鼻涕。我推開了柵欄,孩子們一下就圍了上來。他們小聲嘀咕著,有幾個已經大著膽子在摸我牛仔褲的口袋了。我摸了一個孩子的頭,他一下子跑開了,其他孩子也跟著尖叫著跑開。我走到教室裏,教室裏隻有兩個人,一個男人坐在杜蘭的身邊,手挎過杜蘭的肩膀扶著杜蘭的右手在紙上寫著什麽。見我進來,那男人忙鬆開了手,站起來問,你是誰?我指了指杜蘭,我是杜蘭的哥哥。噢!他幾步走過來伸出了手。你就是杜澤吧,我是杜蘭的老師,張立君。我握了握他的手,這個叫張立君看起來差不多四十左右的男人很熱情地說著,昨晚回來的吧,怎麽樣,還習慣嗎?我嗯了一聲,他繼續說著,這村子是落後了點,你看到現在就這麽一間屋子就算學校,全村的孩子都在這一個班裏學習。對了你妹妹杜蘭最聰明了。我又哦了一聲,張立君愣了愣。嘴巴湊近我的耳朵,是不是你爸他還不認你。這村子就這樣,封建!出了事就說有鬼,死人都不報公安局的。我笑了笑對他說,張老師你繼續上課吧,我走了。
走出學校回到村子裏,看見路口站著個女人。她手裏拿著水盆,動也不動。頭隨著我走動才一點點轉動,等到我走近的時候問,你是不是老杜家的二兒子?我點了點頭。她一把將盆裏的水倒到了我身上,然後鼻子用力一抽,衝我吐了一大口濃痰。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8節: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我愣在了那裏,身上被淋到的東西有股腥腥的味道,竟然是血。我用手指摸了摸,黏黏的應該是雞血吧。那個胖女人見我沒反應,以為我是怕了她,便手叉著腰站在門口大罵。不過很奇怪我一句都沒有聽懂,她嘴裏不斷出現著狐狸精、小妖精一類的詞,我感覺不應該是說我的。隻是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這時旁邊人家裏露出不少腦袋遠遠望著這邊,我突然看見媽快步地跑了過來。她跑到我身邊,站在了我和那女人之間。他嬸,你這是幹啥呀?呸,你叫誰呢?那女人見媽來了,火氣更大了。見四周圍了出現了好多人,更是把聲音提高了八度。你還敢把你這兒子招回來,當初村子裏發生什麽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把兒子招回來,你讓咱們怎麽活?他嬸,你話不能這麽說呀。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杜澤回來又不是長住,他爹眼看不行了,難道兒子回來看爸還有錯呀?那女人冷笑了幾聲,哼,兒子看爹?他老子認他這個兒子嗎?聽了這話,媽媽氣得混身發抖,指著那個胖女人一句話說不出來。這時從人群中衝出來一個人,撲在那胖女人身上。一邊喊著一邊往她臉上抓去。
王破嘴,我操你媽!
是杜蘭。她和那女人扭打在了一起,兩個人都是一邊動著手一邊在嘴裏罵著對方。媽媽想去拉,我看杜蘭沒有吃虧就拉住了媽媽。那個女人又蠢又笨,幾下子就被杜蘭抓掉頭發上的發卡。她頭發散著,衣服也被杜蘭撕開了,看起來十分狼狽。杜蘭圍著那女人來回亂轉,一邊罵一邊踢打著,還不時往她身上吐著口水。那胖女人看絲毫占不到杜蘭的便宜,就把手伸向杜蘭的胸前,她使勁掐著杜蘭胸前的敏感部位。我走上去,抱住杜蘭,擋住了那胖女人的身體。然後在轉身時輕輕在那胖女人膝蓋上踢了一腳,在別人看來那胖女人突然撲倒在地完全是因為自己用力太猛的原因。杜蘭在我懷裏哈哈大笑,一邊吐著口水一邊罵著。王破嘴,王破嘴,就這麽點能耐還是回家管你男人去吧。胖女人坐在地上聽到杜蘭的話,突然把自己的領口一扯,露出大半個乳房大嚎了起來。她不斷地拍打著地麵,往自己身上抓著泥土。所有人都隻是站著,他們的眼裏隻有一樣東西——冷漠。好一會,才從人群中又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人上去就給坐在地上的胖女人一個耳光,王翠花你鬧夠了吧。王翠花看著那人停止了哭泣指著他罵起來,你還村長呢,你看看你媳婦我被老杜家欺負的。那個村長把王翠花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四周看了看,大家沒事的就回家吧,少在這看熱鬧。然後指了指我,你跟我到辦公室走一趟。媽攔住了我,村長我跟你去吧,沒孩子的事。村長一擺手,你也給我回家,看你男人去吧。我把讓杜蘭把媽攙回家,我跟著村長去了辦村辦室。
來到辦公室,村長一直不怎麽說話,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抽的是那種手卷的旱煙,看我一直看著他,他連忙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煙問我抽不抽。我搖了搖頭說,村長,我和杜蘭都沒有惹你妻子,是她不知為什麽先潑我的。村長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接下來又是好久不說話,我知道村長總是在假裝抽煙的時候小心地看我。他好像很怕我,不過這也隻是我的感覺而已。最後村長抽完手裏的煙,便把我送到了門口,找你來也沒什麽事,隻不過想和你說幾句閑話。這村子有點落後,有些事情你得見怪不怪。回來以後你媽跟你說了些什麽嗎?我又搖了搖頭。村長點點頭就不再說話,隻是在出門的時候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雖然看似平常動作,卻有些生硬。
剛回到家裏,在院子裏就聽見媽的屋子裏傳來的扔碗筷的聲音。我快走了幾步,就聽見屋子裏一個不死不活的聲音。你快讓他走,你讓他來是想逼著我早死呀。你個死娘們這十五年就沒有盼過我好呀。我就知道你還記著那事,你就是盼著我死。媽一下子哭了出來,他爹,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呀?孩子都這麽大了,你怎麽還這麽說呢?你讓杜蘭怎麽想呀,醫生也說你日子不多了。我不就想讓你這些日子過得舒坦點嘛,讓你見見兒子咋不對啦?老頭子躺在床上嘿嘿地笑著,是我想見,還是你想見呀?說是我兒子到底是誰的種還不知道呢。媽被氣得說不出話,我走進了屋子。喂,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你不養我無所謂,現在我回來了,你卻說這話。老頭子骷髏般的嘴上露出可怕的笑容,你去問你媽,你媽明白。我轉過頭看著媽,媽一下子哭了出來,老頭子你當著孩子說的是什麽呀,杜澤你別聽你爸的,他是病糊塗了。我說,媽到今天你也應該告訴我了吧,我回來這幾天你們根本就是有事瞞著我。媽搖了搖頭,杜明,別問了去吃飯吧。我看了看媽,又轉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他也轉過頭去一句話不說。那屋子裏的空氣讓人窒息,我轉身走了出來。回到我屋子裏,卻看見杜蘭正在我的包裏胡亂翻著。見我進來連忙把包放在身後,衝我傻笑著。
我脫下身上的髒衣服,交給了杜蘭。杜蘭人有空幫我洗洗吧。杜蘭高興地接了過去,走出門時脆生生地叫了聲哥。我回過頭,杜蘭臉上一紅,哥,你踢王破嘴踢得真解氣。我衝她笑笑就躺在了下來,背包裏被杜蘭翻得亂亂的,她拿走了我一支鋼筆。我發現自己手上竟然也濺上好多髒東西,我剛要爬起來去洗,就聽見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一邊走著,一邊很放肆地笑著。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19節:我乃昆侖山上一個仙
她嬸子呀,家裏來貴客了怎麽不跟我說呢?
我把頭伸出屋子望了望,一個高挑女人一撩門簾走了進來,我看見正在熬藥的媽身子一顫。他三表姑,你來啦。那女人點點頭,直接走進屋子裏,衝躺著的爸說。哥喲,你這臉色不對呀。這家裏要出事你知道不?那老頭子還沒有說話,媽先緊張地接過來了,他三表姑,俺家老頭子最近吃了你的藥身子骨才不疼了,你一來咋就說這話呀。老頭子喊了句,你個老娘們少嚓嚓。他大妹子,你瞧出來了?我悄悄走到廚房隔著布簾看著那女人右手挑起蘭花指,口中念念有詞。哥呀,你這印堂發暗、頭上有烏雲籠罩,這是閻王要收你啦。說完那女人轉頭看了看愣住的媽繼續說著,哥呀,你這病不至於死這麽早呀,可惜家裏來個人衝了你的福呀。哥,你家來啥人啦。老頭子哼哼兩聲,你去問那敗家老娘們吧。媽一臉的不願意,他三表姑你怎麽這麽說呀,是杜澤回來啦。那個三表姑聽了臉色一正,快帶我去看看。我聽了這話就從屋外走了進來,站在那女人麵前。那女人四五十歲,一臉的晦氣。左眼渾濁不清,是個瞎眼。她哢吧著右眼緊盯著我,抓著我的左手仔細看了一會。突然衝著老頭子大喊,他哥,快讓杜蘭把天燈打開,別讓陰氣進這屋。杜蘭看了我一眼應聲出去了,不一會她在屋外喊著,媽,院子裏的燈不亮。那女人一聽,跌坐地上。半晌才爬了起來,晚了,晚了。她在地上轉了個圈,從腰上解下了個鈴,對著炕上的老頭子說,我現在馬上做法,不知道能不能震住他。說完她搖頭晃腦地就唱了起來。
杜澤,杜澤。
你和你哥本是牛頭和馬麵,
閻王殿下的兩個小鬼呀,
來這世上為禍人間。
我乃昆侖山上一個仙,
十五年前將你哥送回天,
今天我要再把那殺戒開。
聽她唱完,我突然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躺在那裏,聽見媽緊張地叫著我的名字。那個老神婆明顯也沒有反應過來,拿著個鈴傻在那裏。好半天才哈哈大笑。哥呀,今天我在這可給你家除了一個大害。那陣我怎麽說來著,杜鑫死是天意,杜澤想不起來原來的事那是我法力給鎮的,我就知道他十五年後得回來,不過現在好了這妖我給你除了。說完她從兜裏拿出包藥交給媽,這包藥讓我哥和杜明一人一半,吃完就好了。我眯著眼看著媽抹著眼淚,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紅包,從包裏數出幾張百元的票子交在了那個神婆手裏。那女人一把將錢抓了去,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媽和杜蘭小心翼翼地把我抬回屋,媽一把摸著我的頭發一邊落淚。淚水打在我的臉上,燙燙的。
杜蘭關上燈爬上炕,卻不睡覺。她把褥子使勁往我身邊拽了拽,然後臉衝著我躺下來,大大的眼睛一直停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嚇了杜蘭一跳。她啊了一聲,然後又開始傻笑了。哥,你醒啦。我點了點頭,她像蟲子似的蠕動著把腿伸進了我的被子,杜蘭的腳涼涼的,我把她的腳夾在了兩個小腿之間,她用腳趾輕輕地撓著我的腿肚子。我笑了笑,幹嗎?杜蘭說,哥,你咋就讓齊大神經說迷糊了呢?我也不知道呀。杜蘭把頭枕在我的枕頭上,往我臉上吹著氣。哥,你知道咱村子的小媳婦都咋看你不?我給她讓了讓枕頭,怎麽看的。她們都說你挺帶勁的。今天就你抱住我時,她們都看見了。她們還說呢,杜蘭你哥從小就好看,現在更好看了,而且還是城市人。我問杜蘭,她們認識我嗎?杜蘭說,嗯,都是山裏這幾個村子的,她們說當初你和我大哥的事在山裏傳個遍。哦,我問杜蘭她們說當初是什麽事了嗎?說是你和我哥是幾個村子幾百年才出的一對雙胞胎,村子裏的人都認為不吉利。說得把你和我大哥分開,當時我媽硬是沒同意,村長也說這樣太迷信。不過因為這事王破嘴總是跑到我們家罵架。我問杜蘭,幹嗎他們認定與我有關?那誰知道,不過王破嘴她那個村長男人倒還不錯。王破嘴?對呀,杜蘭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就是白天潑你狗血的那個臭娘們。她那張臭嘴沒說過好話,結果弄得自己連個崽都沒有。所以他男人都不理她的,媽的。杜蘭罵了一句,今天還敢掐我!哥,你看。說完杜蘭就撩起了背心,我的奶子都被她掐青了。月光下,杜蘭的乳房又白又亮,我看見她的乳頭已經硬挺挺的了。
過了一會,杜蘭見我沒有反應,就放下背心又鑽到了被窩裏了,不過這次頭卻轉到了另一邊。我拍了拍她的肩,杜蘭你還知道什麽?告訴哥哥。杜蘭把身子一晃,不知道,不知道啦。我在炕上的褲兜裏摸了摸,拿出鑰匙鏈。打開上麵的小手電筒,杜蘭對麵的牆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小光圈。杜蘭看見了,騰的一下就轉過身,啥東西?哥給我看看。我把小手電筒解了下來。杜蘭拿在手裏十分喜歡,這以後我晚上出去就不怕了。我問她去哪呀?她眯著眼睛不說話。過了一會她問我,哥,你剛才咋不碰我呢?碰你?是呀,我告訴她們我跟你一個炕睡,她們都問我你有沒有摸我。我說沒有,她們都不信,還說男女睡在一個炕上男的一有機會就摸女的。我笑了笑,你是我妹子,我摸什麽呀。杜蘭一邊玩著小手電筒一邊嗯著,齊小紅也這麽說來著。你見到齊小紅了?杜蘭又湊了過來,哥,城裏女人奶子外麵是不是都有東西罩著?我笑著點點頭,我看見齊小紅就戴著呢。咱村子裏都沒有幾個人帶,我也想戴。我隔著被子拍了拍杜蘭,行,哥以後給你買,對了,告訴哥,你還知道什麽?杜蘭說,也不知道什麽了,這些也都是那些小媳婦告訴我的。我媽和我爹根本不對我說你的事,不過我隱約聽到幾次媽和爹在屋裏說過你的名字。一提到你和我大哥,爹就罵媽,媽就哭。我又問杜蘭,你和齊小紅都說什麽了?齊小紅?她是過來聽我們嘮嗑的,我不喜歡和她說話。為什麽?杜蘭看著我,齊大神經是她媽呀,你說為什麽?而且當初她們家還說是你把齊小紅從山上推下來的,要不齊小紅怎麽會有抽瘋病呢?哥,咋地你都不記得啦。是我把齊小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我這時才明白齊小紅為什麽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杜蘭看我不再說話,把轉過身專心地玩起小手電筒來,那個光圈在牆上一亮一滅,好像一個眨著的眼睛。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0節:把玻璃球借給我玩
杜澤,我的玻璃球你弄丟了沒有?
我從枕頭裏拿出玻璃球,哥眯著眼把玻璃球放在陽光下。光透過玻璃球照在哥哥的臉上,哥一邊看著一邊咯咯笑著。我湊過去,我也想看看哥手裏的玻璃球裏麵到底是什麽?哥哥站起來把玻璃球握在手裏,冷冷地看著我。
你想幹嗎?
哥,把玻璃球借給我玩吧。
不行,這是我的!你摸一下都不行。
可是媽說這個玻璃球是買給我們倆玩的。
哥衝過來用雙手使勁地推著我,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哥騎著我的身子,一手抓著我的頭發一手把玻璃球放在我的眼前。
杜澤,你給我記著,玻璃球是我一個人的。這什麽都是我的,這屋子、這炕、枕頭、被子。對了還有你,你也是我的。我是你哥,你就得都聽我的。你要是敢跟媽說,我就打死你。哥使勁搖著我的頭發,以後你得聽我的話,我才不打你。快說,你聽不聽話?
我疼得直抓哥的手,我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我不停地喊著,哥,別拽我頭發了,疼!我聽你的話。
哥放下手,把手裏的玻璃球放在我眼前嘿嘿地笑著。
你聽話我就讓你看看。哎,杜澤你說這玻璃球裏的花是怎麽弄進去的。
我張大了眼睛,我還沒有那麽仔細地看過那個玻璃球。白色玻璃裏嵌著幾片藍花,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想摸摸那球,哥把它放在我的手裏,可是手並沒有離開那個玻璃球。
杜澤我們把它砸開吧,砸開了就能拿到那花了。
我點了點頭,哥給我拿來錘子,我把玻璃球放在板凳上,拿起錘子用力砸了下去。玻璃球碎了,碎成了幾瓣。我和哥找著球裏的花,卻隻發現球麵上的幾片花紋。為什麽不是整個花瓣呢?哥拿著手裏的碎玻璃球大聲地喊著。
媽,杜澤他把玻璃球給砸碎了!
媽走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板凳上的碎玻璃球。她一把將我抓起來放在腿上,用力打著我的屁股。
你這敗家的孩子,剛給你們買來的玻璃球,就讓你砸碎了,五分錢呢。
我哇哇地哭著,我不敢說,那是哥讓我砸的。可是媽打得我好痛呀,我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了。
哥站在媽身邊,輕輕搖著媽的肩膀。
媽,你別打弟弟了。你別生氣了,以後我們不敢了。
媽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哥的臉。把我從腿上放了下來。媽用圍裙給我擦擦了臉,把我的鼻涕給擦了幹淨。媽把我扶正,杜澤你怎麽就不能像你哥那樣,這麽讓我操心呢。明天我再給你們買個玻璃球去,不過我得交給你哥管,杜澤,你以後不能再淘氣了。我一邊抽泣著一邊點著頭,哥在旁邊偷偷地笑著。
我張開了雙眼,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把手背放在額頭上,手背的冰涼讓我清醒了起來。太陽已經照在我的身上,我起來晚了。杜蘭不在我的身邊,她的被子胡亂地堆在我身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我聽到了腳步聲,那聲音停在屋門口,是媽。我翻了個身來表示自己已經醒了,媽走過來坐在炕邊,我想坐起來,媽一下按住了我的肩。別起來,杜明,你再躺一會吧。我聽話地躺著不動,從那個角度我隻能看到媽的肩膀,我看得出媽在哭。好一陣,媽才歎了口氣輕聲說,杜明,媽對不住你呀。我拍了拍媽的手,沒有說話。杜媽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媽的手有點冰,剛才一定是用過水吧。媽低下頭,杜明還難受嗎?我搖了搖頭。媽又歎了口氣,難道你三表姑說得都是真的嗎?你怎麽就暈了過去呢?我又好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媽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臉,眼睛看著窗外。
生你和你哥那天正好是二月初二。二十四年前那天正好是大雪,雪大得像什麽似的。我躺在床上痛得滿頭大汗,我整整生了一天也生不出來,那時整個村子的老太太差不多都進來幫忙了。我一直折騰到夜裏,中間都暈過去了。我下麵流得血都把褥給滲透了,全身的汗也把被子給打透了。當時都不記得是誰坐我在身邊了,我把人家的手抱得青紫青紫的。要是知道會是今天這樣我就不使勁了,那時我就感覺自己是要死了似的,我躺在床上直喊,讓我死吧,讓我死吧。結果就聽哇的一聲小孩子哭,你哥就這麽生出來了。
我坐了起來看著媽。媽看著我的眼眶開始濕潤,她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著,摸在我臉上的手也變得濕熱。媽繼續說著。
我以為這下可完了,我躺在那裏喘著氣。結果接生婆又喊了一聲,裏麵還有一個娃呢。當時我就感覺天旋地轉的,怎麽一下子就懷上了倆?那時我根本來不及想什麽了,就閉著眼睛使勁呀。都不知道過了多久,接生婆把你們倆抱到我麵前,你呀那時才麽大。
媽一邊用手比量著一邊說,你哥那時長得胖胖實實的,而你卻瘦瘦小小的跟個貓崽似的。接生婆抱著你就搖頭,說這娃在娘肚子就沒有搶過他哥,將來不好養活呀。接生婆說得有道理,那時家裏比現在窮得多。我和你爸每天賺工分,一個月下來才不過五塊多錢,一下子就要養兩個小子,那一定是不行的呀。可是當你和你哥的小嘴一叼著我的奶子馬上都用力地吸著,誰也不比誰的勁小呀。我一手抱著一個,都是我的心頭肉呀。那時我就在心裏跟自己說,就算砸鍋賣鐵也得把你倆都養大。
我的心裏也開始酸酸的,我握著媽的手,終於小聲把媽字喊了出來。媽聽到了,她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手握著我的肩膀再也說不出話,媽哭了起來。過了好久,媽才慢慢停止抽搐,杜明,媽對不起你和你哥,你哥小小年紀就死了,又把你給了別人,我不是一個好媽呀。我抱住了媽的肩膀,媽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媽嗯了一聲就靠在我身上,杜澤,送走你的那年發生了好多事,而且我又懷上了你妹妹,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呀。唉,不說了。媽從炕上站起來,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了,這是你三表姑給你藥,我給熬好了,你快喝了吧。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1節:她是九天仙女轉
我從媽手裏端過那碗東西,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就放下了。
媽,那個三表姑是什麽人?她怎麽那麽說我和我哥呢?
你三表姑是咱們這個村子裏的厲害人,十八歲那年她自己上山玩,睡著了以後被神仙托夢說她是九天仙女轉世。一下子就懂得算命和看病了。你和你哥的名字都得她給起的。
哦,為什麽?
你和你哥的命不好,特別是你。你三表姑說你和你哥命犯太歲,兩個人相生相克,生辰八字隻相差一個時辰卻是一個五行缺金一個五行缺水。所以給你哥起名叫鑫,給你起名叫澤。你三表姑說你哥一生摸不得鐵器、幹不得活,而你是一生都不能碰水的。可是最後沒有想到竟然是你哥淹死在那個小湖裏了。
媽的眼睛又開始濕潤了,我馬上轉移了話題。
我和我哥小時候是怎麽樣的?
媽摸著我的頭,不知道為什麽?你和你哥長得雖然一樣,可是性格卻是完全兩樣。你哥可穩當了,你們倆從小都長得好看,你哥就像個小大人兒似的,特別懂事,誰看見誰喜歡。而你卻天天惹禍,沒有一天不給我找麻煩的。其實那七年,家裏對你一點都不好,我是常常打你的。你哥我都沒有大聲對他說過什麽。
我笑了笑,可惜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有時我也會想你,想我的親媽是什麽樣,哪怕是一個打我罵我的媽媽也好。
媽也笑了,傻小子,那是你小時候不聽話,媽才打你。現在你這麽聽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齊小紅是三表姑的女兒?
嗯,你怎麽知道的。她比你們小一歲多,從小就膩在你和你哥身邊。那時我就逗她,說這麽喜歡我這倆個小子,將來給誰做媳婦呀。結果七歲那年,你們三個一起去山上玩,齊小紅摔下了山,摔得跟血葫蘆似的。她媽抱著她來到家裏說齊小紅跟她說是你們倆有人把她推下山的,結果還是你。為了讓你三表姑出氣,我把你吊起來打呀,打你時你哭都不哭,那時我是一邊打一邊哭呀。小紅那丫頭從那時就落下了抽瘋的毛病,齊小紅她家也就怎麽看你怎麽都不順眼。你爸就說要把你送走省得越來越麻煩,最後我熬不過也隻得同意了。誰知道不出三天你哥又淹死了,發現你時,你就傻傻蹲在小湖邊上,手上拿著你哥的鞋。
媽又擦了擦眼角,繼續說著。我把你抱回家以後,你就開始發燒,足足燒了好幾天。等你病好以後,你就再也想不起原來的事了。村子裏的人知道以後都說你命太硬、克人,說是為了村裏的人必須把你給送出去。沒辦法我隻好把你送給了我本家的一個親戚,就是你養母她家。你養母是我的親戚,嫁給了城裏人。好些年都沒有孩子,我把你一送到她麵前,她就喜歡上了你。她一把就把你抱了過去,還說看這孩子眼睛亮的,跟星星似的。後來她就給你改了名字叫杜明。
到現在我終於開始知道我的身世,不過一切都好像在看幻燈片一樣。這些情節從我的腦海裏匆匆跳過,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線索。我拿起放在炕沿上的那碗藥,媽,這藥有點涼了,你再熱熱吧。媽哎喲了一聲,剛顧說話,藥都涼了,我這就給你熱去。等我從屋子走出來,媽正蹲在爐灶旁邊。見我要出去媽連忙站了起來。杜明,你還沒吃藥呢,我再給你熱點飯吧。我拉住了媽說,我現在沒有什麽胃口,想出去走走,藥也得晚上再喝吧。媽隻好點點頭,我指著對麵的屋子問她。他以前對我和哥怎麽樣?媽被我問得一愣,好久才說,不管怎麽說他也是你爹呀。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屋。站在門口看著院子中間站著的杆子,杆子上的燈泡連著的電線就堆在門旁邊的窗台上。我在門框的縫中找到了一段被拽掉的電線,我把線團了團重新塞進了門縫裏麵。
我一個人走在村子裏,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山腳下。我望了望山頭上那個小小的墳包,走到另一條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這山上都是旁邊山坡上沒有的落葉鬆,鬆樹與鬆樹之間相隔不遠。樹枝連起來遮住了整個天空,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也跟著變幻著色彩。我的手在樹幹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跡痕現在會在樹幹的什麽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筆直的鬆樹前,背靠著鬆樹。我伸直了身體,使勁收著下巴。我用右手摸著頭頂,揚起頭看著自己的頭在樹的位置。那幹巴巴的樹皮劃著我脖子上的皮膚,好像已經有螞蟻要順著我的衣領爬進來了。我感覺好癢,我笑了。我不停地笑著,笑聲在樹林裏不斷地回響。
原來樹沒有人長得快,當然這隻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剝去那些龜裂的樹皮,看見了兩道劃痕。我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兩個小孩子站在這棵鬆樹前。其中一個孩子聰明地翹了翹腳,所以他比另一個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個孩子從來不會懷疑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遠不會比哥哥高、比哥哥強。我在地上找了根樹枝,在鬆樹底下挖了起來。那樹枝一點都不順手,幾下子就折了,我換了根樹枝,可是不過幾下又折斷了。我急躁了起來,拚命用手挖了起來。泥土裏混雜著厚厚的鬆針葉,一股腐敗的味道纏繞著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撥去那麽鬆葉與泥土,那個木盒子已經露了出來。沒想到當初的寶盒已經破爛不堪,螞蟻與蜈蚣偶爾從裏麵鑽出來。這樣的寶盒還會保留著童年的夢嗎?伸出的手突然卻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我打開了那個木盒。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2節:從小就是喜歡你
木板在我手裏好像是豆腐一樣,拿在手裏一不小心碎成了幾塊。我看到了木盒裏的東西,一隻死貓!它還保留了貓的輪廓,一見空氣貓毛四處飄散,露出已經被螞蟻吃剩的骨架。貓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經在木盒裏掙紮了好久,木盒內壁都是貓爪的抓痕,貓身下麵的東西都被貓抓得爛爛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樹枝,在盒子裏翻了翻。我用樹枝從木盒裏挑出一支絹花來,現在已經看不出絹花原來的顏色,花瓣也已經散開了。這都是曾經的寶物,我拿起絹花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沒有一點香味。隻有大地的氣味,腐爛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著一股怪味。我張開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著。也許我需要到哪裏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見兩山之間的山穀中一條小溪,溪水是一個破礦洞裏流出來的。這早就沒有了原來的樣子。雜草亂石堆滿了洞口,我衝著洞口大聲喊著,我的回聲和著洞裏的冷氣撲麵而來。我沒有往裏走,隻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幹淨了,然後我順著溪水往山外走著,小溪越來越寬,水流也越來越急。小溪的旁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順手摘著放在手裏,折了根柳枝圍著圈,把花插在上麵,這就是個花冠。小溪最後匯到了一起,我來到了長滿蘆葦的小湖邊,這是媽媽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這裏不是很大,水麵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蘆葦。不時從裏麵傳出野鴨和翠鳥的叫聲,陽光照在水麵上,泛出幽幽的綠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淺。這裏一個人沒有,秋風吹過,蘆葦嘩嘩做響。我又看見了那兩個孩子在水邊嬉戲,我揉了揉眼睛,眼淚不知什麽時候就流了下來。
回到村子裏,我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戶人家。整齊幹淨的大院,院子裏四間嶄新的瓦房,院子外麵的柵欄也換成了半人高的鐵柵欄。我把那花環冠套在了鐵柵欄上,然後就走到對麵的牆角,身子靠著牆靜靜地看著那個院子。過了一會,齊小紅拿著塑料盆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當她看見那花環時,盆從手裏掉了下來。她幾步跑到門口,從柵欄上拿下花環,走出門四下地張望著。我把頭縮了回去,她看沒有人就又轉過了身子。我從角落裏走了出來,看著齊小紅背對著我走回大門邊,走到院子裏,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塑料盆。在她站起來的那瞬間,她停在了那裏,好久都沒有動。我一直站在那裏看著她,也是靜靜的沒有動。齊小紅回過身,她穿著老氣的係扣毛衣,頭發紮了個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肩上。這時的齊小紅隻是一個豐滿的農村姑娘了,她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我們麵對麵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齊小紅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把手裏的塑料盆還有那花環藏到了身後,我笑了。我走到柵欄前,一隻手扶著矮門另一隻衝她招了招。齊小紅愣了一會,還是走了過來,我看得出她在顫抖。
喜歡嗎?
……
我還記得原來小紅最喜歡這花冠了,每次戴著都說自己是仙女呢。
……
每次下山還得我和哥哥用手做搭架子給你抬回去,那時你就特別沉。
……
齊小紅不論我說什麽,她都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可是她的眼睛裏卻泛出了淚花。我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我們之間隻隔著那扇矮門。
沒想到小紅現在會變得這麽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樣,小時候我和哥哥天天吵架就是為了誰能娶你。小紅,你還記得你當時說要當誰的媳婦嗎?
齊小紅瞪大了眼睛,揚起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我沒有躲,她的手掌打在我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還是一樣的微笑,齊小紅卻一下子驚慌了起來。她手足無措地想撫摸我被她打紅的臉,可是抬起的手卻沒有落下,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齊小紅,你還恨我嗎?
齊小紅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裏,忘情地哭著。
恨!我恨死你了。
我抱住齊小紅,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
你要是還恨我,就咬我吧,我讓你咬到解恨為止。
齊小紅撲哧一聲笑了,我咬你幹嗎?你當我是狗呀。
她掙紮著想從我懷裏站起來,見我抱得太牢就不再動了。她把頭靠在我胸上,我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皂味。我從那花環上摘下朵蘭花插在了齊小紅的頭發上,齊小紅的臉好像黃昏裏的日頭紅彤彤的。我抬起頭看見屋子裏窗口有人影閃過,我笑了笑,低頭去親齊小紅的頭發,齊小紅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裏,緊緊抱著我。
小紅,媽把小時候的事都告訴我了,是我不好。
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然後歎了口氣。
算了,命中注定,是我欠你的。杜澤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是怎麽對我的嗎?
知道呀,我和哥從小就對你好,天天給你摘果子、掏鳥蛋。
不對!
齊小紅從我的懷裏掙脫,她大聲地衝我喊著。
你對我最壞了,從來不理我,你從來都不給我笑臉。隻有你哥對我好,杜澤從小我就跟欠了你錢似的,你把我衣服上的花都給扯掉了,你連手都不願意跟我牽一下。
齊小紅往回跑著,跑到了屋門口,突然把身子轉了回來。她歪著頭衝著我笑,辮子在身後甩來甩去。山穀間的餘暉照亮了她的臉,我看見她劉海下的那道深深的疤痕。
杜澤,可是我喜歡你,從小就是喜歡你。喜歡得要命,到現在我也是隻喜歡你。
齊小紅跑進了屋子,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院子外麵。我低著頭扶著矮門,手不停地揉搓著那花瓣。花汁滲入我的指甲,一片暗紅。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3節:世界隻有你和我最好
在昏暗的柴房裏,一個孩子躺在柔柔的草垛上,抱著他心愛的貓說著悄悄話。我喜歡自言自語,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大黃呀,大黃。這個世界隻有你和我最好。沒有人喜歡我,隻有你最喜歡我。我總是讓哥哥和媽媽生氣,可是你從來不生我的氣。我覺得全村子沒有比你更漂亮的貓,沒有比你更懂事的貓了。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你要天天陪我在柴房玩呀。我又不能出去玩了,我今天又和小紅說話了,哥哥很生氣。他不讓我和小紅說話,不讓我和她拉手。齊小紅是他的,大黃你是我的,我隻有你了。對了,你說我聰明不聰明,我偷偷編了個小花籃放在小紅家的門口,沒有人知道是我放在那的。齊小紅一定會喜歡,她總是喜歡那些花,可是哥哥不會編,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啊,不能和你再說了。剛才外麵有人,我不知道是誰,如果是哥哥就糟了,我不想讓他知道你在這裏的。
我把雙手插在褲兜裏在村子裏慢慢地溜達,果然在走到家門口時,看見杜蘭站在院門口四下地張望著。見到我走過來,杜蘭離老遠就喊。
哥,你快回來呀,爸不行了。
我快走幾步進屋,屋子裏已經站滿了人。我擠進人群,老頭子已經死在了床上。他的臉漲成醬紫色,看得出他死得很痛苦,在床上掙紮了好一會。媽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哭著。
我下午給他喝完藥,他就開始難受。他折騰了好半天,大口喘氣也說不出哪難受。你們一來他就……
見我走進屋,本來鬧轟轟的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我。我走到媽身邊摟住了媽的肩膀,媽靠著我小聲地哭著。
好啦,人都散了吧。他嫂你也不用難過了,明天村子裏派人幫你把喪事辦了。
村長說完就轉頭出了屋,走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麽但沒有說。
很快人都離開了我家,看得出村人好像都不喜歡與我家走得太近。人走了以後,媽反倒停止了哭泣,一個人靜靜地收拾著屋子裏的東西。見我站在那,她轉頭衝我笑笑。
杜澤,你回屋吧,我沒有事。一會給你做飯,餓了吧?
我搖了搖頭,媽便不再說話了。
吃過晚飯,媽出去找人去商量造棺材的事,而杜蘭又借著媽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我走進了媽的屋子,屍體裹著白布被擺在坑的正中。屋子裏永遠有揮不去的臭味,我跳上床看著腳邊的屍體,一時想不到要幹什麽,隻是歪著頭看著它。百無聊賴我打開了坑上的櫃子,隻有幾件衣服,我胡亂地翻著。突然我看見有人到了我們家門口,便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門口。
是齊小紅。她站在我家門口來回猶豫著,我走出門喊了她一聲,她在門口站定了,卻不進來。見她這樣,我便走了出去。
幹嗎呢,怎麽不進來?
不了,聽說你爸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好吧,你不用守著嗎?
沒事,杜蘭在屋子裏呢。
我和齊小紅不聲不響地走著,她低著頭不時用手撫一下路邊的柳枝。天已經黑了,山裏沒有路燈,照路的隻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山裏的天好像很低,月光可以輕易把山路照亮,也照亮了齊小紅紅紅的臉。我看得出她剛剛洗過澡,臉上的紅暈有一半是因為熱的原因,她的頭發有上著淡淡的香皂味,她抱著雙肩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胸部跳得太厲害,她沒有戴胸罩。我歪過頭看她,她看著我的眼睛,仿佛才發現我在她身邊一樣,整個身子輕輕地一顫。
你怎麽了?
齊小紅似乎才從夢裏醒過來一樣,對我不停地搖著頭。沒怎麽,沒怎麽。
她停了一會才說,對了,你在車上借我的那部機器還放在我那呢,我今天來是還給你的。齊小紅的雙手在衣兜裏翻著,臉卻是更紅了。
我笑著對她說,是不是洗完澡換了衣服忘了拿?
齊小紅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我抱住了她。開始齊小紅想把我推開,但是很快她的手就纏住了我。她的嘴裏有著好聞的牙膏味道,她的牙齒很整齊,舌尖不時小心地探入我的嘴裏。我們一邊擁吻著一邊往路邊的草垛子移動,齊小紅的鼻息越來越重,當我們倒在草垛上時,她已經緊緊閉上了雙眼。
草垛裏暖暖的,被曬了一天的幹草頭靠上去說不出的柔軟,齊小紅也軟軟地靠在我的胸前。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我把手探進了她的毛衣,我的手指劃過她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可是當我想拿出我的手時,她卻一把將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前。
杜澤,你喜歡我嗎?
喜歡呀!
真的嗎?齊小紅睜開了又眼,盯著我的臉說,那你怎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呢?
我一直都喜歡你呀,小時候不知道怎麽對你說,長大了我就不會再錯過了,我喜歡你齊小紅。
齊小紅嗯了一聲,就緊緊抱住了我。過了好久她又問我,杜澤,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好看,小紅長得最好看了。
聽完我這句話,小紅的身子突然抖了起來,她抖動得越來越厲害。我用雙手緊緊按住她的頭,兩個拇指扳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抖動。齊小紅的眼珠不住地上翻,她的嘴開始一張一合。她又犯病了,我沒有辦法,把她的頭按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一下子就咬住了我。我們倆就樣在月光下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齊小紅停止了抽動。她靠著我的肩膀無聲地哭著,我開始感覺肩頭很痛可能已經被她咬破了。我感覺很累,靠在草垛上一動也不想動。又過了一會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光看上去很奇怪,我對她笑了笑,齊小紅突然猛地推開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枕著雙臂,抬起頭望著天空。天空上的月亮一動不動地照在我頭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月光下麵。隻有風從我的身邊吹過,把我的頭發吹亂。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4節:夢裏抱我的男人就是你
想想出來也差不多很長時間了,我從草垛裏站起身子,就在我拍著身上的草屑時一個身影從我前麵躥了出來。我沒有理她,依然整理著我身上的衣服,杜蘭有些不高興了。哥,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呀。我笑著對她說,你哥沒有害怕的神經,走回家吧。杜蘭拉著我的手往回走著,杜蘭一邊走一邊晃著我的手,哥,你剛才和齊小紅幹嗎呢?我轉過頭問她,杜蘭,我問過你剛才出來幹什麽了嗎?杜蘭歪過頭不理我。過了一會她又轉過頭,一臉的賊笑,嘿嘿,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什麽事。哦,你說什麽事?還不是男的女的在一起啃嘴睡覺的事。我一拍她腦袋,你個小孩子胡說什麽呢。杜蘭一臉的不服氣,我才沒胡說,我什麽都懂。你懂?你懂什麽?這次杜蘭沒有再說話,隻是嘿嘿地笑了。
回到家看到媽還沒有回來,杜蘭高興地打開電視。她坐在炕上跟著電視裏哼著歌,我看著她,杜蘭,你爸死了,你好像不怎麽難過?杜蘭白了我一眼,那不也是你爸嗎,也沒見你怎麽樣呀。我煩他,死了正好。我被杜蘭的話逗樂了,看她在認真地看電視,我就不再說什麽了,躺在炕上,我手摸著肩頭,鎖骨的上方已經齊小紅咬破了,高高腫起一圈,像個火山。
哥,哥,你看見大黃了嗎?
我又不是給你看貓的,貓丟了幹嗎找我,再說了那貓也是我的。哥推開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大黃在哪。
哥,你把大黃還給我吧。以後有什麽東西我都不跟你搶了,哥你把大黃給我吧。
哼,本來就是我的。大黃也是我的,誰讓它不聽我的話。哥看著我冷笑,我握緊了拳頭卻不敢打他。
哥,你把大黃給我吧,你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你不讓我跟我小紅說話我一句話都不跟她說了。
杜澤,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逼你喲。哥把我拉過來,杜澤你把齊小紅衣服上的那朵布花給我搶來吧。
哥,那是齊小紅她媽給她做的新衣服,媽知道了會打我的。
那你去不去,你不想知道大黃在哪嗎?
夜晚突然驚醒,左手裏的東西緊緊紮著我的手心。是那朵絹花,上麵還帶著泥土的氣味,我的頭上滿是汗水,越是靠近原來越是痛苦。也許我不應該去想這些事情吧。媽的屋子還有燈光,我輕輕地跳下了地。透過簾子我看見了媽的身影,是那樣的瘦小。媽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子裏,我想過去看看,但卻沒有動彈,我聽見從媽的屋子裏傳出細微的聲音,像哭像笑,很難分辨。算了,最近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經沒有多少精神去思考問題了。我重新回到床上,不一會又睡著了。
葬禮完全是按照當地的風俗辦的。村子裏人都聚到了山頂上的墳地,原來現在每家每戶的墳地早有歸屬,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隨便找個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墳旁邊,簡單的墓碑上刻著杜洪福的名字。媽和杜蘭穿著喪服,我沒有穿,媽也沒有問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會穿的。送葬的過程很是複雜,我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人群裏動靜。許多人都參加了葬禮,本來小村子裏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關係。媽和蘭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兩個人都隻是低著頭,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裏。相反村長的老婆還有那個三表姑倒成了葬禮的主角,一個人在墳前大哭不止,口口聲聲說好人沒好命,而另一個神婆又在墳前裝神弄鬼。兩個人的矛頭一個衝著媽,一個衝著我。村長依然悶著頭抽煙不說一句話,倒是小學校的那個張老師特意從人群裏走到我的身邊,他遞給我一支煙,我擺擺手拒絕了。他便站在我身邊一個人抽了起來,我看見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裏別著我的鋼筆。
怎麽樣?沒見過吧。農村就是這樣,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問他,張老師是本村人嗎?
嗯,我去年在縣裏的教師學院進修,現在已經算是大專文憑了。
哦。對了,杜蘭最近學習怎麽樣?
杜蘭呀,挺好的。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別愛教她。
是嗎?不過這些天杜蘭在家裏倒是不怎麽學習,她晚上的時候總是愛惡心,有時還吐。她在學校怎麽樣,我怕她得了什麽病,想給她檢查檢查。
那個張老師的臉色果然一變,吱吱唔唔說不出什麽。於是我不再理他,一個人走到了杜鑫的墳前,齊小紅已經站在那裏。她雙手插在褲兜裏,歪著頭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邊,像她一樣把雙手插在上衣兜裏,歪著頭看她。過了一會,她笑了。
像做夢。
什麽?
像做夢,齊小紅又重複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夢。
是真的。我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齊小紅連忙躲開,轉過頭看看另一邊的人群,看到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才重新站在我身邊,手指隔著衣服輕輕地在我手背上蹭著。她的臉紅紅的,鼻翼上泛著可愛的汗珠。
杜澤,我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裏就是抱著你,親你。你把我按在草垛裏、山路上,那時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樣子,長大以後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但我知道在夢裏抱我的那個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淨做美夢。那夢裏麵我們倆人有沒有……呀?
齊小紅抬起頭,她的眼睛清澈見底,不帶一點瑕疵。不由得我躲開了她的眼。
杜澤,你給我的感覺和夢裏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惡夢,那個夢總讓我很害怕。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5節: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為什麽?
因為每次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齊小紅的話沒有說完,葬禮卻結束了,人群開始散去。齊小紅連忙跑到了人群中,那個三表姑就是齊小紅的媽拉住了齊小紅好像訓斥了她幾句,齊小紅極不情願地甩開了她媽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會山頂上隻剩下我和媽兩個人。我走到媽身邊,扶住了媽的肩膀,媽深深吸了一口氣。
總算熬出來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們倆都笑了。
回到家裏,家裏已經擺上了不少大桌子,剛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裏。中國人的傳統習俗,紅白事以後吃喝當然是少不了的。農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個角落裏看著他們,就像所有的壓抑的中國人一樣,這些農民喝過了酒後似乎全都換了個人。脫去平時的偽裝,大家好像全都在拚命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麵。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長的老婆。她倒是從始到終都是一個樣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罵槐。這時媽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麵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麽讓你不順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幹了這杯酒算是給你陪罪。
說完,媽看都沒有看村長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裏的酒。然後把空碗一揚,看著村長老婆說。
大姐,這是給村長麵子,也是給我死去的男人麵子。不過,過了今天,我就誰的麵子也不看了。
媽猛地把手裏的碗摔在了地上,誰敢在人前背後胡說八道,你看我不撕爛她的那張破嘴。
媽說完便回頭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長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麽發作。那桌人都靜靜地看著村長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剛要發飆,卻被趕過來的村長攔住了。村長二話沒說就給了他老婆一個大耳光,然後拉著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著看戲的人臉上都寫著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裏的人都已經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媽一個人在院子裏收拾東西。雖然家裏因為死了人顯得有些死氣沉沉,但可以看出來媽的動作很輕鬆。我想過去幫媽的忙,被媽推開了。我回到屋子裏發現杜蘭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我想去找齊小紅,但想想還是沒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燈繩,打開了燈,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經被媽收拾幹淨,可是媽卻已經不在家裏了。杜蘭也沒有回來,隻剩下我一個人。院子裏的角落裏傳出窸窣的聲音,好像是老鼠。我從門框的縫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電線,借著屋裏的燈光將線給接好,然後接上開關。院子裏長杆上的燈泡瞬間亮了起來。燈光下的院子瞬間變得寂靜起來,我站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無所適從。突然從背後的黑暗裏有一雙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轉身就抓住了那個人的衣領。
杜蘭痛得喊出了聲:哥,痛!是我。
我放開了手,轉過身不再理她。杜蘭一臉委屈地站在我麵前。
哥,你怎麽了?這麽生氣呀,我跟你逗著玩呢。
我笑了笑,沒什麽的,被你嚇到了。
嗯,你滿頭大汗的,這次怎麽害怕了?要知道你這麽膽小,就不嚇你了。
杜蘭說完就進了屋,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著,經過眉間的傷痕,如針刺一般疼痛。
哥,這是齊小紅衣服上的布花,給你。你得告訴我大黃在哪裏了吧?
還不夠。這個太容易了,齊小紅都沒有怎麽哭,你還得再幹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幹。
那你不想要大黃了嗎?你得把齊小紅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這麽幹,小紅要是摔傷了怎麽辦?
不會的,你隻要輕輕地在後麵推她一下就好了,我們逗她玩。
哥,為什麽我們要推她下山。
問這麽多幹嗎,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訴你大黃在哪裏。
哥,我有些害怕。
杜澤,你是不是喜歡齊小紅?
哥……
那就是了。
哥哥哼了兩聲,他突然猛地把我推倒在地。
杜澤,你這樣的壞孩子,齊小紅怎麽會喜歡你呢。記住你是我的,齊小紅也是我的,反正這一切都是我的。
我知道了,哥。我咬著嘴唇,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
杜澤,不用怕。不會有事的,不過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會饒了你的。
……
媽回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卻不睡覺還要收拾屋子。我走進媽的屋子,媽正把全新的被褥鋪在床上,我聽見媽在小聲哼著曲子。我坐在凳子上看著媽忙來忙去,媽突然停下手裏的活,用手摸了摸頭發。
杜明,你說媽媽這樣對不對?
什麽對不對?
村子裏的人都罵我,自己男人死了,連哭都不哭。
為什麽要哭。
是呀,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和這個男人半輩子,沒過上什麽好日子,倒是成天被人說三道四。真的一點都哭不出來呀,站在那裏看著把他埋下去,就是一點哭不出來。
媽回過頭,眼裏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媽的手垂在身邊,任憑著臉上的淚水落在身上、地上。
我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跟他耗下去了呢。早知道他死了,就跟扔了件破衣服一樣,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媽,你不後悔嗎?
嫁給他?不後悔!後悔有什麽用。杜明,雖然你媽沒有讀過什麽書,但我也明白,我隻有這一輩子,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何況我這輩子還沒有過完呢。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6節:小紅,為什麽喜歡我?
媽突然想起了什麽,走到櫃子前翻了翻。
杜明,給你看樣東西。
什麽東西?
媽翻了好久都沒有找到,最後隻好說,算了,現在找不到了,以後找到就給你。
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杜蘭也沒有睡。我剛躺下她便擠到了我身邊。
哥,你怎麽跟張老師說我最近總想吐呢?
我故作驚訝,怎麽張老師問你了?你怎麽說的?
沒有呀,我哪有吐過呀。哥,你怎麽撒謊呢?
哎呀,其實我本來想過些天帶你去城裏玩的。我就想給在張老師那請個假,但我不能說是帶你去玩呀。就說你最近總是不舒服,惡心想吐。這樣我就說要帶你去城裏醫院看病,就可以帶著你去城裏玩了。
真的!?
杜蘭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哥!我要去城裏,你帶我去城裏,你得給我買漂亮衣服。
當然了。然後我故意停了一下,不過可是……
怎麽了,哥。
杜蘭,你都跟張老師說你沒病了,這樣怎麽請假呀。
杜蘭一下愣住了,她問我,那怎麽辦呀。
那,杜蘭你明天再去找張老師,你就跟他這麽說:張老師,其實我昨天是騙你的,我把我惡心想吐的事告訴我媽了,我媽說這件事一定不能跟你說,她還說不管怎麽樣也得帶我去城裏大醫院,等我從醫院回來再跟張老師你處理這件事。
說得有些複雜,我不知道杜蘭對於這段話到底理解多少。讓她重複了一遍,杜蘭想都沒想就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次。說完還得意地問我,我說的對不?
我點了點頭問她。如果張老師不讓你去,你一定不能答應。還有,不能跟張老師說是我教你這些的喲。被張老師知道了,就不會讓你去城裏玩了。
嗯,我知道!杜蘭一臉你放心吧的表情。
哥,你真好,明天我去山上采野杏給你吃。
杜蘭把人縮在被子裏,嘿嘿的傻笑著。我躺在坑上,眼睛正對著窗戶,窗外的月光將我的身體分成兩截,黑暗與光明的比例由我自己決定。把身體縮在黑暗中,並不代表我不喜歡光亮,隻是已經習慣了黑暗。拿出枕頭裏的玻璃球握在手裏,玻璃球在手心裏一下下地磨擦,直到手心沒有了知覺。
齊小紅在屋外叫我的時候,我還沒有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屋時,才發現家裏又隻剩下我一個人。農村早晨分外清新,陽光直白地照在大地上,空氣中草和牛糞的混合氣味格外濃鬱,齊小紅站在院子外麵衝我微笑著。她向我揮了揮手,手裏兩隻裹著青葉的熟玉米冒出的熱氣包繞著她紅紅的臉蛋,就像花一樣鮮麗。
我讓她進來,她站在門口有些遲疑。我告訴她家裏沒有人,她才慢慢走進來,走到我身邊時把手裏的玉米往我麵前一遞。
我想你還沒有吃早飯呢吧,帶給你吃的。
我說還沒刷牙洗臉呢。齊小紅便又把那兩隻玉米捧在了懷裏,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個小板凳上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刷完了牙,卻發現廚房水壺裏沒有了水。隻好拿著水盆走到院子角落裏的壓水井打水。每天早晨都是媽把水給我弄好了,我根本不知道怎麽用這個壓水井打水。看著我手忙腳亂,齊小紅便走過來幫我的忙,她讓我在水管處接水,卻故意壓得十分用力,結果冰冷的水濺了我一身,她則惡作劇似的哈哈大笑。見我被井水冰得不知所措,她走過來用雙手小心地捧著我的臉。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是清晨的味道。
我和齊小紅走在村子裏的小路上,兩個人一人捧著一隻玉米。我一邊走路一邊大嚼,齊小紅卻是用手輕輕掰下一顆顆玉米粒然後放在嘴裏。能看得出齊小紅在我麵前總是保持著淑女的樣子,有些拘謹卻不做作。她總是小心與我並肩,或者在窄路時就會把我讓在前麵。她不喜歡有人走在她後麵,即使隻聽到背後有聲音傳來,她也會馬上停步然後立即轉身去看。我們走得很慢,走到村子外麵的山坡上時,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齊小紅並不怎麽和我說話,也許是因為在村子裏怕別人看到的原因吧。可是走到了山角下,她卻突然抓起我的手,飛快地向山上跑去。跑上山坡時,兩個人都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齊小紅轉過身指著那段山路。
杜澤,你還記得這段路嗎?
我……不記得了。
就是這段路呀。每次我看到它我都會發抖,它就像個魔鬼一樣。七歲以後我再也沒有上過這座山,今天是第一次。因為我最後一次上這座山就是和你在一起。
就是在這裏,我把你推下山的?
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是你推我的。杜澤你真的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了嗎?
對不起,我一點都不記得。
我多希望是你哥把我推下山的,而不是你。
為什麽?
你和你哥那時都站在我的身後,等我醒來時,媽說是你把我推下山的,而你哥卻抱著我回了家。
齊小紅走到我的麵前,轉過身。她仰起頭,我知道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她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對我說。
杜澤,抱住我。
我伸出雙手,揮出的雙手似乎都感覺到了空氣的停滯。我的氣息開始變亂,我感覺眩暈。中午的陽光直刺入眼睛,我不禁也閉上了雙眼。抑製住身體的顫抖,終於在一瞬間改變了手臂的路線。我抱住了齊小紅,她的身體一下子便癱軟在我懷裏。
杜澤,我想我以後再不會害怕了。你終於是在抱我,而不是推我了。
小紅,為什麽喜歡我?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7節:她從來都不喜歡我?
齊小紅依偎在我的懷裏,低下頭用手指在我的手臂上來回地磨擦著。
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時就會心跳,很厲害的心跳。不見你時就抑製不住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七歲以前也這樣?
那時的喜歡和現在不一樣,那時隻是喜歡和你在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對我凶,我反而覺得你好。就連你把我推下山,我都不恨你,我隻恨你以後再也沒有來找我。
那……我哥呢?你喜歡我哥嗎?
杜鑫?杜澤,說實話我從小就怕你哥,雖然你們長得一樣。他從來都是那麽聽話,每個人都喜歡他。他對我要比你對我好得多,可是他越對我好我越怕他。那時候和你們在一起,有時明知道他要做什麽,我還是會不自覺地拒絕他,而你,就算我不知道你要對我怎麽樣,我也會想靠近你。杜澤,你知道嗎。和杜鑫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很冷……
我的呼吸變得沉重,從口裏呼出的氣息吹散了齊小紅後頸的頭發。她的發絲纏繞著我的臉,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我有些想哭,手臂不自然地抱得更緊,我感覺到齊小紅在我的懷裏,突然打了個顫。
杜澤……你!
我甩開齊小紅的手臂,拚命跑下山,不顧齊小紅在我背後的呼喊。
為什麽?
為什麽她從來都不喜歡我?
為什麽這麽努力還是得不到?
就連那隻貓也要拒絕我,為什麽他什麽也不做就會得到別人的喜歡?
我除了誇獎什麽也得不到,他卻可以,明明說他淘氣,明明應該討厭他,為什麽還會那麽喜歡他?
為什麽優秀的我反而成了他的陪襯。我沒有做錯,我也不會做錯。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跑進無人的樹林,還是停不住自己的腳步。似乎背後有著可怕的東西在追著自己,不能回頭。我終於知道現實並不代表真相,假象有時才會讓我們更快樂。我被越來越近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我終於再也跑不動,抱住身邊的一棵樹大口地喘息。耳邊一片尖銳刺耳的嘶鳴,胸口也似被人撕裂般疼痛。我握拳用力擊打著硬硬的樹幹,打到手背流血,我想大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必須自己解決。
回家的時候,我經過一條僻靜的小路。我已經記得這條路曾經是我們的禁區,因為它通向的是那個小湖。這邊岸窄水深,就連大人都很少經過。可是在這裏卻總能撿到鳥蛋和野果,在孩子眼裏危險的地方往往意味著樂園。我們兄弟曾經流連在這一片小天堂不願回家,因為這裏有我們自己的秘密,永遠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看見有兩個人影在小路深處閃過,身體自然躲在了路邊的樹後。看清媽和那個男人去往的方向,我便加快了腳步走向了另一條路。
在村口遇見了媽媽,而村長卻已經不見了。媽見到我時有些意外,臉上帶了少許的紅暈。沒有等我發問,媽媽便先告訴我她剛剛去了菜地。我並沒有多問些什麽便挽著她的手向家走去。一路上,媽不停地看著我的臉。最後媽讓我停下了腳步。
杜明,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站定了腳步,麵對著媽。媽比我矮一頭,她舉起手輕輕拂著我前額的頭發。
杜明,你長大了。
是呀,早就長大了。
媽的臉在夕陽下映成金色,她的淚水落下時閃出夕陽一樣柔和的光輝。
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杜明,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我放不下的東西,那就是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
媽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再次挽起我的手時,一臉的幸福。
晚上睡覺脫衣服的時候,發現上衣口袋裏的MP3。我帶上耳機,按下了開機鍵,然後又馬上停住了,摘下耳機,把MP3放在自己的旅行包裏。黑暗裏,我怎麽也無法閉上眼,已經習慣了用睡覺來逃避,於是現實便以另一種方式進入我的世界——夢魘如同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我知道了被自己封印的一切。
那晚我一個人睡,杜蘭沒有回家。
哥,怎麽辦?小紅會不會死。
都是你笨手笨腳的,杜澤你笨死了。
哥,怎麽辦呀?回家我一定會被媽打死的。
沒辦法呀,是你闖的禍。我跟媽求求情看看能不能饒了你。
哥,可是那是你要我推的呀,我不想推的。
啪……哥哥的耳光讓我的臉上如火燒一般痛。
杜澤,明明是你自己推得太大力,我哪裏有讓你用力推。你再敢說是我讓你做的,我打死你。
杜澤,你想不想活命?
哥,你幫幫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杜澤你去求爸爸吧,讓爸不讓媽打你。
怎麽求爸爸,爸爸也不喜歡我的。
你還記得我們在湖邊看到媽媽的事情嗎?
那個……那個你不是說是秘密,不讓我跟別人說嗎?
因為是秘密所以告訴爸爸呀,你告訴了爸爸這個秘密,爸一定會很高興,他就會喜歡你,不讓你挨打了。
哥,真的嗎?
杜澤,我是你哥,我哪裏有騙過你呢?
……
早晨醒來時,發現媽已經坐在我的麵前。看見我睜開眼,媽像孩子似的笑了。
杜明,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睡覺時喜歡縮成一團,像小貓一樣。
媽。你怎麽起這麽早?
媽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我,小小的,是一隻布鞋。
終於找到了,怕你看不到,所以早早拿給你看。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8節:我媽媽涉嫌謀殺
我接了過來,很小的布鞋,還沒有我的手掌大。是自己做的那種,看起來是很久以前的,布麵已經發黑,邊緣也已經裂了口子,不變的隻有鞋麵上鞋帶打著的蝴蝶結,是一個死結。
這是你哥哥的鞋。那天找到你時,你昏睡在湖邊,手裏隻拿著這隻鞋。
哥是怎麽淹死的。
誰也不知道,你高燒七天,等你醒來時什麽也不記得了。我們也在湖裏撈了七天,到了第八天你哥的屍體就自己漂到了岸邊。你哥什麽都好,就是自己不會係鞋帶,每次都打上死結。這隻鞋我怎麽也舍不得扔,可是又不想看著它,一看見它就想起你哥的死,還有把你送給別人,總是讓人傷心。
媽,你覺得我是掃把星嗎?
嗬,你是媽的心頭肉,什麽掃把星。
可是我發現我回來就發生很多事情。
孩子,事情發生與你回不回來無關的,該來的始終要來的。
媽,你埋怨過我嗎?
有呀,都是你們兩個小畜生害了我這一輩子呀。
我和媽都笑了。媽站起身向屋外走著,她突然回頭對我說。
杜明,就算真的是掃把星有什麽不好?想讓誰死,誰就死,隻要自己活著多好。
吃早飯的時候,我告訴媽杜蘭昨天晚上沒有回家睡覺。媽沒有任何反應,我問媽不用去找她嗎?媽搖了搖頭,那孩子命賤,不用管她。我說還是去小學校問問吧。媽古怪地一笑,問有什麽用,過些日子自然會知道的。吃過了早飯,媽把我叫到她的屋子,拿出一個紅布包。打開以後,裏麵有點錢,還有一些紙張。媽一樣樣告訴我,哪些是土地證明,哪些是村子打的白條。我問媽為什麽讓我看這些,媽說會有用的。
下午的時候公安局裏的人是村長領到我家的。當警察向媽媽亮出逮捕令時,媽沒有一點慌亂。放下手裏正洗著的碗筷,把手輕輕在身子上的圍裙上蹭了蹭,對著鏡子仔細地梳了一下頭發。然後向警察平舉出雙手,走出了門口,她才轉身對我說。
杜明,鍋裏還有飯和菜,今天晚上你自己熱著吃吧。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隻剩下村長和我留在房間裏,村長像不認識我一樣盯著我,我看著他也不動聲色。許久,村長才歎了口氣。
杜澤,你為什麽回來?
怎麽了?
你還在裝傻!
村長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杜澤,你毀了你媽這一輩子。
為什麽這麽說我。
就因為你七歲時的一句話,你媽這二十年裏沒有高興過。現在又是因為你,你媽可能得在監獄裏過下半輩子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杜澤,你想不起你七歲以前的事算你幸運。如果我知道你是在裝假,我就一拳打死你。
村長十分激動,走上前便抓住了我的衣領,他舉起了拳頭。
就是因為你七歲時的一句話,讓你媽一直受你爸的氣。我知道你是醫生,這次也是你向公安局舉報的吧。你想報複你三表姑,可是現在連你媽也跟著一起進去了。
那又怎麽樣?
如果你不是我的……我一定……
我看見村長的眼睛裏有東西慢慢向外滲透,他的手越來越沒有力。最後他的手從我衣領上滑落,他蹲在地上無聲地哭著,而我卻發現原來整件事並不是隻由我一個人操控著。
村長離開以後,齊小紅就跑過來找我。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水。她跑到我麵前說我媽被公安局抓走了。便又大哭了起來。我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肩。齊小紅哭了一會才停止了哽咽,她抬起頭看著我。
杜澤,公安局說我媽涉嫌出售毒藥,還宣傳迷信。她會不會坐牢呀?
我不知道。我媽媽也被抓走了。
為什麽?
公安局說我媽媽涉嫌謀殺。
什麽?
說她把我爸毒死了。
杜澤,我們怎麽辦?
沒辦法。
杜澤,我隻有我媽一個親人了,如果我媽坐牢,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怎麽辦?
你還有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用手支起齊小紅的下巴,讓她看著我的眼睛。我低頭親吻住齊小紅的嘴唇,堵住了她要說的話,齊小紅的嘴裏發出吱嗚的聲音,我抱起她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們一起倒在了床上,齊小紅有些掙紮。我左手按住了她的雙手,右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裏,嘴唇繼續吻著她的唇。齊小紅閉上了眼睛,身體不住地扭動。齊小紅的雙腳無意識地蹬踏著她身下的被子,我們彼此的呼吸都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就當我的右手將她的襯衣解開向上推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嘴唇的疼痛,嘴裏一片甜腥。
我坐起身,揉著被齊小紅咬破的嘴唇。齊小紅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任憑自己的雙乳暴露在陽光下。
杜澤,為什麽?
不為什麽,隻是想做。
齊小紅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向耳邊,她歪過頭,也許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淚水。
杜澤,為什麽現在和你在一起,我感覺不到一點溫暖。
對不起。我有些歉意地幫她拉下了襯衣。然後背對著她,仰頭望著天花板,不再看她。
過了一會,我聽見齊小紅深深地歎了口氣,她的手攀在我的手臂上一片冰涼。
杜……我冷。
我回過頭,看見齊小紅已經脫掉了上衣。如冰雕一般的雙乳一起一伏,她依然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我扳過她的臉,輕輕舔著她臉頰上的淚水,鹹鹹的。我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腰,當手順著她的後背向上撫摸時,我感覺到她背上一條如蛇爬行般的傷疤。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29節:我的手環住她的腰
小紅……
不許說話,抱緊我。
齊小紅猛地睜開眼,她盯著我的眼睛,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腰,我不再說話,隻是慢慢俯下身子……
杜澤,杜澤,你闖禍了!
怎麽了?哥。
你把媽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剛才和媽在吵架呢,而且爸還打了媽呢。
怎麽會這樣?哥,你不是說隻要我告訴爸那件事,我就不會挨打了嗎?
唉,大人的事情誰又能說清呢,不過杜澤你就慘了。
我聽見媽好像說不要你了,要把你送給別人家。
啊!我不要。我不要離開家。我以後再也不淘氣了,以後再也不讓爸媽生氣了。
杜澤你跟我說又有什麽用呀,我也不希望你走。可是媽和爸那麽討厭你,他們一定會把你送走的。
哥,那我怎麽辦?
杜澤,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我才能救你呀。
嗯,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我不要被送走。
那好,我們去小湖邊吧。
……
醒來時發現房間裏隻剩下我一個人。開始感覺有些發冷,卻不願把自己露在外麵的身體收回到被子裏。肚子很餓,卻沒有一點力氣爬起來。放棄了一切希望,直接等待著陽光從窗前消失。我再次睡去了。
村子這幾天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就在媽被抓走的第二天,杜蘭的屍體也在後山的石場被發現了。我沒有去現場,隻是在村子衛生所裏看到了她的屍體。杜蘭是被人掐死的,屍體的雙手還保持著向上舉的樣子,杜蘭的臉充滿了疑惑,也許她到死也不明白這事情是為什麽發生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撫平杜蘭睜大的雙眼,發現杜蘭上衣口袋有一大塊隆起,掏了掏才發現是一大把野杏,已經被砸得稀爛。放一顆在嘴裏,是泥土的腥味,讓人做嘔。
村子裏的人都來看熱鬧。可是沒有人敢走上前,那是因為我的原因。我已經聽見了有人小聲地說著掃把星這個詞,我回過頭看,村民都下意識地向後縮著。隻有村長老婆,那個叫王破嘴的女人勝利一般站在人群前麵,大聲說著活該,一家掃把星,活該報應。我衝她笑了笑,然後走過去,一拳打在她肚子上。王破嘴沒有叫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我抓著她的頭發向前拖著。沒有一個人出來攔我,我就像拖著一灘爛泥一樣把王破嘴拖到了杜蘭的床前。王破嘴想掙紮著起來,我又一腳踩在她的屁股上,王破嘴的頭一下子撞在了鐵床的護欄上,我看見她的門牙從嘴裏噴落,等警察到的時候,我依然笑嗬嗬地坐在杜蘭的床上,看著王破嘴捂著流著鮮血的嘴滿地打滾。
走出病房,我看見村長站在門口抽煙,他看著我被警察帶出醫院沒有一點反應。就這樣我因打人被公安拘留七天。
七天後還是村長把我從公安局領出來的,我們並肩走時,他不看我一眼。
有好消息還有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對於現在來說,還有什麽好壞之分嗎?
那好吧,先告訴你。殺你妹妹的凶手已經抓住了,是小學的張老師,他已經承認因為與你妹妹……
好了,我知道了。這個算是好消息,那壞的是什麽?
村長愣了愣,然後掐倒了手裏的煙。
你媽的案子已經正式立案,而且你媽也對在你爸的藥裏下毒的事供認不諱,你媽很可能會被判有罪的。
我想見我媽。
你媽現在提到法院了,明天我陪你去城裏才能見到她。你放心我在法院那邊有人,應該能見到你媽。
村長說完這些便轉身走了,經過我身邊時拍了拍我的肩膀,依然是那麽不自然。
對不起,村長,我打傷了你老婆。
最好你打完這次能把她的嘴給封起來,省得我以後再心煩。還有你媽已經告訴我了,向公安局舉報的人其實就是她自己,不是你。
再看見媽時,媽又瘦了許多。媽一直微笑著看著我坐在她麵前。
傻孩子,幹嗎打人。
忍不住了唄。
媽想伸手摸我的臉,可是我們相隔的桌子太長,沒辦法摸到,她的手緩緩停在了半空中。
杜明,媽對不起你。
是我對不起你。媽你為什麽做這種傻事?
我也忍不住唄。媽笑了,反而顯得有些淒涼。
他癌症都那麽重了,不出兩個月就得死了,你幹嗎還往他藥裏下毒?
因為媽不想讓你受委屈,媽總是讓你受委屈。現在不想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
我和媽好久都沒有說話,媽開始有些不安地搓著雙手。
杜明,媽想告訴你一件事。如果現在不說,我想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什麽事?
其實媽媽年輕時喜歡的是另一個人,想和他生活一輩子,為他生兩個兒子。可是最後我卻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了一起,也許是老天故意這樣安排的吧。那個人忘了了我,我也不能離開他。我一直在等他來帶我走,可是最後你媽媽得到的隻是失望。杜明,你別覺得對不起媽。也許你已經知道你七歲時說出過媽的秘密,其實你爸根本就知道我和那個人的關係。他本來就是一直因為這個折磨我,現在想想是那時自己不夠大膽。如果早點像現在這樣,也許你們兄弟就不會因為分開而死一個了。這都是老天的報應,一邊做著罪惡的事,一邊還想著繼續裝成賢妻良母,到頭來隻能是自己騙自己。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從出生就確定了……
媽,那個人真的那麽好?
嗬,現在看來,隻是一個窩囊廢而已。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0節:你的名字和自己的靈魂
媽,那你為他受這些罪後悔嗎?
我……
獄警打斷了我和媽的談話,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就在媽走出屋子的時候,她回頭笑著對我說。
杜明,其實你就是你爸的親生兒子。
走出屋子,看見村長蹲在牆角,已經是淚流滿麵了。拍拍他的肩,沒有一點不自然了。
回到村子,我便開始收拾東西。現在也應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個家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用,我在屋子裏轉了轉。還是很陌生,沒辦法想像這是我出生、長大到七歲的地方。關好窗戶,鎖好大門,把鑰匙放在門框的縫隙中。走出院子便不再回頭看一房子一眼。
齊小紅的家門也是緊鎖著,我在外麵喊著齊小紅的名字,沒有人答應我。旁邊的一戶人家窗戶裏有頭向外探著,我走過去問知道不知道這家的人去了哪。那人隻說了一句,不知道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他家有人了。然後便關上窗戶拉好窗簾,不見了人影。我走到院門前,看著柵欄上的花冠。那花枝枯萎成黑色,花朵也已凋零,掛在那裏早沒有了一點生氣。
從齊小紅家再向外走,便是那座墳山。山腳下的小學校沒有一個孩子,紅旗在風中孤零零地飄著。走到山坡上。那座新墳旁邊的花圈紙錢還是像幾天前那樣散著,供品卻早已無影無蹤。旁邊的小墳前不知道是誰放了一簇鮮花,花朵還沒有枯萎,應該隻是這幾天摘的。我坐在墳前,撫摸著那塊小木頭墓牌,然後拿出小刀,在與杜鑫兩個字平行的旁邊,刻下了小小的兩個字——杜澤。
哥,為什麽我們要來湖邊?
因為你笨呀。
哥。媽不讓我在湖裏玩的,媽不讓我碰水。哥,我不下水。
杜澤,你難道忘了我說的話了嗎?
可是哥,媽知道我下了水會打我的。
杜澤,你還不明白嗎?這隻是假裝的。你假裝落在水裏,然後再裝病,媽媽一定心疼你,就不會再怪你了。
哥,怎麽假裝呀?我會淹死的。
杜澤,你怎麽這麽笨。誰讓你真落水了,你不會在湖邊把鞋子弄濕嗎?杜澤,你看看,鞋帶都鬆掉了,我給你係好吧。
哥!我站不穩了。哥,你快拉住我……
再見,杜澤,我的弟弟。
原來記憶並沒有消失,不過是自己封印起來罷了。不敢麵對是因為自己的失敗,驕傲的自己從小就隻玩最好的玩具,不喜歡的才會讓給弟弟。把弟弟當成自己的附屬品,卻不想最後成為附屬的卻是自己。不能忍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得到,所殺死杜澤的貓,讓杜澤推齊小紅下山。沒有真正喜歡的東西,卻喜歡那種被喜歡的感覺。我是那麽嫉妒不如自己優秀的弟弟,以至於殺死他……
撫摸著墳上的春草,我不禁微笑。
杜澤,我的弟弟,現在我們一體的。從我把你推下水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便隻剩下了一個人。我把自己的名字與你的靈魂留在這山上,帶走卻是你的名字和自己的靈魂……
杜明……杜明!
嗯?
你怎麽天天上班睡覺呀?
王瑤慢慢貼近了我的臉,她的眼睛故意眯成一條線。
杜明,自你從老家回來,這幾個月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說是不是有什麽情況沒有向我匯報?
你呀,不應該做護士,轉行做偵探吧。
少貧嘴。這個是怎麽回事?王瑤晃著手裏的MP3。
什麽呀?
我問你,這裏麵有一段錄音。那個《很愛很愛你》是誰唱的?
不是你有一天喝醉了,非要在我的MP3裏錄的嗎?
是嗎?沒覺得我唱歌這麽難聽呀。
我戴上MP3的耳機,不再理她。那段錄音裏,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閉上眼,能聽見山頂的風聲、風林裏的蟲鳴,還有那略帶羞澀的沙啞嗓音……
王瑤一把扯下我的耳機,還聽,還聽,也不怕耳朵聽出老繭。有人找你啦。
是誰?
你老家的人,前些日子是個老大爺,現在又來了小村姑。杜明,你還真行。小心過些天就有人領著倆孩子來找你了。
我走下樓的時候看見齊小紅站在醫院的大樹下,她手扶著腰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比起三個月前,她胖了些,臉也紅潤了許多。等我走到她身邊,她才回過頭來。
杜澤,你好嗎?
還好,你去了哪裏?我在找你。
哦。你知道你媽的事了嗎?
知道了,上個月村長來找過我。
杜明,為什麽會這樣?我媽被判了刑,你媽竟然在獄裏自殺了。
小紅,別去想它了。你現在怎麽生活?
我……杜澤,我有了……
突然齊小紅把頭略微向上抬了抬,然後又低下了頭。
樓上那個向外看的女護士認識你吧?
我抬起頭看了看站在窗戶前假裝看風景的王瑤。
她是我女朋友。
哦,我想我應該走了。
小紅,你剛才想說什麽?
沒什麽。你知道你媽是怎麽死的嗎?
她把衣服撕成幾條,上吊死的。
杜澤,不……杜明,真不習慣這樣叫你,我有一個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你說吧。
抱我一下。
我沒有猶豫,抱住了她。齊小紅的身體在我懷中顫抖著。
真冷……抱緊我,杜明。
我用力抱著齊小紅,我們的臉貼在一起,我能感覺到臉上有冰涼的東西滑過。
讓我好好地看看你的臉。
不知過了多少個世紀。齊小紅從我的肩上抬起頭,雙手捧起我的臉。她苦笑了幾聲。
為什麽和夢裏的那張臉就是一模一樣。為什麽我就從來分不出來呢?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1節:向你大聲喊出心裏的愛
我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齊小紅,齊小紅向後退了一步,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
杜明,我去見過你媽。我還記得你媽最後跟我說的話。她告訴我,無論什麽時候,當媽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自己的孩子的。我就不行,不過還是很高興。哪怕是假的……
齊小紅轉過身跑了出去,我站在那裏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我的視線裏。好久才聽見王瑤在樓上叫我的名字。轉身上樓的時候,我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衣兜裏,那是齊小紅的錢包。
結局
我有一個做法醫的朋友,有空就愛找我們醫院的同事喝酒。每次在飯桌上總是喜歡談他工作上的詭異故事。雖然在飯桌上大談這些血肉模糊的事好像有些影響食欲,但對於我這樣不愛喝酒的人來說倒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那一次他在飯桌上一邊喝酒一邊十分惋惜地說。
唉,前些日子遇到個案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死在馬路邊,屍檢結果是癲癇發作。
她沒有帶藥?
有,她上衣兜裏就有,但好像沒吃。我們知道一般如果來不及吃藥的話,藥瓶都會散落在屍體旁邊,可是她的藥還放在上衣口袋裏。
找到了死者家屬了嗎?
沒有身份證,附近也沒有認識她的。看樣子應該是外來的打工妹一類的。
大家都開始唏噓感慨,法醫放下手裏的酒杯。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我解剖個屍體以後,才發現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你們知道嗎,是雙胞胎。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那麽小的雙胞胎呢。
我問法醫,那女孩子長得什麽樣?
挺漂亮的,隻是後背有一條大疤,像蛇一樣……
站在電線杆旁邊,深夜的風刺入我皮膚。我抑製不住地嘔吐,淚水也像沒辦法止住一樣。法醫站在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
杜明,你根本沒喝酒呀,怎麽吐成這樣。
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突然我指著前麵問他。
喂,你看到那裏站著個孩子了嗎?
法醫搖了搖頭,哪裏有呀。杜明,你真是醉了。
那孩子的臉色是那麽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裏卻什麽也叫不出來,隻感覺心在慢慢下沉。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我站在那裏,看著弟弟在水麵上掙紮。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完)
手語
題記:我想向你大聲喊出心裏的愛,可是你的無聲卻在瞬間將我摧毀。
前言
我不愛說話。每個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有時大家在一起,隻有我一個人愣愣地坐在那裏一聲不響。開始總有人不習慣太過冷落我,總有人走到我身邊和我說話。後來漸漸大家都放棄了,而這時我也自動地從每一個朋友堆中退出,再有朋友約我,我都會婉言謝絕。嘴巴太長時間不用,慢慢也會忘記了它的用途。吃飯的時候都會咬到舌頭,說明口輪匝肌真的開始萎縮了。就像自己的感情一樣,太長時間一個人,突然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忘了有人在身邊的感覺了。不過還好已經習慣,隻是偶爾有女孩與自己擦肩而過,空氣中殘留下一點香水味道才會察覺自己是孤獨的。晚上一個人走在安定路上也會感覺到寂寞,畢竟我還不是真正的啞巴。當然,啞巴並不是寂寞的代名詞,記得地壇對麵的肯德基店門口的總會聚來一群聾啞人,我有時就會靜悄悄地坐在他們旁邊。我一直以為聾啞人手手語交談時都會像蘭那樣安靜,其實他們很吵,就算沒有一絲聲音。他們的手勢快而有力,臉上表情豐富,兩個人交談竟然似武林高手過招的架式,無論說什麽都好像在打架,永遠都不會像蘭那樣優雅……
我在上小學時,家裏不知道什麽原因總是在搬家。所以我在小時候幾乎沒有什麽夥伴,總是還沒有與家附近的小孩子打得火熱就又搬家了。慢慢我就習慣每天放學後安靜地坐在家裏,那時的我已經有些早熟了,我總是把家裏那張紅木板凳擺在窗戶下麵借著下午的陽光看著媽給我買的小人書,看累的時候就會站起來,靜靜地望著窗外,直到太陽落山,爸打開家門。
大娘說我像年畫中的娃娃,見到我時竟隱約看到我額頭上的朱沙痣。其實那是我平時喜歡把額頭不停地在窗戶玻璃上磨擦,直到額頭磨得通紅卻還是冰涼一片。那時大娘第一次見到我,是在我家剛搬到新家的第三天。我聽到窗外有孩子的笑聲,從窗下站起來,我看見窗外有三、四個小孩子,他們圍著一個大人來回地跑著。我聽見小孩子們喊那個大人啞巴,那個大人張著嘴啊啊地叫著,臉像孩子般地微笑。一個中年女人穿著城市少見的對襟花衣,一頭短發整齊地攏在耳朵後麵。她從屋子裏跑出來趕走了小孩子,她牽著啞巴地手走著,啞巴還是笑嘻嘻的,嘴裏依然啊啊地叫著。女人走時遠遠望著我,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還是一片冰涼。
那個女人就是我大娘,晚上她拿著滿滿一碗煮花生來到了我家。我躲在媽媽身麵小心地看著她,大娘笑嗬嗬地摸了摸我的臉。
下午的時候看到這孩子站在窗戶那,我就知道是新鄰居搬進來了。
媽和爸都是知識分子,很少別人接觸。大娘看出了我家的窘迫,她走到書櫃前,嘴裏發出嘖嘖聲。
真好,真好!住我們這的人誰家也沒有這麽多書呀。
大娘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兩蹭,才小心地去摸了摸書框的玻璃門,半晌大娘回頭對爸說,
我能跟你借幾本書嗎?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2節:交了八年的女朋友
媽看出大娘並不識字,大娘訕訕地說是給她的女兒看,隔了一小會又說,孩子不會說話,天天呆在家裏。現在十六歲了,也不識幾個字,可是天天吵著要書看。
媽說明天去學校找幾本課本送給大娘家,大娘的眼睛一下濕潤了起來。臨走時拉著媽的手說不出話來,爸拍了拍我的頭,來,跟大娘說再見。
大娘,再見。
第二天,媽領著我來到了大娘家。很小的院子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還有一棵高大的向日葵。我站在向日葵下麵仰起頭,正對著向日葵的臉,我們一起露出了笑臉。這個院子裏有股十分好聞的味道,閉上眼會有暖洋洋的感覺。大娘一邊往屋子裏讓著媽和我,一邊不好意思地說,
家裏太亂了,我那口子不會說話腦子也不靈光,平時就在外麵撿點破爛,我呢隻能在家給衣廠釘些扣子來過活。
我站在媽後麵看見大娘的手又大又粗,手指的骨節全都突了出來。那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輕把我帶進了屋子,沒用一絲力氣。
屋子裏很暗,我有點害怕。我拉著媽媽,小心地盯著屋子裏。屋子裏很小,陽光透過房頂的窗戶直射下來,照在屋子中間的床上。床上的女孩臉色蒼白,大娘叫她蘭。蘭的頭很大,她全身都裹著看不出顏色的被子,露在被子外麵的胳膊與藕一般玉潔,卻沒有一絲肉感。
大娘歎了口氣,這孩子不會說話,身子又有毛病,現在怕人怕得要命。
蘭盯著大娘的嘴,神情好像生怕從大娘嘴裏漏出什麽。然後手臂動了動,但也僅僅是動了動,因為媽把我領我走到了她麵前。媽蹲下來把我向前推了推。
來,和蘭蘭姐姐拉拉手。
我使勁向後退著,媽的身體像牆一樣擋著我。我小心地伸出右手聲,蘭靜靜地看著我,歪著頭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同樣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和我的手輕輕一觸就瞬間彈開了。但蘭蘭的手卻沒有收回去,它放在了我的臉上,輕輕地摩擦。那手指冰涼,我的臉上仿佛冰塊拂過,我又聞到了那股好聞的味道,像花香但讓人感覺暈暈的。媽把手裏的書放在蘭的床頭上,蘭隻是轉過頭沒有任何表情地看看,好像對書並不是很感興趣。大娘有些不好意思,這孩子頭一次見生人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媽帶我離開的時候拉了拉我,小明,來跟姐姐說再見。
我轉過頭看著蘭,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蘭聽不到。
蘭卻笑了,那時午後的陽光好像一下子全都跑到了她的臉上,她舉起放在被子上的雙手,慢慢地比了幾個手勢。那幾個手勢慢慢地好像帶動著屋子裏的空氣,我感覺有些窒息。
大娘笑出了聲音,我們家蘭兒誇小明長得好看呢,說你是年畫裏跑出來的娃娃。
媽也笑了,我拉著媽的袖子也跟著她們笑,那個小屋子裏彌漫著我喜歡的味道。
很多年以後,我在晶的身上又聞到了那種味道。她聽我講完蘭的故事以後,把我的頭緊緊貼在了她的胸前。
真的好聞?
嗯。
那是什麽樣子的味道?
我把鼻子緊緊埋在晶的胸前,她身上氣味縈繞著我。我哭了,淚水滑落在她的胸前的肌膚上,她的身子一顫,把我抱得更緊了。嘴裏輕輕哼著讓人心醉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曾經隻住過三個月的房子和大娘家院子裏的花。下午三點多的陽光照射進心房,一片芬芳。
那一次搬家隻持續了三個月。我們家再次搬走時,大娘遠遠站在一邊,看著爸媽往車上放著東西,我蹲在地上用樹枝撥著地上的螞蟻。那時已經快入冬了,風很冷,大娘還隻穿著一件單衣站在門口,頭發被風吹得很亂,被外麵整齊黑發壓蓋著的花白頭發在風中飛揚著。大娘手裏拿著一碗煮花生,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哭了,沒有一點預兆。爸把我抱到了車裏,隨手塞給我最喜歡的小人書,我透過車窗看到媽向大娘走過去,大娘拉著媽的手不住地哭,媽靜靜地拍了拍大娘的肩。她回到車裏時手上拿著那碗煮花生,這次我家搬得很遠,我在車上睡醒了兩次也沒有到,路上我餓了,當我把手伸向那碗花生時,媽打了我手一下,從包裏拿出塊麵包給我,然後不聲不響地把那碗花生從車窗扔了出去。
那一年我九歲,上小學三年級,從那以後我們家再也沒有搬過家。
我上的大學離我家其實並不遠,隻有四、五十公裏。但我很少回家,一到周末我就會一個人呆在寢室裏不動不動。室友們和我的關係都不是很好,但我已經習慣了這樣。在大學裏唯一常常找我玩的人就是老大。叫他老大是因為他是我在醫學院同鄉會的老大,高我三年,學檢疫的。而他也已經習慣了以老大自居,入校的第一次同鄉會上老大說他第一眼就發現了我。
他拉著我的手說,難得我們醫學院來一個你這樣一表人材的,怎麽樣,以後我們這個同鄉會就靠你了。
其實我們同鄉會隻不過十幾個人,我們家鄉考到這個醫學院的很少。老大卻把這個同鄉會很當回事,雖然見我對同鄉會沒有一點興趣也不怪我,還是拉著我的手不住地說話。我默然地從他手裏抽出手,找到了一個角落坐下來,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以後每次同鄉會,我都會借故不去。平時在校園裏看到所謂的老鄉也會低著頭假裝不認識。後來老大跑到我們寢室跟我說過曾經在我們老鄉裏有一個女孩喜歡我。而我聽到後還是躺在床上頭直直地盯著天花板,隻當沒聽到。我很少對老大熱情過,但老大對我的熱情從不減少。差不多每個星期都來找我一次,和我一起出門的時候,不是摟著我的肩膀就是拉著我的手。我開始以為老大是個GAY,可是後來老大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一個交了八年的女朋友。那次是在我們一起喝完酒以後一起站在操場上撒尿時他告訴我的。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3節:老大還是個處男
我這輩子就喜歡這麽一個女的,我們交了八年了,除了她我都想不出來誰能陪我下半輩子。
老大跟我說這話時,尿剛剛撒完。他沒有把家夥放回去,反而放在手裏搓來搓去的。他喝多了,在操場中間滿臉通紅地手淫,我靠著足球門,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他。
那一年我十九,老大二十二。
一個月以後,老大衝進我寢室,手裏拿著兩根木頭桌腿,扔給我一隻。
走杜明,快下樓!
我光著上身隻穿了牛仔褲和拖鞋就跟著老大跑了出來。老大很愛打架,而且都是為別人打。老大的義氣在我們學校很出名,但他以前打架時從來不叫我的。結果走到樓下時,老大把嘴貼近我的耳朵,
你別怕這次對方人少,你跟著我就行了,到時候你在我們學校也就有名了。
到現在我還認為老大挺幼稚,他學的專業不好,他在班級裏的名次不高,卻用這種方式在學校裏出名,還以為我也會喜歡這種出名的方式,也許因為我的專業也不好,我在班級裏的名次也不高吧。結果那次老大估計錯誤,當我跟著老大走出校園時,突然從馬路對麵裏的飯店裏衝出二十幾個人。我看出老大比我還害怕,我甩掉腿上的拖鞋,拉著老大就往回跑。老大可能嚇得神經有點失常,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舉起了手裏的桌腿反而向人群衝去。我們這邊不到十個人,而對方有三十多個人。那一場架打完,兩個學校間的馬路上散著幾十根木棍和鐵條。老大在那一次被打得很慘,但卻是最讓他自豪的一次。在慶功宴上,他讓我坐在他的左麵。看見我的腳上還沒有穿鞋,他蹲下來把自己的鞋解開硬要穿在我的腳上,旁邊一隻小手輕輕在桌子上麵拉著他。老大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幹嗎,這是杜明,我兄弟。如果今天沒他,我就死在馬路上了。
老大轉過臉又對著我說,杜明這是我對象,晶!
我的目光穿過老大腫得豬頭一樣的臉看了一眼晶,晶也正好抬起頭看著我。
那一頓飯我一直低著頭,盯著桌子下麵。我的左腳赤裸著,右腳穿著老大的皮鞋還沒有係帶。老大的右腳隻剩下一隻灰色的襪子,都露出了腳趾。晶注意到我的目光,也往桌子下看了看,她捂著臉笑了笑,笑完以後扯了扯老大,老大絲毫沒有在意,還在衝著桌子上的其它人說著剛才打架時的情景。他一邊說一邊拍著我,我知道他又在誇我。他以為是我救了他,其實等我趕到他那時,他已經躺在了地上,旁邊沒有一個人。晶看老大說得太過火了,又扯了扯他。老大被扯急了,衝晶吼了一聲,你幹嗎!
晶睜著他不再說話,然後舉起手飛快地在胸前劃了幾劃。老大衝我咧著嘴笑,看見沒,我對象會手語,罵我我都不知道說啥。
說完老大就倒在桌子上吐了起來,那天我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有吃菜沒有喝酒,晶也是一樣。
吃過了飯我和老大一起送晶回學校,老大的酒醒了,一直對晶賠笑。晶沒有理他,隻是低著頭向前走著。我抽著煙走在他們身後,晶的個子很高,跟粗壯的老大走在一起並不合適。我靜靜地跟在晶的後麵,小心地踏著晶被路燈照射出的影子。那影子是會移動的,它順著我的腳慢慢地爬上來經過我的大腿,我和身子,最後停在了我的臉上。她停住了,轉過身對我們說。
好了,到車站了。你們不用再送了。
晶一個人走過了馬路,她的影子又從我的臉上一路下滑,最後從我的腳下慢慢離去。我和老大站在馬路這邊看著晶站在車站等車。晶不時衝我們笑笑,我和老大也一直衝著她微笑。一輛車從我們當中穿過,風吹起了晶的頭發,吹得她那件薄薄的長裙緊緊地貼在了她的身上。她的乳房的輪廓赫然顯露了出來,裙身下的三角區微微隆起,如同鵝腹一般圓滑。晶連忙轉過身子,臉上嗔怒的表情是那麽可愛。等她轉過身時,燈光下的臉閃出桔色光暈。我看見老大的脖子下的碩大喉結滑動好幾下。
媽的,硬了。
我也把右手放在牛仔褲兜裏輕輕扳正自己的堅挺。晶被我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頭一直低低的。在公交車停下的那一瞬間,她抬起頭,雙手舉在胸前,慢慢地比出了幾個手勢。
那幾個手勢慢慢地好像帶動著我旁邊的空氣,我感覺有些窒息。
老大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哎,晶誇你長得帥呢。
我站在那裏,眼睛直直地看著晶。晶的眼睛明亮,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我的臉上。那一瞬間似乎什麽都停了下來,周圍靜靜的隻剩下我和她,僅僅隻是隔在馬路兩旁。我突然想衝過去,可是老大卻叫了我一聲,我轉過頭看著老大。老大的眼睛也直直地睜著那輛載著晶慢慢遠去的公車,老大了一定有著我那樣的感覺,隻是一個女人對應兩個男人的不同空間在理論上會不會有交叉點呢?老大沒有注意到我剛才的眼神,他隻是用胳膊摟著我的脖子說,真想馬上把她抱在床上幹一次呀。
從那時起我才知道老大和晶交往了八年都還沒有上過床,老大還是個處男。
我對性的認識要比同年齡的孩子早得多,小時候家裏的書櫃裏最上層放著很多書,那是爸媽故意放在那裏的。他們以為我不會夠到那上麵的書,一些很專業的性學知識與醫學圖譜。其實我總會在他們不在的時候,踩著紅木板凳把那些書拿下來看。沒有人知道我在九歲時就了解一切有關性的東西,也沒有人知道那些書我也曾經拿給過蘭看,自從第一次去過她家以後,我每天下午都會跑到大娘家裏。爸媽下班很晚,見我喜歡呆在大娘家,媽拿著五塊錢交給大娘讓大娘幫忙照看我。大娘說什麽也不願意收,最後才不好意思地拿了錢,第二天卻又送給媽一張自己繡的繡花桌布。大娘平時總有忙不完的活,根本沒時間陪著我,我也不喜歡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做作業,那個男啞巴偶爾才會在家,他總是背著一個破麻袋,裏麵裝滿了他從外麵撿來的破爛,見到我就會從裏麵拿出奇怪的東西衝我啊啊的大叫,那時我就嚇得跑進屋子,把屋子的門關得緊緊的。然後聽著屋外大娘大聲地訓斥啞巴。當我轉過頭就會看見蘭衝著我微笑,蘭總是那樣平靜,我把家裏的紅木板凳拿到了蘭的屋子裏,坐在蘭的床前寫作業看小人書。蘭也會靜靜地看著我,眼睛隨著我轉來轉去,可是我卻絲毫不會在意,我總是不時抬起頭看著蘭,我們的眼睛對視,然後慢慢地微笑。蘭看我寫完作業就會拉著我的手在她的床邊坐著,我們無法交談。蘭大多時間隻是靜靜地盯著我的臉,然後把手放在我的臉上,慢慢地撫摸。那時我就會聞到那股好聞的味道,每一次我都會漸漸地失去意識睡在了蘭的身邊,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自己家裏的床上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4節:當我們做完愛時
蘭自殺的那天,我也像往常一樣睡在她身邊,從蘭手臂流出的血弄濕了我的頭發,染紅了我的大半張臉。我被身邊發出刺鼻的腥味弄醒,卻看見滿手的鮮紅。我嚇得大叫,大娘進屋時沒有看過蘭一眼,隻是慌忙地給我洗臉,洗頭發,直到最後把我哄睡著了。那一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在睡夢中驚醒,大娘為這事也每天到我家哭,媽媽有些不忍心,但對我的心疼讓她還是對大娘有些不理不睬。那時我很怕,我怕爸媽發現家裏的那本厚厚的彩色醫學圖譜不見了,那是因為我借給了蘭。但爸媽一直沒有問過我,因為他們又開始忙著搬家了。
晶問我,為什麽你會那麽想學手語。
我說,因為蘭,那時我那麽小根本不懂手語,但我總覺得和蘭有過交流,我看得懂她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可能我天生就是懂手語的人,就像你比給我的手語我也都能看懂。
晶笑了,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嗎。語言是在這裏發出來的,隻是借著嘴或者手表達出來。
她拉起我的右手,放在她的胸口,我的手掌正好將她的左乳完全包住,我感覺它在我的掌心裏跳動。她用右手將我的左手握掌,然後用右手掌心輕輕磨擦著我左手虎口的位置。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杜明。
我沒有說話,隻是拉過晶的手放在我的胸口,然後另一隻手掌心在她的拳頭上磨擦,直到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
杜明,叫我的名字!
晶!
我的處男生涯在是高三那年結束的,我是全班學習最好的學生,每天跟班主任說一聲就可以不上班。那時我總一個人躲在學校後的樹林裏看小說。那裏很靜,因為聽說那裏曾經死過人。一個女人在樹上足足吊了一個多星期,也沒有人問津,他們隻是說當時看見一件鮮紅衣服在樹枝搖晃,等發現時鮮紅衣服裏的人身上已經爬滿了蛆,到現在人們還說那樹林裏有趨之不散的臭味。而我覺得那裏很舒服,每天在自由自在地看書、睡覺還有偶爾無聊的手淫。而在一個下午我正在手淫時紅跑進樹林喊著我的名字,我轉過身看著她,卻忘了把自己的東西收回去。我以為她會尖叫著跑掉,可是她沒有。我本來對紅並沒有什麽印象,因為她一點都不出眾,樣子普通,成績一般,一天在班上都說不了幾句話。
紅低著頭走過來小聲地說,遠遠看著像你,就過來看看的。
那時我坐在地上,身上隨便蓋在我的運動服,那裏還是直直地豎起一塊。紅坐在我身邊,問著我課本上的問題,我盯著她的臉看,紅慢慢把視線放在我的身子上說,那裏漲著會不會很難受……
後來我才知道她那些天來一直遠遠地跟著我。看我在樹林裏看書,睡覺。在後來的日子裏,我和紅總是一前一後地來到那個樹林,紅會從書包中拿出一大塊藍布鋪在草地上,那是她平時蒙在課桌上的桌布,我們就在那藍布上做愛。第一次紅很主動,我以為她會有經驗,可是每當我一進入時紅就喊疼。我停下來,紅卻又纏住了我,幾個來回就讓我失去了興趣。
紅躺在地上頭發擋住了她的半張臉,她拉著我的手說,杜明,你再摸摸我吧。你再摸摸我吧。
紅讓我摸她的乳房,但我到最後離開她時我也沒有碰過她的胸部。我和她做愛時從不讓她脫上衣,隻是扳過她的身子,把她的褲子脫到膝蓋的位置,有一段時間我和她的大腿上都是紅紅的痕跡,那是皮帶劃過的記號。高考結束以後我再也沒有聯係過紅,有同學說紅在高考落榜以後就成了小姐,因為她家裏發現她懷孕了,而紅不願說出是誰做的,於是她家裏就把她趕了出來。我再次遇到紅是在工作以後和醫院的同事去歌廳裏唱歌。他們每個人叫了一個小姐坐陪,我一個人蹲在門口抽煙。看著屋裏的一個小姐扇男人耳光,然後脫下高跟鞋拿在手裏用鞋跟在那個男人臉上狠砸下去。旁邊的人告訴我,那個小姐是這個歌廳最有脾氣的一個,怎麽玩都行,就是不能摸她乳房。我笑了,紅那時畫很濃的妝,我根本認不出來她了。
當我們做完愛時,晶問我。
杜明,你喜歡我嗎?
嗯。
那你愛我嗎?
……
隔了好久晶又問我。
杜明,你喜歡我什麽?
我在她的胸口畫著圈,這裏。
晶說,可是我的乳房很小,不是你們男人喜歡的那種。
我笑著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瘦瘦小小的,抓著很舒服,幹起來很爽。
晶把頭埋在我的懷裏,為什麽那個人從來不對我這麽說話呢,隻有你敢這麽說。
我摸著晶的頭發說,也許就像我看得懂你的手語,我是天生可以看到你心裏在想什麽的人吧。
大二的暑假我還是沒有回家,因為開始實習。我在實習的醫院附近租了一個平房,每天都在那裏靜靜地等著日落,偶爾會沿著醫院後麵的河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天黑看不見手指再沿著河走回來。那樣的感覺好像在跟時間一起散步,拉著她的手,不用交談,沒有語言。
有一天我坐在車上,突然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個印有"XX聾啞學校"的皮包,隻衝售票員晃了晃,便不用再買票了,我很想也要那樣一個皮包。有了那皮包我可以理所當然的不說話,甚至還可以坐車不買票。下了車以後,我一直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很久,其實沒有什麽理由,我並不想去搶他的包,隻是跟著他。那裏我並不熟悉,橫七豎八的街道,很淩亂的房屋。那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我,他走走停停,而我隻是遠遠地跟著。終於走到了一條胡同裏,那個男人忍不住回頭對我說。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5節: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你一直跟著我想幹什麽?
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了想才一指他的包,你知道聾啞學校在哪嗎?
那個男人手臂向前一揮小聲說了句什麽就跑開了。我又往前走了走,剛走出胡同,就看見在馬路對麵的幾間平房上掛著聾啞學校的牌子。
我走過了馬路,走到學校的牆邊,透過牆上的玻璃向裏望。裏麵空空的,我這才想起來現在正放著暑假。我走到學校門前,鐵門虛關著,我隔著鐵門看見學校裏沒有一個人,院中間立著一根紅旗,和正常的小學沒有什麽兩樣。我推開了鐵門,剛要走進去卻被旁邊守衛室的裏的人叫住了。是一個老頭,他不住地上下打量著我,問我想幹什麽。
我想了想說,我要買手語的教材。
老頭懷疑地看著我,你買那個幹嗎?
我笑了笑,我剛交了一個女朋友,可是她不會說話,我想學手語。
可是現在我們這裏都在放假呀,你等一下。
老頭哦了一聲就走進了學校的裏院,剩下我一個人。我走到收發室的門口看著牆上掛著的黑板上寫著值班老師的名字,我回過頭看著老頭和一個女孩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我衝那女孩笑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杜明。
晶拉著我的手把我領進了學校,她回頭衝守衛的老頭說這是我的朋友。老頭又開始以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了。晶領著我走進學校的拐角,她鬆開手,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我沒有說話,她等了好久,兩隻手背在身後,身子向我探了過來,臉慢慢貼向我的臉。
說吧,你真的交了一個啞巴女朋友?
我點了點頭,她皺起了眉,我怎麽沒有聽宋洋講過。
宋洋是老大的名字,這個暑假他沒有實習現在應該正在家裏吧。我說,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了。
那是什麽時候的?晶不依不饒。
是我九歲時候的。
九歲?!
晶的眼睛瞪大了,她知道我在胡扯了。一隻手捂著嘴笑著,另一隻手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後又拉著我走進了教室。
這間教室裏還有十幾個小孩子,他們見有生人進來都緊緊盯著我,我看得出他們都是聾啞兒。晶衝她們一邊打著手語,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大家一起歡迎這位大哥哥來看我們。小孩子們學著晶的樣子,慢慢地打著手語,然後十分費力地吐出每一個字。我看見離我最近的小女孩嘴用力的方向根本不對,她使勁抬著脖子,嘴邊向右邊翹著,說出的每個字都差兩個音調。我沒有說話,隻是衝他們擺了擺手。晶衝著孩子們微笑,然後不動聲色地對我說,看到他們你就會知道自己是多麽幸福了,這些孩子一輩子能學會如何與你正常交流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看到晶說話,每個孩子都認真地盯著晶的嘴,可是晶說得太快,他們根本看不懂。我看到這些孩子們的眼神,讓我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和蘭一樣的眼神。隻是他們還小,還有夥伴,而蘭卻一直一個人,直到離開人世。
晶發現我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以為我看到這些孩子才這樣的。她走到我身邊,按住我的肩膀讓我跟孩子一樣坐在地上,然後還是一樣一邊用手語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讓我們給大哥哥朗誦一首兒歌吧。晶為了讓每個小孩子都看清自己的口型,每個開口音與閉口音都做到了完美的地步,她的嘴唇濕潤沒有塗唇膏卻顯得那樣生動。我盯著她的嘴唇看,晶發現了假裝生氣瞪了我一眼。等小孩子們開始朗誦詩歌時她坐到我身邊。
這些孩子還沒有到上學年齡,所以先趁假期先來學習,我也正好在假期賺些外快。你為什麽假期沒有回家反倒跑到聾啞學校玩?
我笑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人指引我來到這裏,說這裏有人在等著我。
晶用手肘輕輕杵了我一下,然後指著我身邊的小女孩,是她吧,她喜歡你的。
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就是剛才的那個小女孩,果然她的聲音最大。臉衝著黑板,眼睛卻斜斜地看著我。細嫩的脖子上已經看到青筋暴出,卻還不肯放鬆一點。她的每一個字還是一樣沒有在音上,但我看得出她已經是最努力了,其它的孩子沒有一個比她好的,整個教室裏充滿了近似乎哭喊的聲音。晶突然小說地對我說。
其實我曾經也和她們一樣,沒有聲音的那種絕望,你是體會不到的,告訴你吧我現在右耳沒有一點聽力。
她坐在我的左邊,很隨意地撫起耳邊的長發好讓我仔細地看著她的右耳。晶的耳朵很小,圓圓的耳廓上長著了層細細的絨毛,純白近似透明的耳壁上布著幾條青色血管。耳垂上有著一個耳洞,用一根長長的紅線穿著。我一聲不響地看著,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鼻尖已經碰到了她撫著頭發的右手,她的手一動不動隻是有些微微顫抖。孩子們好像已經朗誦完了,他們都靜靜地看著我和晶。晶低下頭輕聲說,我的左耳將來也會再次壞掉,所以我現在在能聽見自己聲音時一定要多說話,也要多聽別人說話。
晶猛地轉過頭,她的頭發輕輕打在我的臉上,杜明你給我們表演一個節目吧,就算是為我們這些殘疾人義演。
在她轉過頭的時候,我發現她的左耳上沒有耳洞。
當晶用手語告訴小孩子說我要表演時,小孩子一起鼓起掌來。
我對晶說,我什麽也不會呀。
晶衝我吐了吐舌頭,那我不管。反正你可不能讓我們這些小朋友和我這個殘疾人失望。
那天我想不出自己可以演些什麽,最後隻好朗誦了一段話,那是我自己寫過的東西。高二的時候一天自習課上我躺在桌子上,盯著窗外的陽光,我突然想哭。我在自己的英語書上胡亂地寫下了幾句話,然後把那頁書撕下來小心地折起來放在文具盒裏。上了大學以後文具盒還有那張紙就不知去向了,本來好像已經被忘記的話突然在這間教室裏清晰起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6節:慢慢將我淹沒
你的無聲
就像藍色的海洋
慢慢將我淹沒
你的無聲
就像抽離的空氣
慢慢讓我窒息
你的無聲讓我無法呼吸
我注定陷入你無聲的圈套裏
這一段話就算我用啞語說出來,小孩子們也不可能聽懂的,小孩子們隻是坐在那裏張大了嘴,看到晶開始鼓掌時才跟著使勁鼓著掌。晶看著我始終微笑著,我卻看見了她眼裏的其它東西。那個女孩走到晶身邊,她們用手語交談著。晶點了點頭對我說,杜明,這個孩子很喜歡你,你和她說說話吧。
我蹲在那個小女孩的身邊,小心地看著她,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和她交淡。
晶衝著我說,別緊張,你能看懂的。
我卻不知道她是在對我說還是那個孩子。小女孩舉起小手,用手指指著我,嘴裏努力地發出"你"的聲音,她的舌頭太過靠下,你的聲音發成了依。而且尾音拖得太長,如果不是她的手勢我不會知道她在說什麽?我沒有打斷她,仔細地看著她說完每一個字,然後回頭對晶說,她是在問我的名字嗎?晶笑著點點頭,我轉過頭衝著小女孩,第一次張大了嘴,好讓她看到我每個字發音時舌頭的位置,杜……明,我叫杜明。小女孩學著我的樣子,撅起小嘴,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晶蹲在我和她之間,拿起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脖子上。
杜明,再說一次你的名字。
一定是我的下巴的胡子,紮得小女孩的手不敢放實,她的手上滿是濕熱的感覺。晶的手包住了女孩的手緊緊地貼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深吸一口氣,仔細地又說了一遍,杜……明!
女孩這次撅起嘴終於發出了杜的聲音,晶把孩子的右手放在我的胸膛上。
我們聾啞人說話與聽音隻能靠感覺,從你胸腔的震動、喉部的動作和嘴型來判斷你說的話,所以你說的每一個字都要用心,從這裏到這裏再到這裏。
說完,晶的手指點過我的胸還有脖子、下巴,最後輕輕地停在我的嘴唇上。我正好開口,結果晶的中指劃過了我的牙齒,帶走了一絲濕潤,晶飛快地收回了手指,那手停在胸前卻不肯再放下了。
蘭有一個盒子,就放在她的枕頭下麵。我總看見她像寶貝一樣捧著那個曾經裝著麥乳精的鐵盒子,開始我總想去看看裏麵有些什麽,可是蘭總是笑著搖頭。一天下午當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床上時,她慢慢在床上挪動身子,背靠著床頭。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異常的蒼白,蘭的嘴唇很薄而且沒有一點血色。她的眼神凝重,雙手捧著鐵盒端正地擺在腿上。我坐在她的旁邊,仰起頭看著她的臉,時間久了頭便漸漸眩暈。她打開盒子的蓋子,卻不拿給我看,輕輕地把右手伸進盒子裏,再拿出來時,食指與中指之間已經夾著一個玻璃球。我以為會是怎麽樣的寶貝,卻沒想到隻是一個嵌著藍綠花瓣的玻璃球。蘭小心地把玻璃球放在我的手心裏,然後繼續在盒子裏掏著,一顆、兩顆、三顆……一共七顆玻璃球,不同的顏色,不同的花瓣,蘭一顆一顆地把玻璃球放在我手上,我也不由地鄭重地用雙手捧著。蘭仔細地看著我手中的玻璃球,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個全綠的玻璃球,向著陽光高高舉起,陽光透過玻璃球射在我的身上,是一個圓圓的光圈,蘭笑了,她笑得露出了牙齒,卻沒有一點聲音。我也笑了,我的笑聲一直傳到了屋外,大娘走進來,手裏拿著煮花生,放在桌上,臨走時她輕輕撫著我的頭,大娘的手指間也有著五香花生的味道,到現在我還是愛吃五香花生。
蘭很少吃東西,連水也不見她去喝。我摸過她的身體,是隔著被子,她的胯骨像沙灘露出的石角惡狠狠地硌著我的身體,腿上的肌肉已經萎縮沒有一點彈性,蘭的手臂如同六、七歲的孩子,媽曾經握過,險些落下淚來,她每天都在家留下水果與零食讓我帶去大娘家與蘭一起吃,可是我帶去的東西蘭從來不吃,隻是拿在手裏不停把玩,放在鼻子下貪婪地聞著,然後在我吃完自己的那分以後再把她那分讓給我。我開始以為蘭不愛吃東西,可是有一次蘭很焦急地用敲打著床板,大娘從屋外走了進來,蘭飛快地用手語跟大娘交淡。大娘不以為然地從床下拿出便盆,蘭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拚命地搖著頭。
大娘笑了,哎呀,還害臊呀,你還怕小明兒看呀。
那天晚上我跟媽說了這事,媽告訴我以後再有那樣的事情就走到屋外去,而且也不要我再去大娘家吃東西了。可是我沒有告訴媽,從那以後蘭不用再叫大娘,每次都是我拿著便盆扶著蘭的了。
我沒想到老大會在暑假時給我打傳呼,我回電話時不自覺地有些心慌。老大和我閑談了幾句以後突然問我。
杜明,你怎麽了?你在哪呢?旁邊有什麽聲兒。
我連忙打著哈哈,我在學校呢,旁邊什麽也沒有呀。
老大哦了一聲就什麽也沒有再說了。我放下手機,望著天花板愣了好久。
快要開學了,這個房子還要不要租下去呢?
開學了以後,我們的專業課已經沒有多少課了。偶爾我還是會回醫院,我喜歡醫生辦公室下午明亮的陽光。坐在充滿來蘇味道的辦公室裏,等待著午後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穿著白大衣的身上,那時的我純潔如雪白。我喜歡在陽光下什麽也不想,懶懶的如同辦公室裏的一桌一椅,靜悄悄等待時光流逝。一直挨到晚上五點鍾,隨著下班的人流一起走出醫院,我也如同完成一次輪回般輕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7節:拚命地撞擊著她的身體
租的房子還沒有退,有一次同學來到了這個小屋像發現寶藏一般驚叫,杜明,你怎麽租了個這麽好的房子,簡直就是為了偷情而造的。
一間十幾平的小平房,獨門獨戶。門前的院子種滿小花,屋後是一條鐵路,每夜十點鍾準時有一輛火車經過。一到那時整個屋子也會跟著鐵軌的節奏跳舞,哢嚓、哢嚓。屋子原來的主人為了保暖,在原來薄薄的屋壁上又粘上一層木板,沒有上過色的木頭上滿是樹結——一些不規則的黑色圓圈。屋子裏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就再也沒有什麽了,水泥的地麵已經裂成一塊一塊的,晚霞可以透過屋子唯一的窗照在床上,照在地麵。床上是藍色的花格床單,地麵是如同圖騰一般詭異的圖案。房東租給我房子時如釋重負,那房子離醫院太近,晚上會聽見如同哭泣的聲音。我卻告訴他,那風聲聽起來很舒服。
後來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小屋子,都跑來跟我借。用來和女朋友或者在醫院裏剛泡到的小護士過夜,就連一百塊不到的房租也有許多人要幫我付。我當然不會拒絕,隻是告訴他們在用完屋子要幫我洗床單和倒垃圾。這樣的小小要求當然也沒有人拒絕,於是每次在有人跟我借房子的當天我都會回到我的小屋把床上的藍色床單換成紅色床單,再將鑰匙交給他們。
老大也開始實習了,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像以前那麽多了。有時老大還會打電話給我,他每次都會笑嘻嘻的跟我借房子,說馬上就要用了,我這個兄弟不能不幫他呀。我每次都滿口答應,卻眼看過了三個月也不見他來拿鑰匙。我晚上睡不著覺時就拿著小屋的鑰匙對著月光,一直苦笑。
沒有人用我的小屋時,我還是會回到小屋。把屋子打掃幹淨,床上換上藍色小格床單,躺在上麵貪婪地聞著上麵的味道。
那藍色床單我從來沒有洗過,因為用手小心摸索,就會摸到在床單上幾塊硬硬的痕跡。幾滴花瓣般的血跡顏色雖然黯淡,卻像床單上的印花,那樣清晰醒目。
我和晶的第一次,時間漫長的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晶躺在我的下麵,眼睛緊緊閉著,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
我輕輕吻著她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
手指劃過晶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抓著身子下麵的藍色床單。
我想也許我應該停下吧,可是當我直起身子時晶的雙手卻猛地抓住我頭,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杜明,要我!
我拚命地撞擊著她的身體,不顧她的喊叫,不顧她的眼淚,晶的牙齒嵌進了我肩膀的肌肉。
……
我用紙巾輕輕擦拭著晶的身體,她還緊皺著眉。我讓看她紙巾上鮮紅的血跡,她開始歎息。
杜明呀,你怎麽會這麽狠心。
晶用紙巾小心按在我肩上的傷口,我故做輕鬆。晶看著紙巾上的血跡,我連忙學她歎息。
晶呀,你怎麽會這麽狠心。
晶連忙抱緊了我,一邊吻著我的傷口一邊說著對不起。我打開燈尋找著床單上的血跡,然後用嘴唇去濕潤手指蘸著肩上的傷口的血。然後輕輕描在晶身下血跡的邊緣。
這是一朵花,生命的花!有你的血,也有我的血。
那天我們要了再要,聽不見火車轟隆,看不見日出日落,直到兩個人都昏睡過去。
老大突然找我喝酒,弄得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小心地看著他的臉,還好看不出任何異常。老大看上去很高興,點了幾個菜直接就叫了一打啤酒。我很少喝酒,但我知道這12瓶啤酒鐵定讓老大喝高。老大還沒顧得跟我說話就自己已經幹了一瓶,然後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拉著我肩膀對我說。
杜明呀,我可盼到這天了。明天晚上把房子借給我吧。
我手裏的酒灑了出來,老大哈哈大笑。
杜明,你怎麽了?還沒喝呢就高了。
我訕訕地笑笑,什麽也沒有說,因為老大已經開始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杜明,你知道嗎?我和晶交往八年了。我和她在初中就認識了,那時我們是鄰居。她的耳朵一直有問題,有時上課就算在第一排也聽不到多少聲音,我就每天晚上給她講。我一直覺得都是我在保護她,她就是我這輩子的老婆了。她考上這個城市的特種師範學院,我就拚了命地也考到這個城市,就是為了保護她。周末不是我去她學校看她,就是她來我學校看我。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大眼瞪小眼,她什麽都不對我說,有時我以為她真的是個隻會手語的啞巴呢。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她,我就和她這樣過了八年。
我不知道老大到底什麽意思,他說著說著眼裏就泛出了紅。老大是很典型的東北男人,表麵好像什麽都能扛,其實比誰都脆弱。上個實驗課殺個白鼠都心慌半天,這都是他自己對我說的。老大曾經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想法,他隻告訴我一個人心裏話。我有時很想問他,為什麽想把這些告訴我,但有時看著他的樣子我也懶得問。也許就是因為我不愛開口吧,他才會放心地和我說話,可是他卻永遠不知道他認識的兩個"啞巴"的心。
我沒有跟著他喝酒,隻是看著他喝,不時答應他一聲。果然到了第六瓶老大就已經不行了,我扶著他去了廁所。老大衝著馬桶不住地吐著,最後癱倒在廁所裏滿是尿水的地上。
那天晚上他又拉著我在學校操場上聊天。已經是秋天了,我背靠著足球門柱子,鐵柱的冰涼透過毛衣直刺我的皮膚,老大笑嘻嘻地看著我。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8節:我走在校園的小路上
杜明,晶同意了,我明天要帶她去你的小屋了。
那天晚上我忘了我後來是怎麽聽著老大喋喋不休,怎麽扶著老大回到他的寢室,怎麽把自己的鑰匙交到了老大的手裏。我隻記得回到寢室時,宿舍早就熄了燈。同學都已經睡著了,我摸索著上了自己的床卻被一樣東西咯到了,是我的傳呼機,我晚上見老大時把它忘在了床上。我隨手按了按卻看見了11個新傳呼,都是一個號碼,同一個號碼,同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跑下了樓,跑到了最近的IC卡電話旁邊。一邊撥著傳呼機裏的號碼一邊翻看著傳呼,最後一個傳呼是在晚上六點半,那時我正和老大坐在飯店裏喝酒。
喂?
請問,剛才誰打的傳呼?
什麽剛才呀,這早就沒有人了。
請問你是哪裏?
XX聾啞學校……
掛了電話,我走在校園的小路上。路上沒有一個人,隻有路燈裏射出昏黃的燈照著地麵。我一腳踢翻了身邊的垃圾筒,垃圾筒倒地時與地麵撞擊發生一聲巨響。還不夠,我繼續踢著,直到垃圾筒滾到牆角再也不一動不動。我彎下腰雙手支著膝蓋不住地喘息,心開始抽搐。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課,早早就來到了我租的小屋。門還上著鎖,我伸手在門框的空隙裏取出放在那裏的鑰匙。這是為她準備的,可是她從來沒有用過。打開了屋門,屋子裏熟悉的潮味撲麵而來,突然有想哭的感覺。我坐在床上發呆了好久,最後從衣櫃裏拿出紅色床單換下了床上的藍色床單。我仔細地掃著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打開門,可以看見屋了裏飛舞著的灰塵顆粒。打了盆冷水撣在地上,手濕濕的卻找不到了掛在門上的白色手巾,一定是誰用過給丟掉了。去醫院的水房打了一壺開水放在窗台上。又在衣櫃裏拿出兩上塑料水杯放在水壺的旁邊,原來的水杯裏有一層髒髒的東西,不想再用。從屋子的後院摘了些藍色的小花,就像蝴蝶的樣子,幾枝散放在杯子裏也好大的束。把它也放在窗台上,從窗外射過來的陽光被暖水壺、水杯還有花束分割成好幾塊。地麵上的影子斑斕,杯子裏的水的影子也在牆上如水般搖擺,我突然衝到了窗前把那束花順著窗戶扔了出去。當我走出去很久,又重新返回來輕輕把兜裏的鑰匙塞進了門框的空隙裏。
我來到聾啞學校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鍾了。我透過學校外牆壁上的窗戶放裏望著,我看的這個班級裏沒有很多的學生,上的是語文課。黑板上寫著課文的名字——《背影》,一個學生拿著課本高聲朗讀著。音還是不準,但站在她身邊那個中年婦人眼裏卻滿是讚許。學生們的耳朵裏都戴著一個耳機,應該是助聽器吧。這已經是初中學生了,晶還在小學部。我走進了學校,門衛還是那個老頭。他竟然還記得我,距離上次來學校都已經快三個月了。他抬起頭看到是我又馬上低下了頭,隻是伸出手衝裏麵指了指。
最裏麵第三個屋子,小學部教師辦公室。
我快步向學校裏麵走著,離辦公室還很遠的時候就看見辦公室窗戶裏麵坐著一個女孩。她用手拖腮望著窗外的天空,麵無表情。那個樣子突然讓我想起來了蘭。我走到窗前,她還沒有發覺,我輕輕用手指敲了敲窗子。她轉過頭看著我,半晌她的臉上突然綻放出笑容。她把臉湊近窗戶玻璃,張開嘴嗬了幾口氣然後在玻璃上寫著:我在想你。我也笑了。三個月不見晶,她瘦了。
晶帶著我來到學校的後院,那裏有一塊草地。我們坐在草地上誰也不說話,靜悄悄的時間,靜悄悄的風。我把手從背後抱住了晶的肩,晶猶豫了一下,但馬上就慢慢把頭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摸著她的頭發,摸著她耳朵上的紅線。她抓住了我的手,看了一下我手上的表。
九十二天再加十五個小時零三十二分鍾。
什麽?
我們從上次見麵到現在的時間。
嗯。
我們又開始不說話,晶趴在我身上玩著我手指,我把頭轉過來聞著她頭上好聞的洗發水味道。下課鈴響了,一群小孩子從對麵的教室裏跑出來。我看見了上次看見的那幾個孩子,我和晶一下子被他們圍了起來。上次的那個小女孩擠在人群的最前麵,興奮地滿臉通紅。我想坐直了身子,晶卻懶懶地膩在我身上衝著孩子們吃吃地笑,手裏卻不停地與孩子交談。然後她轉過頭把嘴湊到我耳邊。
我們的小姑娘有話和你說喲。
然後她衝那個小女孩點了點頭,小女孩站得筆直衝著我舉起了雙手,一邊比劃手語一邊大聲說。
杜哥哥,我喜歡你。
吐字清晰,而且咬字很準。我有點不相信這孩子會為了這麽一句話下如此大功夫。我摸了摸她的臉,衝她笑了笑。女孩尖叫著跑出孩子的包圍圈,別的孩子也跟著一哄而散。
晶已經坐直了身子,歪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說。
杜哥哥,我也喜歡你呀。
我笑著點了一下晶的額頭,晶卻一直那樣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
杜明,為什麽今天來找我?
我想你了。
然後呢。
我抓著她的手,用力地揉著。想了半天卻搖搖頭說,沒有了。
晶的眼神一下黯淡下來,沒有一點光彩。隔了一會她站了起來。
要到時間下班了,宋洋今天要來接我,我晚上會和宋洋去他朋友的房子過夜。
我無話可說,隻有站起身。當我轉身走到學校門口時,晶大聲叫著我的名字。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39節:更樂意接觸蘭的身體
杜明!
我回過頭,晶慢慢比著手語,就是剛才小女孩比的那句話。黃昏的餘輝照在晶的臉上,她的淚如同水晶般晶瑩。我轉過頭,淚水慢慢劃下臉龐。
我也喜歡你,晶。
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跟誰太親密過,除了蘭。那兩個月的時間就讓我幾乎和蘭粘在了一起,雖然我們還是很少交談。蘭會用手指把毛線繩編出好看的圖案,我會對著光做出各種手勢,映在床頭的影子就像小狗、鴿子,蘭一邊和我學著一邊無聲地笑著。每天幾乎我們在一起大半的時候都是這樣頭倚著頭相對著傻笑。蘭想要小便也會很自然地點點我的手背然後指指床下的便盆,我就會先把便盆放在我的紅木板凳上,然後學著大娘的樣子一邊讓蘭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一邊去用力挪動蘭的腿。還好蘭的腿沒有多少重量,所以單憑我九歲時的力量也可以應付。當蘭脫下褲子時我會用力分開她的腿,那個便盆就由蘭自己拿著,不過每次等蘭尿完以後我們倆還是都已經滿頭大汗了。但我卻從來沒有感覺過累,更是樂意去接觸蘭的身體。蘭的上身十分的柔軟,但腿卻因為沒有任何發育顯得很硬。我在九歲時就見到了女性的身體,蘭的下身的陰毛稀疏,隻有少數的幾根,而且是泛著金黃的顏色。大腿內側也看不到太多的色素沉著,就像是孩子的身體。不過每當我分開她腿時遇到她的大腿內側我還是能感覺到蘭身體的顫抖。而到了後來我發現蘭很喜歡我碰她的身體,她會故意拖延小便的時間,或者小便的次數,但九歲的我當時是根本查覺不到的。
又過了一個星期,那天下午當我揭開蘭的被子時,突然發現蘭的褲子還有床單都已經被血給染紅了。雖然我從書上看到過月經這個詞,但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月經發生的我還是驚慌起來,蘭也睜大了眼睛。我從我的作業本上撕下紙給蘭擦身上的血,可是蘭下身的血卻越來越多。我沒有敢跟大娘說,而是直接跑回了家裏。想找一些以前媽媽給我包傷口用的醫用紗布,那天媽下午沒有課,看到我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就問我怎麽了。我不敢說,細心的媽還是發現了我手上的血跡。當聽完我說完蘭出血的事以後,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大包衛生巾和我一起來到了大娘家,可是當她和大娘走進屋子時卻把我關在了門外。過了一會,大娘打開了門和媽一起走了出來,大娘手裏還拿著被血弄髒的衣服,我從她們身邊的縫隙往屋子裏望,看見蘭靜靜地坐在床上,臉色如往常一般蒼白。媽媽又和大娘說了幾句話就拉著我手回家了,我看著媽媽的臉沒有敢說話。
第二天我來到大娘家。站在蘭的床頭,我看見蘭躺在床上沒有一點生氣,我去摸她的臉,她把臉在我的手心裏磨擦,我感覺到她臉上的汗毛,柔軟異常。她要我拿來她筆和紙,我把自己的田字格本和鉛筆放在她的手裏,她的手顫抖歪歪扭扭地寫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根本沒辦法和她解釋清楚,我很著急。我搶過鉛筆在她寫下的字上用力打了個叉,然後跑回了家。那天我家沒有人,我搬過椅子從書櫃最上層拿下那本帶著彩色圖例的醫學書,然後把它塞在衣服下麵,跑回去的路上還小心地避開了大娘。蘭歪著頭看我從衣服下抽出如同掛曆般大小醫學書,我把書擺在蘭的腿上,翻開到生殖係統,整頁彩繪的女性生殖器就顯露了出來。我指著下麵關於女性性成熟介紹的文字讓蘭看,蘭用手指一個一個點著書上的文字仔細地看著,下午的陽光照在銅版紙的圖書上有著耀眼的閃光,蘭的手也被映得透明。蘭認的字不多,但我想她也能大概看明白了。蘭興奮地前後翻著,突然她翻到了男性生殖係統那章,一個同樣用油墨畫出來勃起的陰莖占滿了整整一頁書。蘭看了看突然用手指點了點書上的圖,然後轉過頭看著我,笑出了白色牙齒。
晚上的時候,我沒拿回那本書,蘭把它像寶貝一樣小心地放在了枕頭的下麵。
那天距離蘭自殺還有一個星期。
整整一夜都在做夢,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又夢見自己曾經隻住過三個月的家,夢見了大娘家那個滿是鮮花的院子。在這個夢裏我第一次夢到過蘭,她以前從來沒有在我的夢裏出現過。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把蘭放在我內心最深處,沒有自己的意願她是不會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的。可就是這樣,蘭還是沒有一點預兆的出現在我夢裏,我想以往一樣飛快地找開大娘的門,穿過那條鮮花當中的小路。我打開屋門,屋子裏依然是好聞的味道,隻是屋子太暗,我隻看見蘭的身影。我去尋找牆壁燈的開關,卻聽見一個聲音。
杜明,你還是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蘭會說話!那聲音好熟悉,你冥冥中好像早已熟悉。可是蘭是啞巴,我愣在那裏,去開燈的手也僵僵的不會動了。
蘭沒有理我,她不停地在說話。聽得見聲音,卻永遠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她離我越來越遠了,蘭要離開我。
蘭不要走。
晚了,杜明為什麽你現在才來留我。蘭轉過身,我看見了蘭的臉,不再像記憶裏卻依然熟悉。
蘭!!!
我從床上猛坐起來,不住地喘息,我看見自己赤裸的身上都掛滿了汗水。
杜明,你這一晚上都折騰什麽呢?
睡我下鋪的同學手扶著床頭笑嘻嘻的,我衝他笑笑。
做了個噩夢。
惡夢?春夢吧,你連對方名字都喊出來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0節:她已經懷孕快三個月了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打著哈哈。
這你都聽見啦。是我小時候的一個鄰居,也不知道怎麽就夢到了,你聽見我叫蘭了吧。
同學衝我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後轉身出去了,我聽見他在說。
真行,在夢裏也能叫錯名,明明叫的是晶……
在下午上課的時候收到一個傳呼,電話是老大宿舍裏的電話。我的心跳不知為什麽加速了起來,偷偷從教室後門跑了出來。背靠著教室門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隻是看著傳呼機發呆。傳呼機又響了,還是同一個號碼。我深吸了兩口氣,該來的始終要來的,我想我輕鬆一些,可是在跑下樓的時候,還是感覺頭有點暈,突然感覺身邊的一切都開始有種不真實感,也許有這種感覺是好的吧。當老大為我打開寢室門時,我看見老大眼睛紅紅的。
我問老大怎麽了?老大睜著我看了一會就把我讓到了屋裏。屋子裏很亂,但不是男生寢室那種正常的亂。地上都是碎玻璃,老大的床上更是一塌胡塗。寢室裏沒有其它人,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老大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隨手扔掉了床上的像框,那是他和晶的照片。
媽的!
聽到老大開始罵人,我就不用再說話問了。老大一但有心事要跟我說時,一定會先罵一句"媽的"的。
杜明,晶是個婊子。
什麽?
她已經懷孕快三個月了。
我感覺自己的耳膜裏有東西向外衝,那種嗡嗡的聲音圍繞著我的頭。我不知道自己在老大麵前應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情感,我隔了幾秒才說出話來。
不會吧。
老大不再理會我,自顧自地說著:昨天本來還好好的,才把她帶到你的屋子那。她的臉色突然就沉了下來說要回去,我以為她害怕和我過夜,我想女孩第一次都會害怕的吧,我就去哄她。想讓她進屋,結果她突然推開了我說自己已經懷孕了。我還在想她在這個時候怎麽開這種玩笑呢,我不信,結果她……她竟然真的從衣兜裏拿出化驗單。
我想我還是這樣沉默下去吧,我拿著煙的手開始有些顫抖了,我怕我再說話也會發出這種顫音。我的思想開始遊離,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什麽?我的小屋、昏黃的光、還是晶那樣的眼神……
我突然聽見了老大在叫我,我才回過神來。我暗自鎮定了一下問老大。
怎麽了?
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你聽見我說什麽沒有?
你說什麽?
我說我隻有你這一個信得過的朋友,你明天去實習醫院幫忙把晶的孩子打掉吧。
什麽!晶說要打……的嗎?
老大一臉無奈:怎麽可能,她倔得跟牛一樣,什麽也不說卻還不懂怎麽做。如果再不做的話不光再打不了,而且被學校知道她就不能畢業了。我是學檢驗的還沒在醫院實習,所以隻能讓你幫忙了。
那天結果我又是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答應的老大,可是我除了答應還能做什麽?
第二天,我站在醫院門口竟然發現自己扣錯了白大衣的扣子。每個人進醫院的人都會打量我幾眼,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慌張得在醫院門口來回打轉,像極了產婦門前的傻丈夫。而當我看到遠遠走來的老大和晶時,卻不知道應該是迎上去還是裝作沒看見了。
老大快步走在前麵,臉上是一臉的凝重。我想讀懂走在他身後的晶的表情,卻發現自己在看著她的臉時總會感覺一股很強的力量讓我抬不起頭。老大走到我身邊,習慣性地拍了拍我的肩。
杜明,等很久了吧?走進去吧。
老大今天看起來平靜多了,看不出一點憤怒,也許是正在聚集吧。他回頭看著慢慢悠悠的晶說。
快點吧,別耽誤杜明的時間。
晶走過我身邊時,身上帶著清晨空氣中潮濕的味道。我想到我後院種得那些小蘭花在秋後的清晨帶著露水的樣子,我想和晶說話,卻不知怎麽開口,而晶卻避開了我。
我找幫忙的婦科大夫是一個比我高七屆的學姐,三十歲、沒有男朋友,號稱永遠不會結婚的女人。不是變態,那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女人生產而受到的鎮驚。其實不隻是她,當初和我一起第一次看女人生產的同班女同學最後竟然也跟著產婦一起大哭。而我那時卻望著這個高我七屆已經三十歲的老處女踏著木頭台子高高站在產床旁邊喝著本為產婦準備的飲料高喊加油,在產女臨盆那一瞬間,學姐舉起右手緊緊握拳。
用力!!胎兒頭已經出來了,再用一把力,我們女人不是弱者!!
她的尖叫聲以絕對的高度壓過了產婦的最後一聲嘶叫,嚇得門外的產婦的丈夫差點休克,以為出了意外。
當我後來得她在食堂裏吃飯時跟她說起這事時,她自己倒是哈哈大笑。學姐的開朗在那段時間多少給我些安慰,她總是給我講一些事情,而無論講到什麽,最後都隻有一個結論。
世事無常,隻有自己開心才是最正確的。沒有絕對的正確與錯誤,評價對錯的永遠是別人,而承受結果的永遠隻會是自己。
不知為什麽,她和我說這些話時我一定有不開心的事情。學姐說隻要看著我的眼睛,她就可以看出來我心裏在想什麽。雖然學姐這樣跟我說,但我卻永遠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我剛離開工作的醫院的時候想去曾經實習的醫院再找學姐聊天,結果卻得到她已經死去的消息,是因為服用了過量的精神類藥物。那時我二十二歲,剛剛結束了我僅僅一年的醫生生涯。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1節:根本插不進去
學姐滿口答應我的請求,反正一個人流手術不過十分鍾。找學姐就會省去很多麻煩,不用掛號,不用登記。我以前在婦科實習和後來去協助婦科做無痛人流手術看著那些護士都是對來做人流手術的女孩百般挖苦,所有女孩都會在登記時多少加大一些歲數,不足十八的寫十八,十八、九歲的都寫二十。而做登記的老護士就會很大聲地說,你有十八嗎?明明是高中生,真不知道你家裏是怎麽教育的。有時我很懷疑那些變態的老護士曾經是不是都沒有經過十八歲。那時也是女孩們感覺最難堪的時候,而當自己真正脫掉褲子躺下去時,原本所在乎的一切也都隨之脫掉了。
學姐已經在手術室準備好了,我在門外看著老大和晶。
確定了嗎?
老大看著晶,而晶卻心不在焉地雙手插在兜裏四處看著醫院牆壁上貼著的宣傳畫。老大終於生氣了,用手扳過晶的身子。
你怎麽還這樣,都這個時候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晶歪著頭,眼睛透過老大的頭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你說吧。
老大再也忍受不住,身體不住地顫抖。手掌一張一合,手背上血管都暴張了起來。看著老大的樣子,晶反而挑釁似地揚起了臉睜著老大,似乎在等著老大的耳光打在她臉上,我連忙走上去攔在他們中間。
好了,別這樣。晶,不要拖下去了,你今年還要畢業呢。
我說這話時是背對著晶,而晶隻嗯了一聲就走進了手術室。走廊裏隻剩下我和老大,老大從衣兜裏拿出煙,我伸出手給拿了過來。
老大,你是學醫的嗎?現在這是醫院。
老大看著我不說話,隻是沉默。沉默突然讓我發現,原來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彼此不熟悉。
老大,做完手術你打算怎麽辦?
老大愣了愣,反問我:什麽怎麽辦?
你和晶,怎麽辦?
沒什麽,還是老樣子。老大靠在牆上,揚起頭看著天花板。
我和晶都八年了,家裏人也都認定兩個是一對。我想不出我不做他男朋友怎麽辦。
那晶呢?
老大笑了,卻不像以往那樣單純。
如果她想離開我,她早就離開了。八年時間可以拖住一切,最後在她身邊的也隻有我而已。
我冷冷地說:老大你在門口等著吧,我得進去,因為無痛人流的麻醉得由我來做。
我轉過身再沒有看老大,身後傳來什麽東西碎了的聲音,也許是窗戶,也許是鏡框,反正不是會是誰的心。
走進手術室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師姐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資本主義的開始都是以回報作為假象,其實隻不過是資本積累的手段。一但資本有了不平衡,這個社會也就開始瓦解。於是陽萎的馬克思開始希望把有人可以把這些資本共產共銷,這一套用在愛情上也成立。
我走進手術室時卻發現晶還沒有躺好在手術床上,而是站在那窗邊看著窗外。而師姐坐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這多少有些意外,因為我以為我故意晚進來些,好讓晶脫好衣服這樣會讓大家都少些尷尬。晶看到我走進來,就走到師姐的身邊小聲說了一句那就開始吧,然後就開始安靜地脫起衣服。
晶的動作很快,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脫下了褲子,光著腳站在地上,雙手垂在腹間。師姐輕輕拍了拍晶的肩,讓晶躺在床上,然後轉過頭對有些失神的我說。
杜明,你也應該準備了吧。
其實人流手術根本沒有我什麽事,不過還是跟師姐說要給晶做無痛人流。所謂的無痛人流也隻不過是在人流手術過程中為患者靜脈滴入一些麻醉誘導藥,用這些短時間、高效的麻醉藥來緩解人流手術過程中的痛楚。我是學麻醉的,而且這個無痛人流的項目就是麻醉科與婦產科聯合辦的,所以我可以輕鬆拿出麻醉藥自己一個人做這個手術麻醉。
那天我用的是商品名為"得普利麻"的進口麻醉誘導藥。隻有十毫升的乳白色液體,起效極快,而效果隻能維持十分鍾,對做人流手術最合適。不過有一個很小的副作用,會讓人興奮,特別是能引起女性性興奮。所以有時我們做手術時會惡作劇一樣看患者用藥後的反應,不過這種反應也是因人而異的,大多是女孩的反應就是臉紅、如喝醉酒一樣,偶爾會在手術室做嫵媚狀。反應最大的一次不是我們麻醉師發現的,而是一個老護士。因為是急診手術所以那個女患者在進手術室之前沒有插尿管,護士說等到麻醉後再插尿管會容易很多,可是麻醉誘導起效以後,那個護士忙來忙去也插不進去。最後她抬頭說了一句話,弄得我們一片嘩然。
拿塊棉簽來!真麻煩,下麵出了太多水了,根本插不進去。
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當我給她手臂綁上血壓計的袖帶和給她另一支胳膊上紮好點滴時,她的身體就像木偶一樣任我擺弄,她隻是那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從我進來到最後我把麻醉藥注入她體內,她都沒有問過我為什麽會進到手術室,為什麽做這些。我以為她會問我,我想好了我怎麽回答她。我會告訴她這樣做隻是想讓她少些痛疼,可以讓她盡快回學校上課。可是她的無動於衷讓無有些手足無措,以前做過無數遍的量血壓,注射藥時也緊張的手抖。注射完麻醉藥,我要看時間來計算麻醉藥的起效時間,我一邊看著手表,一邊用手按在晶的手腕上量著她的脈搏,那時我感覺到晶的身體在顫抖。而坐這一切時,師姐就坐在晶裸露的雙腿之間看著我。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2節:你到底想怎麽樣?
過了大約一分鍾,麻醉藥開始起效。晶開始重重的喘息起來,我用手輕輕掐了一下晶的手臂,沒有一點反應。我衝師姐點了一下頭,師姐就低頭做起人流手術,而我走到一邊給晶量血壓。我聽見了吸管在晶身體內抽動的聲音,鮮紅色的東西一下子噴進了玻璃瓶中,不我把臉背過去不去看,可是吸管發出的聲音還是那樣撕心裂肺,知為什麽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晶突然躁動起來,身體開始不停地扭動。手臂也不停地揮動,她的一隻手臂有血壓計的袖帶固定,所以動不了。而另一隻手上卻打著點滴,我跑到那一邊壓住了那隻手。晶的身子動得越來越厲害,晶的雙腿是已經被綁在旁邊的固定器上,可是這樣動作還是讓師姐停止了手術,師姐衝我說,杜明壓住她,馬上就要做好了。我踩在手術床旁邊的木台上,一隻手抓著晶打著點滴的手腕,然後用另一隻手壓在晶的胸前。我和晶臉對著臉,距離隻有十厘米。
晶的頭發亂了,她的額頭都是汗水。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嘴唇已經被她咬得失去了顏色。她的身子雖然被我壓著還是一下一下地掙紮著,反而成了有節奏地晃動,我的身體也隨著小動作地搖晃著。我的頭發也亂了,垂在額頭上,我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粘。晶的頭在我的視線裏轉來轉去,眉毛一皺一皺的,這樣的表情我也曾經見過,也是在一張床上……我低下頭,臉貼著晶的臉,我們的臉上被一種鹹鹹的水滴粘在了一起。
過了一會,我感覺身下的晶動作越來越小,氣息也平穩了許多。看了看表,已經過了七分鍾,麻醉藥開始失效了。慢慢的晶還是會感覺到疼痛,而且會越來越痛。麻醉藥的作用隻在過程中,它從來不管結果怎麽樣。我知道師姐也一定馬上要結束手術了,想從晶的身上爬下來,卻突然感覺自己的力量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不想起來,想繼續這種奇怪的姿勢,在這個奇怪的地點。我側過頭才發現晶已經睜開了眼,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連忙一下子站了起來,剛鬆開抓著晶的手腕,卻被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輕輕將我的手掌合成了拳,然後用手心輕輕地在上麵磨擦,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停止了。
晶漸漸清醒過來了,她緩慢地從手術床上爬下來,摸索著旁邊椅子上放著的衣服。我走過去扶著她,晶的半個身子都倚在我的身上,我看見她的腿在發抖,好久都沒有穿上內褲。師姐走過來手裏拿著包衛生巾遞給了晶,晶努力地對師姐微笑了一下,手在去接衛生巾的時候先是拂去粘在自己額頭上的頭發。師姐扶了一下晶的手,把那包衛生巾送給了我。
杜明,你幫下忙。
我知道師姐一定已經看出來了什麽,我接了過來。就在我低下頭時,我看見了晶大腿根部的鮮血。我抑製不住的一陣陣惡心,扔下了手裏的東西跑進了洗手間。我低下頭不停地吐了起來,那片紅不停地在我的腦海裏閃過。我吐到再也吐不出來東西,感覺自己那一陣陣幹嘔似乎把五髒都吐了出來。眼框也因為用力而隱隱作疼,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氣,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出來。
等我走出洗手間時,發現晶已經不在手術室裏了,剩下師姐一個人靠著桌子抽煙。她歪著頭看著我,眼裏滿是懷疑的目光。
杜明,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四處張望,想找到晶。
她剛出去。師姐對我說,說完這句,她從辦公桌裏又拿出包東西扔給了我。
給,學醫的怎麽連最起碼的常識都不知道嗎?
我接了過來,是一包保險套。我再沒有和師姐說話,徑直衝出了手術室。
老大和晶還在,晶坐在走廓的椅子上,手插在衣兜裏,麵無血色。老大靠著牆,陽光從右邊的窗戶照進走廓,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不同的色彩。
走吧。
老大挺起身,他的衣服背後滿是牆上落下的白灰。他走到晶身邊,伸出了手。
晶隻是抬頭看著他,隻是看著他。
老大被晶盯得不自然起來,他把手收回來。嚷著。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用不著你來憐憫,宋洋,你不用這樣對我好。
老大原本已經收回的手瞬間揮了出去,他給了晶一個耳光。而晶從坐在那裏開始似乎就是在等著那記耳光,身體向前傾著,下巴高高揚起,臉上不帶一點表情。
我站在一邊,不知道應該怎麽辦。老大也愣愣的,這次揚起的手在半空中尷尬了好久,不知該怎麽收回。晶抬起手輕輕推開了老大,站起來手扶著牆壁慢慢往外走著,手指劃過的牆壁留下一道道痕跡。老大跑過去,想去攙著晶,卻被晶推開了。晶自己也因此一下子沒有站穩,我連忙扶住了她。她轉過身看著我,又看了看老大。晶笑了,然後輕輕把手臂從我的手中抽了出來。
我自己能走,不用你們管。
晶就這樣一隻手扶著牆壁,慢慢溶入了醫院門口的那塊陽光中。再沒有回過頭,隻留給我和老大一個背影。看著她越來越遠。這一次我和老大都沒有動,我們互相盯著對方,都像不認識對方一樣。好久都沒有說一句話,最後還是老大轉身離開了,我坐在過道的長椅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個人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她叫著我的名字,我對師姐笑了笑,那時突然感覺她那樣一個人生活真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才走自己的小屋,看著黃昏陽光把我的影子一點點拉長。坐在屋外的小院子裏,我把鞋子脫掉,腳伸到花叢中。枝草刺到腳趾,痛由下慢慢傳到了心。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開始慢慢清醒。索性將自己脫個精光,反正這裏沒有人看到,或者希望有人可以看見……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3節: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晚說不出的悶熱,我躺在床上依然什麽也沒有穿。躺在床上,透過窗外昏黃的月光,我看見天花板上那條裂痕,在我眼中不斷變長、變深,直至將我吞沒。我以為我已經睡著了,我以為那一切都是夢。可是到現在我還是可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刻發生的一切,雖然到現在自己還是懷疑那一晚的真實性。
當她走進來時,我們互相微笑。我說:
晶,我等了你好久。
晶一直坐在我身上,她一次次阻止我起身。她低下頭看著我,長發垂下來擋住了臉。我想伸手去撥開她的頭發,晶卻把我的雙臂按在了床頭。月光撒在地麵,我看見地麵上兩個重疊的影子,竟然如蝴蝶一般形狀。當我進入晶的身體時,那裏十分幹澀,我能感覺晶的身體在顫抖。她磨的我很疼,我們都在重重地吸氣。晶用力坐了下來,我們疼得都停止了動作。空氣似乎也在那時凝止,隻有一滴眼水重重打在我的臉上。我的淚也禁不住流了下來。火車從我的窗外經過,屋內隨著火車有節奏的哢嚓聲一明一暗。地麵的窗影好像電影畫麵一樣跳動,畫麵裏的那兩隻蝴蝶展翅欲飛。那一夜我們不停地要著對方,不停地叫著對方的名字。下體的感覺更多是痛,卻不敢停止,害怕一但停下來,就連最後一點痛也跟著消失不見。我們就這樣一直做到天亮,直到昏睡……
晶說:杜明,講蘭的事給我聽吧……
我醒來時,床上隻有自己。被子整齊地蓋在身上,我以為是夢,卻發現下腹上濕冷一片,粘粘的蹭在手上卻都鮮血。我爬起床,身子的也已經酸疼。我的衣服還是昨天下午我扔在的地方,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東西改變。也許變了,我卻看不出來。我用臉盆放滿冷水,站在院子裏從頭倒下。水溫的冰冷讓我想起昨天的刺痛,我想我已經清醒。卻想不出我走出這小屋,應該何去何從。
回到學校得到通知,就要畢業考了。原來不知覺就在這裏混了這三年,周圍的同學都在忙忙碌碌,似乎都是為了迎接自己美好的未來。我卻連自己明天早晨應該幹嗎都不知道。我跟著別人去聽課,跟著別人找老師,跟著別人的屁股後麵複印講義。也許這才是正常學生的生活,我坐在教學樓的台階上抽煙,屁股下坐著我從別人手裏複印的講義。我眯著眼看著周圍的人,竟然發現沒有人是我認識的。他們不斷從我身邊經過,而我就像是空氣,沒有人看我一眼。身邊的花盆裏種著不知名花,有著指甲一樣大的花瓣。用煙頭燙上去會發出異樣的香味,我把那混著煙火的花瓣揉在手裏,灼熱和香味纏繞著指間的感覺讓人上癮。我看見老大向教學樓這邊走過來,我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再見。我知道他也一定看見了我。
我們沒有人說話,我還在抽我的煙,他隻是看著我一步步向前走著。兩個人的氣氛很難堪,隻是周圍的人感受不到。隨著我與老大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我把眼睛從老大身上移開,可是老大走上台階卻站在了我的麵前。我用餘光可以感覺到他一直在我麵前,我轉過頭看著他。他手腳踢了踢我的腳,讓我站起來。我沒有理他,老大又踢了我一腳,這次很重。我站了起來,我站的位置低老大一個台階,但我們是一樣高的。我們這樣平視了很久,我複印的講義一張張被風吹走,飄在地上,掛在樹枝上。我剛轉回頭去看那些講義,就聽見老大問我。
你最近見過晶嗎?
什麽?
我當作沒聽清,轉過頭看著老大。我衝他笑笑,老大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臉上,我倒在了地上。我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跪在地上,我摸索著地上的講義。好像手邊有撿不完的講義,我的嘴角有點發腥,出血了。我用舌頭舔了舔嘴角,很疼。意識竟然開始模糊,從來沒有過的挫敗感,第一次被人打得這麽窩囊,卻沒辦法反擊。周圍的人是不是都在看我?老大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也不知道。我隻聽見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晶失蹤了!
後來有一個同學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他說我在地上蹲了好久,手不停地在地上擦索,像個盲人。也許吧,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四周都是黑的,沒有一線光明。我沒有去上下午的課,我去了晶的學校。那天的門衛依然是那個大叔。見到我,他先跟我打了招呼。當我說出要找晶時,大叔看了我一會說。
哎,晶這孩子,已經走了半個月了。誰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家裏都已經報警了。
我跟大叔說了一聲,我又走進了校院。校園裏沒有小朋友,現在正是在上課的時間。我重新坐在曾經和晶一起坐在的那塊草地上,躺了下來。望著天空。
從小到大,沒有人知道我怕血。而且學醫也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每一次看到血,我都會強忍著,然後等到沒有人時去廁所裏嘔吐。我以為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會改掉這種毛病。可是每次實驗或者臨床實習後我還是會大吐一場,隻是沒有人發現過。那種見到血的眩暈感,就像是喝多了酒一樣。所以我很少喝酒,因為我害怕那種無意識的眩暈感,讓人嘔吐。每當有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一定會有這種眩暈感,現在這種感覺又出現了。
我的心裏藏著一個秘密,我永遠不會告訴別人,其實我到現在還記得最後一天在蘭的家裏所發生的一切。那天我和蘭還像往前一樣,我坐在小板凳上,蘭躺在床上。我們相對著微笑,眼看著陽光從蘭的窗前慢慢劃落。蘭又拿出她的玻璃球,有一個藍色的玻璃球落在她的胸前,我伸手去撿,手剛伸到她的胸前卻被她一下按住。我的手落在蘭的乳房上,很小,還感覺不到什麽彈性。隻是掌心下蘭的身體在發熱、顫抖。我看著蘭,蘭的眼清異常明亮,她牽著我的手,一點點向下滑。蘭的皮膚有些幹燥,甚至我能被她皮膚上的毛刺劃痛。當我的手指滑入她的下體時,年幼的我沒有絲毫感覺。隻是看著蘭的臉越來越紅,聽著她的喘息越來越重。蘭把著我的手動作越來越快,而我也漸漸開始不耐煩了。我甩開了她的手,蘭的臉色變了,她的眼神是那麽黯然,可惜我沒有感覺到。我感覺有些累了,就像往常一樣躺在蘭的身邊睡著了。蘭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慢慢撫摸著我的頭發,我聽得見蘭劃破自己手腕的聲音,那種劃破皮膚的聲音一聲聲刺入我的耳朵。我不敢動,更不敢出聲,直到血流滿我的臉龐。血的那種粘如膠質的感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4節:我又有這種感覺
現在我又有這種感覺,要命的眩暈感。我躺在草地上連眼睛都不敢睜開,我用雙手蓋住眼睛,害怕那陽光的刺痛。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小手撫在我的手上。
晶!
我叫了起來,我翻起身,卻發現是那個聾啞的小女孩蹲在我的麵前。
她歪著頭摸著我的臉,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你……為……什……麽……哭……了。
她努力地說著,她的話說的越來越好了。我笑了,握著她的手,笑了……
六月,學校開始畢業考了。隻是不同年級的畢業考時間不同,我們九六級還沒有開始畢業考時,九四級的畢證考已經結束了。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在宿舍樓裏大呼小叫,那時候宿舍樓裏的保險絲每晚都會爆好幾次。守衛也拿我們這些快畢業和已經畢業的學生無能為力,隻好睜隻眼閉隻眼。我每天都拿著複印的講義在圖書館裏坐上一整天,總是不知不覺睡著,醒來也是因為肚子餓的受不了。六月十五號,我還是一樣在圖書館睡覺。突然感覺有人推我,抬頭發現是圖書館的老師。想站起來時,腿竟然麻木到沒有知覺了。我隻好一邊揉著大腿一邊聽老師數落我。那個老師是我在大學幾年裏唯一熟識的,看著我的眼神跟我媽一樣,她也是唯一不管我來圖書館看書時是不是穿著拖鞋。我早就習慣了坐在圖書館裏的角落裏把光腳放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很涼爽,會讓我的心不至於那麽燥熱。
走出圖書館都感覺身子還是輕飄飄的,原來已經晚上九點多鍾了,天都已經黑了。從圖書館回宿舍的小路靠近操場,操場上沒有燈光,但依然能看到人群坐在那裏。有人在操場唱歌,我靠著路邊的楊樹抽煙。楊樹旁的路燈下飛著無數的飛蛾,它們拚命地往燈泡上撞著,哪怕撞得身上的粉末都濺在空中。我看見有一群人走了過來,我轉了身躲在樹背後,看著老大和他的同學從我身邊經過。
老大又喝多了。他和他同學一邊走一邊大聲的說話。聽他的聲音舌頭已經比平時大了三圈,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他大聲說著明天要和對麵師範學院打架的事,聽得出老大很興奮。我一個人躲在樹後不住的喘氣,我感覺很暈,暈得喘不上來氣。
明天是十六號,我畢業考。
我們畢業考教室是在階梯教室。我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轉頭可以望見食堂和操場的一角。一共四科考試從早晨八點一直到下午四點半,我不想走出這教室一步。中午沒吃飯,隻是把頭放在桌子上感覺中午燙臉的陽光。陽光有些刺眼,我閉上了眼。頭下麵的木桌子發出好聞的氣味,從進這考場第一步起我就開始頭暈。耳朵裏傳來空洞的聲音,四周的一切又開始變得不真實起來。最後一節考試時腰上的傳呼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偷偷看了一下,電話號碼是老大宿舍的。是老大找我?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沒有管它。又重新坐好,考試才開始半個小時,我的卷紙還沒有答完。
傳呼機又開始不停地震動,還是同一個號碼。還是老大。我把傳呼機拿在手上,不知怎麽辦。不知道什麽時候監考老師走了過來,他伸手把我的傳呼機拿走。
幹什麽呢?
什麽也沒幹。
我站起來從老師手裏拿回傳呼機,又坐了下來想繼續考試。
那個老師把我的卷紙從我的手裏抽走,然後另一隻手在我的麵前一攤。
把傳呼機拿出來,然後你可以走了。
我站起來沒有理他,我開始收拾我自己的東西,這時候我的傳呼機又接到一個傳呼。
那個老師按住我的手,還是想拿我的傳呼機。我想都沒想,回手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教室裏一片驚呼,另外兩上監考老師也傻在那裏。被我打倒在地上的家夥還沒有明白是怎麽回事,不住地搖頭。我看了看手裏的傳呼機,還是老大打來的。
走出階梯教室,我一路跑回宿舍樓。走到老大寢室門前,我聽見裏麵亂糟糟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推開門,就聽見了老大跟殺豬一樣叫聲。
我不能去醫院,你們別管我了。
屋裏還有三個人,他們一起按著老大,老大手裏拿著電話,不住地掙紮。他們的身上都是血,桌子上也是,被子上也是。
老大看見我過來,拚命地叫著我的名字。我走到他身邊,老大一下子就抓著我的手,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痛。而他手上粘粘的血讓我想要嘔吐。
老大剛才打架的時候被人捅了兩刀,他們同學想送他去醫院,可是老大不讓,他的同學說他回到宿舍就不停地給我打傳呼,想見我。
還沒有等我說話,老大就喊了出來。
杜明,我不能去醫院。如果學校知道這事,我就畢不了業了。
可是老大,你這樣不去醫院會有危險的。
我想去翻老大的衣服,可是老大按住了我的手。
我沒事,杜明。沒捅到要害,是真的。止了血就好了,別送我去醫院。
我點點頭,示意他同學和我一起把老大弄出去,老大的出血量不小,一定傷得很深。
老大,你聽我說,你跟我去實驗室,我給你消毒、縫針。
老大大聲吼著:我不去,我沒事,我死不了。
最後老大不停地咳了起來,他咳出的血噴到我的手上,還有我的衣服上。我和老大的同學一下子就傻在了那裏。
老大好像什麽也沒看到一樣,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他指了指他們同學讓他們出去,沒有人理他。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5節:我們是雙重間諜!
老大笑了,他回過頭看著我笑了。
杜明,其實我知道晶喜歡你,她是和你在一起的。還記得上一個暑假我打電話給你嗎?
我搖了搖頭。
老大咧了咧嘴,鮮血已經滲入了他的牙床,這樣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麽詭異。
杜明,我知道晶就在你的身邊。因為晶有鼻炎,一緊張就會打噴嚏,打了就停不住的,把晶找回來吧,和她在一起,答應我永遠和她在一起……
老大的聲音越來越小,手上也慢慢感覺不到老大手的力量。我輕輕打開老大的衣服,他另一隻掩住腹部的手落在地上,腸子從他的衣服上散落出來。
我捧著老大的頭不住地大叫,而宿舍樓的喇叭裏正叫著我的名字,讓我馬上去教導處報道……
我沒有正常畢業。不是因為老大的死,那與我無關,是因為我打了監考老師。不過還好,可以在畢業後半年再參加一次補考,重新拿回畢業證。沒有另外的處分是因為我家拿了些錢交到了學校,又拿些錢給了那個被打的老師。回到家,家裏還是找關係讓我進了醫院。醫院在相當偏僻的地方,醫院的後麵滿是一座座矮山,從醫院的天台上可以望出去很遠。山上沒有太多的樹,隻是長了一片半人多高的青草,中午的時候走到山上,把白大衣鋪在地上,可以就著青草的味道睡上整整一下午。
我看過我自己的檔案,我拿走了我的成績表連同有關我打老師的那份處分單。我是那一年唯一分配到我們醫院的年輕人,周圍都是大媽級的同事。每天叫我小杜,我叫她們大姐,阿姨。中午無聊時陪她們玩撲克,下午聽她們說著誰誰的女兒如何如何,要牽我和她們的紅線。半年以後,我重新回到學校,突然感覺學校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完全沒有半年前在學校時的感覺了。
我補考時的監考老師竟然是圖書館的老師,她坐在我旁邊和我聊天,然後幫我把答案填在考卷上。走出教室時我拿出來時準備好的紅包,老師笑嗬嗬的拒絕了我。
挺好的孩子就是學習不用功,每次補考都能看到你,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下午我就去教導處拿到了畢業證。
我看了看手裏的畢業證,想現在真的可以和這所學校再無關係了。剛要離開,突然一個教導處的老師叫住了我。
喂,你叫杜明吧。這裏有你一封信。
我走到她身邊,看著她在抽屜裏翻來翻去。
前些天這信寄到了學校宿舍,我認得你,杜明,畢業考時打老師的那個,我幫你把信收起來了。
我沒有說話,她好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著。
咦,為什麽找不到呢,就是放在這裏的。
我問她是從哪裏寄來的。她白了我一眼。
時間那麽久了,我怎麽會記得……
晶從我身上坐起來,抓住了懸在我們頭上的燈繩。燈泡昏黃的燈的透過晶的頭發射入我的眼中,我閉上了眼睛。晶俯臉凝視著我,她用手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水,仔細地把我看了又看,她的手像蘭一樣在我的臉上停留了許久不願離開。晶笑了,笑容裏卻是那樣憂傷。她鬆開了手裏的燈繩,小屋又是一片黑暗。那最後一閃而逝是晶那張美麗卻又充滿了無限絕望的臉,一張曾經在我九歲時就出現過的臉。
我知道晶離開了我,直至永遠。
結局
那次從學校回來,我就從醫院辭職,一個月以後去了北京。
晚上路過地壇,看著肯德基門口坐著的那群聾啞人,我還是會想起老大,想起晶,想起蘭坐在床前衝我比著手語……
那時午後的陽光還在心頭蕩漾,永不退去……
[完]
杜明短篇
心髒偏右
我們是雙重間諜!
什麽?
一方麵我們是上帝的使者,另一麵我們又是死神的幫凶。
真的嗎?
我們為病人治病拯救他們的生命時是為上帝工作;而我們為醫學卻可以用活體做實驗,除了警察以外我們的職業是唯一可以合法殺生的,是當之無愧的死神幫凶。
那麽?
那麽我們死了以後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醫生的靈魂必定四處飄蕩。
主任看著我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跟我說話,可是偏偏說出來的東西卻是這麽無稽。我知道他一定有事情求我,這是他的習慣。每次叫我做一些奇怪有趣的事情必定說出套不知所謂的東西。所以這次我隻不動聲色地聽著他的話。
主任脫下身上的手術衣,又向我麵前湊了湊。
喂,小杜。我的話你明白了嗎?
不懂。
明天早晨六點你來找我,我會讓你知道的。
主任是個奇怪的人,如果以臭味相投來說,我應該也屬於奇怪的人吧。記得當時我還在學校時,主任曾經回學校教我們局部解剖課,他當著我們男男女女幾十個人的麵把從屍體上割下的一塊肌肉纖維放在了嘴裏咀嚼了起來。當時除了我所有人都跑到實驗室外麵狂吐起來,結果實驗屋裏隻剩下我一個人與他臉對著臉,我盯著他的嘴看了好久。
那肉是酸的吧?
主任歎了口氣,從袖口裏拿出那塊肉。
為什麽現在的孩子都那麽沒有幽默感呢?
後來才聽說那是主任的拿手好戲,每次教新生時必玩的一個把戲,屢試不爽。從那時起我認定他是個怪人,而主任也是在那時認定我是個怪人,所以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主任一眼就認出我。喂,小子終於來實習了,你可要做好吃人肉的準備喲。就這樣我們竟成了醫院裏少有的忘年交。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6節:無愧的死神幫凶
第二天清晨,我和主任被車拉走。車是警車,方向好像是往效區。我抱著主任的手術包坐在車裏一聲不響,主任不時轉過頭來看看我。
沒告訴你什麽事就把你叫著,怕不怕?
我搖了搖頭,從後視鏡裏望了望司機陰沉的臉,我沒敢說挺好玩的。
主任點了點頭,其實他知道我一定不會害怕。他也望了望前麵的司機就沒有再說話。
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來到刑場。小時候看過拉死囚的車,解放車上站著形形色色的男女,他們一率光著頭,身上掛著牌子。大學時在解剖室看過好多死囚的屍體,在中國死囚的家屬無權收回死囚屍體。死囚的屍體國家負責處理,家屬隻可以向政府索要死囚的骨灰,但會收費。一些無家屬或者家屬不要的屍體,政府就會將其交給醫學院作為學術用途。死囚的屍體很好認,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臉上一個大碗口大的洞。那就是槍洞,每次上實驗課時都會對著那洞想像,隨著一聲槍響,子彈射入後腦內並高速旋轉。人的大腦馬上被絞得稀爛。顱內壓在幾分之一秒內極速升高,所以當子彈從臉部飛出時,人腦就像被針紮破的氣球,瞬間從內部爆炸,鮮紅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會噴出很遠,聽說子彈在頭內旋轉速度太快,那兩種顏色的粘稠液體噴出時都會冒著熱氣。
沒想到第一次來到刑場,竟然就會來到刑場的裏麵。站在刑場的感覺和第一次站在手術台上的感覺很相似,主任說手術室是天堂之門,那刑場就是當之無愧的地獄之門。我和主任躲在刑場裏麵的拐角,主任小心地向外張望一臉地興奮。我問主任:
我們來做什麽?
一會去取屍體的眼球。
給那個老太太?
嗯,主任點了點頭。回頭對我說,沒辦法,我們替人治病就是這樣。人家有能耐弄到,我們就得給人家治。
哦,那一會槍打哪?
主任沒有回答,在醫學上死亡的定義是腦死亡。如果死刑不是打頭會涉及到人權問題,所以這個問題多餘問。
主任最後問了一句,怕嗎?我搖了搖頭,兩個人就靜悄悄地盯著刑場了。
今天隻有一個死刑犯,刑場外麵冷冷清清,一切都是特殊安排過的。死刑犯跪在地上,身邊的警察一身戎裝,戴著大的可以蓋住臉的墨鏡。一聲預備口令,警察手中的步槍比住了犯人的頭。再次聽到口令時,警察的槍瞬間轉移到犯人的後心口。
一聲巨大的槍響,犯人的身子一震,胸前濺放紅花。犯人斜著倒下了,警察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待。原來死是這麽迅速,想我們在手術台上往往要站上一整天才能從死亡線上拉回一個生者。過了一會,有個警察探過頭來衝主任點了點。主任一拉我,走,到我們了。
刑場外麵已經沒有了人,場內也冷冷清清,我和主任縮頭縮腳地走在色彩斑斕的黃土地上,第一次有壓抑的感覺。屍體旁邊停了輛車,應該是搬運屍體的。那車正好擋住了我和主任,車上的人背對著我們在閑聊。主任麻利地戴好手套,對我比了個手勢,我們蹲在屍體旁邊開始工作。
我的工作並不多,隻在必要時候遞個工具。我蹲在那裏眼睛看著那個屍體,他的手銬已經拿掉,可是手還背在背後,腿互相壓著。他死得很安詳,好像是舞台劇上死掉的戲子。胸口上血跡染紅了藍色囚衣,但血量並不是很大。突然主任抬頭問我,你剛才看到了嗎?我搖了搖頭。主任抿著嘴不再說話,他已經摘下了第一個眼球。主任把那個眼球交給我時罵了一句然後問我。
小杜,你剛才又看見沒有?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主任將右手的手術刀換到左手,右手揭開了屍體上衣。死囚的胸口正中有一個碗口大的洞口,隨著屍體的輕微動彈從裏麵不斷地滲出血來。主任放下衣服不再說話,又開始手上的動作。不過我發現主任的手有些顫抖了。
終於兩個眼球都已經拿了下來,主任和我都吐了口氣,仿佛過了幾個世紀其實不過十幾分鍾。主任站起身來,從兜裏拿出塊手帕蓋在了屍體的臉上,回身使勁拍了幾下麵包車身。那麵的兩個人就走過來衝主任點了點頭,開始往車上收拾屍體,我和主任又按原路回去,那個陰著臉的司機依然等在那裏,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回到醫院,我和主任一起在手術室洗澡,兩個人都不怎麽說話。突然主任問我,喂你看我這怎麽了。我走過去,看著主任指著的地方,胖胖的胸口上什麽也沒有。主任依然指著,就是這心髒偏右的位置,是不是有一個出血點。胸口正中的地方已經被主任搓得通紅,什麽也看不出來。主任還是徑自地搓著,怎麽搞得,怎麽紅了。我先洗完出去,剛要穿上白大衣時,主任在裏麵喊了一聲,把那衣服扔了吧,我再給你件新的。
我衝洗手間裏的主任喊,主任,我們今天算是誰的使者,誰的幫凶呀?
沒有答案。
老太太的手術很成功,畢竟主任是眼科專家。老太太住在一個人的幹部包間,屋裏屋外放滿了鮮花水果。我一邊給老太太解開頭上的沙布,一邊聽老太太嘮嘮叨叨。唉,這還不都是我那兒子呀。別人都衝著他的麵子來看我,我這個老太太能有幾個人心疼呀。我兒子忙呀,天天在外麵開會。我可不能瞎,要不然給兒子添麻煩就不得了了。老太太想揉揉眼睛,被主任製止了。老太太隻好把眼睛眨來眨去,主任呀,不行。我這眼睛還是看不清楚,我怎麽一點都看不清呢?主任聽了連忙走過去,拿起小手電筒對著老太太的眼睛照了幾下,咦了一聲,又伸出隻手在老太太麵前晃了晃,能看清嗎?老太太眯著眼說,看不清。主任愣了愣退過身子拿起了病曆。這時老太太卻喊,看清了!看清了!這是誰買了那麽多菊花,怪不吉利的。主任又走過去,結果老太太的眼睛又是模糊一片,幾個來回過去,我和主任終於明白了。老太太隻是看不清主任,別的卻已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7節:心髒偏右的地方
我和主任回到辦公室,主任有些不高興。他懷疑老太太是故意的,因為老太太身分特殊卻無法對其發作。這幾天主任的心情就不是很好,我猜這也許還是跟上次的事有關。坐了一會,就聽到護士跑過來喊,主任出事了!我和主任跑了出去,結果還是那個老太太。幹部病房外站滿了人,我和主任走進病房裏,看著老太太的床前站著一個人。那個總在電視上出現的人現在一臉的尷尬,老太太用被子捂著自己的頭,哇哇地叫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那人不耐煩地說,媽你這是幹啥呀?外麵好多人看著呢。老太太不依不饒地叫著,鬼呀,別過來。主任走過去,對不起,病人可能剛剛恢複,情緒不穩定。那個人盯著主任,我下這麽大心思讓你給我媽治眼睛,你要是治不好,這事沒完。說完那人就在一群人簇擁下離開了醫院,剩下主任站在那裏氣得幹瞪眼。
坐在主任辦公室裏,主任從兜裏抽出根煙。主任辦公室隻有我和主任兩個人,副主任是女人,她和別的女大夫在醫生辦公室,所以我跟主任在這辦公室裏從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我指著主任的煙說,主任小心在辦公室裏抽煙,再被院長發現就不得了了。主任把煙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歎了口氣又把它放回了煙盒裏,然後主任對我說,小杜,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報應嗎?
主任雖然常說奇怪的話,但大多是在開玩笑,我很少看他這麽認真,所以我沒有回答。
主任看我不說話,就脫掉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胸前包著一大塊紗布。
我問主任怎麽了?主任把紗布揭開,我看見裏麵血紅一片,有些地方都露出肉來。
那天洗澡發現那個紅點以後,就越來越大。現在爛掉指甲塊大小的皮膚了。
怎麽會這樣?主任你打破傷風針了嗎?
今天上午打過了。杜,你那天真的沒有看到嗎?
看到什麽?
實話跟你說吧,其實打在死刑犯的那槍在這裏。主任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對呀,不是打心髒嗎?
主任搖了搖頭,不,是打在了這裏,就是我現在爛的這個地方。
心髒偏右的地方。
老太太在醫院又觀察了一個星期,恢複得基本已經差不多了,可是主任還是不能解決到底讓不讓她出院。雖然老太太現在視力已經恢複到0.6,看東西與行動都沒有問題了。可是有兩個問題依然沒有解決,那就是老太太還是看不清楚主任,而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兒子都會大叫有鬼。最後主任還沒有怎麽樣,那個大人物的兒子卻已經不耐煩了。他跑到主任辦公室把主任臭罵了一頓,當時主任陰著臉不說話,院長站在主任身邊一臉的訕笑。那個人認為自己有頭臉屬於公眾人物,怎麽也不能接受自己帶著秘書來醫院時,卻被自己老媽罵成是鬼。所以他決定接他媽出院,醫院對此沒有一點意見。
老太太出院那天,是我攙著她下樓的,她還是像原來那樣嘮叨。老太太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說,孩子呀,多虧你們呀,我這老骨頭才能看得見。可是我這眼睛還真奇怪,怎麽就不見主任呢。主任可是好人,我這眼睛全靠他了。對了我這幾天真的見鬼了,你們還說他是我兒子,你們淨騙我。
我笑著問她,阿姨,那鬼什麽樣的?
全身血淋淋,可嚇人了。胸口還有一個大窟窿,突突地往外冒著血呢。老太太手在自己的身上比著那個地方。
心髒偏右的地方。
最近天病人不是很多,主任經常不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偶爾見到他一次,他的臉跟茄子一個顏色。主任的手一直捂著胸口,有幾個護士說主任也在"效顰",結果被主任狠狠瞪了一眼,我知道主任的胸口的傷還是沒有好。
這兩天下午無聊的時候,我就會借著查房的時候和病人聊天。剛剛住進來的家夥是個記者,聊天時有著職業的神侃。不到一天,他就把醫院的裏裏外外都打聽的一清二楚。他把我拉到一邊,聽說那個人也來過這醫院,為了他媽的眼睛。記者說了那個人的名字,似乎後麵還有著什麽新聞。我點了點頭,記者興奮地對我說,他死了。就在前天夜裏。
哦?我有點不相信。
你別不信,我可是當時就跑到現場拍照了。那天他從外地開會回來,晚上下雨,仗著自己車是大奔,他硬是把車在高速路上開到十百四,結果車翻了。一車四個人隻有他死了,你說邪不邪。他人被從車上甩了出來,正落在路邊鋼筋上,鋼筋紮在了他的胸口上。記者一邊誇張地說著,一邊在自己的胸口比著那個地方。
心髒偏右的地方。
也就是那天,主任跑來找我,一臉地高興。不顧護士在辦公室裏,就把我拉到角落裏,揭開了自己的上衣。看!好了!
那塊破得有指甲大的地方已經結了疤,旁邊的皮膚也沒有一點紅膿的樣子了。
真的。主任這下你放心了吧。
媽的,可算好了,我以為我這次弄不好要死呢。
見我笑了,主任也笑了,笑得像個小孩子。看來主任已經要開始相信有鬼、有報應了。
後來那個老太太又回到醫院重診,我再看見老太太時,她的臉色黯淡,已經沒有了一點光彩。老太太在接受檢查時徑自說著。
兒子死了,無論怎麽傷心,這眼裏硬是一滴淚都沒有。人老了,心也硬了。唉,到最後還是沒有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兒子。
主任抬起頭,衝我一弩嘴。我知道老太太的眼睛又壞掉了。就在我們離開病房時,老太太突然喊了起來。
主任,我能看見你了!看得可清楚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8節:菊開那夜
主任和我呆在主任辦公室裏百無聊賴,主任又開始在辦公室裏抽煙了。他摸著自己的胸口說。
杜,我知道我的胸口是怎麽回事了。
嗯?
原來是我那天穿著一個銅扣子的襯衣,我蹲在地上時間太長了,結果胸口被扣子給硌出個紅點子來。是我自己太多心,撓來撓去的,最後給弄感染了。
我看著主任,主任也看著我,我們都笑了。
後來我實習結束,就離開了醫院。我再也沒有見過主任,最近突然想起這件事,我給主任打了個電話。電話裏主任十分高興,沒等我說什麽他就大聲地說著,杜,我昨天突然做夢,又夢到我們那天一起去刑場。
我問主任,那天警察槍的真沒有打準,子彈真的隻是打在了犯人心髒偏右的地方,那犯人在摘除他眼球的時候真的動了嗎?
主任想了好久才說,今天一上午我都在想這事,可是想來想去我發現自己根本也不清楚……
菊開那夜
今天是我第一天值夜班,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在這所醫院呆久會瘋的,這是我的一個同誌說的。
我現在已經要瘋了,我看著值班室裏的一片狼籍。我的床上摸上去有一種滑膩的感覺,好像有蟲子爬在手臂上的感覺。我雖然沒有潔癖,但已經有點惡心。
床上的蚊帳上滿是煙花燒出的洞,看來沒有人再用它了。所以蚊帳打著個結,一個讓我感到熟悉的結——死結。
我在大學期間我曾經把圖書館裏僅有的三本法醫書都看了,而在我們學院裏那是禁書。因為有個女學生就是因為在看完其中一本日本版的法醫書後自殺的,讓人不可思議的自殺手法竟然是摸擬法醫書裏所講解的自殺方式。於是法醫書在醫學院裏成了自殺手冊,這是連院長都想不到的。而有一晚我在被窩裏透過手電筒昏黃的光看到那本法醫書上一張演示坐著上吊的圖片上清晰的用紅筆圈著,聽說那個女孩子住在上鋪,第二天早起的時候下鋪的女孩看見她坐在床上,而蚊帳的一頭緊緊地纏著她的脖子係著個死結。
原振俠裏有個故事是寫一個關於醫生的故事,那個醫生曾經總是在說,做醫生最重要的是要有想像力,結果他用自己的精子和青蛙的卵子做出人造人。我曾經努力培養我的想像力,現在的我可以麵對病人腹腔中滲出的血想到藍色的海。但對於醫學的發展好像沒有用處,所以我開始寫作。但有女孩看過我的文章說我的文章都是恐怖的味道太濃,不適合夜裏看。我到處找些恐怖小說看,果然沒有我的文章血腥。
也許我真的應該寫一部關於醫院的恐怖小說,但從我有這個念頭開始我就再也寫不出來任何東西。我實在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算是恐怖,通常我看香港的恐怖電影隻會笑,看好萊塢的更是睡覺,那種外人看來血腥的感官刺激對我來說就好像是在看自來水管裏流出的白水一樣自然。
終於我站起身來,打開了值班室的窗子。對麵的窗口是結核病房,我木然的看著對麵昏黃的燈光。
不要命了。
一個護士走進來說,這裏的蚊子很曆害的,你這樣晚上會被叮死的。
我指著地上問她,那是什麽花?很漂亮。
是野菊花,這個醫院也隻有到秋天的這些菊花有些看頭。
她關好窗戶看了一眼屋子,皺了皺眉,手下意識的擋在鼻子前。
這屋怎麽髒著這樣,杜大夫你應該查房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很奇怪,護士通常都有潔癖,而大夫們卻是可以一邊吃飯一邊給病人查體的。
我是外科大夫,而這裏的外科病人就好像護士白大衣上的灰塵一樣少。醫院裏就好像迷宮,打開一記扇門發現一個麵色昏黃的病人對我來說就好像中獎了一樣。我的例行公事不可能給這些病人一點生機,他們有氣無力的回答我的問話,我有一種走在停屍間的感覺。
走在昏暗的走廊裏,我開始放任我的思想流溢。胡思亂想是我寫作的前兆,我已經開始我的故事。故事裏醫院就是這個破爛院子,主角自然是我。年輕充滿活力,終日走在這個醫院裏卻無所事事。這樣寫會不會有人認為戲說醫生之嫌,可是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就像我們醫院太平間裏的那個"千年女屍",沒有人知道她在太平間裏躺了多長時間,在九六年太平間停用的時候,曾經有人說見過一眼它,他說他當時就把中午飯吐了出來,可是我想那個女屍最大可能就是已經臘化,或者太平間不給冷氣女屍爛得一塊一塊的。但我卻沒有緣看它一眼,因為太平間現在不光鎖鏽掉了就連門也不知道什麽原因打不開了。這樣的故事開頭是不是可以吸引人?
長噓了一口氣,看看表已經快六點了,可是沒有一點胃口。看來第一天值班,就是以不吃晚飯來慶祝。
我坐在值班室的床上,努力培養讓自己躺在床上的勇氣,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韓大夫,我和內科小張去對麵結核病房去玩麻將了,有事打電話。
說完就再沒有動靜,是剛才的護士。我知道值班大夫和護士每晚都是這樣度過,可是我應該我怎樣度過我的第一個值班夜晚呢?
我打開我的筆記本電腦,值班屋裏的燈光不是很好,我的電腦屏幕看起來也是一閃一閃的。光驅裏放著的是英格瑪的CD,帶有神秘的電子合聲才能讓我繼續我的恐怖小說。
在內科走廊的盡頭裏有一間病房長年貼著封條,可是每個從那裏經過的人都會看到那病房裏靠近窗戶的床上躺著一個人。透著月光你可能清楚地看到結在他身上的蜘蛛網,很多人都被嚇壞了。其實那隻不過是個人偶,同樣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會在醫院裏有這樣一個人偶,更沒有人知道是誰把那個人偶擺成睡姿放在那裏。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49節:醫學院裏的鬼
可是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我開始無聊。我不是導遊,這些也不是風景。
呆了好久,我的寫字板還是一個字都沒有。
為什麽會有人喜歡看恐怖小說,喜歡被人嚇?從醫學角度來說,可能通過感官刺激而使人的大腦促腎上腺素發泌,這樣會有出冷汗以及心跳加速等心理反應。曾經有心理學家說這些反應與人類正常性高潮的反應完全相同。我想會不會有一天有心理學家說看恐怖小說是治療性冷淡的好方法呢?
我根本就無法繼續我的情節,於是我站了起來,看著窗外。黑黑的,什麽也看不到。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這樣的夜,會是誰來敲我的門呢?
當然是病人,白癡。我打開了門
她站在門外,沒有一點表情,唇上也沒有一絲血色,兩頰卻有一抹緋紅。
這些都是在我後來在寫個文章時才想到的,我回憶起她當時的病號服很大、很不合身。
不知為什麽,我有一點緊張。我突然有個念頭,她會不會是我的故事的開始?
你怎麽了?
我想回家。她輕輕的說,她的眼神直直的,她的眼睛離我不過三十厘米。
這麽晚了怎麽能回家呢,你是哪個病房的,我送你回去。
她一直注視著我說,316,可是我怎麽也找不到。
怎麽會呢?我笑著看著她,你跟我來。
我在前麵走,她沒有一絲聲音地跟在我後麵。
走廊裏看著燈光把我和她的影子一點點拉長,我把雙手插在白大衣兜裏,故裝瀟灑。她緊握著雙手人見人憐。
沙漠、古堡、走廊。
美女、白衣與燭火。
我就是那仗劍江湖的俠士,她願不願陪我浪跡天涯嗎?
於是,我想我應該說些什麽吧。
這裏就是三樓呀,應該很好找呀,你不會不識數吧?
我的玩笑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並沒有讓我和她之間的氣氛輕鬆些,樓道突然顯得有點長,她一聲不響地走在我身後。我的想法離譜的可憐,我開始感覺失落。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背上。我真的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她長得很漂亮,我也會生氣的。但我還是回過頭來對視著她。
小姐,你是不是在開玩笑,這裏到314房就沒有了。你到住幾號病房?
她麵無表情,嘴裏輕輕的念著。
你帶我來,我怎麽知道我應該去哪裏?
其實到寫個故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再進一步說,到那一刻為止我還是不清楚她長得什麽樣子,我始終就是像神誌不清一般。以後事情的發展到現在我也不能完全回憶起來,可是那片段卻清晰的可怕。
我開始扯著她的病號服快步向辦公室走去,從我拉著她的力量還有走路的速度都顯示我已經開始心煩氣躁。
沒有一些抵抗的力量,我似乎隻是抓著塊空氣。手指揮動間觸到她的手臂,冰冷的讓人心寒。
那種寒到後來我和她的接觸都有讓我記憶尤新,到了辦公室的時候我們的手已經緊緊握在了起,。
你叫什麽名字?
……
什麽,我沒有聽清。她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努力聽也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辦公室的窗戶被風吹開了,病誌被吹落一地,她的長發一下子吹到我的臉上。
無數發數纏繞著我,她的手臂也如絲線一般纏繞著我。
我們忘情地擁著,天地開始旋轉。我的神誌一時清晰一時糊塗,我分辯不出我處在何處。突然間我感覺到有一張床離我突遠突近,我們倒在床上,床頭上的蚊帳打著的死結瞬間打開……
喂,韓大夫。
護士都是大嗓門,我從床上坐起來,不停地敲著頭。
哇,昨晚有人死,我們都忙死了。你竟然睡得這麽好。
什麽?
是對麵結核病房的,去了那裏本來是要打麻將的。沒想到一個病人死了,忙了一夜。
哦。
死的是個小姑娘,從住院就是一個人,住院費已經欠了好多,如果不是要死了,醫院也不會讓她住下去的。這次她死了,醫院也省心了。
哦。
護士絲毫不理會我的無動於衷,繼續自顧自的說著。
那個女孩平時誰也不敢接觸,就像鬼一樣,一句話不說。護士都不敢去她的病房,她自己一個人病房,對了就是你對麵的那個病房,316房。
還有呀。昨天的時候她死前突然說了好多話,什麽要帶她走,她終於可以走了。嚇人吧?
看著我目瞪口呆,她十分得意地湊到我耳邊。
你知道嗎?她一個人從不出病房,有人說看到她每天把她咳出的血水都是從窗戶倒出去的。所以那她樓下的野菊花才會那麽豔呀。
其實我根本不會被這些東西嚇倒,隻是還是流了些冷汗。當護士走出屋子,我從床下拿出一樣東西打開窗使勁扔了出去。
那是昨天下午,我在查房前在結核病房下麵采得那朵最大最豔的野菊花。
醫學院裏的鬼
前言
每個學校裏都會流傳一些奇怪的故事。我們學校也不例外,而且往往比別的學校還要變本加厲。畢竟醫學院本來就是一個多事非的地方。從醫學產生、發展到現在。可以說是科學的發展史,也可以說是人類與神的戰爭史。人們現在從不否認醫學,卻又不敢否定神。而鬼神與醫學也成了近親,而作為醫生,我們在故事中也常常在神與惡魔兩個急端中排徊。相對於其它鬼故事,人們也更願意相信有關醫院或者醫學院裏的鬼。現在的鬼故事與過去的傳說不同,現在的鬼故事的作者大多希望通過鬼這種精神產物來闡述對生命的豁達,我也不例外。在我寫的這幾個故事裏很少有讓你緊張得喘不過氣的感覺,更多的是讓你開心的笑。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在我們的心裏都曾經有一個鬼,它是善,是惡?是醜,是美都是由你自己決定的……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0節:老二床上的內褲
老二床上的內褲
大學的時候,老二住在我的上鋪,是一個極邋遢的人。
老二其實長得還算不錯,做派也不錯,剛開學的時候相當受女生歡迎。隻是人實在是太邋遢,以至於後來沒有女生敢靠近他。當初在沒有遇到他時,我認為自己已經夠邋遢的了,可是比起他來,真是小巫見大巫。我隻不過是有時會耍耍床單翻過來調過去的小把戲,而老二從不鋪床單,亦無被褥之分。哪個在身上,哪個為被子。他的床上什麽都有,從教課書到衛生紙。老二從來都是在床上更衣,有一次從我頭上跳下來,腳上竟然已經穿好了皮鞋。問他,他告訴我上床時忘了脫。更有一次在解剖學考試前,我看見他從被窩裏拿出一個扇麵大小玻璃盒子,裏麵放著的神經元標本。他一邊對著窗口外的陽光看著一邊又不知從何處扯出根油條大嚼。儼然是《歡樂英雄》中的王動,讓人神往。
寢室裏有了這樣的家夥,衛生根本不可能達標。導員給我們寢室下了最後通碟,如果衛生再不達標,全寢室八個人都要通報批評。老大火了,要給老二好看。老二這才極不情願地收拾起他的床。他往床下扔著東西,我們幾個人就戴著醫用口罩還有塑膠手套在下麵接著。十幾本小說、無數隻襪子、灰色的白背心、硬硬的內褲還有幾根油條和半袋鹹菜以及一大堆的粘糊糊的衛生紙。我們強忍著惡心把這些扔進垃圾袋,老二還不時地回頭說著這個不能扔,那個還有用。過了好久,老二翻著自己的床底,突然興奮地喊著。
內褲!!!
KAO,你這都扔了一堆。我們幾個一臉的不以為然。
可是這條不是我的。老二回過頭來,神色十分興奮。他手指上挑著一條深紅色內褲。正麵三角部分縷空,後麵隻有窄窄的一條。性感至極,是一條女人內褲。
老二一邊興奮地搖著手裏的內褲一邊說,我在床板縫裏發現的。
這裏原來是女寢,當然可能有這些東西了。找到衛生巾也不至於這樣大驚小怪的呀。
看我們都在低頭收拾垃圾沒有什麽反應,老二失望地打開窗戶大聲喊著。
再見了,性感內褲。
第二天,我被對麵床的老三吵醒,隻見他神色慌張指著我頭頂。我站起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老二坐在床邊,拿著我們寢室八個人共用的大鏡子。他本來短發,卻將鏡子放在盤著的腿上,然後左手慢慢從耳邊拂過,右手的梳子順著一直梳到胸前。明明是在梳空氣,卻好像他真的有齊胸長發一般。好一會老二才放下梳子,左手扶腮對著鏡子左顧右盼,許久才長歎了一聲。慢慢抬起眼皮,衝著我們柔聲說到,你們瞧著我做什麽?當時我們七個人都感覺背後一陣冷風。
老二從床邊的梯子慢慢爬了下來,拿起桌上的水壺。
我已經打好水了,我用一壺洗衣服,剩下的給你們用吧。
走出門時,老二回頭對我們嫣然一笑。留下我們七個大老爺們傻在那裏。
在食堂遠遠看著老二用湯勺一口一口往嘴裏抿著大米粥,老大說,可能是由於收拾床對老二的打擊太大了,所以會造成他心理失常最終表現出人格錯亂,也許等到衛生檢查以後恢複原狀就會好的。還好在課堂上除了猛記筆記和偶爾抬起頭與講藥理的胖老太太相視一笑以外,老二表現還都算正常。至少沒有別人查覺他的性格變異,這還是讓我們比較欣慰的。
可是回到寢室我們發現老二突然對眉清目秀的老五青睞有加。老二坐在老五的床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還時不時拉拉老五的衣角,替老五撣去肩上的頭屑。老五哭喪著臉不停地用眼光詢問老大,老大隻是閉著眼不住地點頭,老五沒有辦法隻好忍著。晚上熄燈前,老二竟然要為老五洗腳。老五顫抖著將雙腳放進水盆,當老二用雙手輕輕撫摸著老五的雙腳時,老五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著老大,老大躺上床上大喝一聲。
老五,忍!!!
我看見老五咬住了自己的枕巾。
我們以為隻要等到老二睡著了,一切也都會跟著告一段落,可是沒有想到事情發生的是那麽突然。半夜老五的一聲慘叫把我們驚醒,我們才意識到出事了。這時老二已經不在自己的床上,他正與老五糾纏在老五的床上。我們把他們拉開,老五一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在一段時間裏我們幾個人一直都在懷疑老五已經被老二給侵犯了。等我們把他倆分開才發現老二近似乎裸體,光光的身子隻穿著一條內褲,那條深紅色的女人內褲。
老大幾下子就把那條內褲從老二的身上給扯了下來,老二也跟著昏迷了過去。我們幾個看著那條內褲,然後一起找來剪子將那條內褲剪成了無數小片。第二天老二起床時一臉的詫異。他小聲地對我說,老八,不知道為什麽我昨天睡覺沒穿內褲。而且還做了個奇怪的夢,我變成一個女人,喜歡穿暴露的內衣。KAO,風騷極了。
老大的蘋果
老大是大連人,一身腱子肉。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極為豪爽。
老大家裏承包著一個大果園,在瓦房店。聽說麵山背海,景色非常不錯。可惜我們從來沒有去過,這不能不算我大學時代的一個遺憾。有一年十一放假,不知為什麽老大竟然從家裏帶了一百多斤蘋果到學校。蘋果是用當時民工很時興的編子袋裝著,往床下放時竟然快把整床下麵給占滿了。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老大往床下塞著那袋龐然大物,老大弄好以後用毛巾用力擦著臉上的汗。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1節:老大的蘋果
他爹個腿,門口守衛硬是不讓我進學校,不拿學生證他還真以為我是民工呀。
他爹個腿,是老大的口頭禪,老大說相當於我們口中的"我KAO"。老大擦完了汗,就拿起了他桌上的大水碗。老大喝水極有特色,左手叉腰,右手拿起那快有一紮大的水碗。一揚脖不管裏麵多少水都是一口喝光。喝完了水,老大一抿嘴大喝了一聲,走!逮飯去(大連話:吃飯去)!我們幾個都張著嘴,老大,不是吃蘋果嗎?
他爹個腿!老大極不情願地從床上又拖出那個編子口袋。袋口用線纏著,他好不容易解開了,然後從裏麵拿出七個蘋果。挨個扔到我們床上,他爹個腿,不能再給了。走,逮飯去!
後來,我們終於知道為什麽老大從家裏帶這麽多蘋果過來。隻是因為十一放假前,他與同桌聊天時對那女生說他家裏每年到十一都會從果園摘好多蘋果。那女生就順口說,不錯喲,你能回家給我帶幾個嗎?就這一句話,差點讓老大把他家果園子給搬了來。這些都是在他帶蘋果回來快一個星期以後我們才知道的,那天吃飯他喝多了,一句一個小蘭(老大同桌,他自己改的小名),你咋不跟我要蘋果吃呢?我們這才知道事情始末,這也才明白了為什麽老大自己從來不吃那蘋果也不給我們吃,一天看著那蘋果抓心撓肝的。原來是愛情讓老大如此小氣,開始我們都在生老大的氣。KAO,帶這麽多蘋果回來就給我們七個兄弟一人一個,剩下都給那一個丫頭吃,這還不夠她吃到明年教師節的呀。可是看著老大痛苦的樣子,我們又不禁給他出主意。我們讓他自己去說,他說不好意思,那能主動給人家東西,那不明擺著對人家有意思嗎。我們又出主意,老大你應該旁敲側擊。讓我們告訴別的女生你帶蘋果回來了,一定有嘴饞的跟你要,到時候全班的女生都會知道你帶蘋果回來了。那你的小蘭不也就知道了。聽了這話,老大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他爹個腿,就這麽辦。
從那以後,每天都會有女生到我們寢室來要蘋果。開始老大還會笑嗬嗬地解開那袋子給她們拿蘋果,然後我們也跟著能吃到幾個。可是不知為什麽,他那個同桌小蘭就是不跟老大要這個蘋果。眼看著老大的蘋果隻剩下半袋子了,老大拿蘋果時的表情也越來越痛苦。到後來,不該來吃蘋果的女生都來過了,該來的那個卻始終沒有來。老大終於在一個晚上說,他爹個腿的,封袋子!除了她我這蘋果誰也不給了。
那一陣子,我們沒有什麽課。我開始懶得起床,每天八點在他們走時囑咐他們幫我報個到,就在寢室裏睡起懶覺,一覺醒來就隨手拿本武俠小說來看。有一天看著看著,覺得餓了。在地上轉了幾圈,最終把目光落在老大床下的蘋果袋子上。我費了很大勁才解開那繩子,拿出兩個蘋果,躺在床上一邊看小說一邊吃蘋果,真是優哉優哉。
就這樣沒過幾天,突然一天晚上睡覺前,老大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從身下拿出蘋果袋子,把蘋果一個個放在床上數著。最後抬起頭,陰沉沉地說,他爹個腿,真的少了。當時我躺在那心裏一激靈,KAO,老大不至於吧,竟然還去數袋子裏的蘋果。我一抬頭,正看見老大的眼眼。我連忙擺手,老大,我可沒吃你蘋果。說完我自己就後悔了。可是老大眼直直的,老八,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裏就有人說話。"吃蘋果吧,就吃兩個,你一個,我一個。"等我起來,一數蘋果真就少了兩個。聽他說完我的鼻子差點沒氣歪,我哼哼了兩聲就不理他了。剩下老大一個人在那裏愣神。
第二天,我又沒有去上課,屋子裏就算下我一個人。我閑得無聊,看著上鋪的床板。我在想怎麽能從老大的袋子裏再拿出個蘋果呢?老大現在開始數蘋果了,我拿完他一定發現的。正想著,老大跟陣風似地衝了進來,二話沒說直奔著蘋果袋子去了。又是把袋子打開,把蘋果放在床上一個一個數著。最後他癱在那,蘋果又少了兩個。
KAO,現在屋子裏就我一個人,老大你的意思就是我偷吃了唄。
老大聽我說完,走到我床邊,老八你到底吃沒吃?樣子有點可怕,但是我也沒怕。本來今天就沒有吃過嘛,我說沒有。老大有點不相信,又問了我一遍。我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老大你現在怎麽這樣!怎麽不信我?老大神色黯然,不是呀,老八,我剛才上課時又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吃蘋果吧,就吃兩個,你一個,我一個。"結果我一回來就發現少兩個,我昨晚剛數完的呀。我以為老大故弄玄虛,老大這次我幫你數著,看看明天還能少不。於是我和老大在他床上一個一個的數著蘋果,26個。然後看著老大把袋子口紮緊,我拿起書,老大我跟你一起去上課,你應該放心了吧。
第三天,我還沒有睡醒,老大就把我叫了起來。那張臉比哭還難看,老八蘋果又少了兩個。什麽?我有點不信,和老大又數了一遍,果然隻剩下24個。邪門了,這屋子裏就這麽點人,大家都一塊活動的呀。我看著老大,要不我們跟他們說說這事吧。老大一把拉住我的手,不行呀,老八這屋子裏除了我就你膽大了,你跟他們一說,老二、老六那樣的還不嚇瘋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又夢到有人說那句話了。我拍了拍老大肩膀,好吧,老大,今天晚上我和你看著,看看到底誰拿的蘋果。
那天晚上寢室熄了燈,我借著月光看著老大全身僵硬地躺在那裏。眼睛睜著一眨不眨,看來老大受的刺激不輕。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熬不住困睡了過去。等我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我看見老大坐在床上,臉跟牆皮一個顏色。見我起床,老大過來看著我說,老八要不我把這點蘋果給扔了吧。我站起來拍了拍胸脯,老大,這件事我一定幫你弄個水落石出,不就是22個蘋果嘛,今晚它一個也不能少。老大看著我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2節:老八的夢
為了不讓自己睡著,我拿著根針放在胳膊下,等我胳膊一沉針就會把我紮醒。就這樣,我終於熬到了夜裏三點多。我開始以為不會發生什麽了,可是老大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真勾勾的,我想叫他一聲,可是沒有叫出來。
老大從床下拿出袋子,結開繩子。把蘋果一個一個放在床上數著。我看著不禁要樂了出來,原來老大半夜起來就是為了數蘋果,怕蘋果丟了。等老大數完,重新把蘋果放在袋子裏用繩子紮起來,我以為他又會睡去。這時我去看見他從床上拿起兩個蘋果放在自己手裏,嘴裏說著:"吃蘋果吧,就吃兩個。小蘭,你一個,我一個。"說完他就開始吃起蘋果。老大坐在黑暗中,咬蘋果的嘎吱聲聽起來是那麽恐怖。我貓在被窩裏一句話也不敢說,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幾乎是一夜沒睡,二個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老大麵對著我想要說什麽。我伸手不讓他說話,老大別說了,你拿出兩個蘋果,一會帶到教室去。我保證你今天晚上啥夢也不做了。老大看著我一臉的狐疑。結果我早飯都沒有吃,直接跑到小蘭她們寢室,找到小蘭我拜托她無論如何今天上課前一定要跟老大要一個蘋果吃。小蘭看著我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結果那天上課以後,老大再也沒有在夢裏聽到什麽了,他的蘋果也再沒有少過,因為那天下午回來他就把蘋果全部分了出去,而且還特別多給了我兩個。
老八的夢
我在我們寢室排行老八,歲數最小,個子卻是最大。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喜歡醫學,當初為什麽會考上這個學校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隻不過是在報考自願寫著服從自願,結果就把我送到了醫學院。
我以為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這個醫學院念下去,因為大學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我竟然有四科考試不及格。還好最後我用錢打通了關係,補考都及了格。不過對醫學已經是心灰意冷,所以從第二年開始我開始逃課。
那時白天大部分時光我都放在了床上還有圖書館。後來我在圖書館四樓最裏麵一排的書架上發現了幾本法醫書還有一大堆帶有圖例的醫學文獻,為了這些我幾乎把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圖書館。結果大學幾年下來,我除了導員,唯一認識的幾個老師都是管理圖書館的。
平時不看書,考試前當然要臨時抱佛腳。晚上我也學著其它人去教室讀書,結果到了教室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看書的地方。大教室裏熙熙攘攘的人,看著就煩。小教室裏通常都是坐著成雙成對的人群,你坐在前麵看書,後麵卻卿卿我我的總讓你感到渾身不自在,這也許是因為我從來不在教室看書吧,我看其它人麵對自習室裏的種種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在教學樓裏從一樓一直轉到了五樓,也沒有發現一個合適我看書的地方。終於在五樓的拐角,我看見了一個教室。要不是隱約看見有燈光,你根本不能發現那裏有一個教室。因為在它前麵的電教室在門前擺放著一個鞋架,把那教室完全給擋住了。
走進那教室,教室裏一個人沒有。我走到了教室最後的角落裏坐了下來。發現那教室裏的桌椅並不像別的教室裏是固定在地麵上的。而是像我們在小學時候坐過的木頭桌椅,坐在上麵,我興奮地搖來搖去。我很不喜歡坐固定桌椅,我喜歡坐在椅子上搖來搖去的感覺。桌子上很多灰,我從本子上扯了張紙,簡單地擦了擦,就拿起本書看了起來。
挺奇怪的,平時看什麽書都不困。但隻要拿起醫學課本,我就會困。感覺看了還沒有十分鍾,我的眼皮就沉沉的抬不起來。沒辦法,我把書本放在胳膊下麵便趴在課桌上睡了起來。
不久,我被一陣講課聲吵醒。抬頭一看,講台前一個老太太正在講病理。可能是遇到夜大講課了吧,我沒有在意繼續躺著。突然感覺胳膊上有什麽東西在碰我,轉過頭看見一個女孩子手裏拿著根鉛筆,笑嗬嗬地看著我。
那女孩頭發很長,卻梳著不合適宜的大辮子,身上的白襯衣也看著怪裏怪氣的。她長得很漂亮,特別嘴角的一顆深紅色的痦子,在她抿嘴一笑時就消失在了那深深的酒窩裏。她一張嘴,就露出嘴裏的小兔牙。你有沒有什麽閑書看,這老太太講課太悶。
我搖了搖頭。她拿走了我身邊的紙,在上麵寫著什麽。一會她把那紙遞給了我,上麵寫著"你叫什麽名字?"我笑著用筆在紙上寫:"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麽?"女孩一皺鼻子,從我手裏搶過那張紙寫了兩個字——白露。
我小聲地念著,白露。女孩點點頭。我繼續說著,白天的露珠?女孩看著我,眼睛彎彎的,我們一起笑出了聲。這時前麵講台上的老太太停止了講話,用手指指著我們。你們兩個,不想聽課的話就請你們出去。白露一拉我袖子,走我們出去吧。有美人相伴,我當然願意。白露先走了出去,我把桌上的書往包裏一扔就跟著跑了出去。
走到外麵,我卻沒有看到白露。我以為她一定是躲在哪嚇我,我小心地往電教室走去,然後往前一跳。媽呀,守衛老頭一聲怪叫。你小子幹什麽呢?我衝他咧了下嘴,大爺,我玩呢。玩?玩什麽玩,要關門了。快給我下樓!才幾點呀就關門,我看了看表。咦,竟然已經九點五十分了。我回手指著那教室,那邊還有夜大上課呢。老頭看著我神色十分奇怪,那邊是電教室關著門呢,裏麵有一個小教室十年前就不用了。什麽?我往回跑去,電教室後麵黑漆漆的說不出的可怕。我一路小跑回到寢室,躺在床上我告訴自己,剛才是做夢,一定是做夢。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3節:老五的籃球
考完試,迎接我們的是第一次假期實習。去哪所醫院都是我們自己抽簽決定,我和老五還有班上的兩個女生抽到的是一個相對偏僻些的醫院。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我們才來到那醫院,教務課的同誌把我們挨個送到各個科室。我是最後一個送到科室的,我剛進屋,一個大夫就迎了上來。
她長得很漂亮。短頭發,聽診器掛在耳邊顯得十分的精神。隻是白大衣已經掩蓋不住她隆起的腹部。
看著我怔在那裏,她對我說,小同學,不好意思。你也看到我的情況了,再有兩個星期我就要回家休息了。可是帶你的老師還沒有來,他去外地進修了,不過兩個星期以後會由他來帶你的。見我還不說話,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哎小同學,我們可是校友喔。你是九六屆的我是八六屆的。我叫白露。
我終於笑了笑說,白天的露珠?白露聽了嗬嗬笑了起來,她嘴角的那顆深紅色的痦子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深深的酒窩裏。
老五的籃球
老五愛打籃球,在剛開學第一天報道時我們就知道,因為他是抱著籃球走進宿舍的。
老五的籃球打的很好。剛開學不久,我們寢室八個人就在操場裏四打四。結果球大部分都在他手裏,別看我個子最大但對於籃球一點都不感冒。有一次我們正在打球,旁邊走過來一個男人,他是校隊的。他指著我和老五問我們要不要進校隊。我很堅決地搖搖頭,老五看上去十分高興,卻最終是很猶豫地參加了校隊。從那以後,老五每天都十分努力的練球,可是人卻看上去越來越緊張。我們不知所以,等到第一次學校春季大賽他被隊長送了回來才知道。老五雖然球技不錯,可是卻無法上場比賽,因為他的心理素質太差。上場半個小時,頻頻出現失誤犯規,最後竟然出現暈場。就這樣老五被校隊給開了。
這時老五才對我們說,原來老五在小學六年級比賽時輸給了對手,是一個比他個子小的女孩。後來老五努力練球,可是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女孩了。從那以後老五就再也不敢參加比賽了,無論大小比賽,隻要老五上場,他就會害怕。那種恐懼發自內心深處,站在球場中看見別人的眼光盯著自己,就會感覺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樣。這話是老五說的,他躺在床上一邊哭著一邊說著,手裏卻還緊緊抱著那籃球。
從那以後,老五就更加孤僻了。每天都會練球到深夜,我們為了減輕他的痛苦就去陪他練球,結果沒過兩天,就沒有人願意去了。誰也沒有他的體力好,跟他玩就像在玩命。而且用老五的話說,你們幾個玩籃球,簡直就是糟蹋籃球。索性我們晚上又開始各幹各的,隻是老五每天總是在熄燈前幾分鍾從外麵回來,把球往床上一扔,跟著人在上麵一躺。他沉重的喘息聲一直會持續到熄燈後。
這樣不行呀,老大喝完水碗裏的水說。老五這孩子,已經開始自閉了。得想辦法把他的注意力從籃球上轉移過來。老五一出去打球,我們幾個就在寢室裏瞎研究。最後,通過兩天的開會討論。我們決定幫老五找個女朋友,用女人的魅力把老五從籃球中拯救出來。那天晚上我們假裝無意問老五,來學校快一年了,有沒有喜歡的女人。老五坐在床上環視我們,然後用鼻子哼了一聲。別跟我提女人,沒勁!敢情老五對女人也自閉,真是不好辦呀。最終我們也隻好放棄,由著老五自由發展了。
轉眼就到了秋天,天黑得越來越早。老五每天晚上依然還穿著他那件黑色小背心出去打球,隻是突然有一天他回來時,神情異常的興奮。他坐在床上不停地喘息,過癮!我們這還是第一次看老五這麽高興呢,全都從床上坐了起來。咋地了?老五擦了一把汗,晚上遇到了個人一起打球。切~~~我們幾個人又躺了下來。老五顯然還在回意剛才的情景,他球打得賊好,小個不高,三分一投一個。見我們沒人理他,老五扁了扁嘴就躺下了。
第二天老五吃過飯就拿著球跑出了寢室,晚上回來還是一臉的興奮,躺在床上一會就鼾聲如雷了。我們問老大,有個人陪著打球能興奮成這樣嗎?會不會老五因為球的打擊已經變了……老大歎了口氣,隻要態度好就算改變性取向也行呀。是不是覺得醫學院的男生太八卦,沒錯,那你又能拿我們怎麽樣?
第三天,發現老五不對勁的是住在他下鋪的老七。老七在水房裏拉住我們,唉,老五今天回來很早呀,我九點回來就發現他在床上呢,而腦袋對著牆不知道怎麽了。老二一攤手,完了老五被甩了。老大手一揮,走回去問問老五。
老五在床上背對著我們,肩頭不住的聳動。等我爬到上鋪去一看,才發現那家夥抱著被正在偷笑。這下把我們嚇了一跳,老五不會是精神都有問題了吧。老五發現我們在盯著他看,不好意思地從床上爬起來。我們問他怎麽了?老五摸著腦袋說,嘿嘿,我沒有想到她是女的。誰??就是和我打了兩天球的小楠。老大拿起手裏的水碗,老五怎麽回事,交待吧。
老五坐在床上玩著手裏的球說,我前天不是遇到一個人和我一起打球嘛。今天我去操場也是在等他,因為我從來沒有像和他在一起打球那麽舒服過。結果今天等了好一會,才看見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走到我身邊,看得我直發愣。好半天她才說,怎麽不認得我了?我這才知道和我打了兩天球的人是女的。哇~~~~這時我的腦海裏一下子出現了黃蓉穿著彩衣站在船頭,岸上卻是傻傻的靖哥哥。我們幾個人一起爬到老五床上,把他按在了那裏。說,打了兩天球怎麽會不知道她是女的呢?老五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每天都七點多才來,操場上都已經很黑了,我也隻能看個大概,不過今天我和她在操場上聊天來著,我在路燈下看清楚了。她挺漂亮的。什麽!!!還挺漂亮!滿清十大酷刑斥候。我們開始折磨老五,還以為你可憐沒人愛呢,沒想到不聲不響就找個紅顏來,你這不是氣我們嗎?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4節:老六的毛巾
看著老五又拿著球假模假樣的走出寢室,我們幾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重色輕友的家夥,竟以我們不會玩球之名不讓我們去看那個小楠。老大一手叉腰,他爹個頭,走!不讓看咱們偷看去。七個人來到校園裏,隔著操場邊的幾棵大柳樹望操場裏的籃球場那邊望著。那時大約晚上八點多,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籃球場上早已經沒有了人,因為深秋的晚上已經有了涼意。可是老五卻還是穿著那件小黑背心不斷地上藍、運球。我們盯了半天,不見老五口中的小楠出來。老五站在藍下打打停停,來回轉著圈,不知道搞什麽飛機。最後老六忍不住了,站出來大聲喊著老五的名字,老五看到我們就跑了過來。老六用胳膊肘捶了捶老五,你那個小楠呢?老五一臉的羞澀,回頭向操場指著,那不嘛。我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藍球場上什麽也沒有,隻是不遠處有一個路燈立在那裏。路燈的燈泡卻沒有亮,籃球場顯得有些陰深。老大說,老五走,不打球了。咱們出去喝酒去。然後老大深吸一口氣,問問你的小楠去不去。老五高興地答了一聲就跑了回去,等他回來時手裏拿著衣服和籃球,小楠說不去了,她說讓我們玩得好點。我們不禁又回頭望去,籃球場旁的路燈突然亮了起來,瞬間藍球場上全亮了起來。籃球場上一個人也沒有,可是老五依然向那裏揮動著手臂,臉上泛著笑容。
從外麵回來,大家都有點喝高了。我問老五。你這幾天和你那小楠都聊什麽了?老五說,小楠說她很早以前就看見我在那裏打球,覺得我打得挺好的。老五嘿嘿笑了笑,小楠說她喜歡和我打球,她說每天都想和我在操場左邊第三個籃球架下打球。我們幾個人看著老五不說話,老五躺在那裏喃喃自語。老大瞪了我一眼不讓我再說話了。
一覺醒來,老大先找來了我。老八,你說老五是不是看見不幹淨的東西了。我點了點頭,那怎麽辦呢?我對老大說,要不我跟老五談談,然後每天晚上我們幾個人都去操場不管老五願不願意,不行的話,我再想招。那天上課上,我跑到老五的旁邊,老五,今天我聽個事。老五問我什麽事呀?你知道咱們學校為什麽沒有女子籃球隊嗎?其實以前是有的,聽說幾年前有一個女生晚上在練球時突然跌倒竟然撞到了籃球架下的大石板,結果死掉了。別的年級還說那女的陰魂不散,天天晚上會到籃球場看別人打球呢。如果看到打的好的人就會走出來和那個人打球呢。我一口氣說完這些,我直咽唾沫,結果老五一臉的不以為然。沒辦法從那天起晚上,我們幾個人都跟著老五去了籃球場,打都打不走。當然從那以後小楠也沒有再出現了。
我們的舉動終於惹禍了老五,老五在球場上把籃球扔得老遠。你們有完沒完,以後少跟著我,說著就往寢室走著,我們撿了球趕緊跟了上去。當我們剛進入宿舍,老大從守衛屋窗口抓起一封信大聲地喊著,老五有你的信。
那信是用粉紅信封裝著的,上麵工工整整地寫著老五的名字,下麵的落款寫的卻是小楠。老五看信的時候,我們幾個人的腦袋也湊了過去。信很短,原來小楠並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她家就在我們學校附近。在寫完這封信以後小楠就去了美國,小楠說很高興在國內最後的日子可以遇到老五,可以和老五一起打籃球……
老五緊緊把信攥在手裏,他哭了。他一邊哭一邊喊著,小楠我知道你是鬼,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沒有腳的,我看見了。可是我不怕,你幹嗎還要走呢?我真的不怕呀。好久老五才停止了哭泣,一抽鼻子把那封信扔給了我,你寫的吧。我傻站在就知道張著嘴樂了。老五衝著我肩膀來了一下子,瞧你那字,跟狗啃似的。
在那一年學校秋季籃球聯賽,老五又回到了籃球隊。有一場比賽他一人就拿下了20多分,那時全場的女生都在喊著老五的名字。
老六的毛巾
老六很像女人,有著和女人一樣讓人厭惡的潔癖。
老六的人還算隨和,隻要你不隨便去碰他的東西。記得剛開學時他特意和老大換了上鋪,我們以為是他喜歡上鋪,其實隻是老六不喜歡別人隨便坐在他床上。有一次老二光著腳從他的床上經過,老六就像瘋了一樣把老二從上鋪上給推了下來,而且還馬上把床單換下來洗。當時弄得老二一臉尷尬,我們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注意到老六的娘娘腔和潔癖。
老六說話細聲細氣,很少見他大聲講話,更不會說粗口,這是讓我們最無法忍受的。在寢室裏與我們聊天扯皮時他動不動就甩出一句"討厭",弄得屋裏好像是在三九天打開了窗戶,每個人都一身雞皮疙瘩。
老六的課本都是用漂亮的掛曆紙包的書皮,稍微弄髒一點就撕掉重包。每次看著他咬著嘴唇認真包書皮的樣子,我都會湊過去。六哥,順便給俺的藥理書也包了吧。老六把身子一扭,去去,你的髒手可別碰我的書呀。
老六喜歡聽女孩子唱的歌,自己的床上堆滿了當時流行的女生磁帶。從SOS到錦繡二重唱,範曉宣、張惠妹一個都不少。徐懷玨出道時正值我們大二,老六每天走進寢室時都哼著:"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們早就習以為常了,結果引來對門的一個BT天天扶著老六的床頭和他竊竊私語。有一次我聽見那BT拿著一盤磁帶問老六,哎,你怎麽沒有楊鈺瑩的磁帶呢?老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她臉那麽大,我才不喜歡呢,這盤《短發》我不能借你,我最喜歡梁永琪這張短頭發的照片,我怕你給我弄髒了。
我們七個人都很少跟拿老六的東西用,一部分是因為老六的潔癖,另一半是因為老六的東西很少有適合我們老爺們用的。他把我們統一發放的被子換上了天藍色的被罩,被單上也印著可愛卡通形象,枕巾更是"卡哇依"的沒話說。我懷疑老六的內褲上也會有河馬頭像,可惜我從來沒有得到過證實。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5節:狗叫往往比人言還有效
老六最喜歡喝的飲料是高樂高,每次都是一邊用高樂高贈送的攪拌高輕輕攪著水杯裏的熱水一邊輕輕哼著高樂高的廣告歌。老六喝水時總是喜歡用雙手夾著水杯,一邊轉著一邊看著膝蓋上的小說,等到水杯裏的水涼下來,才一口一口地抿著水杯裏的水。老六喝水的時候握著水杯的右手小指高高翹起,一看到這情景,老大都瞪大了眼睛。老六瞧睢你那個鳥樣子,還蘭花指呢。你拿那麽大點的水碗喂貓喝水還差不多,你能不能老爺們一點。老六切了一聲不理老大,繼續玩著他手裏的杯子。那水杯是老六的至愛,他從來不敢放到桌子上,生怕我們的手碰到髒了他的茶杯。老六每次喝水時都要從鎖著的櫃子裏拿出茶杯仔細打玩半天。說實話那茶杯雖然很漂亮,是一個小巧的瓷質咖啡杯。杯子外麵和杯蓋上還有漂亮的藍色條紋還有老六的星座圖案,可是那茶杯的顏色實在讓我們無法恭維,在下認為上完幼兒園的孩子都不會喜歡那種顏色了。老六第一次拿出這杯子時,站在寢室中間大聲說,我事先聲明,誰敢動我的杯子,我就殺了他。結果我們七個人一齊回了老六一句——切!!!
老六有兩個至愛,一個是那水杯,另一個就是他的深色長絨毛巾。剛入校時老六就在床頭拉上根鐵絲,然後從包裏拿出兩條一模一樣的深色長絨毛巾一左一右掛在上麵。後來我們才知道同顏色同款式的毛巾老六竟然買了一打,老六說他從高中開始就隻用這種毛巾了。老六是我是看見第一個晚上去水房洗漱的男生中唯一拿著兩條毛巾的人。每次走進水房,他的臉盆裏都一前一後放著兩條同樣手巾。一條洗臉用,一條洗腳用,真佩服他是怎麽分得清的。
老六每次去水房洗臉臉盆裏都放滿了瓶瓶罐罐,從洗臉用的洗麵湯到護膚的麵霜與晚霜。弄得老六洗個臉比我洗澡時間還長,真奇怪他臉上怎麽還是跟我一樣都是豆豆。我們晚上洗臉時都在水房胡鬧,閑著沒事就去泡老六。幾個人把老六圍了起來,XX(老六的名字),給我用點你的洗麵奶吧。老六這時就會像專家一樣對著我們指指點點,你是油脂性皮膚得用輕爽型的;你臉上都是死皮要用磨砂的……老六讓我們張開手掌,然後自己拿起各種瓶子往我們手心裏倒洗麵奶。一邊小心翼翼地倒著一邊還說,你們呀怎麽就不知道自己去買呢。夠了!不能再倒了,夠你洗的了。我們嘻嘻哈哈地往自己臉上胡亂塗著,結果等到老六自己洗完臉通常都已經是夜深人靜了。
等老六洗完臉回來寢室早已經熄燈了,老六總會從床頭拿出一隻小手電站在鏡子前仔細地照著自己的小臉。每當照到得意之處都會情不自禁地用手輕撫臉頰,我們被他那手電晃得難受就會喊著,老六,行啦。夠漂亮啦。老六回首甩給我們一句"討厭"之後就哼著歌上床去了。可是他上床卻總不會安穩睡覺,他通常會玩他手巾玩上好一會。從掛線上把那手巾拿上拿下的,放在手裏疊來疊去。有一次我半夜起床去上廁所,竟然看見老六還盤腿坐在床上不聲不響地疊著他手裏的手巾。嚇得我哇哇怪叫,最後老大也正式警告老六,不許他再半夜起床不去廁所玩手巾,弄得老六老大不樂意。
雖然老六的種種讓人難以接受,但我們並不是那麽討厭他。因為無聊的大學生活裏有著這樣的朋友相伴就多了很多生氣,就比如老六每天早上起床就會給我們唱"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褲子去茅房。"很快就到了大三,我們換了宿舍。那是畢業班才住的小宿舍樓,因為樓的位置很特殊,所以醫學院畢業班的人才敢去住。因為它左臨解剖實驗室,右臨學校的動物養殖基地。換句話說,我們左麵睡著屍體,右麵睡著無數的白鼠、兔子,還有二十幾隻狗和一隻羊!?為了讓我們好好安住在這樣的宿舍裏麵,學校給我們畢業生提供了常明燈還有二十四小時的電力供應。反正我們也是天天和屍體和動物打交道,住在那裏天不管地不管倒也活得十分逍遙。那狗圈和羊圈就在我們水房的窗戶下麵,每天我們早起第一個都要跟他們打招呼。住在我對麵的一個學長告訴我們,樓下的狗極其聰明,隻要他一拿起吉他,下麵的狗就叫。結果聽了學長的吉他,我們相信就算狗不叫,我們也得痛苦的大叫。狗叫往往比人言還有效。
這下最高興的就是老六了,他再也不能著急洗臉了。他每天深夜都泡在水房裏,洗臉洗上了癮。那時我們也開始實習,不用早起做操就沒有人懶得理他是否半夜開燈照鏡子了。如果不是他開始丟手巾,也許老六到畢業時還會每天洗臉到深夜呢。老六第一次丟手巾是搬進新宿舍的頭一個月裏,他像往常一樣拿著兩條手巾去水房洗臉。洗臉的時候老六就把擦腳的那條手巾掛在了旁邊的水龍頭上,結果等他洗完腳時才發現那條手巾沒有了。他在水房裏愣了好久,最後確定自己忘了拿那條手巾,然後老六就顛走著腳踩著拖鞋走回了寢室。到了寢室他才知道那條手巾是真的丟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不再說話。我們問他怎麽了,他告訴了我們。我們怪他大驚小怪,說他一定是不小心把手巾掉到了窗戶外麵。老六聽了也覺得有點道理,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從外麵跑回到寢室,原來他早早起來就去了水房,他說不論窗台還是窗戶外麵都看不到他的手巾。我隨口說被撿破爛的大媽撿走了,老六氣得直跺腳,那下麵是羊圈,撿破壞的哪會去那呀。可是沒辦法,手巾沒有了,腳還是得洗呀。他又重新拿出了一條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手巾,結果當天晚上老六像見鬼了一樣跑進了屋,他手裏揚著那條手巾。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6節:老三的詩
我的手巾又丟了!
我們笑他是不是傻了,手裏不是拿著手巾呢嗎?老六說這個是擦臉的手巾,擦腳的那個又不見了。我們幾個也跑到水房裏看了半天,可就是找不到他的手巾。我們問老六最近在醫院實習是不是太累啦?老六哭喪著臉,我的精神沒有問題,我的手巾是真的丟了。那好吧,我們幾個決定幫他偵察。第三天晚上,我們等到老六平時去洗臉的時候。讓老六先進了水房,然後我們幾個躲在了水房的外麵。那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水房裏隻有老六一個人。老六像平常一樣把臉盆裏的洗麵奶瓶子挨個放在水池沿上,然後顫抖著把手巾掛在旁邊的手龍頭上。老六嘴裏哼著歌,我們知道那是他在給自己壯膽的,可是那歌聲都抖得不成調子了。我個子高,透過水房門玻璃往裏麵看,老六一邊洗臉一邊歪著頭看著旁邊水龍頭上的手巾。突然老六大叫一聲從小房裏跑了出來,水房的門好險打到我的臉。我們跟著跑回屋,問老六怎麽了。老六把腦袋壓在被子裏,一句話不說。沒辦法,我們重新回到水房想幫他把臉盆拿回來,可是等到我們到了水房時才發現老六的手巾真的沒有了。
就這樣老六不敢再在住在那個寢室裏了,他跑到醫院裏住再沒有回來,一直到了畢業。從那時起我就很少看到老六了,除了畢業前的幾次見麵。那時很忙也沒有機會與他說什麽話,最近一次知道老六的消息是在搜狐上的同學錄。老六留言說他已經開始戀愛了,對方是一個很潑辣的女護士。當然這潑辣也是老六自己說的,老六在留言薄上說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吃麥當勞時從來不記得洗手。還是護士呢,一點都不女孩子,不過我就是喜歡。這是老六的原話。
其實看到這我才想起來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他後來我知道的事情。就在他的手巾丟了以後不到一個星期。我們水房下麵養的那隻羊突然患了腸梗阻,這是承包照顧那隻羊的幾個學長告訴我的。他們讓我幫他們給那隻羊做個手術,麻醉完以後,學長們就跟我嘮嘮叨叨。我們的學生就是沒有公德心,什麽東西都往窗戶外麵,羊是見什麽吃什麽。喝點洗發露就當洗胃還算不上什麽,上次就有一個家夥把穿破的內褲扔到了羊圈裏,結果這隻老羊也腸梗阻了三天,最後還是給的開塞露才拉出來的。這一次又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呢。學長一邊說著一邊從羊胃裏掏出一團東西,很眼熟的東西。
墨綠色長絨裏嵌著藍色小花,三條一模一樣的手巾糾纏在一起。學長用戴著手套的手挑著那團手巾,KAO,誰呀用這個色的手巾,羊看了還不當草墊子給吃啦。
老三的詩
老三有點瘦,有著詩人所共有的憂鬱與神經質。
在我們寢室裏隻有我和老三最愛看書。我是什麽書都看,除了人物傳記與詩集。而老三正好相反,他隻喜歡看這兩樣東西。所以我們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看自己書,卻從不交換。我認為看書是很自我的事,書中的東西隻有自己慢慢玩味。而老三卻又是與我相左,他每讀到讓自己感動的地方必定要吵吵嚷嚷一番。他總是一臉興奮地從床上坐起來,來!寢室裏的兄弟,讓我給大家讀段東西。它一定讓你感到熱血澎湃。然後就徑自讀了起來,結果通常都不會達到他所期望的效果。因為我根本不會聽他讀的蹩腳詩,而屋子裏的其它人好像都不會聽懂。所以讀完經常是屋子裏人該幹嘛幹嘛,隻有老六在旁邊訕訕地說,三哥,我沒有聽懂你再給我讀一遍吧。弄得老三好不無趣。漸漸老三再也不給我們讀那些東西,而是把它們記在一個大大的日記本裏了。
老三與老大還有老二都是來自農村,剛來學校時也是一樣樸素的衣著、濃濃的口音。可是老大老二毫不在意,和他們生活了一段時間就感覺到他們所特有的豪爽。可是老三卻是十分在意這些,從入校起就努力去除口音、改變自己的穿著。其實根本沒有人注意他家庭出身是否貧農,隻是老三自己對此極為敏感而且內心深處有著深深的自卑。聊天時經常會冒出一句"你不就是想說我農民嗎,我本來就是農民。"讓人感覺極其不好,所以我基本不怎麽和他說話。
老三即使對待女同學也是保持這種"農民"狀態,所以他在女生中人緣並不好。其實老三長得還不錯,聽說剛入校時班裏女生公認的兩個長得不錯的男孩裏就有他一個,當然另一個更出色那就是我。老三隻比我矮一點點,偏分頭從來都一絲不苟,一幅深度眼鏡下是雙因深邃而不停眨動的眼。老三的穿著也是異常的一絲不苟,他是我們寢室裏除了老六以外唯一喜歡穿白襯衣男孩。五六月的醫學院裏,你經常會看到這樣的少年。一件無塵的白色襯衣、筆直的黑色西褲;頭發在微風中不搖不擺,倔強的嘴角沒有一絲微笑;蒼白的手掌中捧著如同字典般厚的詩集。他總是低著頭走路,嘴裏念念有詞,表情卻是凝重並痛苦著。他走的是那樣的旁若無人,以至於別人根本無法注意到他。唉,這就是我們寢室的老三,一個患著青春期內分泌紊亂綜合症的老三。
老三極其期待愛情,這一定與他每天都看那個狗屁愛情詩選有關。這是有一次我偷翻他的大日記本時發現的,日記本上的老三的字十分公整,凡是有"愛"、"情"、"親"一類的字眼老三都會用紅筆小心地勾畫著,然後在下麵寫著自己的感受。語言大膽熱情、真摯無比,竟然讓我這麽厚臉皮的人也臉紅起來,因為我發現他竟然在暗戀著我們的英語老師。
我知道老三正處思春期,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喜歡我們的英語老師,這真的讓我跌破眼鏡。因為那個英語老師除了胸部大的可圈可點以外再沒有一點出眾的,沒有想到竟然讓老三如此迷戀。"我喜歡您的一顰一笑,喜歡您的一舉一動,您站在講堂時的樣子讓我愛無法停止,隻希望現在的課堂裏隻有我和您,讓我們關在這愛的課堂裏一生一世吧。"我第一次發現老三的文筆還不錯呢,雖然他沒有點明這個"您"是我們的英語老師,但是想想教我們課的除了英語老師是個年輕女性以外就再也沒有五十歲以下的女性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7節:深藍玫瑰,我快要迷失
我隻看過那日記本一次,那是老三忘了帶在身邊。那個日記本是老三的命根子,每天都被老三緊緊抓在手裏。自從看了老三的日記,我就開始對老三有了極大的興趣。對此不可不說我的趣味有些低俗下流,因為我喜歡窺視別人的內心。看不到老三的日記,我反而失落了起來。每天坐在課堂上看著英語老師那誇張的胸部,我就會惶惶忽忽。結果被我那鬼異目光弄亂的不隻英語老師一個人,老三經常在英語老師頻頻與我對視時狠狠地瞪我,我更讓我確定老三是喜歡英語老師的。有時我也會被英語老師那若即若離的目光搞得心亂亂的,原來那英語老師不光胸部大,眼睛也是極大。睫毛閃動下那雙黑漆漆眼睛似乎在對我傾訴些什麽,那張如同山東烙餅似的大臉也一下子變得生動了起來。結果那年夏天我與老三一起因為春青躁動而暴走,我開始逃課,而老三難熬內心的苦悶也加入了學校裏的文學社。
老三的詩開始頻頻出現在校報上,很快我們學校裏的女生也開始注意到這個詩人。因為老三寫的都是情詩,詩裏傾訴的全都是老三的思戀之情,所以很多女生都追問他詩中那朵玫瑰所指是誰,而老三一直保持著他酷酷的沉默。我在圖書館裏的校報上也看到過老三的詩,酸得可以。
深藍玫瑰
在我心中
盛開著一朵玫瑰
如同大海般深邃
我想我快要迷失
在那藍色的花蕊(節選自老三情詩《深藍玫瑰》第一章第三節)
從那時就已經可以看出,老三有寫情色小說的天賦。而我現在可以寫出這麽亂七八糟的故事與大學是有很大關係的,隻不過在那時我一個字不寫,卻是滿肚子壞心眼子。雖然老三發表在校報上的情詩都是藏頭露尾的,但我卻知道他是為誰。有一天晚上老六拿著校報用情地讀著老三的詩,那聲音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雞。讀完以後老六興奮地高叫,三哥你的詩寫得太好了,是不是寫給文學社裏的女生的。老三躺在床上閉著雙眼,神采飛揚的樣子讓我懷疑他正在與英語老師神交。就我們社裏那幾個女的,真是俗不可耐!我也見過文學社的那幾個女生,如果俗雅的標準是以為胸部來衡量的話,那我們的英語老師還真算得上高雅中的高雅。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英語老師了。我天天不是在外麵玩電子遊戲就是泡圖書館,就是同寢室裏的人見到我也僅限於早晚。再次見識到英語老師的高雅已經是快要期未考試了,我們寢室八個人一起出去喝酒,八個人並排走在校園裏,迎麵就撞見了英語老師。她穿著一步裙,上身的那對傲人的"高雅"被包裹在粉紅色小領襯衣裏。英語老師衝著我們闊步走來,胸部也跟著一搖一晃。我們都情不自禁地站了下來,老三更是老遠就喊,X老師好。英語老師一一跟我們打著招呼,因為好久沒有去上英語課,我躲在別人身後不去跟她打招呼,可是還是被英語老師一眼就看到了。哎,你也是我們班的吧。最近怎麽沒有來上課?我支支吾吾地說自己病了。她打斷了我的話,下節課你得來,要不然你考試就要小心了。英語老師說這話時語氣輕鬆、嘴角上揚,弄得我頭直暈,等我清醒過來發現老三的臉都綠了。
沒辦法,英語課是怎麽也得上了。我坐在課堂上扶著腮幫子發呆,英語老師上課時就像《動物世界》裏發情的母鹿一樣在課桌間跑來跳去,我根本沒有辦法看小說。我歪著頭正看見老三,老三的目光就像想要抓住獵物的獅子一樣凶猛,緊緊盯著英語老師,我看了不禁想笑。英語老師在經過我身邊時突然身子猛轉了九十度,手中的書一拍我的頭。你說,這道題選什麽?我抬起頭,正迎上那對洶湧澎湃的胸部。我根本不知道英語老師在講什麽,站起來就跟她有一句沒有一句地打著哈哈,也不知我說了什麽句,英語老師笑得花枝亂顫,她又用書拍了拍我的頭。你快坐下吧,胡說八道。來,誰知道答案告訴我。還沒等我坐下,老三就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他那雙小眼睛緊緊盯著我和英語老師,好久都沒有說話。英語老師看著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我站在那裏也忘了坐下。老三慢慢轉著頭環視了課堂一周,然後重新把目光放在英語老師臉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全班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盯著老三看。要不是看老三的臉色跟死了親戚一樣難看,我一定會大笑。我躲在英語老師後麵,我看見英語老師臉紅紅的,胸部緊張地一起一伏的。更可怕的是老三馬上又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看著自己手裏的英語書,弄得英語老師站在那動都不敢動,班裏其它人都小心地用眼瞟著老三。有些女生一邊回頭一邊用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生怕看到老三變成可怕的怪物。我看英語老師跟木頭人似的,就在她後麵輕輕碰了她一下,老師下課了。這時英語老師身子一顫用力噓了口氣。
同學們下課了。
班裏的同學都急忙跑出課堂,就連老大他們都沒有回頭叫我們,看來他們都受驚不小。英語老師慢慢走回課桌整理著自己東西,她一遍一遍打開夾子又合上,顯然是還沒有從剛才的事情中走出來。老三卻還是筆直地坐在那,仔細地看著手裏的英語書,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等我突然意識到的時候,班裏隻有我們三個人了。我連忙站了起來,當我走到門口時,老三叫了我一聲,我沒有理他就走出教室。剛走出教室老三就從身後拉住了我,咬牙切齒地說,老八你怎麽能這樣?我怎麽了?我不想和老三說什麽。結果老三竟然想拉我的領子,他個子沒有高,力氣也沒有我大,奇怪他在農村是不是不幹一點活。我隨便一甩手,老三就踉蹌著差點沒有跌倒,可是他的手卻沒有鬆開,結果人卻是半倚在我的身上。英語老師正好從教室裏走出來,看到這情形嚇得啊地叫了一聲。老三看都沒看英語老師一眼就沒有好氣地說,你看什麽看?英語老師嚇得跑了起來,那樣子活像某種受到驚嚇的動物。我不耐煩把老三推到牆角,老三你少來勁,我怎麽你了?老三不說話,蹲在那哽咽了起來。被他這一鬧,我也莫明其妙煩躁了起來。KAO,怎麽弄得跟三角關係似的,有我什麽事呀。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8節:落紅不是無情物
晚上寢室裏的氣氛異常緊張,全寢室的人都在看著老三,我還像平時一樣坐在床上看著小說。老三一聲不響地躺在床上,雙手平放胸前,一雙小眼真盯著頭上的床板。老大偷偷問我,老八,老三這是咋啦?他上午是怎麽回事呀。我眼皮都不抬,誰知道?老三一句話也不說,原來他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我發現老三還在躺著。他穿著昨天的衣服,雙手平放胸前,好像從昨晚就從來沒有動彈過一樣。我害怕他會精神失常,就叫醒老大和其它兄弟。大家圍著老三沒有一點辦法,老三突然張開眼睛,我們下意識地後退了好幾步。老三奇怪地看著我們,你們幹嗎呢?再不去上課就晚了。他破天荒地還衝我笑了笑,我發現那天他上課時沒有帶著他的日記本。
結果那天沒有來上課的隻有我們的英語老師,代課的老師說她今天病得很厲害。女生們卻說昨晚老師宿舍那邊好像鬧鬼了,聽說有人半夜尖叫好像就是英語老師。我們大聲說著英語老師的名字,而老三卻笑嗬嗬地聽著不說一句話。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發現老三與以前不一樣了。他人變得隨和起來,對於以前的事再也不提一句。每天跟我們大家都有說有笑的,也再也看不到他拿著那本厚厚的詩集了。我悄悄地從他床下拿出那本日記本,卻是空白沒有一個字了。不過發生改變的不止老三一個人,英語老師也變了好多。她病好了以後就不再教我們班了,有幾次我在校園裏遇到她,她都遠遠地避開了我,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我也沒有太在意。那年暑假我很早就回到了學校,因為有一科補考。正好是英語老師監堂,她走過我身邊時,輕輕遞過一旁同學扔在地上的手條。我衝她笑了,她也笑了。
補考完以後我和她走在校園了,她有意無意地與我拉開了一點距離。眼看走到了宿舍門口,英語老師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回過頭,我看見她的臉上有著很奇怪的表情。
你和XX(老三的名字)是那個嗎?
哪個?我沒明白她的話。
英語老師低著頭說,那天XX念的詩是因為你吧,我走出教室還看見你們抱在一起呢。當時把我嚇壞了,沒想到你們才比我小二三歲竟然這麽開放。
我不知道現在應該有什麽反應隻好張著嘴不說話,英語老師以為我已經默認了。她突然鬆了口氣,其實我挺喜歡你的,是真的。我特別喜歡看你上課不認真的樣子,一見你吊兒朗當的樣子,我就想管你。沒想到你竟然是……
那時正值中午時分,英語老師與我站在校園裏的樹林裏。她低頭細語,我倚樹而立。兩個人看起來是那麽和諧,我笑了。
因為英語老師繼續說著,其實我挺怕XX的,他上課時總盯著我看,眼神可嚇人了。他一定是看我總看你所以就恨我。還有你不知道,就是那天晚上,我半夜一睜眼就看見他站在我屋裏。我嚇得想叫可是怎麽也叫不出聲,身子像是被什麽壓著似的。他看也不看我就開始念詩,我躺在床上聽著他念了半天,等到我叫救命時才發現屋子裏隻有我自己……
她說得煞有其事,弄得我都懷疑她被老三鬼上身了。不過因為某種原因我沒有告訴她我和老三不是同誌,更沒有告訴她其實老三喜歡的是她,那一次我補考順利通過,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英語老師以後就再沒有跟我說過話,聽說她不久就愛上了我們的體育老師,那個肱二頭肌異常發達的農民。
老三再也沒有寫過詩,過了夏天不久他就與旁邊學校的筆友確定了戀愛關係。當他把她領到我們寢室時,我發現那個平庸的女孩有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和一對豐滿的胸部。
後來老三在畢業酒會時喝高了,那是他第一次喝高。他拉著我的手說,老八,我在大學裏幹了兩件挺沒勁的事。第一件就是那天英語課後對你發脾氣,老八你可能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實話跟你說我喜歡英語老師,那天晚上我就偷偷從窗戶爬進了她寢室。這就是我幹得第二件傻事,我把我為她寫的詩都給她念了一遍。可是當時我借著月光一看,當時她臉嚇得跟紫茄子一個色,要多看有多難看。當時我他媽的就後悔了,我怎麽喜歡上這個女人了呢……
老四的胡子
老四是一個標準大學生,標準的意思是隻要大學生應該幹的他一樣不落。
其實說起來,每個人剛上大學時都會有個目標吧。可惜我在大學期間正是我最混沌的時期,每天除了睡覺看小說剩下的就是無所事事。老四則不同,他剛入校時就信誓旦旦。大一拿獎學金,大二進學生會,大三交女朋友。我們問他為什麽要在畢業那年才交女朋友。老四告訴我們,他不希望在大學投入太多感情,如果隻有一年感情在畢業時就會很輕鬆地分手。對於老四的這種調調,老大隻有一句話,他爹個腿,你這種人咋學了醫呢?
沒有想到老四真的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有條不紊地做著。大一時早起晚睡,學習時連頭都不會抬。第一次考試時竟然在廁所裏看了一夜書,弄得同樓的人以為廁所鬧鬼。你有沒有試過半夜上廁所時聽到旁邊的蹲位裏有人在背名詞解釋?有個學長氣得把他從廁所裏趕了出來,聽說學長小解時正聽到老四在旁邊背男性尿道的三個生理彎曲位置,硬是把學長的尿憋在了第二個生理彎曲撒不出來。
就這樣,老四在第一學年裏順利拿到獎學金。看著他盤腿坐在床上數錢我就渾身不自在,我走過去對他說,老四你知不知道你這錢從哪來的?老四搖了搖頭,我掰開手指給他算著。你看,我們班專業特殊,我們班的獎學金也都是獨立算的。你拿的三等獎學金有五百塊錢吧,而我一下子補考四科,一科一百也有四百塊錢了。我大概算了算我們班今年補考錢正好與給你們發獎學金的錢數相當,所以你們的獎學金其實就是我的血汗錢。聽了我的話老四緊緊握住他的錢生怕我搶了去。說來氣人,從一等獎學金到三等獎學金我們寢室一下子得了四個。弄得別的寢室都叫我們寢室是"獎學金專業寢室",想想他們手裏鈔票有我的補考費我就特別窩火,他們用獎學金請客吃飯也讓我吃得沒有一點味道。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59節:老四的胡子
話有點遠了,再說老四大二參加學生會選舉吧。老四是最後一個進行講演的,看著前麵的人老四不斷地流著汗。怎麽辦呀,怎麽誰都說"相信我,沒錯的!"老四在寢室裏練了好幾遍的演講詞的結束語被前麵所有人都演繹了一遍,這也沒辦法,隻能說廣告的力量是強大的。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我笑著對他說。老四你到結尾時就喊"沒有錯,請相信我。"老四沒說話,但臉上滿是餿主意的表情。結果他站在演講台上第一句就喊,沒有錯!一嗓子讓下麵所有人都愣了神,老四把硬得跟棍子似的胳膊一擺,請相信我!結果老四在台上憋了半分鍾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可是在他灰溜溜地走下台時。下麵先是哄堂大笑隨後卻又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等學生會主席走上台時,那個家夥興奮地臉上的春青豆都是紫紅色的。多麽讓人振奮的話語,XX同學(老四的名字)一句話就將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抓住了……就這樣老四進入了學生會,現在我已經想不起他當時的部門與職務了,隻是還記他每天忙得跟發情的狗一樣。
借著學生會的工作,老四認識了學校時的很多人。由於他為人熱情、誠懇,在那些人當中相當吃得開。學長學姐都學弟長學弟短,而在學弟學妹當中又是學長長學長短的。可是在我看來他還是像狗,這可能與我的為人有關。我的脊柱有問題,經常直直的彎不了腰,所以我總是看不到我眼皮下的人。而我身高一米八六,在我們學校沒有人可以與我平視,說白了我誰也瞧不起。而老四對每個人都是熱情有加,天天把一些人叫到寢室裏說長論短。他們在一起談工作,談學習,可是每次最後都會將話題轉移到女人上。我這才明白老四進入學生會的真正目的,他不斷與學長切磋,最終老四決定為了泡妞學吉它。
老四是在大二進入學生會不久就買的吉它,也是因為他買了吉它。我不得不每晚從寢室出去玩電子遊戲或者在操場裏發呆。老四練吉它時聲勢及其浩大,一屋子的學長學弟,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把吉它,從我們寢室裏傳出的彈棉花的聲音就連樓下傳達室都能聽得到。老四卻為自己的琴技的一日千裏而欣喜不已,經常在寢室熄燈時從床上一躍而起,兄弟們,我給你們彈一曲。初秋的夜晚我們睡覺時都不關門,隻要老四一彈琴,就會有東西不斷從對麵飛進來。有一次老四毫不在乎地在炮彈攻擊下堅持自彈自唱完了《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結果睡在他上鋪老三激動地熱淚迎框,老四你想咒我死也不用這樣吧。第二天早晨,對麵寢室的八個人依次到我們寢室來取拖鞋。背著老四他們對我們說,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們不能讓他用琴弦謀殺我們呀,幹脆我們讓他去對麵師範學院去彈吧。
對麵的師範學院的女生比我們學院所有的學生人數還要多兩倍,在師範學院晚上時常可以看見興奮的公青蛙們在母青蛙的寢室樓下不停地哇哇叫著,從樓上偶爾也會傳來一聲母青蛙尖亮的回應。常有多情者在晚上坐在師範學院的操場上彈著吉它,那已經成了師範學院的經典。結果當我們把這些告訴老四以後,老四當晚就去了師範學院。我們不敢跟著去,隻好遠遠地看著。隻見師範學院操場上紅旗飄飄,人頭攢動。老四挑看台的高處坐好,調了調了音。老四伴著琴音高聲唱起了《流浪歌手的情人》,隔著八百米我們就看到有一群女生先是像綠頭蒼蠅看到爛柿子一樣把老四圍了起來。可是歌聲一響。人群瞬間消失。我分明看到操場上中現了一個大大的"轟"字,極卡通的效果。而老四的歌聲在夜風中一點點顫抖,直至走音……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床上。眼睛都在盯著老四。老四卻盯著自己的雙手,好半天才從手上轉移到鏡子裏自己。看了許久,老四用雙手抓起自己的頭發使勁向後拽著,你們說是不是我留了長頭發會好些。老大歎了口氣,老四呀,其實彈琴彈的好不好跟頭發長短是沒什麽關係地。老四不說話,還是使勁拽著自己的頭發。可是就在熄燈睡覺時老四冒出了一句,我彈不好吉它就不剃胡子!
老四所謂的胡子不過是他嘴邊的那層軟毛,我們寢室裏的所有人都是在進入大學裏開始刮胡子的,這可能是當作成熟的一種表現吧。可是老四卻一直不肯剃,他說隻有交上女朋友才能剃那層軟毛,那才代表他真正成熟了。言下之意他彈不好吉它就不交女朋友。在我看來老四第一次剃胡子的意義並不亞於處女開苞,他學吉它是為了泡妞,剃胡子也是為了女人。如今他卻為吉它而不剃胡子,最後就好像女人保守貞潔卻不是為了男人一樣好笑。我們也懶得勸老四了,反正老四自己說過要到大三才交女朋友。結果老四作為學生會幹部真的每天都帶著那嘴象征不成熟的小胡子出門,竟然很快就讓不少女生認識了他。可惜有一半以上處女成為女人都不是出於自願,不知道老四為了吉它會保守多久自己胡子的貞潔。因為有一個女人開始走進老四的生活。
那個女孩是學生會的幹事,小我們一年級。天天膩在老四身邊,聽老四說話時歪著頭一臉地崇拜。我看得出老四開始有點暈乎乎的了。有一天晚上,我們全在寢室裏。那個女孩來找老四,看到老四的床上掛著吉它。她嗖的一聲跳上老四的床,輕輕摸著吉它大聲叫著,學長你會彈吉它!老四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女孩一聲尖叫把吉它塞到了老四懷裏,學長給我彈一個吧。其實從師範學院回來以後老四很少在寢室裏彈吉它了,他練吉它都會跑到操場去。聽了女孩的請求老四用詢問地眼光看了看我們,我們回了他個默許的眼神。老四就一本正經地彈了起來。老四這次彈得很用情,看得出他還是喜歡在寢室裏彈吉它。那個女孩聽老四彈吉它時脫掉了自己的涼鞋,兩個腳跟踏著老四的床沿,裙角散在床沿,雙手抱著小象一般可愛的胖腿,頭枕著膝蓋歪著頭看著老四的臉,嘴裏輕輕和著老四的吉它。可能是老四也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結果經常彈錯音,可就是這樣。那女孩還是一臉朦朧地說,學長你彈得真好。女孩走了以後,老大在床上對老四說,老四呀,這小蘋果不錯。老大形容女生十分有趣,都是以他家果園裏的水果。而在大連人看來蘋果就是最好的水果,老大說那個女孩雖然不是紅富士但比國光強,應該算是紅玉蘋果。我記得老大三年醫學院好像沒有評論過誰是紅富士,聽說他畢業後回到大連的醫院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大果園。嗬嗬。老二也跟著說,那女孩不錯就憑她在男生寢室敢那麽坐著,而且內褲上還有小豬頭就更說明她的清純可愛了。其實除了老四自己以外,我們都看到了那個可愛的小豬頭。我們也都認為那個小紅玉蘋果很不錯,老四聽了嘿嘿笑著問我們,那我吉它彈得怎麽樣,有進步沒?我們七個人聽了,又開始各幹各的不回答老四。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0節:激發的她的關愛欲
紅玉蘋果從那天開始,沒事就往我們寢室跑。因為她每次都帶來瓜子花生,小嘴還極甜。很快我們寢室的人都喜歡上她,同樣老四更喜歡。雖然紅玉蘋果每次來除了和老四談工作就是聽老四彈吉它,而彈的曲目也很快就從校園民謠傳移到露骨的情歌。可是老四就是不去捅破那層窗紙,我們都說他,老四你這是為啥呀,你不就想在大學裏交女朋友嗎。老四說,一來現還是在大二,時機還不成熟。二來我的吉它不還沒有練好。其實老四自己現在已經亂得一塌糊塗,我們都知道。紅玉蘋果一來,他那小胡子下麵的嘴就不好使。這我們都看得見。
終於老四決定向紅玉蘋果表白了,而且有一個絕好的機會。因為周末紅玉蘋果的同寢室的人都要回家,紅玉蘋果希望我們能去她寢室陪她。雖然紅玉蘋果跟我們說時說得大義凜然,要我們全寢室八個人都過去,還說招待整晚的水果與零食。但我們還是知道她隻是希望老四去,看人家女孩子如此真摯大膽,我們實在沒有道理去當幾千度的大燈泡。紅玉蘋果走後,我們又開始做老四的工作。老大先是語重心長,老四呀,這女孩不錯。為了這次機會一定是下了不少功夫呀,把全寢室的人都攆回家了,還說自己寢室弄鬼一個人害怕。你說說,讓我們學醫的人撒這樣的謊容易嗎?這不都是為了你嗎?老六也說,四哥,到時候咱們全寢室為了你的幸福在周末那天一定集體消失,你就大膽幹吧。老四躺床上笑嘻嘻地不說話,但表情顯然是已經決定了。這時老二從床上扔給他一隻塑膠手套。老二,你幹什麽呀?老二沉重地歎了口氣,唉,到時候你們孤男寡女的萬一要把持不住怎麽辦,一定要注意安全。可惜你二哥也沒有經驗,不能給你什麽好東西,你把手套剪剪湊合用吧。我們一陣狂笑,不過笑後也不禁在想他倆不會真的發生什麽吧。
醫學院例來都是中國大學中管理是最鬆的,因為我們不分男女宿舍。男女生同住一樓,畢業樓裏男女生可能還會住對門。我們宿舍樓裏熄燈後極少查房,即使剛入校的學生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自己的床上拉上簾子和自己另一半過著幸福生活。有一次朋友聽說此事,竟跑到我那一直賴到晚上,就是為了讓我帶他見識一下。那天熄燈後,我帶著他在女生宿舍區挨層地走,中途遇到幾個半夜出來上廁所的女生,看著隻穿著吊帶睡衣的女生,我的朋友口水差點當場流出來,而那幾個女生除了扔給我們幾個衛生球眼以外一點多餘的反應都沒有。我朋友臨走時緊緊地拉住我的手,要知道這樣我一定學醫,要知道這樣我一定學醫呀!!
一想到老四和紅玉蘋果孤處一室整個晚上,再看看老四那張帶著淫蕩小胡子的臉,我們不禁聯想翩翩。結果周末那天我們還是跟著老四去了紅玉蘋果的寢室,紅玉蘋果的寢室是在宿舍樓的拐角,所以在寢室門後還有一個小屋。紅玉蘋果笑著對我們說,我們晚上可以聊天玩撲克,你們最好一直陪我到熄燈。開始我們一群人打撲克,一邊玩一邊閑聊。紅玉蘋果說她們寢室特別奇怪,好像有鬼。說這話時紅玉蘋果手捧著撲克牌,紙牌檔住了她半張臉,隻露出一對大眼睛乎閃乎閃的,好像說的是真事一樣。每天晚上裏屋的人都會感覺有人進來,而外屋的人卻說是裏屋人半夜總是出出進進的。有時寢室裏的東西還莫名其妙消失,然後再莫名其妙的出現。快考試時還會聽到有人背單詞,可是卻不是我們寢室裏的人。我們寢室一到周末都嚇得跑回家,唉,就是我家太遠,要不然我才不在這鬼地方呆著呢。我笑著對紅玉蘋果說,我聽上幾屆的學長說,我們醫學院裏有一個女生因為考試不及格要被留級,結果傷心之下她就在寢室裏吃藥自殺了,她也是住在你們寢室這樣的拐角房間裏,聽說死了好幾天都沒有被同學發現,原來就在你們寢室呀。紅玉蘋果聽完手裏的撲克牌掉了一地,嚇得她雙手捂著耳朵,氣得老四真瞪我。我沒有理會老四,又對紅玉蘋果說,你想不想除鬼呀。能除嗎?紅玉蘋果喊著,要真能除,我請你吃飯。我故作神秘地向紅玉蘋果旁邊湊了湊小聲告訴她,你們寢室陰氣太重,所以鬼才能長呆不走。你隻要找一個陽氣重的男孩在這裏住上一夜,到時候鬼自然就會走了。真的嗎?那什麽樣的男人才算陽氣重呢?我用手一指老四,你看他那小胡子就知道什麽叫陽剛了。聽了我的話,紅玉蘋果的臉瞬間通紅,像極了蘋果。
過了晚上八點,除了老四我們七個人都找個機會離開了紅玉蘋果的宿舍。仲夏之夜,七個大老爺們仰麵躺在床上卻一起想著別人的浪漫。那幾個隻能耍嘴皮子的在床上幫老四設計著一百種可能的浪漫過程,我在一邊想著我應該怎樣敲紅玉蘋果一頓。我是一個奇怪的人,在大學時和女生出去吃飯,竟然很少結賬,而大多數女生為我結賬好像是極為正常之事。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她們搶著跟我結賬,有一個學姐說和我在一起會激發的她的關愛欲,我至今認為這句話是在貶我,不過很快我還是習慣了讓女生請客吃飯。不說我了,那天晚上老四果然一夜未歸,結果弄得老大他們在床上輾轉難眠。而我呢,夢中似乎好像已經吃到那頓豐盛的大餐。
第二天老四快中午才回來,進屋時一臉的曖昧。他想趁我們不注意鑽進被窩,結果一下子被我們圍了起來。老大一腳踩著床沿,一隻手捉住了老四的衣領。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1節:你的臉怎麽紅了?
你的臉怎麽紅了?
精神煥發!
你的眼圈怎麽又黑了?
老四吱吱唔唔說不出話,老二在旁邊接了句。
是昨晚累的吧?!!快點老實交待!
老四看著一群眼睛冒綠光的狼嚇得全招了,果然昨晚在我們都離開以後紅玉蘋果小聲地求老四晚上別走了。老四當時聽到這話,一連咽了四口唾沫還沒有反應過來。雖然這是他早就期望的結果,但還是沒有想到發生以後的效果會如果強烈。老四說他聽到這話以後頭就一直暈乎乎的,後半夜和紅玉蘋果聊得什麽一點都記不得了。以至於後半夜紅玉蘋果回小屋睡覺讓他在大屋裏睡覺時,老四才發現好像還沒有對紅玉蘋果表白呢。老四躺在床上時還想,剛才的氣氛那麽好竟然沒有說出來,明天不是更說不出來了嗎。懊惱的老四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老四再次睡來時,卻發現懷裏多了一個柔軟的身體。是紅玉蘋果!
聽到老四說到這,我們一起張大了嘴,沒想到這丫頭竟然這麽主動。我們再問老四些什麽。老四他就嘿嘿地傻笑卻不說話,讓我們恨得牙直癢癢,一定是有什麽限製級的內容了。老四最後承認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因為後來他又睡著了,早晨睡來時紅玉蘋果早就回自己的屋子裏了。但因為有了夜裏的事情,老四胸有成竹,當紅玉蘋果一從屋子裏出來,他就拉住了她的手。就這樣老四的故事就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老四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我真有了黑眼圈了嗎?看著他那得意樣,老大問他,老四,你那小胡子該刮了吧。老四回頭衝我們燦爛一笑,不刮了!昨晚她摸我臉時說她喜歡有胡子的。
老四和紅玉蘋果成了不久,還沒有等到我去找紅玉蘋果,她就主動來找我履行承諾,可見紅玉蘋果有多高興了。那天隻有我和她兩個人吃的那頓飯,我問她怎麽不叫上老四。她說主要是想謝我,她們寢室真的再也不鬧鬼了。我笑了,真的嗎?是真的!這個星期我們寢室一件怪事也沒有發生了,然後晚上大家都睡得特別好,在寢室時也沒有了異樣的感覺了,這頓飯可是我們寢室所有人共同謝你的。我向紅玉蘋果承認說我是胡扯的隻是為了給老四機會。紅玉蘋果的臉又紅了,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他,所以那天聽你說我也特別高興。當時我特別想他能陪我,當他同意時我都樂傻了。我感覺他也挺喜歡我的,可是他就是不說,弄得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後來睡覺時我有點擔心,因為我們那兩間屋之間沒有門,我怕他晚上會過來,可是又有點想他過來。睡覺時我把一個臉盆放在了門口,結果一晚上都沒有動靜。可是等我早晨從屋子裏出來,他卻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那時我就感覺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聽紅玉蘋果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弄得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一夜都睡在小屋裏嗎?紅玉蘋果很驚訝我為什麽會這麽問她。我也感覺還是少說為妙,於是我開始大口吃菜。紅玉蘋果隻是笑嗬嗬地看著我吃,直到我吃完時,她才小聲地跟我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不好意思跟他說。我問她是什麽事,紅玉蘋果紅著臉說,你能不能勸勸他刮了那個小胡子,我一點都不喜歡有胡子的男人……
老七的風箏
老七是個丹東人,是一個長著國字臉很執著的丹東人。
第一眼看到老七就感覺他是一個很執著的人,和他相處久了越是證明了這一點。從他吃飯就能看出來,老七吃飯很有特色,咽下的飯團先是在左腮咀嚼,然後轉到右邊,最後再回到嘴部,反複幾次以後再慢慢下咽。我觀察了好久,他每一口都是這樣不厭其煩,所以老七的國字臉才能顯得那樣肉感,那是口輪匝肌與咀嚼肌得到充分鍛煉的結果。有一段時間我也開始照著老七的樣子吃飯,練習他的精細咀嚼法(我自己取得名字)。結果我的吃飯速度大減,而且我喜歡吃飯時說話,采用精細咀嚼後我吃飯時說話不是咬到舌頭就是狂噴飯粒,曾經有一次把飯粒噴到坐在我對麵的女孩的臉上,她差點氣暈,我對她說如果你還生氣的話,你也吐我一口吧。那個女孩不聲不響地用勺子盛了些米飯,然後輕輕地把它們甩到了我的臉上。從此我再也不練老七的精細咀嚼法了,因為我發現我練的左右腮都不對稱了,而且我在食堂見到那個扔我飯米粒的女孩都會避得遠遠的,那個女孩遠遠地看見我也會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後來我竟然聽說那個女孩喜歡我,不過已經在我畢業的時候了,後悔晚矣。
老七的人特單純,有時就顯得很可愛。大二的春天,城市裏開始時興放風箏。我們校園裏一到下午就莫明其妙多了很多人站在操場上不動不動,舉著雙手跟練什麽功似的,仔細一看才發現一人手上一條線。老七也是在那時買的第一個風箏,一隻竹晴蜓,很大的一隻,足足花了老七一個星期的夥食費。當天下午他就拿著風箏和老六一起去了操場,老七到了操場發現他的風箏最大最好,這讓他很滿意。當他的蜻蜓飛起來時,所有在操場上的人都盯著那風箏看,老六都興奮地叫了起來。老七當天晚上興奮地差點失眠,他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告訴我們,放風箏的感覺ZHI(第四音)好!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個ZHI字怎麽寫,老七說那是丹東的特有形容程度的字。雖然大多數人都以為東北人形容程度的字是"賊",其實東北的方語太複雜,我到現在也不了解多少,雖然大多數東北人會說"那個小姑娘長得'賊'好看";但沈陽人就會說"那個小姑娘長得'老'好看";而營口人卻說"那個小姑娘長得'誠'好看";在學校裏學習方言已經成了無聊的生活的一種樂趣。聽了老七的話,我們也跟著說,是,ZHI好!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2節:老七的風箏
從那以後老七隻要有一空就去操場上放風箏,從來都是風雨無阻(隻是形容,我們老七還是聽說過富蘭克林的光榮事跡的)。有一天老七放風箏時竟然被學校的體育部長發現。那天體育部長和我們老四走在操場上談論春季運動會的事情,突然他看到了正在操場上放風箏的老七,那時正是黃昏,雲如火燒一般紅,整個操場上如油畫一般充滿幻彩。畫中一個大男孩正在放飛手中的風箏,他穿著藍色條的襯衣,襯衣下擺沒有揶到褲子裏,藍色帶白條的運動褲下是一雙藍色帶白條的塑料拖鞋。這個如藍白斑馬一般的陽光大男孩子就是老七。他一邊跑著一邊放著手裏的線,風箏慢慢升向空中,老七中分的頭發和襯衣的下擺一起在風中飄動,那個丹東男孩子咧開嘴燦爛地笑著,露出嘴裏的兩個小小的虎牙。體育部長立刻被這一幅畫深深打動,他對老四說,我們這次運動會要加一個表演項目,就是放風箏。老四回到寢室告訴了老七,老七那一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天還沒有亮老七就拿著風箏去操場練習,當我早起上操時就看見老七圍著操場不停地跑,風箏在我們的頭上慢慢升高;當我中午吃完飯從食堂走出來時,就看見遠處老七圍著操場還在不停地跑,風箏還是像早晨那樣在我們的頭上慢慢升高;當我下午五點從寢室出來去食堂時,我又(為什麽要用個又字呢)遠遠看見老七依然圍著操場不停地跑,風箏依然在我們的頭上慢慢升高;當我……(到這時我想大家一定會說,KAO,還沒出版呢就開始湊字。是不是老七還在慢慢升高呀?驚堂木一敲,欲知老七與他的風箏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句號!回車!兩空格!另起一段!)
當我晚上從圖書館回到寢室時,隻見全屋人都坐在寢室裏唯獨沒有了老七。他們個個臉色凝重,老六的小臉更是像死了爹一樣。我問他怎麽了,老六說話時泛著哭腔:老七他的風箏飛走了,老七追風箏去了。真的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麽戲劇的一幕。老六繼續說著,我真的不知道,那線竟然會斷的。晚上我和老七放風箏,突然天空刮過一陣邪風,就聽啪的一聲風箏線就斷了。那風箏竟然晃晃悠悠卻不落下,慢慢飛出了校園,老七什麽也沒有想就騎上自行車追了出去,結果這一去就是三個小時……聽了老六的話我想象出老七不停地蹬著自行車,風箏在他頭上晃晃悠悠的樣子。老大從在那拍了下大腿,他爹個腿,怎麽整呢?眼看就熄燈了,老七這小子還不回來。老六從床頭拿起手電筒,走咱們找老七去吧。我勸住了他們,得了吧。老七騎自行車跟什麽似的,時速經常過百公裏,這麽長時間都騎到鐵嶺了,去找他沒找到再把你們給弄丟了。老七也不是小孩了,天黑還不知道回家呀。正說著老七從外麵闖了進來,滿頭大汗臉上一道道地往下流著泥水,衣服竟然破了好幾個口子,隻是後背還背著那個大蜻蜓——他的寶貝風箏。媽的,累死我了!老七說完這句話就倒在床上,一晚再沒起來過。
第二天我一早起來就看見老七盤腿坐在床上再給風箏綁線,衣服還是昨晚那件看來根本沒脫過。我問他,老七,這風箏是你從哪追回來的?他衝著我哈哈地咧著嘴笑,老八,沒想到呀我竟然能追到它。我整整追了它好幾條街,最後你猜它落哪了?落哪了?落到北陵裏了。我們學校在沈陽,東北的朋友都應該知道北陵的位置還有旁邊的學校了吧。老七綁了綁手裏的繩繼續說,我眼看著它飄到北陵裏我也跟著進去,又跟著跑了好幾個山坡最後它落在一個小土包上,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才弄下來的。這樣都能追回來我和這風箏真有緣呀,說著老七拿著筆就在風箏的兩邊翅膀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風箏往背後一扛就雄赳赳氣昂昂去上課了,上午是體育課所以老七又可以繼續放他的風箏了。我的體育課照例是在樹陰乘涼還有陪體育老師聊天,順個便就把體育成績寫個良再問問這個學期教我們的老師哪個監考鬆些。好不容易談到關鍵時刻,就聽那邊有人大叫。我走過去一看,老七張大嘴放著天空,他的風箏又斷了線。
那時天空徐徐吹著,不急不燥怎麽可能把風箏的線吹掉,眼看著風箏忽高忽低慢慢地飛遠。老七罵了句他媽的真邪門就回宿舍拿了車子追了出去。結果一去到了中午還沒有回來,下午是病理課比較沒意思的課,我就呆在寢室裏看小說。正無聊著的時候,老七從外麵走進來,進了屋就坐在了床上不住地喘氣。看著他手裏拿著風箏,我說老七你真行,第二次也能追回來。老七抬起頭臉色不怎麽好看。老八你信嗎?這風箏兩次都落在同一個地方。我有點不相信,老七告訴我他眼看著風箏和昨天一樣晃晃悠悠飛進北陵,落在了那個上次風箏落在的土包上,二者的距離差不到兩米。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看著老七臉色那麽難看,我安慰他說,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兩天風向、風力幾乎都一樣。風箏往一個地方飛也沒有什麽奇怪的,看老七還哭喪著臉,我說得了,老七今天我陪你放風箏,我就不信它還能斷。我從老七手裏拿過風箏,綁風箏的線是三股的棉線,風箏上的線頭已經爆開,好像是很大力給撕掉的。我重新接好線以後,一拉老七。走,下樓放風箏。老七還來不及反對就被我拽了出去。
下了樓走到操場上,老七還是沒有什麽興致。我裝模作樣地舉著風箏,結果沒怎麽樣那風箏就砸地了兩次,老七越來越看不下去,終於忍不住從我手裏扯過了線軸。他讓我舉著風箏,自己慢慢地放著線,大約放了十來米長,衝我喊了一聲,老八放手!我鬆開舉著風箏的雙手,風箏忽地飄了起來。老七左手拿著線軸,右手舉著線,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著慢慢升高的風箏。那風箏沒有一絲搖晃直著就往天上衝去,下午二三點鍾,陽光很烈,我用手遮著眼睛向上望著,可是看久了還是會感覺頭暈。我的眼裏出現了兩個風箏,我連忙晃了晃頭對老七說,來讓我玩一會。老七把繩軸遞給我,還不放心地在我旁邊告訴我如何放線、提線和收線。我一邊放著手裏的線一邊轉過頭和老七說話,老七你看怎麽樣,沒事吧。前兩次就是巧合,你有點大驚小怪了。老七不好意思地衝我咧嘴笑著,我還要跟他說些什麽,突然我感覺手上瞬間沒有了重量,我的心也隨著手往下一沉,風箏第三次斷線了。
老七一下子傻在了那裏,我可是不想賠老七的風箏,連忙叫老七一起去追,老七沒有什麽反應,又斷了,我不要這風箏了。我扯了扯他,是風箏有問題,快追吧,小心晚了追不回來。聽我這麽說老七才跟我一起騎著自行車追出了學校。一路上老七緊閉著嘴不說話,我一麵看著頭上風箏的去向,一麵和老七說話。老七你別這樣,風箏斷線是常有的事,回去咱們再重新買個線軸,我給你買保證你的風箏再也不會斷線。老七看著我隻說了一句話,別往那邊騎了是死路,你跟著我騎吧。他不聲不響地在前麵騎,我跟在他後麵抬頭看著風箏,現在不知道是我們追風箏還是風箏追著我們,那風箏一直在我們頭上慢慢飄著,不高不低,徐徐地向著飛著。就這樣我們來到了北陵,而風箏也跟關我們飄了進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3節:風箏第三次斷線
騎了一會就沒有了路,老七把車子鎖在了山腳,一聲不響地跑上了山,我連忙也跟了上去。老七沒有順著山路走,而是自己往山上爬著,我一邊跟著他一邊看著頭上,現在的視野已經不如在馬路上那麽好,我已經看不到風箏了。我喊老七,可是他越走越快,隻是不說一句話。突然感到陽光不似剛才那樣強烈,才發現山上的風很涼,剛才出了一身的汗現在已經被吹得幹透了。我才發現自己跟著老七來到了一片林子裏,這邊離北陵大殿相離很遠,一個人影也沒有,我不禁打個冷戰。突然老七回頭對我說,老八你看。我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手指,我看到了那個風箏正靜靜地躺在一個土包上,兩張翅膀隨著風扇動,遠遠地看著像極了正在休息的綠色蜻蜓。
我的頭上慢慢滲出汗來,看看了老七,他的臉上也滿是汗水。老七,風箏你還要不要?老七半天沒有說話,我也不敢走過去拿那風箏。天越來越陰,竟然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我推了老七一下,老七要下雨了,怎麽辦?老七沒理我,突然一步步地往那風箏走了過去。我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點響動都會讓那風箏飛跑。老七慢慢地爬上了土包,手一點點伸向風箏,一把抓住了繩,頭也不回去就跑了起來,我也跟著他瘋跑了起來,一口氣跑下了山,站在山腳下不住地喘氣,卻發現天還是一直那樣晴朗。
晚上大家都回到了寢室,老七告訴老四他不打算去參加風箏比賽了。老四大吃了驚,你說什麽?這個項目我就是給你爭取的,你一定能拿冠軍的。可是老七說什麽也沒有參加,那個風箏也被老七掛在了牆上再也不去看它一眼,隻是老七經過操場時看著天上的風箏時眼裏還流露出依戀的目光,那讓人心碎的眼神不知道風箏能不能看懂,很快就到了春季運動會。老七義無反顧地報了1萬5千米長跑,大家都以為他瘋了,看著他那精瘦的身板,所有人都懷疑他想自殺。我知道那是風箏比賽是與1萬5長跑同時進行,老七隻不是想坐在看台上看著別人放風箏。
運動會第一天,萬裏晴空,竟然沒有一絲風。我們暗自慶幸,如果第二天也沒有風的話,那風箏比賽也不得不取消,那樣老七也不用拚著命去跑1萬5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上午還是像昨天那樣沒有一絲風,下午卻突然來了一陣東風,吹得紅旗呼呼作響,真是天公不作美。體育部長站在主度台上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用抑揚頓挫地聲音喊著,運動會進行到第二天,已經接近了尾聲。在這陣突來的春風中我們將迎接本屆大會的高潮,下麵進行的兩個項目一個是1萬5千米長跑,另一個是風箏表演賽……就這樣老五還是站在了長跑跑道上。
隨著一聲槍響,風箏比賽與1萬5千米長跑同時開始。兩隊人都是麵帶微笑十分輕鬆,放風箏的大多數是女同學,一個個都像玩鬧一般在操場當中跑來跑去扯著手中的風箏線。而長跑的隊員也都是嘻嘻哈哈,因為曆年都沒有人跑完這1萬5千米,大多數人在跑完了5圈就自動下場了。可是老七卻緊咬著牙,我站在看台上看見老七的腮部的肌肉隆起,使得他的國字臉更加的端正了,很像老七平時吃我們食堂做的排骨時臉部的痛苦的表情。他麵無表情地跑在長跑隊伍前麵,並且越跑越快,弄得其它運動員都以為這個九六級的家夥是不是吃了麻黃素一類的東西。我旁邊別的年紀的同學拍了拍我,跑第一個那誰呀,跟驢似的。看到這裏的人請不要懷疑這個在罵老七,在東北"驢"和"牛"差不多等義,隻不過"驢"更多地用在無意義的地方。打個比方,一個人醫學院學生大一上半年就過了英語四級那是"牛B",但要是他大一上半年就自學完係統解剖學那絕對是一個"驢"人。我完全明白那個同學的意思,但他永遠不知道老七內心的痛苦。跑過5圈,老七的臉色越來越白,而其它運動員已經下場了七八個了,看到老七還處在第一位,我們班女生都開始替老七加油,她們開始以為那麽瘦弱的老七去跑1萬5是玩票,現在她以為老七一定是真人不露相。我讓老六去給老七送瓶水讓他告訴老七累了就不要跑了。老六屁顛屁顛地跑了去,一會又屁顛屁顛地跑回來,老七說他要一直跑到風箏比賽結束。我問老四這破風箏什麽時候放完,老四麵無表情地說,體育部長說等長跑結束風箏比賽就結束。CAO,看來老七是沒救了。
我們的操場四百米一圈,1萬5千米就是37圈半。現在才跑到13圈,還在跑道上隻剩下兩個人了,一人是老七,一個是我們學校公認的長跑健將,前兩次運動會都是以他最後退場作為1萬5千米長跑結束的。可是這次真的很例外,老七邊跑邊晃,那個長跑健將在他身邊也是口吐白沫。全場人都看著他們倆直翻白眼,倒是那幾個放風箏的自己玩的不亦樂乎。長跑健將是94屆的,這一次是他最後一次運動會,他說他一定要拿到1萬5千米的冠軍。這不是他對我們說的,是他們班的同學。他的同學跑到我們班商量,讓我們去人叫老七自動下場,隻要讓長跑健將得冠軍就行,獎品都給老七。我問老四獎品是什麽?老四告訴我,30塊錢夥食補助還有一個不鏽鋼飯盒。後來這個計劃最終破產,當那個長跑健將在第25圈倒在跑道上時,他們班的同學都衝上來想揍老七,不過看見我和老大的塊頭就又忍住了。其實不光是他們,全場的人都看著老七不知道怎麽辦好。本來這個項目一結束,運動會也就結束了。看著天漸漸都開始轉黑了,老七還站在跑道上努力地用身體拖動著雙腿向前"跑"著,沒有人再關注什麽風箏了,老師們都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學生都衝老七喊著、叫著還扔著礦泉水瓶子。體育部長也跑到老四麵前指著老七,那小子是你們班的吧,你是不是故意的。幾千人都等著他一個人,他可真行。老四特別委屈,我沒辦法,我又不知道我同學這麽執著。我插嘴說,把風箏比賽停了吧,停了我就有辦法讓老七下來。老四和體育部長聽完兩眼都開始放光,他們二話不說就跑下操場,衝著放風箏的人喊,比賽結束,今天出場的都有獎品。那些放風箏高高興興地收了線。我跑到如蝸牛一般爬行的老七麵前,老七風箏比賽結束了。老七把頭轉向我,他的那沒有一點血色的嘴唇動了動,我聽到老七的最後一句話,老八我想放風箏。然後老七就倒在了跑道上,昏了過去。在老七跑到第31圈的時候。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4節:殺人光盤
後來,體育部長在大會結束發言時著重表揚了老七,說了一大堆老七這同學堅持到底的精神是新一代大學生的典範一類的屁話,可惜老七當時已經聽不到了。老七後來補了三天的葡萄糖,才慢慢恢複了。他用那30塊夥食補助在食堂打了五個肉菜和四瓶啤酒請我們大家,結果那個不鏽鋼飯盒就在那次請客中丟掉了。那一段時間老七一直再沒有提到風箏的事,有一次我和他閑著沒事去北陵玩,卻發現陵園內圍了一大堆人。中間的一個老頭指著我和老七去過的那個山包說,皇太極第多少多少個女兒夭折,因為女孩沒辦法進正陵,所以把她安葬在離正陵不遠的地方,結果後來竟不知道被人遺忘了。老頭還說那小格格一生最喜風箏,皇太極竟用翡翠給她打造了一隻風箏作為陪葬,那是一隻一米多長的翠綠蜻蜓。
殺人光盤
這是一個純粹的模仿的鬼故事。也許你很久以前就曾經看過這個的故事,也許這件事到現在還在地球的某個角落發生著……
看到那張光盤是在十一月一個寒冷陰沉的晚上。我躲在寢室裏看書,看得什麽書早就忘了,本來也是消磨時間的東西。我隻記得老大他們回來時,門外吹進一股寒冷的風,那風裏雜夾著冬天常有的生菜味,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好東西,好東西!老二一進屋就喊著,手裏揮著一樣東西。
一張光盤!
我從他手裏拿過光盤,是一張刻錄盤。盤麵是沒有寫一個字,以我的經驗,老二拿回來的盤不是遊戲就是色情片。
我順手給扔到了桌子上,老二連忙像寶貝一樣撿了起來。這張盤是我在階梯教室裏撿得。
什麽?你怎麽連這都能撿到呀。小心是法X功的東西。
老二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他早就躥到水房洗臉去了。看來他已經認定這個是色情片了。
老二有個毛病,就是看色情片時一定要洗漱一番。他認為觀看人類的原始動物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想必他結婚以後一定會穿著禮服上床。結果被他這麽一弄,把寢室裏的家夥都弄得心癢癢的。好幾人都坐在了我的床上,那是正對電腦屏幕的位置。
老二最後一個回來,他鎖上了寢室的門。他坐在電腦前高叫著,關燈,看片!
老五起身把燈給關了,我沒有辦法再看書,也隻好把頭抬了起來。我看見窗口那邊站著個人,一個奇怪的人。
明明可以看到他的臉,卻說不出他長得什麽樣子。他背對著窗子,月光被他的身體擋在背後,我連他的身上穿著什麽衣服都看不出來。他似乎是從黑暗中衍生出來的。但我可以確定他不是我們寢室裏的人。
你誰呀?
我看見他把頭轉向我,他向我說了什麽,可是我卻沒有聽清。他的聲音像是從指甲在玻璃上劃過一樣,讓人窒息。他又重複了一遍那讓人不舒服的話語。
你們是在看影碟嗎?
一定是老二剛才的話讓別的宿舍裏的人聽到了,他跟著老二到了我們寢室。我不想再和他說話,就把頭轉到了電腦屏幕上。
老二已經把光盤放到了光驅裏,果然是VCD。畫麵開始沒有字幕,鏡頭的搖晃說明這是一部DV。這種不專業的東西一定是日本的A片,老二最喜歡日本的色情片,這家夥眼睛已經開始冒綠光了,變態!
畫麵開始是一條路,鏡頭慢慢地向著推進。那是一個夏天的下午,鏡頭左麵有很多樹木,樹上蓋滿了葉子。右邊是一幢高樓,一幢教學樓。
這畫麵很像我們學校!
老四喊著,我們也覺得很像。畫麵裏地方與我們圖書館前麵的地方一模一樣,隻不過路麵不是現在的水泥路而是柏油路。
鏡頭跟住了一個男人,我們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背影。他不高,很老土的打份似乎是幾十年前的衣服。這時我們聽到了旁白。
這是一個普通的醫學院裏的一條普通的馬路。說話的是一個男人,聲音低沉渾厚,非常親切。這也是一個普通的夏天日子,這個男人像往前一樣去實驗室去見自己的女朋友。但是今天對於他來說,一切都不會再一樣了。對於他來說,再也不會有另一個夏天日子了。
KAO,竟然是國語片!
這個打擊對於老二來說,著實不輕。但他並沒有離開電腦,而我們也一直瞪大了眼睛看著電腦屏幕。
我偷偷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那個男人,他瞪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盯住熒幕看,嘴唇不知不覺地隨著那些旁白在動。
鏡頭裏的男人慢慢地走著,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拍電影一樣。他把書本來回地在雙手中交替,偶爾還會拍拍自己的褲子或者上衣。
旁白停止了,我們隻能看著那個男人一點點向前走著,音箱裏傳出沙沙聲。進度條顯示電影已經播放了七分鍾。
這到底是什麽呀?
老二喊了出來,這時我們聽到窗口那個男人說了一句話。我們一起轉過頭看他,而我發現在屋子裏的人好像沒有人認識他。
老二沒有聽清他說什麽,喂,你說什麽?
這是殺人電影!那個男人的嘶啞聲音瞬間傳遍寢室裏的每個角落,竟然蓋住了音箱裏的聲音。
老大問,你是誰呀?
那個男的沒有回答,隻是徑直說著。
這是真正的殺人電影,在八十年代十分流行。裏麵出現的殺人不是演戲,是真把人殺了。你在電影裏可以看到真正的殺人的過程。這種電影你絕對沒有看過。
他的聲音讓人極不舒服,可是卻讓人莫名地相信。我真的開始感覺馬上會出現殺人的情節,我看見每個人的喉嚨都在上下滾動,那是因為害怕時才會下意識做的吞咽動作。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5節:她愛我,我也愛她
屏幕裏的男人已經走進了一幢樓裏,一幢粉紅色的樓,走廊裏是木製的地板。音箱裏的沙沙聲中雜夾皮鞋走過地板的聲音。
這是我們學校五年前的實驗室,很有味道吧。
是那個人。他的眼睛仍舊盯住熒幕看,不過他的表情很古怪,我的心裏有著很奇怪的感覺。
電腦屏幕裏,鏡頭跟著那個男人走進了一間實驗室。我看見一個女孩站在那裏,對著屏幕裏的男人微笑。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電影裏那個男人的臉。
她很漂亮吧。
我們所有人都不響了,轉臉看了看他。
你說什麽?
老二一定覺得他的話太奇怪,反問了他一句。
我說她很漂亮。你們說不是嗎?她很漂亮。
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你沒毛病吧?老二斜著眼又問他。
她是我女朋友。那男人回答說。
你說什麽?
我說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愛我,我也愛她。
坐在我床上的老四和老五同時轉了轉屁股。熒屏上的畫麵已經改變,攝影機已經變了一個方向,鏡頭從實驗室裏麵向外攝去。房間裏麵很亮,看起來也很溫暖。那男人和女孩麵對著窗戶坐了下來。但現在沒有人專心在看電影了,站在窗口的那個家夥孩剛才突然說的話讓我們還在發呆。正常人不會說出那種話來的!
你是哪個寢室的?你誰呀?
老二問他,可是他沒有回答。這時電影旁白開始了,那個男人跟著旁白一字不差的說著,他說的話與旁白一個字不差。
這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人會來救他們。他們還不知道,已經有人走到了他們的背後。現在……可怕的事情開始了……
屏幕裏,鏡頭迅速地向前拉。就在鏡頭馬上就要碰到那個女孩的時候,一隻大手斜伸出來捂住了女孩的臉。女孩開始掙紮,鏡頭也跟著搖晃了起來。等鏡頭穩定下來時,畫麵裏出現幾個穿著白大衣的人,他們的臉上戴著口罩,我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臉。女孩被他們按到了實驗桌上,鏡頭的一角露出那個男人的身子,他被人按到了凳子上。他不停地掙紮,凳子腳上的金屬來回地磨著地板,音箱裏發現恐怖的噪音。
我感覺心跳加速起來,我張著嘴緊緊瞪著電腦屏幕。屋子裏每個人都是一樣地緊張。
那個女孩被放到實驗桌上時還有意識,她不停地扭動著但還是無法掙脫那幾個穿白大衣人的手。其中一個人拿起桌子上的酒精燈架往女孩的頭上砸去。
一下!二下!三下!女孩的頭頂向裏凹陷了一大塊,血順著實驗室慢慢地流了下來。女孩停止了掙紮,她死了。
有人扒下了女孩的衣服,女孩子的裸體上很快就血紅一片了。音箱裏依然是消不去的沙沙聲,還有男人的哭喊和那個平靜的旁白。而站在我們寢室裏的男人依然跟著旁白一句一句地說著,他的聲音像是從指甲在玻璃上劃過一樣,讓人做嘔。
你到底是誰?你想怎麽樣?老二大叫著說。他渾身在發抖,手還緊緊地抓住鼠標,極其緊張地看著熒屏。他胡亂地點擊著鼠標,卻撥大了音量,可怕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寢室。我緊皺著眉,老六已經捂住了耳朵,閉起了眼睛。老大還在看,但把身體蜷縮得很小,兩手握住的拳頭堵住了嘴。
隻有窗口的那個男人仍舊牢牢地盯著熒屏看。鏡頭在女孩身上來回轉著。她的身體已經被剖開了,那男人的眼睛在跟著鏡頭移動,嘴唇也跟著音箱裏的聲音發出哼哼的聲音。
閉上你的嘴!老二拚命地向那人大叫。快閉上你的嘴!
他一下子跳起來,手伸向桌子上的電源,畫麵馬上消失了。在熒屏關閉前的一刹那,鏡頭轉向了那個被人抓住的男人,我看見了電腦屏幕中顯現出那張驚恐萬分的臉。那張站在我們寢室窗戶前的男人的臉!
寢室裏一片漆黑。
沒有人動一動。
我聽見老四和老五咽口水和喘粗氣的聲音。我也一樣的害怕,而且想吐。
站在窗口的那個男人又開始說話了,片子還沒有完。
老二顫抖著聲音問他,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麽?
片子還沒有完,不看完我不能走,我總是看到結尾的,馬上就要殺死我了。
在黑暗中他的聲音聽來更遙遠、更冰冷、更加的恐怖。我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們殺死了我和女朋友,把我和我的女朋友肢解了,然後扔到了學校的焚燒爐裏,我和女朋友就這樣被燒得一幹二淨。他們把這段錄像留了下來,而我也不知為什麽也留在了這個學校裏。可能是我太愛我的女朋友了吧,我一有機會就看這個電影,我看過幾百遍了。它使我一直存在下去。最好的一段就是我和女朋友一起坐在實驗室裏那段。我們是那樣的相愛,我要想再看到她就隻能看這電影,沒有別的辦法……
他不再說了,寢室裏死一般地沉默。
老二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門口摸索著找電燈開關。房間一下子亮起來。但房間裏除了我們八個人以外,再沒有別人。屋內隻留下一陣強烈而遙遠的氣味,這氣味變得越來越淡薄,再保持了一會兒,那完全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站在窗口前的個男人早不見了。
老二再打開電腦,從光驅裏拿出那張光盤。他用力把它扔出了窗戶,那張關於殺人的光盤。
醫學院裏的人
前言:
這是一個在我讀醫學院時身邊人的小說。不知為什麽,我們醫學院的學生總是被別的學校的同學灌上"木呐"、"神經"甚至"變態"的名頭。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在我醫學生涯的幾年中的確遇到了幾個可以算得上"奇怪"的人。其實想想也不奇怪,同樣的年紀有些人隻要坐在教室裏學習、生活就好,可是我們還要去接觸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動物、屍體、生命……所以希望有一天,醫學院的學生都會比別的學校的學生多一項補助,那就是精神補助。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6節:動物的恐慌與神經質
這個係列,我都是以動物的名字來命名。因為我總是覺得在我們的精神最深入總是與一些動物相通的。
鳥
鳥很瘦,一對突出大眼睛裏總是充滿了動物的恐慌與神經質。
我不知道在真正意義上我和鳥算不算朋友,雖然我們有過幾次交談,後來也成為了一個班的同學。但還是覺得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上的人。無論你坐得離他多近,你都會感覺與他的距離,很遠,很遠。
第一次見到鳥時是在大一下半年,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就是我們學校裏大名鼎鼎的鳥。我一個人坐在天台上,一個男人走上天台,先是遠遠的坐在我的對麵,五分鍾的沉默後就直直地衝我走了過來。
同學,你認為飛在天空中的鳥幸福嗎?
這就是鳥與我見麵後說的第一句話,當我回到寢室裏講給同學聽時,他們一起暴笑,然後告訴我那個人就是我們醫學院第一神經質的"鳥"呀。我也是從那時開始才開始注意鳥的,那個被全校人包括老師都叫做鳥的男人。
現在回憶起來,我的身邊無時無刻不存在著有趣的人。每當我把我身邊人的故事講給別人聽時,總有人驚呼,這些是真的嗎?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人存在?但我根本就是一個不會編故事的人。後來見他們都不信,我也懶得講了。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有趣的人在我身邊出現的頻率,現在越來越多的女孩見到我不出二十四小時就會問我:"你覺不覺得我是一個奇怪的人,你不認為我挺特別的嗎?"麵對這樣的問題真的讓我無法回答,不過她們的行為的一致與不出乎人的意料倒是有點讓人感到奇怪。每一個女孩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都不會超出二百四十小時,離開我時都會給我相同的評價——"你是一個怪人!"
我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是個怪人,難道是因為我身邊總是出現太過優秀的怪人,所以才掩蓋了我自身的光芒嗎?就像鳥,我從來沒有感覺到人可以那樣活著。所以當那天在天台上麵對他的問題,真的讓我有點不知所措。當天晚上,寢室裏的同學問我怎麽回答的鳥。我告訴他們我回答的是:至少鳥可以很幸福地在空中大便。聽完了我的回答,我的同學已經有的在床上打滾,有的在做暈厥狀。這就是我的希望的結果,好不容易幽默一把,當然希望有人給出合適的回應,可是沒有人知道鳥當時的反應。
他當時一臉嚴肅地對我說:"我還是覺得能坐在馬桶上大便才是幸福。"
聽了他的話,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以為這是為幽默者最好的回報,可是鳥的臉上卻還是沒有一點表情。他接著問我:你覺得能在天上飛行的條件是什麽?
我這次不敢隨便回答,想了好久才回答:與空氣接觸的麵積、體重還有對氣流阻力的大小吧。
這次是鳥在沉思,然後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很高興認識你。
見他伸出了手,我也連心伸出手去。並也客套著:我也很高興。
沒想到他的手隻是虛晃一下,他的人已經轉過身去,走的時候嘴裏還在嘟囔著什麽。天台上隻剩下我一個人伸出右手愣在那裏。
那天晚上我問同學關於鳥的事情,他們都奇怪我竟然連鳥都不認識。如果說這所醫學院裏第一出名的女人是張倩,那男人一定是鳥。前者是因為漂亮風騷,而後者就是因為他的神經質。那一晚我們寢室幾個人差不多一晚不睡,不過卻是頭一次沒談女人而是說一個男人。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男人會有那麽多傳奇性的故事。
鳥也是九五級的學生,聽說入學時全班第一名。可是慢慢開始有人發現鳥有問題,說不出的問題。上課坐在第一排,老師講課的時候,鳥就一邊拚命記筆記,一邊不住地抬頭看著老師的眼睛然後點頭。弄得有幾個大媽級的老師異常感動,經常下了課眼裏閃著淚花徑直走到鳥的身邊,摸著鳥的頭似乎已經看到了中國醫學的未來。
這些話完全不是由我杜撰出來的,這是同學給我口述的原話。難怪後來聽說時下我們學校的同學已經有人與出版社簽合同出書,書名就叫《那學校·那人·那狗》。裏麵記錄的都是我們學校的名人逸事。而那隻狗就是在我上學時就傳說做了無數次實驗手術,被切除的包括闌尾、一個腎、幾段腸子、扁桃體、還有半個小腦。那隻狗每次出場都相當耀眼,走路歪歪斜斜還伴著口水直流。反正我們學校裏臨床係的學生可以不認識哪個解剖老師,但絕對要認識這條狗。
話說遠了,再回來說鳥。我問同學如果鳥如此這般,那一定是學校尖子生,應該是學生會裏的風雲人物呀。同學告訴我,因為鳥第一學期考試就讓所有老師大跌眼鏡。鳥竟然有四門主科考試不及格,而最讓老師火大的是,鳥竟然拿著不及格的卷紙找到了各個老師。問他們出題為什麽不出重點,而考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老師們當時都像看到怪物一樣看著鳥,結果鳥狠狠把老師批評了一頓。從此鳥就名聲大躁,老師們也不再對鳥另眼相看,而是連看都不希望看到。而鳥卻從來不理會別人的想法,依然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認真的記得他的筆記。
自從那天晚上聽到鳥的故事,我就開始關注鳥。而後來,我竟然與鳥共處同一教室,這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而鳥降級到我們班之前他所做的事,也讓全校的師生為之轟動。
鳥戀愛了。
可是在他摔掉腿之前沒有人意識到他是在戀愛。鳥有跑步的習慣,晨跑加晚跑。聽說習慣到BT的程度,就是無論什麽情況他照跑不誤。不管刮風下雨,你都會在學校操場上看到鳥孤獨的身影。我也看見過鳥跑步,鳥的跑步的姿勢很特別。按我同學的話說,叫"兩步一顛"。有點像趙本山走的台步,這不光是鳥很瘦的原因,而且他的運動服也十分不合身。他雙手擺動的幅度很大,整體來說鳥跑步就像隻——雞!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7節:一些人試著和鳥交談
是女生宿舍206的女生最先發現鳥的,晚上的時候她們總是圍在窗口看著傻傻站在樓下的鳥。其中有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床鋪就在窗邊,她總是最後一個站在窗邊,對鳥笑笑,然後把窗簾拉上,鳥這才心滿意足地跑回自己的寢室。而第二天早晨當長頭發的女生再拉開窗簾時,也必定會看見鳥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向上望著。
於是慢慢的206裏其它的女生在看到鳥的時候都會對長頭發的女生叫。
看他又來了,又是九點四十五分,一分不差喲。
長頭發女生開始並沒有覺得怎樣,隻是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鳥然後再拉下窗簾,而鳥才高興地離開。有時女生們與鳥也會在教學樓裏相遇。鳥憂鬱的大眼睛會一直停留在長頭發女孩的臉上,而女生們會在鳥的背後發出愉快的笑聲。這就是戀愛吧,鳥想。
可是長頭發女生想的卻和鳥不一樣,如果你是一個女孩。每天清晨和深夜在窗前都會看見一個瘦瘦的男生在樓下望著你,哪怕刮風、下雨。他都那樣靜靜地站著,用著相同的眼神望著你。你會怎麽樣?會感動嗎?我想不會,因為那個長頭發女生就沒有。她先跑導員那裏,然後導員帶著她去了教導處,她說話時帶著哭腔,告訴教導處主任,有一個變態已經在她宿舍樓下天天定時出現兩個月了,她每晚都嚇得睡不著覺。
這還了得?!教導處決定雙管齊下,一麵讓鳥的教員責令鳥不許再跑步,一方麵讓學院的老心理學老師給鳥上了一課。不知道是那心理老師太老了,還是別的原因。反正當那老頭說年輕人還是學業為重,等到你能為四化貢獻力量時再想戀愛結婚的事吧。鳥拍案而起,沒頭沒腦地罵了一句,法西斯!
當天晚上,鳥的導員讓鳥同寢室的同學看好他,不要讓他晚上再出去跑步了,可是鳥還是趁別人不注意跑了出去。當他跑到女宿舍樓時,發現206的窗簾早就拉好,他沒有能看到他的仙女。於是鳥順著樓牆壁間的水管爬了上去。他敲打著206的窗子,裏麵的女生一片驚呼。鳥一邊拍著玻璃一邊喊著,他問那個長頭發女生為什麽要去告訴學校,為什麽不接受他。結果當鳥打破玻璃想要爬進206時,被那個長頭發的女生用拖把推了出來。鳥從二樓摔了下來,左腿脛骨骨折,在家休學一年。而那個長頭發的女生不敢再上學,家裏將她送出了國。
當鳥再次回到學校時,就是我在天台上見到他的時候。
鳥降級到了我們班,當他坐到我後麵時,班裏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笑,不過鳥不在意,他似乎已經對什麽都不在意了。鳥離開學校那段時間對我們來說是段空白,我們不斷猜想著鳥在外麵都接受了什麽治療,是不是已經接受了精神病院的洗腦,為什麽學校還敢接受他?總有一些人試著和鳥交談,其實隻是想在鳥的口中找點樂子,我承認我也在這些人之中。可是現在的鳥卻讓人很接受不了,因為他敏感而又尖銳,往往在你還沒有怎麽樣時,他已經開始強烈的反擊。我和他聊的也很少,但我知道他現在隻對飛行有興趣。這是我在他的筆記上發現的,我坐在他的前麵,總可以看見他課桌上放著的書,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想飛!
哦?
你知道我從二樓摔下去的事吧?
那個……
我知道你知道,學校裏每個人都知道,這沒什麽。就在我從二樓摔到地麵那一、二秒之間,我突然想到了許多東西。那是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那感覺真好……
這是後來我唯一一次與鳥的交談,那天我在課堂上睡著了,睡來時教室空蕩蕩的,回過頭隻看見鳥一個人坐在我的身後。他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想衝他笑笑,他開始跟我說話。
我忘了後來我與他說些什麽了,因為鳥說話太快,我還來不及思考他上一句話的意思,他就已經開始說第三句、第四句了。我感覺他並不是想跟我交流,隻是單純的傾訴,隻是恰好我坐在他的麵前。
我隻記得鳥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想我能飛了!
那天是五一放假的前一天,也是我們要期未考的前一個星期。
那一年的五一很熱,七天時間我隻能坐在家裏悶悶地看書。回到學校得到的第一個消息是,鳥死了。
鳥從教學樓上跳了下來,摔死了。
有人說看到了鳥的屍體,正好摔在了教學樓前的台階上,鳥的身體伏在幾級台階上,像是被截斷了一樣。他是仰麵摔下來的,看到他的屍體時能夠清楚地看著他的臉。他們說鳥的臉上帶著笑容,隻是有些扭曲,因為他的後腦已經癟了下去。血從他的眼裏、耳孔裏、嘴裏濺出來,他的笑讓人感到恐懼。
很多人猜測鳥跳樓的原因,說鳥想偷六樓教導處裏的考試題。他在順著綁好的繩子往下爬時,失手摔了下來,所以他才會仰麵摔死。後來這個版本被作為正式版載入學校名人大全,而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曾經與鳥的談話,對任何人都沒有過。
因為沒有過多久,他們就淡忘了鳥,去談論別人了。我也忘了,我也忘了我與鳥是否真的交談過,對於飛行的看法,到底是鳥告訴我的,還是我自己思考的了。
兔子
兔子是我實驗課的同桌,意思就是我們隻有做實驗時才坐在一起。
我們醫學院教學課坐座位是隨便坐的,但上實驗課時是按學號坐座位。第一次和兔子坐在一起時,我還不認識她。
兔子長得很小巧,臉蛋上總是掛著兩塊淡淡的紅。眼睛卻是大大的。看著我的眼神與看解剖台上的屍體的眼神一樣充滿了好奇,隻不過在閃爍的目光下似乎隱藏著一些驚恐,但卻隻是一閃而過,我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看見那雙大眼睛慢慢彎了起來,兔子笑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8節:你膽子可真大
你膽子可真大。
嗯?
兔子指指我的頭,我那時頭枕著解剖台,眼睛歪歪地看著她。我知道抵著我頭發的是解剖台上的一段股骨,我的坐位正在窗戶下麵,下午一點多的太陽烤得我後背麻麻的,如果不是解剖台上還有屍體,也許我就躺上去睡覺了。我低下頭看著兔子的腳,她腳上穿著白色旅遊鞋,腳後跟小心地踩著小方凳的橫梁下,身子坐的直直的,淺綠色毛衣下是隱約兩點凸出的輪廓。隻是兔子的頭有一點點歪,好像是在望著前麵的老師,又好像是在偷偷看我。
剛開學時兔子很少跟我說話,因為我實在不像是認真學習的樣子。我可以在老師講課的時候,隨便拿起解剖台上的東西玩。我想逗兔子說話,我右手舉著一個骷髏頭,左手輕輕拍她的肩。以為她回頭必定尖叫起來。結果她回過頭,突然看見我手上的骷髏頭,眼睛竟然瞬間瞪得更大,頭發好像都跟著乍了起來。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尖叫的,可是她沒有,她拚命地咬住下唇,臉色也變得蒼白。我知道我做的有點過份,因為我沒有想到她會是如此大的反應,她那時的表情好像隨時會從椅子上跌倒,我跟她說對不起時,兔子臉直直地看著黑板不理我,我看見有幾滴汗從她的鬢角流了下來。
那節課她再也沒有理過我。
當我們開始進行解剖操作時,我以為兔子一定不會去碰那具被福爾馬林泡成醬肉顏色的屍體就自己戴上了手套去抓那屍體,其實我自己也一點都不想碰它。就在我要伸手接觸那屍體時,兔子說話了。
杜明,讓我來吧。
你來?不怕嗎?
……不怕。
於是兔子戴上手套,我拿著教科書跟著她挑出的一個個器官對照。那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再堅持一個小時就可以下課吃晚飯了。窗外的陽光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射眼了,隻剩下斜斜一縷正照在我和兔子麵前的解剖實驗台上。那台子就像是菜場裏的豬肉攤子,兔子就如豬肉販一樣從台上隨便撿起一樣東西然後在我眼前一邊晃著一邊說出它的名稱,我翻開書看兔子是否答對。全班的同學都在幹著同樣的事,老師坐在講台上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對我們喊著。
大家一定要注意區分神經與血管,被福爾馬林泡過是很難分開的。分別就是神經是實質的,血管卻是空的。所以你抓住以後,一定要用手指撚一撚……
兔子撚的時候很用力,可以看見福爾馬林液從她的指縫裏流下來。兔子手指用力的同時,頭也喜歡向手指靠近,似乎還想從撚的聲音裏聽出來哪個是空心的,哪個是實心的。終於她轉過來頭衝著我說。
這個是血管,……也可能不是……要不你也來摸摸?
我看著她笑,兔子問我笑什麽?我告訴她,你這麽舉著手都順著流到你白大衣上了。兔子聽了啊啊大叫,我連忙按住了她的胳膊說,你別亂動了,小心越濺越多。兔子舉著雙手,我從書撕下一頁紙,站在她身邊給她擦著衣袖上弄上的液體。兔子不高,和我站在一起隻到我的肩。我抓著她袖子時她的頭低低的,白大衣領子裏露出一段白白的頸,上麵鋪滿了一層細細的絨毛在我的鼻息下輕輕搖曳。
快下課時,兔子一邊查看著屍體裏的結腸部分一邊和我說話,說話時隻看屍體不看我。
杜明,你怎麽剛開學就不認真學習呀?討厭,你別光看著我笑呀,不能光我一個人動手的。不過,看不出來,你人倒是挺細心的。沒開始想象的那麽壞。
是嗎?嗬嗬,馬上下課了,一起吃飯吧。聽說今天食堂有紅燒大腸,大腸,就是結腸,哎,就是你手裏現在摸的那一段。
兔子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就衝出了教室。那是大一第一節解剖實驗課,那時我還不叫她兔子。她有一個兩個字的美麗名字,可是我已經忘了。
我知道她每次上實驗課中途都會偷跑到廁所幾分鍾。我知道她每次用手碰到標本時都會發抖。我知道她每天都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去背解剖書上無聊的東西。我知道她並不喜歡學醫。當然有一些是我看到的,有一些是她告訴我的。
兔子每次上實驗課時都會偷偷跟我說話,下了課卻總是拿著書包先從教室裏跑出去。我和兔子裏在校園裏見到麵不說話,我見怪不怪。因為聽她宿舍裏的女生說,兔子她媽每星期來學校給兔子做思想工作。
學業為重!
兔子見男孩子在麵前經過都低頭。
還好,她麵對我不低頭,不過臉上的兩塊紅越來越重。我用吸管吸著瓶子裏的碘氟液,在實驗桌上畫著一個圓圓的笑臉,然後在點上兩滴紅。兔子的腳在桌子下用力地踩了我一下,然後在那臉上畫了個眼鏡。我下意識地摸摸臉,為什麽實驗課都選在下午,夕照日曬得臉通紅。
大二的藥理實驗課,總是弄一隻兔子、幾隻白鼠什麽的,基本都是讓我們給辦了(先迷再殺)。過程中我們隻是看著兔子的心上連著的指針在紙上畫的豎豎道道,很無聊。我就和兔子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兔子從書包裏拿出一張三十二開的白宣紙,上麵寫著一堆鬥大的毛筆字。仔細看來竟然還是豎版。我以為兔子現在開始練書法,她告訴我這是她爸爸寫給她的信。我雙手合十高舉過頂,對這封家書深深膜拜。兔子被我的怪相氣到,把信打開讓我看。沒想到我第一次看到別人的信竟然是別人爸爸寫的家書,你見過老爸用文言文給女兒寫信的嗎?我那天看到了。另人恐怖的是近千字的小楷家書竟然是《勸學》現代版,兔子依然小臉紅紅地說老爸是中文教授。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69節:你躲躲閃閃有人抓你嗎?
牛B,如果我去做你家女婿,會被你爸嚇尿褲子的。
兔子的眼睛瞬間張大,她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嘴微微張著,手裏的筆也掉在了地上。我卻繼續調侃。
不過,我這樣的就算進了你家門,也會被你爸用皮帶抽出來的。
兔子小聲說,我爸不用皮帶,他有一根藤木教鞭的……
他還真打人呀?你爸打過你?
嗯?不過現在不打了。
那什麽時候打呀?
最後一次是在高考報自願的時候……
我是一個不喜歡嚴肅的人,就指著實驗台上的兔子說:哎,兔子,你看!你像不像兔子。臉圓圓的,還有一對大眼睛,圓圓的。如果耳朵再尖點就更像了。
實驗台上的兔子,身子被拉成大字,腹部被剝開,露出鮮活的內髒。它現在還沒有死去,還要為醫學貢獻最後一點力量。它的眼睛卻已經開始渾濁無光,沒有了一點生氣。
兔子突然把藥理書摔在我的臉上,她沒有說話。氣氛變得尷尬,於是我走出實驗室,在教學樓天台上抽煙發呆。等到下課時,我回到實驗室收拾實驗器材,那時兔子已經不見了。實驗台上兔子的屍體已經冰冷,我卻發現它的眼睛已經被什麽刺穿,眼框裏滿是鮮血,反正死了就是死了。
從此兔子上實驗課時再沒有和我坐在一起過,她和別人換了座位。
我畢業以後在醫院工作一年後辭職。聽說兔子沒有在醫院工作過,她出國了。其它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想起她時會想到實驗台上的那隻兔子,所以我叫她兔子,卻忘了她的真名。
鼠
似乎所有人都討厭鼠,但好像永遠沒有人說討厭他什麽。
鼠長得並不難看,隻是瘦小一些,皮膚黑了一些。本來大學裏這樣的男生就很多,但卻沒有人像鼠那樣,總是讓人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到灰溜溜的老鼠。
鼠無論是在上課還是在宿舍裏都是自己一個人,很少有人去招呼他,他也從來不和別人打招呼。在大學裏有人對別人不理不睬叫做酷,反而被人注意。而鼠卻正相反,他是無論在哪,都像坐在角落裏一樣,從來沒有人注意到。這種無端被人忽略也可以算得上是很奇怪的現象,不過這世上本來有許多事就是我們根本無法解釋的。鼠每次上課都坐在第一排,可是從來不會有哪個老師記住他。就算是他的同學,我們有時也無法接受。每次見到他都好像莫明其妙地他就站在我們麵前,而且每次看到鼠,總感覺心裏很不舒服。開始我們不了解是什麽讓鼠看起來是那麽討厭,後來我們發現鼠看人的眼神很怪,真的很怪,但怎麽怪,我們也說不出來。
我們在上心理課時,心理老師對我們講:人的性格決定了自身的一切,你也許並不這麽認為,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發現。有一些是非常明顯的,而有一些卻深深隱藏起來,可是那些才是我們真正無法改變的。他說完這段話,就指著下麵的一個同學叫他走上講台,隨便站在講台上。隨便的意思就是怎麽樣都行,這算是個實驗。
鼠麵對著老師,一邊把身子向後躲一邊搖頭,老師堅持讓他上來。鼠訕笑著走上台,不住回頭望著我們。他先麵對我們站在老師的講台前,然後回頭望了望教師,隨即走到講台左麵,向老師靠近了些。他又回頭望了望老師,老師隻是看著他笑。鼠的上身不停地搖擺,頭似上了發條一般,一會衝我們一會衝老師。就在他又想動的時候,老師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鼠停下,然後把雙手交叉放在講台上,上身向前傾似乎把整個身體都壓在講台上的兩隻手臂上。他依然對鼠笑著,問他。
這位同學,你在怕什麽?
一直到現在,我都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我們心理老師那樣的動作,說著同樣的話。我不知怎麽形容那樣的動作、那樣的言語到底具有何種魅力,但每一次想到都會聯想到一種動物——獅子。那是王者的優雅,強悍讓人自願折服。其實說起來,我的心理老師形象一點都不高大,隻有一米六的個子,而且有著致命的缺陷。老師他是小兒麻痹後遺症,一條腿還像十歲孩子的腿一樣細小。從背影看他穿著白大衣的樣子很滑稽,但看著他時沒有人笑。這是我第一次對人格魅力這個詞從抽象到形象的認識,可惜我到現在也做不到,不過我並不感覺遺憾,因為我現在已經懂得自己必須經過一種東西的沉澱才會達到老師那樣的境界,那種東西人們通常叫它歲月。
在這裏說心理老師的動作的優雅也隻是為了襯托鼠的猥瑣。鼠聽了老師的話第一反應竟是飛快回到座位上,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們都笑了,老師沒有笑。他讓鼠站起來,鼠坐在座位上看著老師,他不想站起來。老師沒有在意,他問鼠。
你躲躲閃閃的,有人抓你嗎?
鼠不說話,隻是望著老師,他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這表情讓鼠看起來更加討厭了,所有同學都開始噓他,本來這堂心理課上得十分輕鬆,但鼠的表現卻讓課堂裏的氣氛莫名尷尬起來。就連一些女同學都在小聲說。你有屁快放呀。心理老師並沒有在意,他從講台上抬起身子對大家說。
看到了嗎?膽小鼠輩就是說這名同學的。
我們一起哄笑起來,可是鼠還是維持著剛才的表情,好像老師和同學嘲笑並不是自己一樣。老師回過身子在黑板上寫著字,課堂裏靜了下來,我們才覺得剛才發生的這一切和老師在課堂上講的東西並沒有太大關係,或者是因為鼠的莫名其妙讓這節課也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可是過了幾分鍾,心理老師轉過身麵對我們,突然歎了口氣。
這幾分鍾,我一直等這名同學反駁甚至上台來揍我。可惜這名同學讓我很失望,不過卻證明我剛才說的話,這名同學的鼠性已經是根深蒂固。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70節:偷偷放生在校園裏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們都開始叫鼠為鼠的。這下對於我們為什麽總那麽討厭鼠的原因也豁然開朗,鼠就像一隻老鼠一樣生活在我們身邊。他走路輕手輕腳,說話時眼神搖晃不定,從來不對人說真話,甚至吃個雞腿都會等到半夜躲在被窩裏吃。這樣的男人在宿舍裏當然十分討厭,不過還好因為鼠從來都躲開我們,才不至於我們把心裏對他的討厭發作出來。不過也有例外,有一天鼠的宿舍裏差點打起來,我們趕過去才發現睡在鼠上鋪的同學正要打鼠,我們拉開以後,那同學臉紅脖子粗的不說話,隻罵鼠鬼鬼祟祟,鼠坐在自己的床上卻沒有什麽反應。過了好久我們才知道原因,原來那同學躺在床上無聊,見屋裏沒有人便打起手槍來。就在興高采烈時卻突然發現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在下鋪,眼睛還直勾勾地向上望著。那同學當時差點沒嚇成陽萎,惱羞成怒當然要去揍鼠了。從那以後,鼠在宿舍裏更是沒有人理會了。
其實那節心理課以後,心理老師曾經單獨找過鼠幾回,可能是想幫幫鼠吧。我曾經見過一次心理老師與鼠在校園裏淡話,心理老師談的很用心,而鼠的態度卻一如既往的無所謂,眼睛從來沒有麵對心理老師。結果沒過兩次心理老師就不再找鼠了,而這時我卻開始留意起鼠來。有一半是因為鼠這個人,有一半是因為醫學院的課程實在不夠人文,上課時你得自己找點樂子。
鼠在課堂上實在沒有什麽看頭,他從來不和別人說話,也從來不注意聽講,從他的眼神能看出來。鼠的眼睛永遠是四上轉著,但他在看什麽誰也不知道。不過經過幾天的觀察我終於發現鼠的異常之處,鼠的手總是放在課桌下,他不知道在弄些什麽,不時會把手抬起粘一下嘴唇。好像是吃東西,但頻率很快,而且也看不到鼠拿著什麽吃的東西。我被鼠的異常行為弄得心癢癢的,為了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我特意和坐在鼠身後的同學換了課位。坐在鼠身後,我悄悄把頭向前伸,想看看看鼠的手裏到底拿著什麽。開始鼠的手是放在褲兜裏的,後來沒有多久,鼠的手就從褲兜抽出來,拿著什麽東西在椅背上不停地蹭著,隻是手腕在動,所以你隻看鼠的上身根本看不到他手的動作。隨著他手動來動去我聞到了一股香味,很熟悉的香味。是香味橡皮的香味,就是那種我們小時候都用的,白白的那種,四四方方的外麵總有一層薄塑料,橡皮身上總貼著漂亮的圖案。就是這種香香的橡皮,我們小時也總喜歡把它放在課桌上磨,磨出香香的味道,但我想不到鼠現在還玩這個。蹭了一會,鼠用食指點著椅背上一粒粒地橡皮沫,然後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就這樣,鼠一邊吃著嘴裏的橡皮一邊再用力磨著手裏的橡皮,一節課竟然吃完了大半塊的橡皮。我突然明白為什麽平時在食堂裏很少見到鼠這個家夥了,還有鼠這麽瘦是不是也是因為吃橡皮的原因呢。
不過很奇怪,鼠每節課都在不停地吃橡皮,仿佛橡皮是多好吃的東西一樣。但我知道橡皮的味道,誰小時候沒做過吃橡皮吃鉛筆的傻事呢。我隻是在奇怪鼠倒底有多少塊橡皮可以讓他這樣的吃,因為連續幾天,鼠在課堂上大多是吃橡皮度過的,而我卻是看著他吃橡皮度過的。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鼠宿舍裏的同學,不過他們好像見怪不怪。有一個同學從地上撿起一張超市的單子給我,我知道那一定是鼠去超市買東西的單子,因為上麵印著橡皮的數量是一打。同學對我說,鼠每次去超市或者文具店一定會買橡皮。他們雖然感到奇怪卻沒有問過他,不過現在謎底揭開了。有幾次我想跑到廁所裏看看鼠的大便是什麽樣的,不過因為這個計劃太過惡心,所以就沒有實施。隻是有段時間我一上廁所就想到鼠,一想到鼠就想到了另一個詞——橡皮泥!
沒有人會想到,就這樣鬼鬼祟祟的鼠也會發火。而且那次鼠發火驚動了整個宿舍樓,我沒看見,聽說鼠拿著拖布要和全宿舍裏的人拚命,原因是鼠養的那隻小白鼠被他宿舍裏的人給打死了。那時我們正值大二,每周都有一節藥理實驗課。實驗課內容大多是把各種藥注射進小白鼠身體裏,看其藥理反應。每次上課我們都會去取一百隻小白鼠做實驗,但實際用小白鼠數不會超過八十隻。結果每堂藥理實驗課結束前都是對小白鼠大屠殺,無論是那些做完實驗沒有死去的還是沒有做過實驗的。因為無菌白鼠一但從無菌飼養室拿到實驗室就已經成了有菌的了,這樣的白鼠不能再拿回飼養室隻能除掉。最通常的方法是握住小白鼠的身體,然後抓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扯,小白鼠的脊椎瞬間被拉斷就會馬上死去。雖然我們對上實驗課並不是很有熱情,但對於殺生,我們卻動用了大家所有的創造力。用水淹、用電擊、用硬物壓。那時我們還會記錄小白鼠大多在水裏多少時間會被淹死,從多高的樓上扔下必摔死……不過有時也會覺得這種雪白長著紅色眼睛的小家夥挺可愛,我也曾經把一隻小白鼠握在白大衣的衣兜裏一整節實驗課。那隻小白鼠是《小汗的名單》裏唯一逃出納粹屠殺的幸存者。我把它養在宿舍裏,還給它起名字叫做白玉堂。不過小白鼠養起來很煩,小白鼠必須不停地吃東西磨牙,要不然牙齒就會越長越長,所以你會整晚都聽到"哢嚓"聲。而且養了小白鼠屋子裏就有著很濃烈的臊味,不出一個星期我就沒辦法忍受了,最後還是把白玉堂偷偷放生在校園裏了。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71節:用漂亮來形容的男人
鼠當時也養了一隻小白鼠,他宿舍裏的同學為此叫苦不喋。他們都要鼠把小白鼠扔掉,可是鼠不同意。他把小白鼠放在一個小鐵筒裏,還小心地把鐵筒放在床頭。每天一下課就精心地喂它吃東西,有空還把它放在手裏。那隻小白鼠聽說也是十分懂事,在鼠的手裏不動不動。看鼠對小白鼠那麽情有獨衷,他們宿舍裏的人都譏笑說那小白鼠是鼠的兒子,鼠一點都不在乎。可是別人在乎,每天被那小白鼠煩得要命。終於有一天鼠的上鋪的那個同學趁鼠不在偷偷把裝小白鼠的鐵筒裏放在窗台外麵,打算去騙鼠。果然鼠回來沒有找到鐵筒十分緊張,問那個同學看沒看到小白鼠。那個同學拿出一張餅讓鼠看上麵的牙痕,鼠你看你養的耗子,把我的餅都給咬了。我們一致決定不能再讓你養它了,剛才已經把那老鼠和鐵筒都給扔了。這可是我們宿舍成員的一致決定。
鼠眼睛直直地看著那個同學,然後又看了看其它的同學,其它的同學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鼠不說話,隻是往後退。最後退到牆角,他突然操起一把拖布高高舉起,大叫了一聲。
我操你媽。
那一嗓子整個宿舍樓裏的同學都聽到了。大家趕過去時鼠正揮舞著手裏的拖布,嘴裏還亂七八糟地喊著呢。屋子裏的人嚇得都退到了窗戶邊上他們衝著鼠說,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鼠不理他們,隻是自顧自揮舞著手裏的拖布,嘴裏不清不楚地喊著。最後大家把鼠給拉住了,拿下鼠手裏的拖布,鼠像虛脫了一樣坐在了地上。那個同學連忙把鐵筒從窗台後拿出來,遞給了鼠說,我們哪能不經你同意就扔呀,我們就是逗你玩呢。其它同學也跟著點頭,鼠接過鐵筒看了看裏麵完好無損的小白鼠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抬起頭衝著同學們嘿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這些都是鼠宿舍裏的同學後來告訴我的,在鼠休學之前他們誰都不再談論鼠了。因為鼠後來幾天的樣子實在讓他們害怕。鼠的眼神越來越奇怪,甚至可以說可怕。特別是那個睡在鼠上鋪的同學,到現在一談起鼠時他就說總是感覺惡心。有一天早晨他還沒有起床,鼠就站在他的床邊。臉對著他的臉,把他嚇了一跳。鼠見他醒了就笑了。鼠問他昨晚睡得好不好,那同學愣了愣不知道鼠是什麽意思。鼠繼續笑著問他昨天有沒有聽到小白鼠磨牙呀。那同學搖搖頭,鼠把手裏的小鐵筒舉了起來放在那同學的眼前讓他看。
你看,以後它再也不磨牙了,你就放心睡吧。
那同學就因為往鐵筒裏望了一眼,結果吐了一上午。筒裏的小白鼠躺在那裏,早就沒有了生氣。小白鼠的脖子上有一個血洞,旁邊的毛上也粘滿了血。那白鼠是被人掐死的,鼠的手指用力得都插進了小白鼠的身體,小白鼠的腸子也從肛門擠中蹭在鐵筒的壁上。那同學看完臉嚇得煞白,跳下床拿著臉盆就吐了起來。吐完以後看著站在身邊依然笑眯眯的鼠卻不敢發作。從那以後宿舍裏的人再也沒有人和鼠說話。
還好,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鼠就受傷休學了,要不然鼠宿舍裏的同學真的是度日如年了。其實鼠會受傷是很出乎人意料的。我們班在勞動時意外地從花壇裏挖出了幾個玻璃瓶子,上麵的標簽已經看不清字了,想是很久以前就埋在這裏的。我們問找來導員,導員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說大概是以前醫院處理的藥品或者化學劑,最後讓我們原封不動再把它們埋好就算了。結果就在這天晚上,鼠就出事了。
當時鼠的父親來到學校,想讓學校賠些錢,畢竟是在學校裏受的傷。不過學校絲毫不理會鼠的父親的歇斯底裏,學校反而說鼠有偷學校東西的嫌疑。說來也是,誰也沒有想到鼠會半夜跑去偷偷把埋在花壇裏的幾個瓶子又給挖了出來。鼠怕別人發現就把幾個瓶子緊緊貼著肚皮放在衣服裏,結果被保衛科的人發現了,他們要鼠站住。鼠不敢站住,就跑,結果一下跌倒在路上,身子把瓶子都壓碎了,鼠一下子就疼得昏了過去。其實並沒有玻璃碎片刺進鼠的肚子,最多也隻是劃破了點皮。是那幾個瓶子裏放的都是硝酸,也許是當初學校沒有來得及銷毀就草草埋在花壇裏的,結果鼠的肚皮是深度燒傷,差點把小DD也燒掉。
鼠的父親離開學校時我也在場,他想把鼠的東西打包帶回家。當鼠的父親打開鼠的櫃子時,發現櫃子裏除了放著幾盒橡皮以外,還放著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看樣子都是鼠不知什麽時候撿回來的或者是從實驗室裏拿出來的,燒瓶、溫度計、酒精燈……什麽都有,鼠的父親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罵了一句,就把鼠的東西全給扔到了樓下,他沒拿走一樣鼠的東西,包括鼠的書。
從此我就再沒有見過鼠,其它同學也沒有誰再聽說過鼠的消息了。
貓
貓很帥,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我大學時代裏唯一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男人。
貓和我並不是一個班的,不過我們在一起上課。貓與我不同,他一直就是那種很醒目的男孩子。剛上大學那時貓總喜歡穿一件很普通的白襯衣,不過總是很幹淨。像當時的大學生一樣,把襯衣的下擺掖在水藍色的牛仔褲裏,不帶一點拖拉。貓在大一時,上課時還總戴著一付眼鏡,這讓他顯得很斯文。到了大二,他就再不也戴眼鏡了,哪怕有時會看不清楚東西。因為他那時已經發現自己的那雙細眼正是勾引女孩的致命法寶。貓的嘴唇很薄,笑的時候會稍稍上翹,牽動著眼角。貓的五官長得都十分細致,如果放在別的男孩臉上也許會顯得較為女相,可偏偏貓的個子很高,不胖不瘦、身材極佳。貓是農村人,有著小麥色的精致皮膚。如果現在看來就是和古天樂是一樣的味道了。所以剛開學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班裏有不少女孩的目光都會偷偷投入他。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72節:貓坦言沒有和女孩上過床
不過貓最終還是沒有從我們的班級裏選一個女朋友,因為我們班級裏的女生也大多都來自農村,而且學醫的女生本來就是那種既不亦遠觀,更不適近身的女人。不過更多原因是因為貓沒過多久就原形畢露,天天隻是吃喝玩樂,第一學期考試就四科不及格,所以一般安份守已的女孩也不靠近貓,而我們班級的女生從長相上就可以看出都是安份守已再安份守已的女人。不過說來很巧那一年我正好與貓相同,四門考試不及格。不過我是因為不愛學醫,而貓是完全不學。補考的時候,我竟然四次在考堂上與貓遇到。原來我和貓竟然是相同的四個學科不及格。四次我們都是坐前後桌,考試的時候互相"幫助"。所以一天補考下來,我們倆竟然已經熟識了。從那以後一直到畢業時,我和貓的關係都不錯,而其實上貓在學校裏似乎沒有和誰關係不好過。
你如果在晚上走在校園裏時,總會不經意發現貓與不同的年級,不同性別的學生在宿舍門口聊天,抽煙。貓似乎看到誰都會打招呼,而每個人也都會很高興和貓打招呼。與貓相比我就是那種完全不懂交際的人,有時我站在貓的身邊,會很留意貓是如何與陌生人交流的,但後來發現那完全是貓的天性,或者說是我根本沒辦法模仿或者學習的。我也曾經很正式的問過貓有關這方麵的事情,貓也似乎特別喜歡對我說這些事情,以至後來他每交一個女朋友,就會告訴我他們相交的細節。我不知道貓是不是見人都說他的這些風流韻事,但貓對我講這些時卻從來沒有一點炫耀的意思。他總勸我應該跟他一起常喝喝酒,抽抽煙,還告訴我和女孩子說話時不用不好意思,因為女孩會比我們男生更不好意思。貓經常還帶著我實踐,以證明他的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有時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有時卻完全是天性流露的。在我記憶裏最經典的一次是,一天中午我和貓在食堂裏吃飯,來了兩個女孩坐到了我們的對麵。一個女孩拿出一瓶辣椒醬對旁邊的女孩說,哎,你嚐嚐我媽做的辣椒醬。結果還沒有等那個女孩開口,我旁邊的貓倒是一伸手把那瓶子接了過來。他用筷子在瓶子蘸了一下放在了嘴裏,然後衝那女孩笑笑,挺好吃就是有點鹹了。空氣當場就凝結了起來,我還好些,那兩個女孩嘴張得我都看得見她們的小舌頭了。那兩個女孩拿起飯盒想走,可是偏偏貓還拿著那瓶辣椒醬。後來那兩個女孩還是沒有離開我們的飯桌,再後來呢,我就看見貓和她們一起在操場上打排球了。
我們學校在城區之中,操場極小。僅有兩個藍球場、四個排球場和中間夾著的一個小足球場。醫學院的學生似乎都不怎麽愛運動,平時操場上總是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最熱鬧的也就算那幾個排球場了,因為那裏算得上我們學校最常聚集女生的地方了,所以也總有一些聞風而動的男生整天呆在那裏。不過那些女生大多不是我們學院的學生,我們學校除了一個醫學院還有一個護校,那個護校裏幾乎百分九十都是女孩,而且大多護校的女孩要比我們醫學院的女生養眼得多。排球是她們護校的體育考試項目,所以她們護校的女生在下午的時候都會聚在排場場上練球,而我們醫學院的男生通常也會以一起玩球的名義與這些女生搭訕,貓的第一個女朋友就是這樣交上的。
那個女孩的名字我早已經忘記了,不知道貓現在還記不記得那個女孩的名字,她曾經在一段時間裏一直是貓和我之間的話題。那個女孩是我們學校裏一個十分"突出"的女孩,原因是她胸前的兩塊突出物。我第一次看到她時是在體育課上,我們班的體育課正好與她們班的體育課是同一節。我們在球場上踢足球,而她們在籃球場上練習三步上藍。那個大胸女孩上藍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正坐在她對麵樹陰下休息。看過的結果就是讓我們這些男人終於懂了任賢齊的那句歌詞"一波還末平息,一波又來侵襲"到底是什麽意思。幾個男生瞪大了眼睛就差流口水了,而那女孩卻絲毫不在意,一麵挺著胸一麵繼續練習著三步上藍。結果以後她就成了我們體育課上養眼的風景。
聽說我學們學校追求那個女孩的男生很多,有時在圖書館也總能看到有男生走到她桌前扔給她紙條或者直接約她出去。不過從來沒有看到過成功的,所以當貓有一天拉著她手走在校園裏時,我們也是嘩然一片。不過貓與那女孩的戀情並沒有繼續多久,這樣的閃電戰總是讓人聯想翩翩。在大二下半年期末考試時,大家都在宿舍樓走廓裏看書。我蹲在樓道拐角抽煙,貓走過來把拖鞋放在我身邊,然後他坐著拖鞋和我聊天。他說今年夏天真熱呀,我點點頭。他笑著說要是和XX(那個女孩的名字)沒分手就好了。貓仔細地給我講著他和她的事情,說每次他們趁女孩寢室裏沒有人時怎麽親熱,說那女孩的乳房總是在貓勾掉女孩的胸罩時"撲"地一下就跳了出來,說那個女孩的乳頭會在他親時一下子就變硬。貓說得很認真也很仔細。我問他是怎麽泡到那女孩的,貓說有一天女孩在操場上玩排球,排球飛出了操場,貓幫她撿了球,就這樣就成了。就這樣?!看貓說得如此簡單,我才知道魅力兩個字真的不是隨便講的。可是我問貓這樣的尤物你又怎麽會隨便就扔了呢。貓一臉委屈,又不是我的問題。那女孩把兩個人的事情告訴了家裏,她的家長來到學校找到貓,知到貓隻是醫學專科而且家還是農村的,就怎麽也不讓女孩再和貓在一起了,而女孩也就不再和貓在一起了。真是人不可貌相,長那麽大胸的女孩竟還那麽傳統真是難得。貓也坦言沒有和那女孩上過床,我問貓恨不恨那女孩。貓笑了,我看不出貓有任何難過的意思。
第一部分:醫生杜明 第73節:女秘書是經理的情人
大三時,我們開始實習。我不愛實習於是天天請假不去醫院,在寢室裏睡覺、看小說。而貓卻是流竄於各個實習醫院忙著泡妞。說他流竄一點也不為過,他雖然天天在包裏放著白大衣和吃診器卻從來沒看過一個病人。不過你問他那個實習醫院的護士、實習女生漂亮,他馬上就能告訴你。我們學院一共大概十個實習醫院,我們實習生會被安排到不同的實習醫院,原則上也是不準換醫院的,可是貓能。他身上有所有實習醫院的胸卡,都是通過他認識的同學得到的。他到哪個醫院便在白大衣領上掛上哪個醫院的胸卡,然後大搖大擺地坐在醫生辦公室裏。每個醫生都對彼此帶的實習生不熟悉,見到陌生學生也以為是別的大夫帶的實習生,所以對於貓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是管不問的。有一次貓竟然跑到我的實習醫院大搖大擺來找我聊天,見到我就直搖頭說你們醫院女生質量太差了。然後又告訴我他最近去了二院,二院剛剛來了一批軍醫學院的實習女護士,實習時穿白大衣,下了班換軍裝十分漂亮。還問我要不要也去泡一個,我搖了搖頭。那時是1997年,還沒有手機,我們都是用CALL機的。和我聊天的十幾分鍾裏,貓的CALL機響了無數次,貓告訴我這是一個醫院的女大夫在找他,他不想理那個女人,因為那女人歲數雖大卻愛裝天真,反而還不如小女孩膽大。貓臨走時告訴我他剛剛泡上的一個軍醫學院的小女孩,第一次在電影院約會,就把貓的手拉進了自己的褲子裏。我問貓現在和幾個女孩在一起?他說大概四、五個吧。累不累?他笑了,如果累誰還這麽玩?
最後一次聊天是在畢業前夕,那時大家都開始忙著找工作了。而我對自己的前途不報一點希望,所以還是一樣學校裏閑著。貓也跟其它人一樣天天忙忙碌碌的,他家裏是農村的,根本沒辦法讓他進醫院,所以貓隻有自己努力。那時社會上剛開始藥品直銷,貓選了一家藥商做醫藥代表。每天貓早早就騎著自行車拿著一堆兒童營養藥挨個醫院的跑,見到我有時連招呼都來不及打。不過有一天他很早就回到學校,見我一個人在寢室就拉著我去外麵喝酒。我問他為什麽這麽高興,他說今天是他第一天賺錢。然後又開始興高采烈地給我講剛才的遭遇,我們學醫的其實都知道做醫藥代表一點都不輕鬆,經常被醫院拒之門外。其實原因很多,總之貓做醫藥代表這兩個月來竟然連一顆藥都沒有賣出去。不過今天他來到的這個醫院,兒科主任是一個老太太。不知為何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貓。貓說他可能激發了那個兒科主任的母性,那個老太太拉著貓的手聊了一個小時的天,聽到貓講到賣藥艱辛時竟差點掉下淚來,最後一下子就訂了一箱藥,讓貓賺了一千多塊錢。聽起來這樣的好人似乎隻應該生活在童話裏了,貓得意洋洋地對我說,看到了嗎?人長得帥到哪都能吃飽飯。
我畢業後回到家裏竟然意外地分配到了醫院成了一名大夫,不過再沒有與貓聯係過。大概過了一年以後。我的一個醫學院同學賣藥竟然賣到了我的科室,同學意外相遇大侃了一番。他和貓是同班很自然後來就聊到了貓身上,他歎了口氣說,貓這家夥呀。我問怎麽了,同學笑著說,不知道應該說貓些什麽好。貓從來不好好工作,雖然常常交些桃花運卻從來不知道利用。剛畢業時他交的那個軍醫學院的小女孩原來是某軍區首長的女兒,聽說那首長為自己的女兒和貓安排好了工作也買好了房和車,但隻有一個條件就是讓貓不許辜負他女兒。結果貓想了好久最終沒敢去,因為他怕有一天他嶽父知道自己朝三暮四給他槍斃了。我聽了大笑,那同學說還有更有意思的呢,上個月我本來把跟經理推薦,把貓從別的公司招過來,讓他做一個地區的代理。結果來上班第一天就把公司女秘書給搞定了,本來也沒什麽,偏偏那女秘書是經理的情人,結果第二天就讓經理給開了。同學最後給說貓,真是沒治了。我想說些什麽,可是又說不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