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24 日晚 8 時，我親愛的老爸在見了我的姐妹最後一眼後，平靜地走了。
1個小時之後，大洋彼岸的我才知道。
成年以後不再會出聲哭泣的我放聲大哭，我想說，老爸你不守信用呀，不是說好了要等我回家的嗎？可是，我知道他老人家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了，我不忍心再責備他，即便他已經不在了。我隻能把心裏的苦和痛借著放聲大哭發泄出來。你真的就這麽走了嗎？你真的從此之後不會再答應我的叫喊了嗎？不能任由我拉著你的胳膊，靠在你的身上耍賴了嗎？
我的老爸是一位地地道道，天生的軍人，腰板總是直挺挺的。他有一對濃重的劍眉。大大的眼睛也總是炯炯有神。小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太多機會親近他。從我記事開始，他的名字一般都被“首長”代替了，變得十分遙遠。家庭成份是地主的媽媽為了洗心革麵，也努力工作到見不到人影。我們姐妹是在公務員，警衛員，保姆的照料下長大的。爸爸永遠是不在家，開會，下連隊，精神飽滿，意氣風發 … 也許，那個時代的人都是這樣的。
直到離休，老爸才開始屬於我們。而我那時又已經離家讀大學幾年後，留在了北京。再後來更是一無返顧地飛到了大洋彼岸。一家人分別的時間多，相聚的時間少。爸爸從別人的首長，到我電話裏的老爹，始終沒有太多機會親近。我在出國 7 年以後第一次回國，還帶著半歲的兒子。老爸忙裏忙外 , 親力親為，一天跑幾次菜市場，安排我吃喝玩樂。要姐妹陪我上街買衣服，還津津有味地點評衣服的好壞。他心疼我這個遠在天邊，照顧不到的女兒呀。而我恣意地享受著他的關愛，都沒有特別在意他正在一天天地老去。那是我們家最快樂的日子。有爸爸有媽媽，姐妹和睦，孫輩也都健康成長。那次離家對我真是艱難無比，我是流著眼淚離開的。我真的是很舍不得我的老爸老媽。
後來回去的機會多了，每次也都是匆匆忙忙，老爸一如既往地盡其所能關愛我，但一次次的我發現他在衰老，但卻從來都沒有想到他會離開我們。他從來不抱怨，總是說他很好，不必擔心。告訴我，他受到很好的照顧，一切都很好。直到今年春節給他拜年，也是最後一次跟他通電話，他還是說他很好，隻是腿痛，下不了床了。我知道他這麽一個要強一輩子的人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的。我還安慰他說，老爹，沒關係的，人老了都會這樣，就象我們小時候不會走路一樣，不能走就不走好了，坐輪椅就好了。要不要我從美國給你帶個好的輪椅回去。他說，不用。幹休所已經給他買了一個非常好的輪椅。不用操心。他說他吃的藥很多，很貴，一次檢查就是 3 萬多塊錢，都是公家在負擔。我跟他說，老爸，你為國家貢獻了一輩子，是功臣，多少醫藥費用都不過分的。後來聽姐姐說，老爺子嘮叨了好多次，都在說這個事兒。讓我覺得安慰的是，老爸一直得到了最好的治療。他最後住的醫院上上下下都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組織全市各科專家會診，從外地請專家會診，隻要國內能找到的藥，不計價錢，能用的全都用上了。在老爸走了之後，我的小侄女代表我們全家寫了一封感謝信給醫院。因為我們知道如果老爸在天有知，他一定是希望我們這樣做的。他是最有感恩之心的人，人家對他一點點的好，他都不會忘記的。以前他也不時住醫院檢查治療,每次出院都會囑咐家人送些水果之類的禮物感謝照顧他的醫生和護士。
老爸是在春節後手臂骨折住進醫院的。我們誰都沒有想到他會一去不複返，再也沒有回家。記得新年後，我給家裏掛電話，老媽以異樣的語氣對我說，你爸住院了。我問為什麽，她說是骨折。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想到 80 歲的人骨質疏鬆到會骨折應該也還是正常的事情。隻是叮囑老媽要小阿姨多作些好吃的送給老爸，看看能怎麽讓老爺子住在醫院裏不寂寞，不煩躁，養好了病早一點回家。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家裏很快接到了老爸的病危通知。診斷的結果是他的骨折是病理性的。在全麵檢查時發現他的肺部出現節節狀陰影。有關肺癌的說法沸沸揚揚。老爺子一天天衰弱下去，精神不濟，常常昏迷不醒。我 3 月 7 日回去之前，他已經不太認人了。
第一次見到病床上的老爹，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衰老，消瘦了很多，渾身都是管子。拉著他的手叫他很多聲，他微微睜開眼睛，幾乎沒有看我又睡過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去看他，叫他，他才認出我來。我拉著他的手跟他說，老爸，我回來看你了，你高興嗎？他笑著說，高興高興。我說，我昨天就來了，拉著你的手，你不反映，你不認識我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笑著，使勁握著我的手，哎呀，我都認不出你來了？認得認得。我的眼淚瘋狂地流著，心裏流著血。我的老爸，我的親人呀！
7 天的時間是我跟老爸在一起最後的時間。雖然重症病房裏有老爸的主治醫生， 2 個護士，一個護工， 24 小時的守護，我們幾個姐妹還是守在旁邊，不肯離開。老爸的情形時好時壞。他好的時候，一家的姐妹的笑聲不斷，甚至玩笑開到老爸的床邊。老爸一開始發燒，姐妹幾個又都愁眉不展。都說老爸的時間不多了，醫生每天都在要求我們做思想準備，可是直到我返回美國那一天，感覺他的狀況還是穩定的。我還和家人計劃著六月份帶小朋友們回去看他。
老爸走了。他象一個真正的勇士一樣頑強地戰鬥到了最後一分鍾。在最後一個月的時間裏，他那顆強勁有力的心髒在高燒不斷下頑強跳動，常常跳到一分鍾 160 多下，醫生說，連年輕人都會受不了的，何況他是 80 歲的老人。他能挺那麽長時間是一個奇跡呀。
老爸，其實你的一生就是一個奇跡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