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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務長----------老劉

(2009-04-13 16:58:41) 下一個

人腦的連想能力真是無法控製,不知何時來,不知往哪去。今天看了學兄們兩篇在農村插隊時養豬,殺豬,吃豬肉的經曆,我就想到了在兵團吃的野豬肉,死馬肉,瘟雞肉,野雞肉,由吃野雞肉又想起了在兵團打獵的經曆,進而又想到了連裏的司務長 --- 老劉。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大陸中國,不僅城裏缺肉吃,農村按說是養豬的地方,但也沒肉吃。兵團這兵不兵,民不民的地方,“滅資本主義的苗”滅的更邪乎。自留地沒有,家裏除了可以養隻狗,別的一律甭想。一年四季,隻有春節,五一,十一連隊裏才殺豬, 一個人能分上幾塊紅燒肉吃。這騙騙嘴行了,騙不了肚子。 胃虧肉的滋味兒真是不好受啊!

“窮則思變”,城裏人為了吃上肉,挖空心思找在付食店的後門,(京城裏部長級以上的家庭能在特供食品站買東西,他們肯定不缺。)兵團人為了吃上肉,就到處殺生 --- 打獵。在兵團兩年中,野豬,熊,馬,豬,麅子,死雞,兔子,野雞,貓的肉都吃過。狗肉太香了,那味兒咱實在承受不了,就沒吃。

到兵團的頭一年,咱在連部當通信員,每天跑團部,取,送連裏的公文,郵包和百十來號人的信件。連裏的司務長,就是管食堂和小買部的副連級官兒,老劉,也隔三差五地到團部去進貨。沒幾天,我倆就混的倍兒熟。

老劉是位老解放軍。五九年彭德懷搞大裁軍,王震把五十萬解放軍的官兵轉業到了北大荒。抗美援朝時,老劉還是個小劉,跟在軍首長屁股後麵當警衛員。 抗美援朝結束了,小劉被首長送到 重慶炮校成了萬人羨慕,前程似錦的軍官苗子。沒承想,咣噹一道軍令,小劉給摘了軍銜,從戴著大沿帽的威武軍官一下子變成了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不能說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上吧,至少也是從泰山頂上滾了下來。

當時,他們這批人的熱情還很高,黨叫幹啥就幹啥嗎!雖然一夜之間由軍官變成了農民,但工資不變,再說周圍那麽多人都一起轉,心裏別扭了一陣也就過去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共和國的成長,他們這些轉業軍官與沒轉下來的戰友的差距是越拉越大。我去的那年小劉早已變成了老劉, 他那些仍在部隊的戰友們有的當了炮兵的師長,最次的也混了個團副,封妻蔭子,一個月一百幾十的工資,吃的是軍官小灶,不要錢。可老劉呢?快二十年了工資才長了一級,月薪六十二塊。在部隊,甭說師長,團長的家屬可以隨軍,就是個營級幹部,如有個十五年的軍齡也可以帶老婆。可老劉的老婆呢? 還在四川老家,灌縣。這到不是兵團不讓家屬來,而是老劉的媳婦是個縣裏的幹部,來北大荒誰讓她當幹部呢? 這裏僧多粥少,連軍校的軍官們到這都成了大頭兵,哪有她一個地方幹部的份!就這麽一拖再拖,老劉在這遠離家鄉的貧寒之地當了十幾年的有媳婦“光棍兒”。沒聽他提過小孩的事兒,也就不知道他有沒有後。兩口子一年就相聚就那麽幾天,沒孩子也不足為怪。

還好,老劉是個樂天派,團乎乎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嘴那麽一咧,露出了右上牙的一顆金牙。文革中老劉是個消遙派,左右逢圓,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人緣不錯。托他的福,我們連還能吃上從團裏馬場,雞場來的死馬肉,瘟雞肉。別看現在沒人敢碰這些東西,燒後還要深埋, 可當年沒個後門關係,你還甭想得著。不知是幸運呢?還是那時“饑民”的抗病能力強,吃了那麽多死馬肉,瘟雞肉的,居然也沒鬧出什麽病來。

老劉不抽煙不喝酒,這在東北老兵中尤為難得, 唯一的嗜好就是打獵。他有一隻單管獵槍總是擦的鋥光瓦亮。 沒聽他說過,他到底打到過多少獵物,但從他小屋木床上的狼皮大褥子,地下的熊皮墊子,麅子皮的坎肩,狐狸皮的大帽子,看得出,他過去的收獲小不了。北大荒的冬天相當的冷,氣溫可達零下三十多度。家家屋裏都有火牆,火炕。可我們連是個新建連,沒房子。我們是夏天到連的,一直住帳篷,自己動手蓋房。到了入冬才勉強蓋起三棟土坯房,老職工一棟,知青男女各一棟。 老劉則住在離夥房不遠半間木屋裏,屋子的另一半是小賣部。木屋不能起火牆,火炕,隻有一個柴爐子。 在那滴水成冰的北大荒寒冬,全仗著那狼皮褥子,熊皮墊子給他擋寒了。

一日大雪初晴,老劉叫我一塊上山去打野雞, 開天辟地頭一回,我高興得屁顛屁顛地。 我們連在小興安嶺餘脈的邊上,附近的幾個山頭都不是很高,除了一座像王八形的山有名,叫王八山外,其它都無名。老劉背著槍在前麵走,我跟在後麵。一望無邊的白雪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我們壓低了皮帽,眯起眼睛,跨過了一大片白茫茫機耕地,來到了王八山腳下。 山上大樹不多,滿是幹枯的灌木叢。 走在前頭的老劉哢嚓一下掰了一支大幹樹杈子給我,說:“你走前麵 , 一邊走一邊用這樹杈子來回地給我掃,這麽著,藏在灌木叢裏的野雞就會飛起來。“ “好嘞!”,我答應著,三步並兩步地超過了老劉,把帽子往腦後推了推,讓眼睛的視野更大些,雙手攥住樹杈子,在腳前麵來回地狂掃起來。山中無路,一邊走,一邊開路。老劉跟在後麵,和我拉開了一些距離。忽然,撲嚕嚕一聲,一隻五顏六色的野雞托著長尾巴從我的右前方騰空而起,它飛的並不高,像是身子很沉似的。 隻聽得身後“砰”的一聲巨響,再看那野雞,扇乎著膀子,往前繼續飛了幾下,突然像失了重,呼的一下子,直著栽了下去。 我興奮的把樹杈一扔,大叫著“打著了,打著了”,朝著野雞垂落的方向跑去。 我這一鬧哄,身邊又飛起一隻,“砰”又是一聲槍響, 那隻雞又應聲落下。

不是這山上就這麽兩隻野雞,就是這兩聲槍響把別的雞都嚇溜了。提著那兩隻雞,我們又在這王八山上踏了一個小時的雪,結果連個雞影子也再沒見著。

回連隊的路上我問老劉,你的槍法咋那麽準呀,槍響雞必落,還打的是飛的。老劉畢竟是個老實人,沒給我胡吹巴咧,而是據實相告。他說野雞是靠滑翔飛行的,從山上往下,它飛的遠,但飛不快,飛不高。從山下往上,它隻有走的份;用來打野雞的獵槍彈是散彈,一顆子彈裏放了好多小鋼珠,一打一大片,那野雞沒個跑。

人生就是這麽聚散無常,飄渺不定。天剛一轉暖,老劉就調回了他的老窩,一個離我們連有 100 多裏路的老連隊。 那時各連之間不是交通不便,而是根本沒有交通。從此我再也沒聽到過他的消息,但他的音容笑貌卻一直印在我的心裏。

在當今資本主義社會,什麽都講個“付出” “回報”,回想他們那代人,命運造化讓一批人在無私無怨地奉獻,而另一批人在無償無聲的享用,真是不可思議。但那確是當時影響一代人,不,兩代人,甚至三代人生活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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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群思 回複 悄悄話 回複xxq2001的評論:是啊,但也很累,一天背著上海人沉重的郵包,跑60多裏路。
xxq2001 回複 悄悄話 好故事! 非常生動。 當通信員比啃地球的自由多了,能有那麽多的經曆很有意思。 那個時候,那個環境裏的人單純的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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