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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香山

(2008-01-08 18:58:17) 下一個

 

 

地處京西的香山是聞名四海的風景地, 北京人呀,得天獨厚,春可去踏青,夏能來消暑,到了金秋時節,香山的紅葉裝更是吸引著一代一代的北京人蜂擁而至。 有詩雲:不是山花分外紅,斑斕變化綴無窮。三更晨露五更醉,一片秋霜一片楓。

 


 

我是北京生,北京長的,雖然現在常年生活在海外,但借回國之際,也多次故地重遊。山依在,水仍轉,但我卻怎麽也找不回童年時遊香山的那種,萬物靜謐,與塵世隔絕,曲徑可帶你通幽處的感覺。唯有在夢中,我還可以回到那時空隧道的另一端,重溫一番兒時所有的溫馨。

 

50-60 年代,父親所在的醫學院,經常安排老師們去香山或頤和園避暑幾天。當時的交通很不方便,從我家上車,至少要倒三趟車才能到香山。先坐 3 路無軌電車到動物園,再乘 32 路,紅色的捷克造大公共汽車到頤和園,最後才能登上一小時一趟的去香山的 25 路,美國大鼻子老別克車。這種車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走得極慢, 像蝸牛爬。有一陣子,中國缺乏石油,這大鼻子車上又背上了一個帆布的大袋子。聽說裏麵裝的是沼氣,用它混合少量的汽油就可以驅動汽車。就這樣,我們上午出發,要到黃昏時分才能到香山。一出城, 路上人稀車少,感到夏日的暑熱一下子就減了一半兒, 眼望著道兩旁金黃色的麥田,綠油油的菜地,不遠處的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心情那個爽啊!禁不住會浮想聯翩。

 

我們的住地是在半山腰,叫什麽名字,現在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因為那時年紀小,誰去關心那名字呢?隻記得它不是個四合院,而是一圈房子圍著一個大院子。 院子裏是土地,長著很多大樹,遮天蓋日, 像一頂大陽傘, 照著整個院子,陰涼,陰涼的。所有的院牆,房子都是淡灰色的;窗戶和房門卻是墨綠色的。一切都會使你感到一個 ” 靜“字, 心靜自然涼。晴日裏隻有"知了,知了“的蟬聲會此起彼伏,極有韻律,像一陣一陣的催眠曲。

 

每間房子都有兩層門,一層木門外和一層紗門, 夏天隻用紗門。那時還沒聽說過什麽是空調, 房子裏也沒有電扇,室內就是利用紗門和打開的窗戶之間的自然通風來降溫。一般是一家一戶一間房,隻有院長的住房是兩大間, 地上還鋪有地毯。院長是位留美海歸,五十來歲,高高的個子,帶著副金絲邊眼鏡,很有學者兼紳士的風度,他也是父親的老師。可能是因為我願意和上了年紀的人在一起的天性,也可能是他膝下無小孩,人老喜小吧?每次有他一起休假, 我都會不由自主地纏著他。院長的屋子大,涼快,每天晚上,我就到他房子裏的地毯上去撒歡打滾。他不但不生氣,還經常給我高級奶糖吃。這對我的吸引就更大囉!

 

一覺醒來,樹上知了的叫聲已經響成了一片。每次到香山,我們差不多都是走同樣的路線,第一天,先遊碧雲寺, 然後到香山公園,登鬼見愁。 

 

碧雲寺始建於元至順二年(公元 1331 年),初名碧雲庵,明正德十一年( 1516 年)擴建並改庵為寺。清乾隆年間又在原來的基礎上再次進行大規模整修和擴建,興建了金剛寶塔,行宮和 500 羅漢堂。寺院裏麵山水清幽,樹木蔥鬱,鳥語花香,建築之雄麗華美,為北京西山諸寺之首。

 

走進碧雲寺,迎麵的大殿是孫中山紀念堂,裏麵存放著他的一些遺物,遺墨和照片。 最吸引我的是那座水晶棺,聽說是當時的蘇聯政府送的,和莫斯科紅場存放列寧遺體的那個一樣。因為送來時,孫的遺體已經下葬,沒能用上,所以就放在了碧雲寺。

 

看過紀念堂,我們就會到 500 羅漢堂。 羅漢堂裏有很多鍍金的和尚座像,一圈一圈的, 神態各異,形像生動,有的閉眼靜坐,有的低頭微笑,有的坦胸露腹,有的老態龍鍾。。。 仔細看去,有慈眉善目的,有麵目猙獰的。可能是受當時電影宣傳的影響,我總認為好人應是善相,壞人則必是惡相。但到了羅漢堂我就糊塗了,既然羅漢都是好人,為什麽有的長副妖魔鬼怪相呢?每到羅漢堂,大人們就要讓我們小孩兒去找“濟公“。我早就知道濟公沒有和眾羅漢們坐在一起。 傳說,那天羅漢堂排座位,濟公很早就來了,可大門沒開。他就到附近去轉悠。恰好碰上一個花花公子在強搶民女, 濟公好打不平,就上前搭救,等完事兒再回碧雲寺,所有的座位全被占滿了。沒辦法,他隻好蹲到房梁上去了。雖說知道他是在房梁上,但濟公室是躲在一個犄角裏。羅漢堂裏的梁柱縱橫交錯,犄角頗多,找他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兒。我們揚著頭,圍著羅漢堂轉,有時轉得都頭暈眼花了,還沒能見到他, 大人們卻在一旁哈哈大笑。現在回想起來,大人們是早就看到了這一點,才故意屢屢讓我們去找濟公,好瞧我們這些小孩兒的熱鬧!

 

出了羅漢堂,繼續往寺後走,就上了碧雲寺的最高處,金剛寶塔。孫中山的衣冠就封葬於此。這座塔大約有 30 多 米高,我們登上塔頂俯覽全寺 5 分鍾。到此,碧雲寺就算遊覽完畢,下一個目標是香山公園。

 

在我的記憶裏,那時的香山公園裏沒有什麽人文景觀,跨進公園的大門,走過“眼鏡“湖,我們就直上香爐峰山(又叫“鬼見愁“)腳下的“玉華茶樓“。玉華茶樓有個大天棚,是用竹席子和大長木柱搭起來的。棚下總是陰涼涼的,還擺了很多木桌,藤椅。坐在藤椅上,看著大棚外明亮處暴曬於烈日下的萬物,我感覺自己好像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我們就在那兒吃午飯,喝過茶,然後開始登山。

 

“鬼見愁“對我來說可真是名不虛傳,頭一次爬上山頂,我的腳底就給磨出了大泡,還破了。可能是由於第一次登上那麽高的山(長大後才知道,那“鬼見愁“ 才不過 500 多米高),我興奮的根本沒感到腳疼。山頂上的風很大,好像能刮倒人似的,我們小孩都不得不趴在山頂上兩塊突出的巨石上, 翹首東望。那時北京的空氣質量之好,從那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頤和園,北京城。下山時,我可就慘啦,腳一沾地就痛,還是當護士的母親想了個辦法, 把兩塊手絹連起來,再包在我腳上,減小了腳底與鞋底之間的碰磨,終於我可以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下山了。

 

好日子就是過得快,一天嗖的一下就過去了。

 

第二天的日程是遊“臥佛寺”。該寺始建於唐朝貞觀年間,距今已有 1300 餘年。初建時叫兜率寺,裏麵供有香檀木雕製的臥佛像。元朝重建,並鑄一尊 50 萬斤重的釋逛牟尼銅臥像置於寺內,同時更名壽安山寺。清朝雍正十二年(公元 1734 )又改稱十方普覺寺。因寺內的臥佛造像遠近聞名,人們就給它起了個俗名——臥佛寺。

 

 

要進臥佛寺,必須先走過一條很長的上坡路,這是我最喜歡走的地方。那時路上很少能見幾個人影,站在坡道的下端,你可以一直看到上端的 臥佛寺大紅門。路 兩邊的古樹枝繁葉茂,天然形成了一條林蔭道。一個人,隻要一踏進這條路,那被烈日撩起的浮躁心緒就會一下子靜下來。此時,隻見無數隻蜻蜓在你的眼前飛來舞去,有大老杆,一種黑綠色的,體形碩大的蜻蜓,在城裏根本見不著;還有紅辣椒,它得名於尾巴鮮紅鮮紅的,形狀像一顆小紅辣椒;城裏常見的那種黃蜻蜓更是多了去了。我們男孩子就脫下背心或短衫,迎著它們抽過去,想打下它一兩隻。但,這種方法很難奏效。因為衣服帶起來的風,早就把蜻蜓向相反的方向吹跑了。應該用網子,可那時心裏就認為,蜻蜓就在眼前,我手中有這麽大一個“利器“,去罩一隻小小的蜻蜓還罩不著嗎?路邊草地青翠,各色各樣的蝴蝶在野花叢上點來點去,抓不到蜻蜓,我們就奔蝴蝶而去。 輕手輕腳地走近野花兒,想趁蝴蝶落在花兒上的那一刻,用大拇指和無名指去捏住它的翅膀。但,這結果也多半兒是蝶去手空,徒勞無獲。飛的咱抓不著,咱就逮蹦的。用腳往草地裏一趟,蹴,蹴,幾隻螞蚱就會跳出來,我們雙腿跪在草地上,用一隻手合成一個罩形,見到螞蚱就往下扣。別說,這招還挺靈,尤其是碰上個傻螞蚱, 能讓你從它正麵扣下去,它往上一蹦,你往下一扣,正好進了你的手罩,一下子就把它捂在了地上。靈是靈,可是能有幾回碰到傻螞蚱呢?往往是大人們都到了 臥佛寺門前,我們還是兩手空空。 在大人們不斷大聲的召呼下,我們隻好戀戀不舍地離去。

 

見到臥佛之前,要經過三大殿,頭一殿是山門殿,殿門口兩邊各立有一位又高又大,麵目猙獰,全身披掛的古代將軍,一個叫“哼“,一個叫“哈“。他們的名字大概來自他們的麵相吧? 哼將軍大嘴緊閉,兩個鼻孔外翻, 好像正在發“哼”聲。哈將軍則大嘴猛開,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舌牙,雖然聽不到,但你可以感到他在喊“哈“。為什麽要發這兩聲,不曾得知。我猜可能是要給進香的人一個下馬威?

 

過了山門殿, 就到了天王殿。 殿中間坐著個大肚子彌勒佛、笑嗬嗬的。他的兩邊是四大天王, 身著五彩戰裝, 各持一件不同的法器,其中一件竟是樂器“琵琶“。每次到這裏,我就會想起畫家張光宇伯伯。不知道是因為四大天王使我起了他畫的電影“大鬧天宮“呢, 還是因為總覺得那彌勒佛麵似張光宇伯伯。

 

在天王殿的後院裏,有兩棵千年的銀杏樹,樹幹又高又粗,幾個大人聯手才能把它合抱過來。它們的樹冠非常之大, 把個百平米的院子遮了個嚴嚴實實。 聽說秋天一到,銀杏樹的樹葉就會由綠轉黃,飄飄灑灑而下,故臥佛寺又叫 “ 黃葉寺 ” 。

 

最後一層為臥佛“保鏢“的是三世殿裏的三尊佛,東方淨琉璃世界的藥師佛,婆娑世界的釋迦牟尼佛,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 他們分別代表著前世,今生和未來。兩旁矗立著十八羅漢。其中有一尊的穿戴明顯與其他 17 位不同,不是和尚的打扮,而是穿靴戴帽、身披鎧甲,聽說那是乾隆皇帝用自己的塑像取代了一位羅漢。我們知道,那是皇帝夢想著自己能萬壽無疆。

 

像全國的許多寺院一樣,臥佛殿前的院內也有二株娑羅樹,即菩堤樹。 因為釋迦牟尼是在娑羅樹下圓寂,所以這種樹成了佛門寶樹。據說這種樹的樹籽是唐三藏西天取經帶回來的。

 

 

臥佛殿是臥佛寺主殿,殿額 “ 性月恒明 ” 是慈禧的手筆。殿內有乾隆所書的 “ 得大自在 ” 四個楷字懸於高粱。銅佛有 5 米 多長,東西而臥,雙腿伸直,右手托腮,左手平伸,搭於腿上 。 我多次問過,佛的頭發為什麽是藍色的,可一直沒能得到回答。雖然那個年代,講的是共產主義,宣傳的是無神論, 但每到此殿,大人們都會很安靜,表情顯得嚴肅,莊重,可能是出於對佛的敬畏吧? 我總想去摸摸佛的大腳,但在這種氣氛的壓力下,也就不敢造次了。

 

出了臥佛殿, 我們就會往西, 朝“櫻桃溝“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大家靜靜地溜達著,穿過蒼鬆翠柏,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很快就來到“櫻桃溝“的路牌前。我已經可以看到峽穀兩邊秀挺峻拔的山巒,聽得見嘩嘩啦啦的溪水聲了,可每次,我們家的腳步到這就打住了, 一問,說是,前麵路不好走, 不是秋天看紅葉之時,沒什麽好看的。。。。可到了秋天,誰又能帶我來呢?那時,沒有雙休日,更沒有如今的節日長假,而且來往香山的交通又那麽的費時,不便。 因此,櫻桃溝裏到底是什麽一番景色,對我, 一直是個謎?

 

每到香山,父親都會帶我去拜訪一對夫婦,王姨和謝伯伯。他們家住在一個小山坡上,進門先要下三節台階,院子不大,種有一些花草和青菜。正對院門是一排四間小瓦房,不高且有年久失修之相。 走進屋裏,雖是青磚鋪地,但也頗感潮濕,陰涼,對夏天到是挺合適的。王姨梳盤頭,團乎臉,畫淡妝,中等身材,穿深色的旗袍, 左胸前總是別一朵花, 年紀看來不輕,但風韻仍在,什麽時候都是笑眯眯的。她家裏的各種書報,雜誌很多,父親他們聊天,我就在小桌上翻看電影雜誌。王姨家有一棵香椿樹,所以招待我們的菜裏,總是有一碟“香椿炒蛋“。 文革後,我才知道,原來王姨就是三十年代大名頂頂的影壇才女 - 王瑩。謝伯伯則是共產黨著名的十六大臥底之一的謝和賡.  60 年代, 他們正住在香山,王瑩 一邊療養(肺不好),一邊創作她的兩部長篇小說,《兩種美國人》和《寶姑》。文革中他們被江青關進秦城,王瑩被迫害致死.

 

1963 年和朋友們在碧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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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思 回複 悄悄話 回複xxq2001的評論:好像是玉華茶樓。 現在回去看心目中的香山,麵目和已前大不一樣了。
xxq2001 回複 悄悄話 玉華山莊以前曾經叫玉華茶樓嗎? 最近些年還去過香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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