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譯自日本作家江國香織的小說「デユーク」
走著走著,我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還邊走邊抽抽嗒嗒地哭著,也難怪旁人都奇怪地看我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公爵死了.
我的公爵已經死了!
想到這個事實,我的整個人都被悲傷塞滿了.
公爵是一隻長著深色的眼睛和奶油般顏色長毛的樸利種牧羊犬.來我家的時候,還剛出娘胎不久.在走廊裏跑動時,總是一滑就撲通摔了個趴肚兒.那個樣子真是可愛地不得了,所以大家就老是叫喚它的名字讓它在走廊裏跑.那時候我說它那副模樣真像個抹布,把大家都笑壞了.公爵最喜歡的食物是雞蛋料理,冰棋淋和梨.或許是五月份出生的緣故,公爵和初夏時節很相稱.新綠剛出的時候帶它去散步,在滿含清香的空氣裏,讓風梳理著自己的毛發,很舒適地眯著眼睛的公爵魅力十足.它也經常鬧別扭.鬧別扭的時候的側臉像極了美國男星詹母士迪恩.而且喜歡音樂,我一彈吉它,它就蹲在那兒側耳傾聽著.另外,公爵還特別擅長接吻.
但是公爵死了,死於衰老.我打工回到家的時候,它的身體還是熱的.可是把它的頭枕到我的膝蓋上不久,它就慢慢變僵硬了 ,變成冷冰冰的了.公爵就這樣死去了.
第二天打工我沒能去成.早上出門的時候,在門口強打起笑臉對著自己說"我走了",可是一關上門,眼淚就湧出來了,再也止不住.哭著走向車站,哭著出示月票通過了剪票口,哭著走到了站台上,哭著上了電車.電車依舊像平常一樣擁擠,抱著書包的女學生和穿著相似的外套的工薪族,都毫無顧忌地奇怪地盯著我,盯著接連不斷地抽泣著的我.
"請坐"
並不是個很熱情的聲音.一個男孩子冷淡地,小聲地衝我說了這一句,給我讓出了座位.那是一個十九歲左右,穿著舊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的毛線外套的很帥氣的少年.
"謝謝"
好不容易地從哭腔裏擠出一句蚊子低吟般的道謝後,我在那兒坐下了.少年站在我的麵前,一直凝視著我滿是淚水的臉.那是一雙深色的眼睛.仿佛是被他的視線給嚇住了,我覺得自己都無法動彈了.於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哭泣.
我下車的時候,少年也下了車.我轉車的時候少年也轉乘了同一輛車.一直到終點目的地澀穀.雖然始終沒有問我一句諸如"怎麽了""沒事吧" 等等的話,但是他一直在我的旁邊,從擁擠的電車人群中保護著我.
所以下車的時候我就對他說了"讓我請你喝咖啡吧?"
十二月份的街道,幹燥寒冷的風裏,匆匆忙忙的人群來來往往.離聖誕節還有兩周的時間,但是到處到裝飾滿了聖誕樹和天使,高樓上也都掛起了歲末減價的橫幕.
進了咖啡廳,少年掃了幾眼菜單後問我:"早飯還沒有吃呢,我點蛋菜卷可以嗎?"聽到我肯定的回答,他便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便有了不想去打工的念頭.用公用電話給打工的地方打了個電話,借口說自己感冒了想要休息一天.
"今天一天都很閑了啊!”回到桌子旁邊的時候,他便衝我打趣開了。顯然他聽到了我在說謊。
從咖啡店出來,我們爬了一個坡地,因為他說那上麵有一個好地方。
“就是這兒。”他所指的是一個遊泳館。
“開什麽玩笑啊,這麽冷!”
“沒關係的,這裏是溫水。”
“又沒有帶遊泳衣!”
“買就好了嘛”
“不要遊泳嘛!”不是吹噓,我真的不會遊泳。但是並不願意告訴他這個實情。
“難道你不會遊泳嗎?”
他看著我,好象哥侖布發現了新大陸。我突然就氣不打一處來,不就是遊泳嗎?一句話也沒再說,就掏出三百日元買了入場券。
十二月份,而且是大清早的跑來遊泳池的瘋子,除了我們就沒有其他人了。所以若大的遊泳池就歸我們兩個人占有了。他很利索的做完準備體操,像蛇一樣的鑽進了水裏。他遊得很好,如魚得水。遊泳池裏人工的藍色,漂白粉的氣味,激蕩起的水聲,對我而言,都是那樣一種久違的感覺。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來遊泳池了啊!慢慢地進入水裏,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飄蕩了起來。
突然好象是被誰拉了一把,我如同摔倒了一般俯到了水裏,並向前遊動了。就好像有人用繩子拉著我的頭一般,我逐漸地遊動了。倏地,繩子的力變弱了。我心裏一驚慌忙地站起來,擦幹臉上的水一看,自己已經在遊泳池的中央了。而他正站在離我三米多遠的地方,看著我微笑著。
遊泳時候的那種感覺真爽啊!我心裏這樣想著。
也許是沉迷於這種感覺吧,我們倆在那裏遊了一圈又一圈,誰也沒有再講話。
“我們上岸吧!”等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牆壁上的時鍾已經指向了正午。
出了遊泳池,我們買了冰棋淩,邊走邊吃。遊泳之後的那種感覺真的很不錯,再加上舌尖上冰棋淩的甜味,便使我高興了起來。這附近走幾步便是安靜的住宅區,在這裏感覺車站裏的喧鬧像夢一樣不真實。走在我旁邊的他,個子高高的,臉龐端正秀氣,看著不禁讓我心跳加速。晴朗的正午,讓人感覺到冬日的味道。
我們乘著地下鐵到了銀座。這次輪到我帶他去自己所知道的好地方了。沿著小巷走十五分鍾左右,有一個小美術館。雖然不顯眼,但是藏品豐富。在那裏,我們首先看了意大利中世紀的宗教畫,然後是古印度的細密畫。一幅一幅,很細致地看過去。
“真的很喜歡這個啊!”少年所說的,是一幅暗綠色,單以象和樹作為主題的細密畫。
“感覺到古代的印度好像總是初夏。”“是個浪漫主義者啊。”我這麽一說,他很不好意思的笑了。
離開了美術館,我們去聽了單口相聲。因為經過演藝場的時候,他說喜歡單口相聲。但是一進去,我的心情就漸漸地變得灰暗起來。
公爵也喜歡單口相聲。曾經我半夜醒來下樓時,就看見公爵坐在電視前麵津津有味地看著單口相聲。而電視我們睡前是應該關掉了的。雖然我說起這件事,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都不相信,但是我是真的看見他看了的。
公爵已經死了,傷心得都快不能呼吸了。可是卻莫名其妙地跟一個不認識的少年一起喝咖啡,遊泳,散步,逛美術館,還來聽單口相聲。我到底在幹什麽?
演出的節目是木匠調查.少年時不時地笑出聲來,可是我卻一點也笑不起來.豈知是笑不起來,心情漸漸地變得沉重起來,到看完節目,走到大路上的時候,悲傷就以前完全回來了.
公爵已經不在了.
公爵已經永遠地離開我了.
街道兩旁,聖誕節的歌聲回蕩在空氣裏,漸漸暗下來的黃昏光景裏,霓虹燈一盞一盞的閃亮起來.
"今年已經結束了啊!"少年這樣說到.
"是啊"
"一直以來,我都很快樂"
"是嗎,我也是"
我低著頭答應了這麽一句.少年輕輕地抬起了我的下巴.
"一直以來,都很快樂哦"他用那深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視著我,那種久違的目光.然後,他吻了我.
我驚呆了.可是吃驚的並不是他吻了我,而是他的吻跟公爵是如此的相象.我一直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一直都很愛你的",少年看著我說到.充滿了落漠的笑容的臉龐,像極了詹姆士迪恩.
"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句話我才來的,你多保重!"
說完這句話,少年迅速地穿過信號燈閃動著的人行橫道,離開了.
我一直呆呆地站在那裏,聽著聖誕歌,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慢慢地在銀座彌漫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