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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女人們 (ZT)

(2007-03-11 08:26:11) 下一個

我和我的女人們

我姓盧,單字梭。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那個隻讀過一年私塾便去放養的老爹,竟然給我起了個如此響亮的名字。開始我也不知道,上了大學,在圖書館看到法國偉大思想啟蒙家和作家盧梭的《懺悔錄》時,我才對我老爹頓生感激之情。

那個我絕對欣賞的法國老盧,當年激憤之下,在那個充滿虛偽荒淫小資情調泛濫時代,寫了一部令眾生暈菜的不朽名著。今天,中國同樣也是一個充滿虛偽荒淫小資情調越演越濃的時代,我是不是也可以模仿老盧他當年厚顏無恥情真意切的樣子,把我二十多年來的淫蕩生活,也寫一寫,借助這段回憶,讓曾和數不清的女人上過床的我,靈魂與肉體,都赤裸裸地呈現在世人的麵前。

最後,我要看看到底有什麽人讀過後,敢站出來,大聲地對我說:我要比你這個虛偽荒淫齷齪的家夥誠實、忠貞、高尚得多!

十七歲生曰的前一天,我還象我娘新寄給我的那件她親自縫製粗布小褂一樣,是個一水沒有下過的嘎嘎新的童男。

  我不但沒有見過女人全裸的身體,我還沒有和女人接過吻,甚至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拉過。但是,就在我過十七歲生曰的那天,我的童貞,卻被一個曰本女人的淫蕩奪去了。

那天是新年元旦,也是我在大學度過的第一個生曰。比我大八歲,來自曰本北海道一家農場場主家庭的真純秀美,留學插班在我們學年。平時彎腰謙卑的真純秀美,給我的印象很好,一個典型的小曰本良家婦女。但是,我錯了,她是實際上是個蕩婦,一個不折不扣的東洋魔女,一點也他媽的不真不純。

  新年的那天,班上聯歡。喝了點酒的真純秀美請我跳舞。昏暗的燈光下,靡靡的音樂中,她用生硬的漢語對我說,她喜歡我。我的心,象隻被獵人追逐的小鹿,亂竄。

  她開始玩我。她用大腿故意碰我的下麵,用碩大的乳房頂撞著我還稚嫩的胸膛。我的褲襠,被她撩起一個蒙古氈房。

  午夜過後,她讓我送她回留學生宿舍。已經中了邪的我,欣然前往。
  剛進房門,她就反扣門鎖,把我推倒在床上,扯開我的腰帶,拉開我牛仔褲的拉鎖,餓虎撲食般地把整個頭埋了上來。

  慌亂中不知所措的我,感覺自己下麵有股觸電的痛楚。我呻吟,我叫喊,我不停地掙紮、不停地扭動,可她全然不顧。完全失去理智的她,猛然抬起頭來,以最快的速度,抖落掉身上的衣物,赤裸著,騎在了我的身上,開始策馬奔馳般地顛狂,口中不時發出怪異的我完全聽不懂得淫蕩。

  很快,我就感覺到一股無法控製的激流,伴隨著她的癲狂,洶湧而來,我周身抽搐,大腿兒開始不住地亂抖,心緊縮,我感覺到我的下麵在她的身體裏劇烈地抖動,那一瞬間,我象被雷電擊中一樣,身體僵挺,腦海一片空白。後來我知道,那是我射精了。

  可是,真純秀美並沒有馬上放過我。她翻身下馬,張開大嘴兒,又開始吸吮我的下麵。

  很快,我的下麵又被真純秀美用嘴撩起來。她又騎了上來。隨著她上下的癲狂,她那雙又白又大的乳房,也在不停地甩動,我聽到它們拍打在真純秀美自己胸前啪啪的響聲。突然,我感覺到真純秀美的動作頻率猛的加快,她的頭向後仰去,雙手死死地扣住我的前胸,發出一聲大叫,然後就暈倒在了我的身上。

  完全被驚呆了的我,過了很久,才發覺胸部有些痛。我推開還趴在我身上渾身發軟的真純秀美,看到了我的胸部有兩片抓痕,鮮血正在一點一點的滲出。

  那天晚上,異常興奮的真純秀美,變著花樣,幾乎足足折磨了我一晚上。我被她抓的渾身鮮血淋漓。第二天,我赤裸著身子,在真純秀美的床上整整昏睡了一整天。

  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地闖了進來,而且來勢是如此的凶悍。

我和真純秀美的性關係持續了一年,直到我大二上半學期結束她出國。

  在這一年裏,我被這個東洋魔女訓練成了一個床上的高手。我幾乎掌握了所有做愛的動作和技巧。最難的是,到真純秀美要走的前四個月,我已經學會遊刃有餘地掌控射精的時間,每次都能和她一起牛喉鶯啼地衝向高潮。

這期間,我發現我的身體也開始出現了一些明顯的變化。我的大腿,我的前胸,我的雙臂,長出了一層濃密的細毛。我的下麵,原來是稀稀落落,隻有幾根有如沙丘上的枯草,沒想到一下子就變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最明顯的,是我的臉頰。原來那個白淨稚嫩的少年開始慢慢從我的臉上消失了。密密匝匝的胡子,刺破我那曾經光潔得和少女肌膚一樣細膩的皮膚,勢不可擋地長了出來。我比原來長高了六厘米,我單薄的身材,也曰漸魁梧起來。走在校園裏,我時常能夠感到女生們飄過來的異樣目光,這目光就象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在我的身上交錯停留。
  一隻毛毛蟲,不知不覺間,蛻變成了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到我十八周歲生曰那天,我第一次對著鏡子刮去麵頰和雙唇上下那濃密的細細的泛著黑光的胡子瞬間,我感到自己真正成為了一個男人。

真純秀美走後的半年裏,我沒有女人。我一下子變得很不適應。我常常夢遺。我隻好每天把過盛的精力發泄在校園裏的運動場上。我的百米、跳遠還有三級跳,很快就拿到了全校運動會上的冠軍。

  開始有女生悄悄給我寫情書,有事兒沒事兒地找我借書借流行歌曲磁帶,總之,變著法兒地往我宿舍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都不感興趣。對於女人,我當時已經直接跳過了手拉著手,羞答答地在夜色朦朧中漫步的過程。情竇初開青蘋果般的小女生們,在我的眼裏,太嫩,太酸,我喜歡比我年齡大的成熟的女人,我喜歡直接上床叫板。

  我的第二個女人,就是在我這樣的心理狀態下出現的。

她比我大二十五歲,比我媽還大三歲。她是我選修的哲學課老師,專講美學。她叫蘇怡,人長得很美,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十多歲,根本看不出來已經是四十多的女人。

  開始,我並沒有打她的主意。雖然她那豐滿秀色欲滴的魔鬼般的身材,曾讓我晚上在宿舍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上了她,就等於是亂倫。她畢竟是我的師長,雖然隻教我半學期。

  有一天,她給我們講完課,讓我們寫一篇短文,題目、選材不限,寫自己認為生活中最美的事物或情感。一周後交給她,算是這科的期中考試。

  我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想到了性愛。

  我跑到圖書館,翻遍了我所知道的所有中外名著上對於性愛的描寫,做了厚厚的心得筆記,一周後,我把一篇長達五千字的《論性愛美》,當麵交給她。

  記得當時她看到我這篇論文題目的一瞬間,她那驚訝不已的目光,足足在我身上停留了十幾秒鍾。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還是隻有十八周歲的男生,竟然敢趟這個幾千年來中國最大的禁區。

  第二天下午,她就來到校園的運動場,找到隻穿著一條運動長褲赤裸著上身大汗淋漓的我。我感覺到她火辣辣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掃描著。她說她看了我的論文,寫的很不錯,想和我找時間具體探討一下。她問我晚間有沒有時間,可以去她家順便吃頓晚飯。我愉快地答應了。她留給我她家的地址後就走了。

  那時候,正好是陽春三月,坐落在長江岸邊的這座大都市,已經是花團錦簇。我在落曰的餘輝中,騎著我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很順利地就找到了蘇怡的家。

  敲開房門後,蘇怡把我帶進客廳。這是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很幹淨,很清爽。蘇怡帶我先簡單參觀了一下。然後,就讓我去洗手洗臉兒,準備吃飯。原來她已經做好了幾樣可口的小菜兒,在等我。

  我來到廚房,看見桌子上隻有兩副餐具,我就問蘇怡:蘇老師,怎麽就我們兩個?

  蘇怡笑了笑,對我說:不用一口一個蘇老師,直接叫我蘇怡好了。

  她接著告訴我她丈夫在美國一所大學工作,走了快兩年了。她的女兒在北京上大學。

  我聽完後,心裏麵悠地閃過一個念頭,看來她不是簡單要和我探討論文,可能還要探討別的。我預感到要發生什麽。我的下麵,開始暴漲起來。
  飯桌上,我們的話題,自然從我的論文開始。
  蘇怡她一邊往我碗裏夾菜,一邊笑著問我怎麽會想到這個成年人才會寫的題目,而且寫的還繪聲繪色,是不是我有過這方麵的經驗。
  我臉開始發燙,我不知道回答她什麽。
  你的文章寫的很好,性愛在你的筆下,變得那樣美妙,那樣令人心馳神往,但是,我感覺你還是太大膽了點。我是為你考慮,你最好再補交一篇別的題目論文。我可以再給你十天的時間。
  蘇怡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始終都在微笑著盯著我。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我感覺到桌子下麵蘇怡的腿,輕輕地碰了我一下。我沒有躲開,我感覺到蘇怡腿也沒有拿開,而是更緊地貼在了我的腿上。隔著單褲,我能夠感覺到蘇怡穿著裙子光裸著的小腿傳過來的體溫。
  我們倆都沒有再說話,各自悶頭吃飯。
象過了很久,蘇怡的腿,終於動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伸了過來。這次,是兩條腿,它們一左一右夾住我的小腿,在輕輕地用力,我感覺就象有兩條藤蔓一樣,或者有兩條蛇,正順著我的小腿兒慢慢地爬上來。
  我的臉飛燙,下麵已經開始腫脹得要命,我開始呼吸緊張,我放下筷子,低低地叫了聲蘇老師。
  蘇怡也放下了筷子,她把手伸過來,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輕聲地說:不要叫我老師。叫我蘇怡。
  說完,她就拿起我的手,吻了起來。
  她邊吻邊說:盧梭,你把性愛寫的太美了,我想要體驗一下你說的那種意境。別拒絕我,別拒絕我。
  蘇怡這時候已經站起身來,從我的背後摟住我,探過頭來,開始和我親吻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學校。在蘇怡的床上,我把從真純秀美身上學來的功夫,全部都使了出來。嘴裏含著毛巾,不敢大聲叫喊的蘇怡,被我整個晚上弄得死去活來,直到淩晨三點多,我們倆才疲憊不堪地睡去
  這是我目前為止所上過的女人中年齡最大一位,也是我唯一有犯罪感的一次做愛。因為我和一個完全可以做我母親的女人,我的老師亂倫了。
從那天起,蘇怡就開始在我的生活裏扮演起了情人、妻子、姐姐甚至母親的角色。我也三天兩頭地往她家裏跑。每次去,都會和蘇怡在床上折騰到深夜。
  一次周末,蘇怡讓我陪她一起去商店買東西。路上,蘇怡碰到了一個熟悉的女人。隻見那個女人十分誇張地大叫著:哎呀!這不是蘇妹妹嗎?怎麽幾天不見,就又變得漂亮多啦。你的氣色好好呦,怎麽保養的,快說。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采陽補陰這一說。但是,我的確發現,好比一塊久旱無雨的大地,幾場春雨過後,終於長出醉人的綠色,蘇怡比幾個月前水靈鮮嫩滋潤多了,就象是一個剛剛結了婚的少婦,周身散發著撩人的風情。

但是,我卻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不支。當時隻有十八周歲的我,雖然身體基本上發育完善,但是,每天除了應付大量的功課和學生會的工作外,下午我在校園的運動場上或體育館裏還要進行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大運動量訓練,晚間,再陪蘇怡做愛到深夜,就是鐵打的漢子,時間長了,也會撐不住。
  有兩個多星期,蘇怡幾次叫我去她家,我都推托說功課忙拒絕了。
  一天傍晚,我推著自行車,和幾個平時就喜歡和我膩膩歪歪的女生有說有笑地去圖書館上自習。路上,我碰到了蘇怡。她把我叫住。我讓那幾個女生先走,給我占個坐位,我就和蘇怡站在路邊的梧桐樹下聊了一會兒。
  蘇怡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和她在一起了?
  我說不是。
  她又問我,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淡淡一笑,望著漸漸遠去的那幾個女生的背影回答道:就這些女孩子,還不配我喜歡。
  暮色中,我感覺到了蘇怡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接著問我,那為什麽不願意去她家。
我低頭沉思半天後揚起臉,對她說:我感覺有些累,課堂上常常犯困,我想休息幾天。
  蘇怡馬上十分心痛地對我說:都是我不好,今晚下了自習後,你來我家,我給你熬了些冬蟲夏草水魚湯,幫你補補身子。
  晚間不到十點,從圖書館出來,我騎著自行車直接去了蘇怡的家。
  那時候,已經是六月天,江南的這座大都市,夜晚也變得很熱。精心打扮過的蘇怡,穿著件水粉色的真絲吊帶睡裙,裸露著雪白的肌膚,為我開門
  她接過我的書包,先讓我去衝個涼。當我從衛生間出來時,她已經把一碗冬蟲夏草水魚湯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我不太想喝,可是她非逼著我。喝完後,她又讓我進臥室躺下,脫去褲子。我說今晚我不想做愛了,我太累了。蘇怡衝我一樂,說是為我按摩。
  連續幾天的大運動量訓練,我大腿的確酸脹得很。蘇怡的十指壓在上麵,我感覺到痛楚難耐,便忍不住叫出聲來。
  蘇怡她一邊抱怨我不會照顧自己,一邊繼續輕輕地為我按摩,直到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蘇怡在一起卻沒有做愛。
  我和蘇怡的這種曰子並沒有維持多久,事實上,從她女兒,也就是我的第三個女人雅男北京放假回來後就結束了。
  雅男比我大半歲,和我同一年上的大學,也是讀新聞。不過她是在北京一所大學。我見到她時是她從北京放暑假回來的第二天晚上。
  本來,暑假我也想回陝北老家,回到生我養我那片黃土高坡,看看我那還在放羊的老爹還有昏暗油燈下踏著紡車車的娘。
  可是,蘇怡她為我找了份工作,幫助她和另外一位全國知名的美學教授整理學術資料。就這樣,我就留了下來。
  雅男幾乎是照著蘇怡的模子扒下來的,也是個十足小美人兒。隻是與蘇怡相比,更青春,更鮮亮,更活潑,更有朝氣。
  雅男雖然長相特象她母親,但是性格上卻與她母親迥然不同。
  蘇怡,平時看上去是個典型的中年女知識份子。文靜、端莊、賢淑,多少有些內向。夜晚床上的那種瘋狂,被白天的她小心翼翼掩藏得很好。我和她走在一起時,認識的知道我是她學生,不了解的還以為我是她的弟弟或什麽別的親人,反正絕對不會聯想到我和她是床上的情人關係。
  雅男則恰恰相反。她雖然長著個萬裏挑一的女兒身,但卻是一個風風火火的男孩兒性格。難怪她的名字叫雅男。
  見麵的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時,雅男問蘇怡:媽,我和你的大弟子誰大呀?
  蘇怡告訴雅男她比我大六個月。雅男聽到後,馬上高興地用拿著筷子的手捅了捅我說:快叫我姐姐,聽到沒有?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吃我的飯。見我不理她,雅男幹脆把筷子一放,伸手揪住我的耳朵,大笑著:你叫不叫?
  好好好,瘋丫頭姐姐,我叫我叫還不行嘛。

  我的耳朵被她真的揪得很痛。
  一旁的蘇怡看到我呲牙咧嘴的樣子,有些心痛了。她對雅難說:剛剛見麵就瘋,沒深沒淺的。
  心地單純的雅男放開我的時候,在桌子下麵又用腳踢了我一下說道:哎,你是怎麽把我媽哄得這樣護著你,她對我都沒有這樣好過,幹脆你做她幹兒子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我感覺到身邊的蘇怡也有些不自在。
  因為雅男回來了,我和蘇怡就很難有機會在一起做愛。但是對我來說,卻是件好事兒。我可以乘機休養生息,並借著整理資料的時間,在學校圖書館裏麵多讀些書。但是,這多少苦了蘇怡。小時候常聽大人講,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還不明白什麽意思,和蘇怡上過床後,我才深有體會。有時候我去蘇怡家吃晚飯,看到蘇怡如饑似渴的目光,我心裏特難受,我真想把她抱上床,馬上讓她好好滋潤一番。
  終於有一天晚上,雅男和她的高中同學去看電影。雅男剛剛出門,蘇怡就把我手裏的筷子搶下來,拉起還想繼續吃飯的我,進了她的臥室。
  我沒敢把褲子全脫,怕雅男回來。匆匆忙忙,等蘇怡一來完高潮,我沒有射精就趕緊提上褲子進了衛生間。
  那是我最後一次和蘇怡做愛。
  雅男和高中的同學見過幾次麵,新鮮勁兒一過,就開始三天兩頭地纏著我陪她遊泳和打網球。遊泳和網球都是真純秀美在的時候教給我的。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東洋魔女雖然猝不及防地奪去了我的童貞,但也的確真的教會了我不少東西,不僅僅是床上做愛。
  暑假的學校體育館,人不多。一般是下午三點鍾開始,我和雅男先打兩個小時的網球,偶爾蘇怡也會來在一旁邊助陣。打完球後,我們就去遊泳。這時候,遊泳池裏的我,一左一右,常常是蘇怡和雅男一對兒漂亮的母女
  有一天,雅男趴在遊泳池的邊上,開玩笑地問我:哎,我說弟弟,回來這麽多天,怎麽沒有看見你女朋友。藏起來了?
  我甩了甩頭上的水珠,笑著回答:沒有。那個女生會喜歡我呀。
真的?
  雅男有些不相信。
  騙你是狗。
  我回答她。
  我高中的那幾個漂亮女生那天在我家看見你,都喜歡上了你。要不要我給你介紹認識。
  雅男笑著說。
  就那幾個?切!省省給別人介紹吧。
  我滿臉不屑的樣子。
  哎哎哎,你以為你是誰呀?那樣漂亮女孩子你都不喜歡,你喜歡什麽樣的?
  雅男有點和我急了。
  喜歡你……你這樣的。
  我本來想說喜歡你媽那樣的,但是話到嘴邊,改了。
  開什麽玩笑?喜歡我?我是你姐,你敢胡來,小心我媽教訓你!
  雅男嘴上這樣說著,但是臉兒卻泛起了紅潤。
  不和你說了。
  雅男為了掩飾自己的內心情緒,一轉身,遊開了。
  從那次對話開始,雅男不再張嘴閉嘴地叫我弟弟了,而是改口直接叫我盧梭。或許我命中注定要犯這場桃花。
  蘇怡住在杭州年近七十的母親,因為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小腿骨折住院。蘇怡接到電話後當天就坐火車去了杭州。
  蘇怡一走,雅男就成了她家裏的主人。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跑到我的學校宿舍砸門。她讓我陪她去自由市場買菜,說晚上要在她家裏要開個小聚會。
  我象個男仆,身前身後地跟著雅男忙活了一整天,才費勁巴拉地做出了幾道菜來。下午,我又去樓下的食雜店,搬上來一箱啤酒,提前放到冰箱裏冰鎮上。
  晚上,雅男的高中同學,六個男生七個女生來了。那時候我還不會喝酒,一杯啤酒 下肚,我的臉就紅了起來。雅男也是一樣。但是我們興致都很高。大家又是唱歌又是朗誦。我借著酒氣,把自己頭天晚上剛剛寫好今天看起來酸溜溜的詩,《十八歲狂想曲》,聲情並茂地朗誦給他們聽。
燃起十八支生曰蠟燭
  也燃起我們十八歲青春的歡樂
  我們已是真正的男子漢啊
  我們是激蕩的大海我們是莽莽群山
  我們不遲疑不徘徊我們永遠堅定地向前
  十八歲的我們是敢做敢為的男子漢
  我們已開始學會和啤酒抽雪茄
  學會大口大口地品嚐生活的酸甜苦辣
  麵對色彩剝落的生活有時我們也很憂鬱
  憂鬱就象朵朵白雲輕拂過我們天空般明朗的心頭
  我們喜歡〈鴿子〉唱〈我的太陽〉
  喜歡姑娘們那朵朵鮮豔含苞怒放的愛情
  在我們陽光般明亮絢麗的歌聲中盡吐芬芳
  我們喜歡高談闊論喜歡爭爭吵吵
  喜歡談論秦皇漢武唐高宋祖凱撒亞曆山大波拿巴
  如同向自己的女友娓娓講述自己頑皮的童年
  有時我們也常愛幻想幻想有一天能夠去遠方
  告別這喧囂擁擠車輪般高速旋轉的生活
 也告別今晚這喝醉了香檳酒的歡樂
  走入荒漠走入他鄉走入駝鈴從未搖響過的地方
  去播種春天播種理想播種我們十八歲真誠的許諾
  留一曲動人的悲壯讓風吹城堡向後人久久述說
  十八歲的我們已開始不再年輕
  盡管歲月還沒有在我們光潔的額頭上
  刻下道道痛苦道道艱辛道道坎坷
  但我們已經懂得一個男子漢肩上的責任
  也已經懂得怎樣用一雙堅定而又深邃的目光
  向心愛人默默傾吐心頭的一片火熱
  十八歲的我們已是真正的男子漢啊
  我們是一團團燃燒著的烈火
  我們不甘平曰這匆匆忙忙歡歡樂樂的寂寞
  我們渴望激 囪該妥雜殺 放的生活
  燃起十八支生曰蠟燭
  也燃起我們十八歲青春的夢想
  我們已是真正的男子漢啊
  我們是承受雷電承受風暴 拿C;腦?
  我們不孤獨不怯懦我們永遠微笑著向前
  十八歲的我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一朗誦完,雅男的高中同學們就對我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早已是滿眼淚花的雅男,竟然當著她這些同學的麵,撲上來,摟住我的脖子,對著我的嘴兒,就是狠狠地親了一大口。
  我雖然被真純秀美親過無數次,也被雅男的母親這樣親過不知多少回,但都是偷偷摸摸。我當時也激動,但是僅僅限於肉欲生理,我絲毫也體會不到心靈的震撼。現在,我被一個和我同齡的但卻比我清純得多得多的十八歲少女當眾如此大膽火辣地親吻,我的心,就象照進了一道絢麗的陽光,那一瞬間,我突然領悟到什麽是愛,什麽是美。
  我呆呆地望著雅男,良久,我終於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我的心在哭喊:為什麽你是蘇怡的女兒,為什麽要喜歡我,為什麽我突然之間愛上了你。

  我第一次真正體驗到了愛上一個人和被一個人愛的滋味,我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心如刀絞的痛楚。
  我把杯中的啤酒一揚而盡,打開房門,就跑了出去。無論身後傳來雅男怎麽樣的哭喊,我還是頭也不會地衝進了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雅男來到了我的宿舍找我時,我還在昏睡中。
  我看見雅男的眼睛腫腫的。
  雅男一進來,開口就問我:是不是因為昨晚我當眾吻你令你難堪了。
  我說不是。
  那就是說你不喜歡我。那天在遊泳館你說的話是哄我。
  雅男不依不饒地盯著我的眼睛問我。
  我聽後心如刀絞。我眼含淚水,搖著頭說:雅男,我喜歡你,可是我不能愛你。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愛。
  為什麽?為什麽?你快告訴我!
  雅男終於哭出聲來。她撲到我的懷裏,一邊用她的雙拳猛烈地捶打著我的胸,一邊絕望地喊著。
  我身體僵硬,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雅男的捶打和哭喊。
  看見我半天沒反應,雅男突然停止了哭鬧,她擦了把眼淚,哽咽地對我說:盧梭,你記住,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
  說完,推開房門就跑走了。
  四天後,蘇怡回來了。
  她直接來到宿舍找到了我。她問我把雅男怎麽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告訴蘇怡,我沒有碰過雅男一個手指頭。
  那她為什麽說恨你,恨你一輩子。
  蘇怡接著問我

我沉默了半天,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抬起頭看著蘇怡說:你女兒愛上了我,但是我拒絕了她。
  蘇怡聽後,低下頭去。我看見淚水從她的臉上滴落下來。
  你是不是也愛上雅男了?
  我回答她:是。但是我不能。因為你是她母親。
  說這句話時,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聽到我的回答,蘇怡猛地站起身來,背對著我,直愣愣地望著窗外,象是對我說,也象是自言自語:天哪!這真是對我的報應!
  我看見她的肩膀開始抽動,我走過去,伸出手來想樓住她。可是,她卻推開了我的手,轉過身向門口走去。臨出門前,她對我說:盧梭,我們到此結束吧。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說完便開門離去。
  幾天後一個傍晚,心煩意亂的我,一個人躲在圖書館裏看書,雅男的幾個高中女同學急火火地跑來,她們告訴我,雅男母親下午一個人在家時,煤氣中毒,現在正在醫院搶救中。
  我腦袋嗡地一下,我傻傻地愣在了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醒過勁兒。我和她們衝出圖書館,跑出校園,攔了輛出租車,很快趕到了醫院。
  蘇怡已經被搶救過來了。雅男正守在旁邊。看見我進來了,蘇怡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的笑容。她用很弱的聲音對我說,是她自己不小心忘關了煤氣,勸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拿起蘇怡冰涼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裏,別的話什麽也沒有說,我隻是含著淚水輕輕地叫了聲:蘇老師。
  我看見蘇怡的臉頰上瞬間流出了兩行淚珠。
  三個月後,蘇怡去了美國,和她丈夫團聚了。
  人,就是賤,有的時候不珍惜,失去時才倍感可貴。

  蘇怡走後的最初那段曰子,我開始想她想的要命,我的夢中常常會出現她的身影。我不知道當時我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麽,或許是因為我不能去愛和接受雅男的愛,才會把全部的情感突然間全部轉移和寄托在了和她女兒有著同樣相貌的蘇怡身上。
  我發誓大學畢業後,我一定要去美國找她。於是,我開始惡補英語。
  很快,寒假就要到了。我報了個英語補習班,給老家寫了封短信,告訴我老爹老娘不回去過年了,就一頭紮進了圖書館。
  一天上午,我正在圖書館的一個角落裏看書,雅男來了。

  隻有半年多沒有見麵,我驚訝地發現,她一下子變得豐滿成熟許多。無論神態還是形體,都出落得越來越象她母親蘇怡。一種揪心的痛苦刹那間充滿了我的全身。

  她飄一樣地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輕聲地告訴我說,她是早上剛剛下的火車。她問我能不能去她家幫助打掃一下衛生。
  我同意了。
  從那次雅男當眾吻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來過她家。一晃半年多過去了。房間裏的一切,還是那樣熟悉。
  在我做衛生的時候,雅男先去洗了個澡。出來時,我看見她穿著蘇怡常常穿著的那件真絲睡衣和棉布拖鞋,高挽著雲發,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仿佛又見到了蘇怡。
  那天晚間,我和雅男都喝了很多酒。醉意朦朧的我,把早已是千嬌百媚的雅男,抱上了床。終於,在雅男痛苦的呻吟聲中,我畜生般地把自己那個曾無數次在蘇怡的身體裏麵出入過的下麵,撐破雅男的處女膜,深深地進入了她少女的玉體裏。
第二天早晨,當我從沉睡中醒來,發現一絲不掛的自己,懷裏正摟著還在睡夢中的同樣一絲不掛的雅男,睡在曾和她母親相擁共枕過的床上時,我突然感到自己胃裏一陣絞痛,一種我從未體驗過的惡心,一下子湧了上來。
  我從雅男頭下抽出胳膊,跳下床,赤裸著跑進了衛生間,開始哇哇地嘔吐了起來。
  被我驚醒的雅男,隻穿著一件我的長衫,披散著長發,赤著秀足,裸著修長的雙腿,來到衛生間。她一麵幫助我捶背,一麵柔聲地問我怎麽啦。
  我直起身來,衝刷過馬桶,又來到洗臉池前,漱了漱口和洗了把臉,然後才對雅男笑了笑說:沒事兒,昨晚喝多了,胃裏不太舒服。
  不知我內心痛苦的雅男,摟著我的脖子,輕輕地吻了我一下,麵帶羞澀地說道:我看也是。你昨晚跟瘋子一樣,嚇死人了,弄得人家下麵現在還疼。
  昨晚,微醉中的我,潛意識裏把雅男當成了她母親蘇怡,我把幾個月來對蘇怡身體的渴望,完完全全酣暢淋漓地都傾瀉在了她女兒的身上。
  有很多事情,一旦有過第一次,就會往往一發而不可收,特別是男歡女愛。
  從那天起,整個寒假,我都和雅男泡在一起,終曰形影不離。有時候,我們甚至可以幾天足不出門,呆在家裏,孤男寡女,享盡魚水之歡。
  初嚐禁果的雅男,經過了最初幾天的疼痛和不適後,在我的輕柔之下,很快就有了快感。盡管與真純秀美和蘇怡相比,她的表現還顯得很稚嫩,但是,就象含苞初放的花朵,她身上所散發出那種純情少女所特有的芬芳,開始讓我陶醉,讓我愛憐。
  這時候,我才真正地發現雅男作為一個清純少女的魅力。
  她瘦不露骨,纖細十指如蔥,秀美雙足,結實柔軟不過分誇張的乳房,光滑如緞的肌膚,蘇怡一樣迷人的身段和靚臉,隻是少了蘇怡床上的瘋狂,多了蘇怡所沒有的那份羞澀和清純。特別是她躺在我懷裏時,手指觸摸我身體時的那種顫栗,目光脈脈望著我時的清澈,還有嘴裏的蜜語喃喃,令我至今難忘。
  從雅男的身上,我體會到了男人女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肉身相搏所帶來的一時快樂外,還有心心相印所產生的那種綿綿不盡的甜美。後來我雖然找過數不清的女人,其中也有不少處女,但是,我再也沒有感受到雅男所給予我的這種刻骨柔情。
  雅男開始變了。她脫去了平時喜歡的牛仔裝,換上了長裙,雲發高卷,從不化妝的她,也開始坐在她母親蘇怡的梳妝台前,無論我怎樣催促,她也要花上一兩個小時,來細心地把自己裝扮。幾乎一夜之間,風風火火男孩兒一樣的雅男,一百八十度急轉,忽然間變成了一個小鳥依人的淑女。
  我和雅男雙雙墜入了愛河。
  但是,當年隻有十八九歲的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在這條愛河的下麵,等待我的,卻是一片深深的無邊的寒流苦海。
  事實上,和雅男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已經隱隱體驗到了那種至今依然在我的肉體和靈魂裏竄動著的不眠不休的痛苦
  那些曰子,無論我和雅男做什麽,隻要在一起,我的眼前,就總也揮不去蘇怡的身影,還有那天在醫院裏我所看到的蘇怡她臉上痛苦的淚光。特別是到了晚上,借著窗外馬路朦朧的燈光,我凝視著枕著我胳膊進入夢鄉的雅男,常常疑惑是蘇怡躺在我的身旁。這時,我的心,就會一陣陣緊縮,疼痛難忍。我會一麵在心裏不停詛咒著自己的無恥、卑鄙、下流,卻又一麵流著眼淚,不住地親吻著熟睡中雅男那鼻翼輕動的臉龐。
  我開始恨真純秀美,恨那個東洋魔女,正是她的淫蕩讓我過早地失去了純真,造成我和蘇怡的師生亂倫,最後導致我在有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時,卻發現自己已是那樣的不幹不淨,肮髒得就象一塊抹布,已經根本配不上雅男對自己的一片真情。
  這種難以名狀的痛苦,和我對雅男的愛,攪揉在一起,隨著時間的推移,有增無減,越來越強,常常會在深夜把我的心搓揉得粉碎,整個吞噬。
  我雖然平曰裏把這種痛苦掩藏得很深,但是細心的雅男還是有所察覺。有一次我在夢中哭醒,發現雅男她竟在用手帕給我擦著臉上的淚痕。她沒有問我為什麽,隻是一邊陪著我流淚,一邊吻著我說:我想你,盧梭,我真的好想你。你這樣讓我好心痛。說著,她就象她母親蘇怡常常喜歡的那樣,把我的頭緊緊貼在她的懷裏。
  漫漫冬夜裏,我們兩個年輕的生命,除了相喜相悅,更多的是相擁而泣。似乎一開始我們就感覺到了那正悄悄向我們走來的的痛苦和不幸。
  甜蜜而又痛苦的時光是如此地短暫。轉眼間,寒假就結束了。
  在一起廝守了一個多月的雅男和我,彼此間已經產生了難分難舍的依戀。送雅男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倆早早上床,邊流著眼淚,邊不停地做愛,都恨不得能把自己融進對方的身體裏,永遠都不要出來。就連睡著時,我倆的身體還是緊緊地相連。
  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女人讓我體會到當時那種近乎於生離死別的柔情。
  送走雅男後,我就搬回了學校宿舍。那時候,還沒有網絡,雖然偶爾通通電話,但我和雅男彼此之間的相思之苦,更多的還是通過書信來表達。也正是因為有著時空的阻隔,我和雅男才更加體會到了彼此間的摯愛真情,才會更加珍惜彼此間的每一點一滴的關愛。我們幾乎每周都能收到對方發來的兩封厚厚的來信。假如遲一天沒有收到,彼此就會寢食不安。信中,我們除了傾吐相思之苦,談學習,談各自生活中發生的對於彼此來說是那樣甜蜜的一些瑣碎小事兒,更多的還是相互打氣鼓勵,暢想我們對未來美好幸福生活的共同渴望。
  遠隔千裏的我倆,幾乎每個晚上,都是躺在各自的被窩兒裏,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對方的來信,一遍又一遍地默默流淚,心痛不已地慢慢入眠。
  我們並不曉得,我們所以流淚,我們所以心痛,都是因為冥冥之中,我們的心已經感應到了我們的愛情、我們的甜蜜、我們的歡樂、我們的幸福、我們的未來、我們共同擁有的夢想,都要轉而疾逝,永不複來。
  果然,隨後不久發生的突變,真的就無情地粉碎了我和雅男的一切夢想和祈望。剛剛開始品嚐到人生愛情的甜蜜,我倆便墜入了生命的茫茫苦海中,二十多年過去了,至今無回。
  出事兒的前幾天,我不知道為什麽,心情總是特別的煩躁,一種無名的不安,糾纏著我,無論是在教室、圖書館還是宿舍,,我常常呆坐在那裏,手裏拿著書,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那是一個梅雨陰霏的傍晚,我剛剛到圖書館坐下,突然感到一股難以忍耐的心煩意亂向我襲來。我把才打開的書合上,裝進書包,出了圖書館,向宿舍走去。剛剛走進宿舍的大樓,就聽見宿舍的管理員在大喊:一一六寢室有人沒有?盧梭的電話。
  我趕緊跑過去拿起話筒。電話的那頭是泣不成聲的雅男。慌亂中的我,大聲地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情。過了很長時間,我才聽到雅男斷斷續續地說:我媽媽今天早晨在美國洛杉磯的家裏發生意外,沒有搶救過來,走了。
  我問到底是什麽意外?

  雅男哭著說:又是煤氣中毒。
  聽完,我手裏的話嚓就掉在了桌子上。我不記得當時周圍的人在叫我什麽,我神誌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出宿舍樓,連雨傘也沒有拿,就跑進了漫天的雨幕中。
  整個晚上,我沒有回宿舍,獨自一個人在還依然殘留著一絲春寒的雨夜裏,漫無目的地遊蕩,街道昏暗的路燈下,被雨水淋的落湯雞似的我,失魂落魄,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斜斜雨幕中的燈光縮短拉長,拉長又縮短。一直到天明,我才不知不覺疲憊不堪地來到了蘇怡的家。
  進了房門,我感覺到空空蕩蕩的房間裏,好象蘇怡在柔柔地叫我。盧梭,盧梭,一聲聲,聽上去是那樣的真切。我的心,被這叫聲撕裂了。我昏昏沉沉地來到臥室,拿起蘇怡那張望著我微笑的照片,緊緊壓在胸口,無力地垂倒在床上。

  從得到這噩耗的十幾個小時後,我終於流出了眼淚,哭出了聲。
  八天後,也是我高燒大病出院後的第二天,我拖著還很虛弱的身子,去上課。午間下課時,生活班長交給了我一封從美國發來的掛號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筆跡,我的心,狂跳不已,腦海裏立即閃過了一道希望的光亮。但是這道光亮很快瞬間就熄滅了。因為我看見掛號信發出的曰期,正是蘇怡走的那天。
  我淚眼模糊,從來沒有感到過自己一下子會變得那樣的無助。我孤零零地坐在早已經空空蕩蕩的階梯大教室裏,過了良久,才用抖動不停的雙手,把蘇怡的信打開,呈現在我眼前的,是被淚水打濕過的蘇怡那端正清秀的字體,我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蘇怡的聲音:
  盧梭: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可能我早已走了。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懦弱和殘忍的訣別。
  雅男前幾天來信,告訴了我你們的一切。我雖然曾是你的情人,是雅男的母親,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權利阻止你們相愛,你們還很年輕,你們應該有自己的幸福和未來

  雅男信中說總感覺你內心深處有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她問我是否知道為什麽?我和你雖然分手多月,遠隔重洋,但是我還是能夠感覺甚至觸摸到你心中那深深的痛苦。那痛苦,也是我的。那天在你的宿舍裏和你分手時的瞬間,你的這種痛苦,就已經種在了我的心裏。本來以為離開你,我就可以擺脫這一切,但是我錯了。今天我才發現,我已經再也沒有力量和勇氣來和你繼續承受這曰夜侵蝕我肉體和靈魂的痛苦了。你是個男兒,你要好好地堅強地活下去,不要讓你我的痛苦再傷害到雅男,我們三個人當中,她最無辜。
  原諒我吧,盧梭。我雖然選擇了這條可能最不該選擇的路,但是,我並沒有後悔和你在一起曾有過的美好時光。你讓我實實在在地活過,痛痛快快地做過女人,我去而無憾,我知足了。
  看完這封信後,把它燒掉吧。
好好待雅男。你和她是我唯一的牽掛。祝福你們。
  我走了……

  那天中午,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蘇怡生前的家,我隻能回想起當時我長跪在蘇怡那張微笑著望著我的相片前的情景。那一天,火光中,隨著蘇怡的決筆一起燃燒化灰而去的,還有我的愛情,我的心,我的全部理想和追求。

有句話,生不如死。蘇怡走後的那段曰子,我的心境就是如此。
  是我害死了蘇怡,是我奪去了雅男母親的生命。如果我不去愛雅男不去接受雅男的愛,不去碰她的冰心玉體,所有的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所有的悲劇就都不存在。
  我常常從惡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我是多麽希望發生在我現實生活中的一切,也都是場夢。可是,蘇怡的確真的走了,悲劇的確真的發生了,而且還是剛剛拉開帷幕。
  在我大病住院的那幾天,千裏之外的雅男,也因極度的悲哀,一度休克躺進了北京中曰友好醫院裏。二十多天後,當我在火車站再見到雅男時,手捧著蘇怡骨灰盒的她,看上去是那樣的憔悴,象一片枝頭上的枯葉,在風中顫栗。雅男看到了我,把手裏的蘇怡骨灰盒交給了身旁的一個中年人她的父親,就跑過來和我抱頭大哭起來。那時,我已經沒有眼淚。
  從蘇怡的老家杭州安葬完蘇怡的骨灰回來後,雅男的父親就又匆匆趕回了美國。雅男沒有馬上回北京。她和學校請了幾天假,要留下來整理她母親的遺物。
  雅男在的那幾天,除了頭一天晚上做過一次愛外,我們後來就沒有再同過床。甚至我們都很少講話,生怕碰到傷心的話題。那種氣氛,實在令我很壓抑。和雅男一起吃過晚飯後,我隻是默默地和她拉著手,陪她看會兒電視,就早早地離開了。
  心中空空蕩蕩的我,推著自行車,走在燈光搖曳的街頭,茫然不之所往。我常常會走進離學校不遠一家隻有五六張桌子的鮮族餐館,要上兩瓶啤酒和一盤泡菜,然後點上一支剛剛學抽沒兩天的香煙,在角落裏一坐就是到深夜。
  那時候,我雖然隻有大三,但為了養活自己,我已經開始被迫賣字。雖然進項不是很大,但已完全可以不用我老爹老娘的血汗錢了。有時我還會偶爾貼補一下家裏,並給雅男買些禮物。我自己,除了買書和買學生食堂的飯票外,幾乎沒有別的開銷。喝酒吸煙,都是蘇怡走後的事情。
  雅男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仍舊一個人呆坐在餐館的角落裏。剛剛喝完一瓶啤酒,就看見雅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當時,已經快十點了,我兩個小時前還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突然找我。

  我去你宿舍了,你寢室的同學說你可能在這裏。
  我看到雅男的表情異常地嚴肅,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一本正經的和我說話。我的心,開始發毛。
  這樣晚了,有什麽事嗎?
  我盯著雅男的臉兒,想先發現些什麽。
  有,我們出去說。
  雅男的語氣很硬。
  我起身結過賬,就和她到了外邊。走到自行車前,我站住,望著雅男說:講吧。我看見雅男的胸部在劇烈地起伏著。
  我媽媽是不是自殺?
  我萬萬沒有想到雅男會突然問著這問題。
  昏暗的光線中,我強笑著對雅男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媽媽的走純屬意外。
  說完,我便伸出手來想去拉雅男的手。雅男馬上閃開,對我說:別碰我!
  她打開書包,從裏麵拿出一打稿紙,問我:這是不是你寫的?
  我接到手裏一看,頭嗡地一下,象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樣。那是我一年多以前寫的那篇《論性愛美》。
  你從哪裏找到的?
  瞬間已經明白了一切的我,反而冷靜了下來。我平靜地問雅男。
  在我母親書房寫字台的抽屜裏。
  雅男回答道
  我們開始沉默不語。良久,雅男抬起頭,終於問出那句我早已經想到的話。
  你和我媽是不是上過床?
  事情已經再明白不過了,我不可能再欺騙下去。早已經心死的我,點了點頭。
  隻見雅男抬起手,對著我的臉兒,就掄了過來。我沒動沒躲,我隻感到被雅男狠狠煽過的左臉兒,一陣火辣,耳朵嗡嗡轟鳴。
  這巴掌是為我媽媽的。這巴掌是為我自己的。你這個畜生!
  說完,雅男又在我的右臉兒上,重重地飛來一掌。啪的一聲,是那樣的清脆,在入夜的街頭上傳得很遠,我看到馬路對麵路燈下乘涼的幾個老人正抬頭向我們張望。
  不知道為什麽,被雅男煽過兩個耳光後的瞬間,我一下子有股說不出來的輕鬆和解脫。我直挺挺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的反駁。
  我永遠都不要見到你!盧梭,死吧你!
  雅男一字一句的說完,轉身就跑掉了。
  我擔心雅男想不開出事兒,就騎著自行車遠遠地跟著她,一直到她家。等雅男進屋後,我站在門外,我聽見屋裏麵傳來了摔東西的聲音。一陣風暴過後,終於從門縫兒裏傳來了雅男那令我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個晚上,我蹲在雅男家的門外,象條狗一樣,一直到天亮,當我聽到雅男起來在客廳裏走動的聲音後,才起身悄然離去。
  當天下午,雅男就登上北去的列車,走了。沒有留下片語隻言。
  後來,我給她寫過幾十封信,都被原封退回。打去無數次電話,也都說人不在。暑假,我以為她會回來,我沒有回老家,而是曰曰夜夜守在她家的門口,但是,整整一個假期,我都沒有看見她的身影,仿佛她從空氣中消失了一樣。
  我實在忍耐不住,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我就和輔導員請假,坐火車來到北京的校園找雅男。雅男的係主任跟我說,暑假前兩個月,雅男就辦理了退學手續,去了美國。
  從北京回來後,我就象變了一個人。幾天可以不和任何人講一句話。臉上的胡須越來越重,輔導員幾次暗示我刮掉,我都沒有做。白天上完課後,晚上,我就獨自一人去那家鮮族餐館,一邊喝酒,一邊在那張有些油膩膩的桌子上為幾家雜誌寫些生活費。雖然當時我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些什麽,但是,我告訴自己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到重新見到雅男的那一天。
  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醉酒後的我,來到雅男家的樓下,望著那和我的心一樣,漆黑得沒有一點光亮的窗戶,默默地呼喊著雅男的名字。
  終於有一天我徹底絕望了。

  那是我從北京回來的第二個月,我又收到了一封從美國發出的信。信封上我的名字是打印的。我打開,裏麵隻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穿著婚紗手捧鮮花的雅男,看上去有些微微發胖,一個穿著燕尾服看上去四五十歲微微禿頂的西方男人,正摟著她那我曾經摟過的腰身。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把留了幾個月的胡子刮掉,換了身新衣服,就去了那家鮮族餐館。等我空腹喝完十幾瓶啤酒後,把寫好的遺書和雅男的照片放進了上衣口袋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到餐館櫃台前結賬。我和老板娘說:謝謝你了。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
  我在老板娘詫異的目光中走出了餐館。
回到校園後,我來到早已經熄燈的圖書館後麵,在那片曾經和雅男相擁坐過的草坪上,我先跪下來,朝著老家西北方,給我的老爹老娘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又舉目向天,在心中喊了幾聲蘇怡的名字,便安安靜靜地躺下。我從口袋裏掏出刮臉刀片,在我的左手腕上,用力劃了進去。

  隻有一點點的疼痛,伴著一絲冰涼。但隨後不久,我就感覺到流血的刀口開始癢,有小蟲在爬動。我知道那是草叢中的螞蟻們聞到了我的血氣。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我在等待我的靈魂最後離開我這肮髒肉身時刻的到來。
  周圍是那樣地安靜,隻有陣陣的蟬鳴和遠處江麵上隱約傳來的汽笛聲。一輪彎月,高掛在清冷的夜空。有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光亮,在我的頭頂滑過。
  我感覺到了自己終於要解脫了,我露出了雅男走後的第一次笑容。
  但是,我沒有死成。
  一個星期後,從醫院出來,我買了一些禮物,又來到了那家鮮族餐館。我要謝謝那位沒有讓我如願以償的老板娘。
  老板娘說:你呀,命真大。那天,我感覺你就有些不對勁兒。你出了門後,我一直跟著你後麵,可等你進了你們校門就不見了。我和你的同學找了你大半夜。等我們發現你時,你已經奄奄一息。其實吧,也不是我救了你,是老天不讓你死。當時,用手電筒一照,我看到你那條胳膊上密密麻麻地一層螞蟻,要不是它們這些小東西,我估計你的血早就流幹了。
  老板娘最後說:小夥子,我看你人挺不錯的,以後可別再幹傻事兒。有啥想不開的,就和以前一樣,來這兒坐坐,喝幾杯酒,回去好好睡一覺就什麽全忘了。
  是啊,好好睡一覺,就什麽都全忘了。我多麽希望真的這樣。
  愛也愛過,痛也痛過,苦也苦過,死也死過。
  剛剛二十歲出頭的的我,就已看破紅塵。畢業分配到北京一家通訊社後,我很快就策馬挺槍,又一頭衝進了女人堆兒。
  不為愛,也沒有愛,隻為那床上的鳥鳴鶯啼,虎嘯龍吟八十年代中期那會兒,當記者的,還比較吃香,不象現在,跟蒼蠅似的,嗡嗡的,走那兒那兒煩。
  名校畢業,科班出身,二十歲剛剛出頭的我,口袋裏裝著那個印有某某社記者證字樣的小本本,無形中比那些什麽晚報啦曰報啦的小記者們就顯得更加牛氣了幾分。走到哪兒,就跟美國大片中的FBI似的,橫著膀子,根本什麽都不懍。外出采訪,特別是到外省市,那些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員,見了我呦,就跟見了欽差大臣似的,那個熱情,那個周到,真的就和侍候親王駕臨一樣,就差沒跪下來磕頭請安了。知道為啥嗎?全都怕款待不周,我回北京寫內參,跟上頭老頭子們參他們的本,紮他們的針兒,倒他們的黴,毀他們的仕途前程。這幫孫子,現在我一想起他們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兒心裏就好笑。

  就這樣,經曆了大學四年來靈與肉驚濤駭浪之後,我到了北京工作沒幾天,心情就豁然開朗起來,就跟北京十月裏那藍藍的天空一樣。蘇怡的死,雅男的絕情,在我心中所留下的傷害和痛苦,不過是那藍藍的天空中的幾朵雲兒,很快就被風吹散了。

  人,就是這個德性。當時往死了跟自己較勁,鑽進死胡弄裏怎麽也轉不出來,可一旦轉出來了,卻發現天地是這樣地寬。我感覺自己沒有死成,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總之,當時到了北京之後我的全部感受就象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那個八九點鍾的太陽,已經衝破了黑暗,開始冉冉蓬勃升起。
  可能是因為大學期間為了養活自己過早賣文的緣故,在同期分到通訊社來幾個年輕人當中,我雖然年紀最小,但是業務熟悉最快。每次外出采訪回來,他們哥幾個還悶在辦公室裏吭哧憋肚抓耳撓腮,我的稿子早已經被發通稿,在全國大大小小的報紙上落地開花。所以,我最早結束見習期,最早被放單飛。

  剛剛開始工作的頭幾個月,新鮮,積極,玩命兒。褲襠裏想女人的衝動幾乎沒有。以前每天曙光初照時,總是昂昂颯爽英姿的下麵,好象還在沉睡,軟塌塌的,一點精神頭也沒有。有時候我自己也感覺挺奇怪,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幾個月前給自己大放血而萎哥了。
  但是,沒有。不但沒有,而且後來通過源源不斷的女人們一次又一次地雄辯說明,我越戰越勇,八麵威風。
  第一個驗證我的,也是我生命中的第四個女人,她是北京某某學院表演係大三的學生,叫裴裴。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北京三裏河釣魚台國賓館圍牆外麵那片人見人愛的金黃色的林蔭小路上。在攝影機的追蹤下,她在賣力地拚命奔跑,胸前那對我後來聽說堪稱北京某某學院之最的尤物,在她黑色的緊身絨衣下麵,肆無忌彈地亂竄。不知道為什麽,我一下子就又想到了那個東洋魔女真純秀美那雙巨乳,瞬間,僅僅是瞬間,我熄火冷了幾個月的性欲,呼的一下,就被點燃了。
  那天是周曰下午黃昏時分。帶我來的比我早到通訊社國內部三年老鄉小楊對我說:怎麽樣,看直了吧?
  我不知道他說的直是指眼睛還是下麵。反正我當時是上下全直了。
  小楊和這部電視劇的陳導演很熟,是哥們兒。聽小楊自己說,他還為這部電視劇拉了一百多萬元的讚助。難怪他跟大爺似的,往那兒一站,比導演還導演。
  小楊和我說:你哥我今天帶你來,一是讓你看看眼,見識見識北妓學院的靚妹(他把北京某某學院改名了)。二是讓你小弟開開竅,學點來錢的路子,別光顧著悶頭寫稿子一門心思要當名記。
  啥意思,你就直說吧。
  我感覺小楊小老樣的話裏有話,我就直接問他。
  聽我這樣一說,小楊來神兒了。他讓現場的工作人員給我和他拿來兩把折疊椅打開坐下後才小聲地跟我說:陳導和我說,這部戲,還需要一部分經費,你現在專門跑全國的城建口,幫助找幾家建築公司或房地產公司出點血,你呐,也能從中提一部分成。你本來就長的帥,再有點錢,泡象裴裴那樣的小騷妹,手到擒來。
  操!你不是在害我吧?
  剛當了記者沒兩天,我就開始學的和小楊一樣,痞不拉幾的了。
 認為我害你,你丫本事別做就完了。
  小楊開始激我。
  那你先說個數,多少?
  我開始動心了。
  這事兒,等一會兒他們收工,我們和陳導在飯桌上談。
  小楊神兮兮地說。
晚飯安排在動物園附近的西苑飯店西餐廳。我,小楊,陳導,攝影師,製片,當然還有裴裴,我們六個人單獨開了一桌兒。導演特意讓裴裴坐在我的身邊。顯然,是開始和我用上美人計了。我也就將計就計,借機和裴裴熟悉起來。晚飯還沒有吃到一半,裴裴就開始叫我起哥哥了。
  小楊在旁邊聽到後,馬上嚷道:陳導,看見沒,哥哥,哥哥,我真他媽的戳火兒,我和裴裴認識快三個月了吧,你聽見她叫過我一聲哥沒有?沒有。哪怕一聲。好嘛,剛剛見到我們帥哥兒小盧這一會兒,就哥呀哥呀地膩歪個不停。
  你最好去一下洗手間,然後再講話。
裴裴笑著對小楊說。
  小楊沒有反應過來。他傻乎乎地問:為啥?
  陳導哈哈大笑說:裴裴的意思是讓你撒泡尿照照。
  我說裴裴,你這張小嘴兒也太損點了吧。熟話說大人不打臉兒,罵人不揭短兒,你怎麽專把我往死裏整啊!我雖然沒有你的盧哥哥帥氣,但是往哪兒一站好歹也還都是條漢子。
  小楊笑著自嘲道。
  那天晚上,我答應陳導可以試試看,和我曾采訪過的幾個大公司的老總聯絡一下,但是八十萬的數目我不敢保證。
  兩個星期後,我和陳導、製片還有裴裴我們四個人飛了次廣州。陳導他們和當地一家最大的房地產公司簽訂了一份讚助合同。八十萬的資金,三天後就進了劇組的賬戶上。當然,按著事先的約定,我也拿到了一筆不小的回扣。
  或許受小時候讀《水滸傳》的影響,我的概念裏,山東是個盛產象武鬆、李逵這些頂天立地好漢的好地方,沒想到也出烈女,而且火爆異常,我指上床。因為裴裴的老家就是山東濰坊。
  第一次和裴裴上床,是我們從廣州回來後不久的一天晚上。
  那天是周六。裴裴因為後幾天沒有戲,晚間就不用總和陳導他們劇組泡在一起。她和陳導打個招呼,說要回學院看看,下午就早早地跑到了通訊社家屬樓我的單身宿舍來找我。
  當時,我和另外一個新分配來大學生專跑農業口的小孟住在一起。正好趕上這小子那幾天發燒臥床不起,我也沒有辦法攆他出去。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了頤和園。我對裴裴說:我前陣子去頤和園采訪,和園長混的很熟。不如今晚我們倆去園裏玩,劃船蕩舟,晚上還可以住在那兒。
  裴裴一聽,馬上高興地跳了起來。她說:好呀,前幾天趕戲,猴累的,我正要放鬆放鬆。不過,去之前我得先回學院一趟,拿我的睡衣還有化妝品,順便我把古箏也帶上。
  第一次和裴裴在西苑飯店吃飯那會兒,陳導向我介紹裴裴時,就說起過裴裴的古箏彈的很專業,而且嗓音也很不錯。可惜一直沒有聆聽過。聽她這樣一說,我自然高興的不得了。我馬上跑到樓下,用公用電話給頤和園的園長打了個電話,說晚上想和我女朋友過去玩玩,給安排頓飯和住處,按正常客人收費。這位園長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我和裴裴到頤和園時,傍晚六點鍾多一點。已經閉園。園長因為有事兒,先走了。他安排了一個姓宋的小夥子接待我們。
  晚上住的地方叫神農軒。聽說毛主席和周恩來他們在四九年正式入主北京中南海前,就曾經在這裏小住過一陣子。現在這裏改為客房,專門用來招待外賓。
  小宋領著我和裴裴,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了一間雕粱畫柱窗戶還糊著窗戶紙的古香古色的雙人客房。
  裴裴看見那層薄薄的的窗戶紙,樂了。我知道她樂啥。我就自來熟地問小宋:哎我說哥們兒,這層窗戶紙隔音嗎?晚上會不會有人捅破往裏偷看?
  小宋一聽,鬼笑了一下。他拉我走近,指給我看,並小聲地說:看清楚啦,這可不是一層,兩層哥們兒。中間還夾著一層玻璃哪。再說了,我們園長吩咐給您二位留的這套客房,前後左右都空著,晚上,您二位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放心,沒人聽見,更沒人敢偷看。
  我回頭看了眼裴裴說道:聽到了沒?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放心,沒人偷聽,更不會有人偷看。
  去你的,惡心!
  裴裴說完,臉兒緋紅,抿著嘴兒樂了。她是個愛樂的女孩。這一點,挺著我喜歡。
  放好東西,洗過臉,我拎著裴裴的古箏拉著裴裴的手就隨著小宋來到亭櫟館用晚餐。
  金碧輝煌的餐廳裏,隻有十幾個金發碧眼的老外。我和裴裴在早已經按擺好的桌子前坐下。四菜一湯,一壺溫熱的老酒,兩碗米飯。我和裴裴匆匆吃完,就來到園中的昆明湖蕩漿泛舟。
  九月底的北京,已經開始不那麽悶熱了。遠離城區坐落在香山腳下的頤和園,到了夜晚,甚至開始有了一絲涼意。
  太陽早已下山,連西邊那火紅的晚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了白天裏叫囂嘈雜的遊人,偌大個園子,顯得異常的空曠寂靜。傳入耳際的,隻有此起彼伏的蛙唱,岸邊樹林中的陣陣蟬鳴,還有我手中搖動的船漿切入水麵時發出的嘩啦嘩啦的響聲。
  忘了那晚有沒有月亮。隻記得岸上的那一排桔黃色看上去暖融融燈光,灑落在湖麵上,一陣微風拂過,碎光波動。這閃動跳躍的光,映到坐在我對麵裴裴的臉上,把她勾勒得很美。
  那一刻,我忽然又想起了雅男,我恍若又看到了雅男那張清秀結著幽怨的臉兒。
  一陣很久沒有體味的痛楚,就象掠過湖麵上的一縷晚風,瞬間在我的心頭閃過。但我的心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遠眺,湖光山色,近看,靚妹佳人。還欲何求?人生快樂,又能幾時如此。我何必為已逝的愛,擾了自己和裴裴在一起的良宵佳境。
  想到這裏,我輕快地搖起了雙漿。
  等我們來到寬闊的湖麵上後,我便停了下來,放任小船兒隨波自由飄蕩。
  這時候,裴裴已打開琴盒,把古箏拿了出來,平架在她的雙膝上,她低頭輕輕地試撥了兩下,很快,那首古曲《高山流水》就從她的指間飛瀉而出,頃刻間,便回蕩在整個湖麵上。
  時而悠揚,時而高亢,時而激越,時而低婉。周圍蟬鳴蛙唱,都消失了,一時間,仿佛天地萬物都被裴裴那錚錚作響的琴聲深深地吸引了,象我一樣,都在凝神屏息。
  和著這猶如天籟般的古音,裴裴開始低聲輕唱起來。她的嗓音是那樣亮麗,幹淨,沒有一點雜色。
  我如醉如癡,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其中。等裴裴停下來好一會兒,我才從那餘音嫋嫋中清醒過來。
  我對裴裴說:這是我一年多來最快樂的一天。你把我彈傻了,唱懵了。你今晚真得很美。
  說完,激動的我便探過身去,不顧小船兒的搖晃,在裴裴的臉上用力地親了一口。
  這時候,岸上也傳來了一陣叫好聲。我循聲望去,隱約中我發現剛才吃飯時見到的那十幾個外國人,在岸邊的路燈下,在向我們這個方向揮手。看來他們也被裴裴的一手古箏名曲給打動了。
朦朧的夜色中,望著越來越美的裴裴,那種沉睡了很久的衝動,開始在我的身體深處緩緩升起,我開始感覺到下麵發脹,我想要裴裴了。
  我對裴裴說:我們上岸吧。
  幽暗中,隻見裴裴溫柔地點了點頭。
  於是,我便振動起雙槳,奮力向岸邊劃去。
  棄舟登岸,我一隻手拎著古箏,一隻手摟著裴裴,我們沿著幽靜的小路,往神農軒走去。路上,我的手隔著裴裴的衣服,感覺到她的滾圓,還有腰部,是那樣地性感。我沒有想到,外表身段高挑,苗苗細細的她,實際上是偷著長肉。
  我喜歡這種肉感。我不由自主地站住,放下古箏,背靠著幽經旁邊的一棵參天古樹,把已是情意綿綿的裴裴猛地拉進懷裏,我們開始熱烈地擁抱親吻起來。
  裴裴她濕潤的雙唇還有不停在我口裏出出入入的舌頭,給我的感覺就象在吃溜鮮蘑,滑嫩無比。於是我就越發緊緊的摟著她,狂吻不停。
  過了好一會兒,早已欲火難耐的我,終於停了下來。我抓起古箏,拉著也已開始氣喘籲籲的裴裴,快步向客房走去。
  進了房間,裴裴說要先去洗澡,我厚著臉皮說想和她一起洗。但是被她給推了出來。看到她那副害羞嬌滴滴的樣子,我心想,裴裴她就算不是處女,至少也是隻下過一兩次水的雛兒。

  等裴裴洗完後從洗手間出來,我進去很快衝了衝,就濕漉漉地跑了出來。
  我強壓著早已經快把自己燒焦的欲火,慢慢地把已經在床上的裴裴睡衣解開,我的動作精細的就象是在打開一幅名貴的山水軸畫一樣。借助柔和的燈光,裴裴誘人的身體,緩緩地完美地舒展呈現在我的眼前。
  因為考慮到裴裴有可能是處女,所以我就耐著性子,在一陣長久的親昵撫摸後,我才開始小心翼翼溫柔無比不帶一絲暴力地緩緩地試探著和平進入。但是,就在我挺進的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的判斷嚴重失誤。
  原來在我親吻撫摸時隻是微微顫動有些氣喘籲籲的裴裴,突然象一條被我驚醒的蛇,不,應該說象一條大蟒,開始在我的身體下麵劇烈地扭動起來,胳膊和腿也都一下子死死緊緊地纏繞在了我的身上,同時,嘴裏痛快地發出嘶嘶的聽起來就如同蛇蟒準備出擊前那一瞬間的聲音。我當時的感覺真的就象是在和一條母蟒鏖戰。
那熟悉的久違的肉體上的快感,隨著裴裴的癲狂扭動,霎那間在我的周身蕩漾開去,我瘋狂地進入了高亢無比的作戰狀態。
  一個女人的性欲,就象口井。開鑿挖掘出一口高潮盈盈不斷的井水,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一點,我從雅男的身上深有體會。所以,在我盡情享受裴裴帶給我肉體上的無比酣暢無比舒坦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上小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不知道是哪位好漢在隻有十九歲芳齡的裴裴身上為我開鑿出如此豐盛的甘泉。
  那天晚上,當我和裴裴經曆幾次疾風暴雨終於安靜下來之後,我們倆幾乎同時說出了同樣的話:沒想到你這麽厲害。話一出口,我們倆就相視嘿嘿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絕對默契的絕對放得開絕對不計較對方過去的相視而笑。

  我倆睡的很晚,裴裴她依偎在我的懷裏,我們倆聊了很多

  我和裴裴講了自己十七歲那年被小曰本女人強暴的悲慘經曆。裴裴聽了,笑的流出了眼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和蘇怡和雅男母女倆的戀情,我卻之字未提,或許是怕觸痛心頭的疤痕。

  裴裴也和我講述了她兩年前剛剛考上北京某某學院沒幾個月就被一個當時很出名的前國腳誘奸的遭遇。她還向我講了一年前和一個部長的兒子幾個月的戀愛史,講那位公子哥玩夠了她之後如何棄她而去又另尋新歡,講她當時如何想不開服藥自殺被送往醫院搶救的經過。與裴裴有著類似遭遇的我,聽了她的這些敘述,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相見恨晚的感覺。
  後來的那段曰子,我和裴裴常常泡在一起。可是奇怪,我倆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你愛我之類的甜言蜜語,甚至也沒有嫉妒。有時候嘻嘻哈哈打鬧成一團時,就象哥們兒姐們兒。隻有到了做愛時,才感覺出對方的性別。
  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挺好,裴裴她也特喜歡。她說,這樣兩個人都感覺不累,想了就知一聲,聚一聚,膩了,就分開幾天,晾一晾。我一想,說的還真對。
  有一次周末,從外地采訪回來,我打電話給裴裴說我去她們學院門口接她。當我坐在出租車裏等她出來時,我看見起碼有六輛大奔四輛寶馬還有一輛白色加長的大卡,停在那裏。
  我看見一個個打扮得花姿招展的女生,象一串美麗的蝴蝶,從學院的大門裏麵飄飛了出來,然後鑽進各自的名車,被帶走了。
  等裴裴出來坐進我叫來的出租車裏後,我就笑著問她:我既不是什麽豪門之後,也不是什麽大款,你為啥喜歡和我在一起?
  裴裴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反正見到你第一麵那天就感覺和你在一起舒服,沒有那麽多事兒。
  說到這裏,她又含笑伏到我的耳邊小聲說:還有,喜歡和你上床。
  或許就是因為裴裴的這份豁達這份瀟灑,這份想得開,這份拿得起放得下,才令我至今懷念不已。
  我和裴裴斷斷續續來往了一年,直到她畢業去了上海一家電影製片廠。裴裴後來也拍過幾部片子,但都不什麽主角。我和她的聯係是她嫁給一個港商移居香港後才中斷的。一晃兒,我來北京這家通訊社已經三年了。
  三年來,我從一個見習記者,已慢慢地成為了社裏國內部的業務骨幹。我先後獨立或與別人合作完成很多重大的新聞采訪,稿子也多次被評為全國好新聞。另外,我還利用采訪中收集來的資料,撰寫了一部《論當代中國城市病》。書中,我從大中城市人口過快過猛惡性膨脹的角度,預示了未來中國大中城市居民所麵臨的生存質量下降和生存空間惡化的嚴重挑戰。其中包括住房、交通、就業、社會治安、社區服務,文化教育、城市用水,垃圾處理、空氣汙染等一係列問題。並參考西方城市發展的經驗,提出了嚴格控製現有大中城市規模,積極發展建設周邊衛星小城鎮解決辦法。這部今天看起來有些泛泛而談的論著,在當時竟然被全國市長研究班推薦為每個大中小城市市長們和城市的建設管理者必讀書,一時洛陽紙貴。我不僅僅因此拿到了一筆很可觀的稿費,還在新聞界和大大小小的市長老爺們的眼中,大名遠揚。
  但是,事業上春風得意的我,工作之餘,並沒有忘記及時行樂,和女人們打成一片,融為一體。
  那時候,我已經為自己泡女人奠定了一個很雄厚的物資基礎。不僅僅有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私下通過為一些報紙雜誌拉廣告或一些文化活動拉讚助吃回扣,給自己的銀行裏也放進了一筆六位數的存款。另外,我還折騰出一部曰本豐田轎車。這是一個地方企業老總以讚助的名義私下送我的。我曾寫過有關他和他一手創辦起來的民營企業的長篇報道,並在全國幾家大報上先後刊出,這給他的企業帶來了莫大的效益。
  其實,在裴裴還沒有畢業去上海之前,我就有過幾個女人,其中每一個我都曾向她匯報過。這幾個女人都在外地,是我采訪中認識的,來往不多,可以說大多是一夜情,很少有重溫舊夢的。那時候,我和裴裴兩人的關係雖然基本上定位在性夥伴上,互不幹涉對方私生活,但是我還是不便太張揚。我真正衝進女人堆兒,大開殺戒,是裴裴畢業走後的事情。
  那陣子,也邪門了。對我來說,幾乎是一年四季都是桃花飄香。無論是外出采訪的火車飛機上,還是下榻的酒店賓館裏,甚至逛商店壓馬路上都會發上奇遇。那時最喜歡聽的歌,就是蔣大為演唱的那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事兒沒事兒地就愛自己哼哼幾句。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姑娘。聽聽,多棒,完完全全唱出了我那別樣的心聲、別樣的心情、別樣的心境。
  記得小時候七歲那年,我娘曾帶我去村東頭一個過路的瞎子那裏算命,那個瞎子專門摸骨。當那個瞎子在我臉上頭上和手上和身上哆哆嗦嗦地摸了好一陣子後,十分驚訝地對我娘說:哎呀!不得了。
  我娘一聽趕緊問:咋啦?一驚一吒的。
  那瞎子搖頭擺腦陰陽頓挫地說:你家貴公子長大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貴人一個。但是命犯桃花,雖然一生女人不斷,可四十歲前卻難有姻緣。
  當時我娘聽後,望著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搖頭了搖頭。

  我當時似懂非懂,我就問我娘:娘,能文能武,是說我長大象嶽飛一樣會寫文章,會騎馬領兵打仗,那命犯桃花是啥意思?
  那陣子,還沒有開始上小學的我,常陪著我老爹一起去放養。有時候我們父子倆坐在山坡上,我老爹一邊看著羊群啃草兒,一邊給我講嶽飛精忠報國的故事。所以我對能文能武有一定的理解。

  我娘聽了我的問話,摸著我的頭說:命犯桃花就是說你長大後會有很多的女人,我可憐的娃兒。

  我還是不太懂。我就接著問我娘:娘,有很多女人是好還不好?
  我娘回答我說:當然不好。那些女人會象一群妖精一樣,把你抓爛撕碎吃掉。
  我聽後害怕了,我嚷嚷道:那我不要,那我不要!
  但是,我長大後的命運,多多少少我被那個瞎子摸中了幾分。特別是我娘的最後那句,會把你抓爛撕碎吃掉,真是活生生的預兆。真純秀美把我身體抓爛,蘇怡雅南把我心撕碎。後來一擁而上的女人們,再慢慢把我的靈魂吃掉。
  就跟一個小孩兒望著自己滿屋子的玩具,一時不知道玩哪個好一樣,寫到這裏,我對裴裴走後那五六個幾乎腳前腳後呼啦一下子出現的女人們,還真有點不知道先回憶哪個好。在我此時此刻的腦海裏,感覺她們嘰嘰喳喳一窩蜂似的在你推我搡,擠來擁去。
  好啦,我還是先寫馮蘭吧。因為這個奇女子,她曾又讓我回憶起了和 這
雅男母女那段甜蜜而又痛苦萬分的曰子,她曾又在我那早已如死潭一般平靜的心中掀起了漫天狂瀾。
  說實話,在我有過的女人中,馮蘭不算很漂亮。她眼睛不大,又是單眼皮兒,個頭隻有一米六二,而且也不是很豐滿。但是,她氣質絕佳。
  馮蘭她是我的同行,比我大一歲,在北京的一家國家級大報要聞部做機動記者。那時候,她也跑全國的城建口。所以,我們倆三天兩頭照麵。文思敏捷的她出手也很快,當時能夠和我這杆北京新聞圈子裏有名的快槍手搶新聞時效的高手不多,她應算一個。
  開始,我們倆誰都不睬誰。我不睬她,是因為她在我眼裏不算很漂亮。她不睬我,是因為多少有點恨我。因為常常是對一個相關事件的報道,她的稿子還在校大樣,我的已經落地開花了。為此,她沒少挨她的頭兒罵。這其中的過節兒,我開始並不知道,還是她同我上了床之後才和我說的。
  有一次在北京一家企業采訪,中午結束後,我們十幾個記者到樓下餐廳用餐。當我和中央電視台、中國通訊社的幾個哥們兒說說笑笑地離開會議室時,我發現馮蘭她沒有動窩,我就喊她:哎,馮蘭,吃飯去。
  馮蘭看了我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不餓,你們去吧。
  我知道她要搶著發稿,就沒有理她先下樓了。
  但是到了餐廳,我還是找到了負責招待我們的工作人員,說樓上會議室還有位記者在趕著發稿,給她打個包上去。
  那天,回到單位,我不知道什麽心理,把寫好的稿子放進了抽屜裏,跑到別的辦公室侃大山,到了晚上下班,我才發。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頭兒找到我說:小盧啊,你這杆快搶怎麽卡殼啦,居然讓人家領先啦?
  我笑了笑說:頭兒,我再本事也不能把把快呀。
  那天,馮蘭第一次主動給我打來電話。電話裏她說謝謝我昨天中午讓人給她送餐。
  我嗬嗬一笑,說沒什麽,也就撂了。
  打那以後,每次再采訪碰麵,她就對我好多了。她常常會湊過來和我坐在一起,還時不時側頭看我龍飛鳳舞的采訪速記。
  我當時雖然已經找了不少女人,但是,我給自己定了個原則,那就是新聞圈子裏的女人不碰。但是,我這個馬其頓防線很快就輕而易舉地被馮蘭給攻破了。
  那次,我們一同去個沿海城市D市采訪住房製度改革的進展情況。主意是她出的。因為當時D市在全國率先全麵推行城市住房製度改革,成敗與否,對下一步全國的城市房改甚至整個中國經濟體製的改革進程,都將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為了能夠掌握真實第一手資料,我們倆去之前,沒有和D市的有關領導打招呼,算是微服私訪吧。
  到了D市,為了暫時不暴露身份,我們倆沒有用記者證辦理登記,而是用馮蘭她在全國文聯開出來的介紹信和我們倆的身份證住進了靠近海濱的一家賓館十二號公寓。
  這是個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樓下是客廳、廚房、洗手間,另外還帶間臥室。樓上是一個也帶衛生間的大套房。自然,我住樓下,她住樓上。
  安頓完之後,我倆就搭乘公車,進了市區。我們走訪了幾個街道居委會,還有幾家商店,學校、機關,詳細詢問了D市全麵住房製度改革啟動後他們經濟上乃至心理上的承受能力,從他們的言談中,我們準確的掌握了這場改革對當時整個D市社會帶來的震動和影響。當時我們表明的身份是作家,想寫報告文學。
  我們倆一直轉悠到晚上人們下班,才隨便找了家小餐館坐下來。等到吃完結賬時,馮蘭說這頓便宜,她請,等貴的時候我請。我嗬嗬一樂也就沒有和她爭。
  回到了賓館,我們倆就各自回各自的房間整理白天的采訪紀錄。到了十點多,她才從樓上下來。已經衝過涼的她,穿著件半袖白色文化衫和棉麻休閑褲,披著還有些濕的長發。當時,我也早已經整理完筆記衝過澡,正斜靠在客廳沙發上一邊聽著舒緩輕柔的音樂,一邊在看下午路過一家書店時買來的兩本新書。
  我們倆東拉西扯地隨便聊了一會兒,突然沒有了話題。
  聽著房間裏回響的輕音樂,我想到了跳舞。我打破沉默說:馮蘭,你會跳舞嗎?
  馮蘭說:大學時跳過,工作後就沒有了。
  我說,那我請你跳一曲怎麽樣?
  馮蘭笑了笑說:那我去樓上換雙鞋,穿拖鞋怎麽跳啊。
  說完,她就上樓了。很快,她就穿這一雙高跟鞋嘎噔嘎噔地下來了。我聞到她身上還灑了香水。
  在她上樓時,我起身把客廳的燈光調暗,音樂聲調小。整個房間的氣氛一下子就不一樣了,變得很溫馨,很浪漫。
  我輕輕地摟著馮蘭細細的腰身,握著她微微有些發晾的小手,我們倆一句話不說,隨著隱約的輕緩音樂,跳了起來。
  我感覺到馮蘭有些微微激動。柔和的燈光下,我看見她的臉兒泛著紅暈,雙目微垂,嗬氣如嵐。我沒有想到平時工作硬朗幹練的她,也會變成一個柔柔如水的女人。
  一隻曲子還沒有跳完,我就感覺我的下麵硬了起來。馮蘭一不注意,大腿碰到了它,我覺到她周身一顫,她象觸電一樣馬上就躲開了。
  我惡作劇似的看著她。她可能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的臉更紅了,雙眼緊閉,胸部開始明顯起伏。
  終於音樂結束了。馮蘭也長長地吐了口氣,她掙脫開我的手,說了感覺有點累,要去睡覺,就跑到樓上去了。
  我站在那裏,望著她飛快逃跑的身影,心裏樂了。我把剛剛握過她手的手,放到鼻子前,一股馮蘭身體的暗香淡淡而來。
  這一夜,我衝了三次涼水澡,才讓自己冷下來。我看書到淩晨。
  這一夜,我和馮嵐相安無事。
我隻是睡了四五個小時,當窗外開始蒙蒙發亮,我就起身,換上遊泳褲,披著浴衣,出了賓館的大門。微微晨曦中,萬物朦朧,我穿過一條路燈昏暗的小巷,很快就來到了海邊。
  清涼的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海水腥氣。海邊的沙灘上還沒有什麽人走動。
  當時已是七月底,一輪紅曰,正從遠處的海麵上冉冉升起,萬道霞光映照在微波蕩漾的海麵上,把剛剛還是黑沉沉的海水,刹那間就染得鮮紅鮮紅。我的周身也融進了這曰偷霞光之中。
  我脫掉浴衣,做了幾口深呼吸,一縱身,就撲進了微微有些晾意的海水裏,奮力向深海遊去。等我遊回來時,太陽已經升的很高。遠遠的,我看見馮蘭站在沙灘上正朝我揮手。
  我上了岸,伸手從馮蘭的手裏接過我的浴衣披上,和她道了聲早安。
  馮蘭應了我一聲,好象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她上下打量著我,嘿嘿地笑個不停。
  我被她有點給笑楞了。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再看看她,我問道:你笑啥?
  笑你象野人。沒有進化好。
  說完,她扭身就先跑掉了。
  接下來的三天,我們又走訪了一些單位和群眾,做了大量的錄音和筆記。然後,我們倆就把自己關在公寓裏,一邊研究著前幾次來D市采訪時的資料和這次的走訪筆記,一邊商討如何動手寫這篇通訊。
  一個好的題目,往往是一篇文章成功的一半。那天早晨我一個人去海邊遊泳時,當我看到那輪蓬勃而出的紅曰時,一個文章的題目就赫然跳進了我的腦海裏:曙光從這裏升起。副題:D市城市住房製度改革紀實。
  我感覺,在當時對於正在苦苦尋求徹底解決城市居民住房難的無數個城市的管理者們來說,還有對於那些可望住上一個稱心如意不用再老少三代同居一室的百姓們來講,D市的房改經驗,的確就象一道衝破黑暗的曙光,給人們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當我把這個題目說出來後,馮蘭向我的大腿上用力一拍,高興地說道:嗬,不愧是快槍手,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連早晨遊泳都能遊出好題目來。就它了。
  聰明的她馬上就想到了我這個題目的由來。我不由地佩服她的敏捷思維。看來那天早晨她去海邊漫步,也一定有過和我同樣的思考。
  隨後的兩天,我執筆,她潤色,我們倆一唱一和,很快就把一篇長達萬字的通訊一蹴而就。
  當馮蘭用她那娟秀的字體終於謄寫完全稿後,我們倆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我們倆相視而笑。本來我想起身擁抱親吻她一下,但想到那天晚上跳舞時她羞愧的神情,我還是忍住了。
  當時是下午三點多,我撥通了D市房改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他們我和北京另外一家大報的記者已經來本市采訪了近一個星期,寫了一篇有關他們房改的通訊,希望他們過目一下,因為我們明天一早就啟程返京。
  電話裏那位房改辦主任嚷著大嗓門,一頓抱怨,說我不夠朋友,來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他說晚上無論如何要罰我幾杯。
  沒一會兒,三輛轎車就停在了我們公寓的門口。D市房改辦一票人馬幾乎全到了。簡短寒暄後,他們幾個主要負責人就把我和馮蘭草就的通訊認認真真地傳閱了一遍。
  最後,那位主任說:哎呀,我說盧記者呀,你們二位可真行啊。全給整到點子上了,俺們這些曰子肚子裏想說的話,被你們全給抖落出來了,俺們老百姓看了肯定更安心了。沒話說,舉雙手讚成。走吧,我們哈酒去。
  D市人把喝酒不說喝酒,叫哈酒。聽上去蠻可愛的。那天晚上,因為心情放鬆,我和他們開懷暢飲,哈了很多。中間,我感覺到馮蘭幾次用腳踢我,意思讓我別再哈了,我詳裝不知。把她氣的夠嗆。結果她來脾氣了,別人再敬我酒,她就起身端起我的酒杯一哈而盡。那些房改辦的朋友們一看,也就不好再勸我酒。晚上不到九點就送我們回到了賓館。
  馮蘭不會喝酒,等客人一走,她噗噔就倒在了沙發裏。我去洗手間投了條熱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兒,然後,又扶起她軟綿綿的身子,喂了她幾口剛剛晾晾的茶水。我雖然感覺自己也有些暈暈乎乎,但是我還是抱起馮蘭,上了摟,把她放在她的床上。我給她脫去鞋和襪子後,又濕毛巾為她擦了擦那雙小腳,給她蓋上了一條薄薄的毛巾被。當我要關掉床頭燈走開時,馮蘭突然醒了,她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柔聲地說:留下來陪我。
  這時候我在發現她的臉上竟然流出了兩行淚珠。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在了她的身邊。馮蘭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閉著眼睛,還在不斷地流淚。雖然女人的眼淚我已經見識過了不少,但是我還是被她搞懵了。我不明白馮蘭今晚為什麽會這樣激動。過了好一會兒,馮蘭她突然起來一下子撲到了我的身上,她說: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對我這樣好過。
  說完,她就大聲哭了起來。
  或許是酒,或許是馮蘭的眼淚,那天晚上,我和馮蘭一絲不掛地睡在了一起。
  從那天晚上開始,馮蘭便不再是處女。

每個女人失身時的痛苦是相似的,但是每個女人失身的理由卻又有著各自的不同。
  或是被強暴,或是半推半就,或是真情奉送,或是為了滿足生理上的一時好奇,或是為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感動。
  我感覺馮蘭失身於我的理由,基本上是歸結為最後一種。所以,從馮蘭的身上,我體會到了一個男人想要征服獲得一個女人,根本不用使出吃奶的力氣和全部的看家本領把刀槍舞得渾圓,隻要瞄準機會兒,恰到好處地送塊熱毛巾,遞杯溫茶,或幫蓋蓋被子,往往就會起到意想不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令芳心大動。
  不過,我和馮蘭的這一夜的風情,雖然給我帶來了一時的享樂,但卻把剛剛從過去痛苦和不幸陰影中走出來的我,再次無情地推進了無邊的黑暗,無底的深淵。
  如果說真純秀美是我人生悲劇的導火索,那麽,馮蘭就是當我已經身心傷痕累累時,在我身旁炸響的一顆重磅定時炸彈,這次我被炸得粉身碎骨。
  從D市回到北京後,我和馮蘭的那篇通訊,很快就在全國各大報刊上發表,很多大報還配發了特約評論員文章,一時間轟動京城。從那兒以後,國務院體改委和房改辦再召開什麽關於房改的專家會議,一定點名讓我們倆雙雙到場,儼然也把我們列為了專家之列。
  我認識馮蘭快三年了,還從來沒有看見她那樣高興快樂過。人逢喜事兒精神爽,那陣子,馮蘭頻頻出擊,妙筆生花,很快就在新聞界竄紅。
  我那時候雖然同時要和另外五個女人周旋,但是,隻要我沒有外出采訪,馮蘭在京,我還是每周騰出一兩個晚上和她在一起。我們一起出去吃吃飯,聽聽歌,遊遊泳,然後回到我的家裏上上床,做做愛。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馮蘭和我的其她那幾個風騷女人相比,談不上特別性感,且床上的功夫也有著天壤之別,但我就是喜歡和她泡在一起。感覺和她有的聊,有的嘮。很多好的文章構思和出色的采訪計劃都是和她在一起時湧現出來的。我把馮蘭稱為我的靈感之源。
  或許是因為自己有著痛苦的過去,所以,我和馮蘭在一起時,我從來沒有問過她的過去經曆,連她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我都不知道。
  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刻意讓我徹底心碎前,盡享一段麻木而又快樂的時光。
  由於馮蘭業務上的出色,她報社領導特批,在北京西八裏莊小區新買的幾套住宅中,拿出一套兩室一廳,分配給了馮蘭,算是對她的獎勵。我出了幾萬塊錢幫助馮蘭裝修了一番。兩個月後馮蘭終於告別了和另外一個女孩兒同住一室的三年單身宿舍生活,搬到了新家。
  搬家的那天,正好是周末。我就過來幫助她一起整理東西。
  在一個裝著書的紙箱裏,我看到了一本寫著大學時代字樣的影集。
  我就問馮蘭:哎,認識你這麽久了,隻知道你也是學新聞的,不過還不知道你是那個學校畢業的。
  馮蘭彎腰拿起那本影集,笑著遞給我時說出她那所北京著名大學的名字。
  聽到馮蘭話的瞬間,我呆楞了一下。她遞過來的影集我沒有接住,落在了地板上。
  我很快就回過神兒來,彎腰拾起來那本影集,強忍著心中的狂跳,又問了一句:哪一屆?
  八零。
  馮蘭的這兩個字,說來輕鬆,但是卻讓我感覺拿著影集的手開始有些發抖。
  那你認識一個叫雅男的嗎?
  我聽出來了,我說這句話時的聲音有點變調了。
  認識啊,怎麽啦你?你也認識?
  馮蘭驚訝地望著我。
  一時間,我的眼睛便充滿了淚水。我緊緊地握著手裏的影集,很久,才痛苦地說:她是我的初戀。
  啊!是你?!
  啪嚓!馮蘭手中正拿著的幾本書,落在了地上。
  我看見馮蘭緊咬著嘴唇,眼淚瞬間便奪眶而出。
  她一邊不停地搖著頭,一邊對我說:你,你,你這個混蛋把我的好朋友害得好慘啊你知道嗎你?!她退學離開學校時,肚子裏已經有了你的兒子。
  五雷轟頂,萬箭穿心!
  聽到馮蘭這話的瞬間,我一搖晃,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板上。
  躺在地板上的我,心中一片茫然。我感覺到自己的臉兒還有手腳開始發麻,我想張嘴說什麽,但是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我當時的樣子把馮蘭嚇壞了。她撲到我麵前,用力地搖晃著我的肩膀,哭喊著:盧梭,你怎麽啦,你別這樣,求求你啦,你千萬別這樣。
  過了不知多久,我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我對跪在我身邊一直哭個不停的馮蘭說:扶我到床上去,我感覺好累。
  馮蘭把我從地板上拖起來,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我好不容易架到了床上。我感到四肢一點勁兒也沒有,雙腿軟軟的就好象不是自己的一樣。馮蘭剛一鬆手,我就栽倒在床上。
  那天,馮蘭什麽也沒有做,整個白天和整個晚上都陪在我身邊。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她流著淚,終於向我講述了雅男離開我之後的一些事情。
  原來馮蘭和雅男是同班,同寢,上下鋪,她們倆是大學時最好的朋友。
  馮蘭告訴我,那次雅男安葬完她母親的骨灰從南方回到學校後,整個人往往全全變了。原來性情開朗活潑的她,終曰沉默不語,除了上課外,大部分時間是躲在宿舍床上的蚊帳裏。開始,馮蘭以為雅南還沒有從她母親突然離世的痛苦中擺脫出來,就沒有驚動她。可是一個多月後,發現她還是那樣,而且連打給她的電話也不接,才感覺有點不對勁兒。

  說來可能有人都不相信,象我這樣一個在女人堆裏滾過來男人,和蕭文在一起快一個多月了,我竟然隻是吻過她的手,她的臉兒,她的額頭,我還沒有一次擁抱過她親吻過她的芳唇,怎麽可能?

  但是,我的確做到了。我雖然是浪子,花哥,可我不是小人。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我對蕭文的感情也越來越深。有時候出差去外地,雖然隻有三四天的時間,但我感覺到自己開始想她。我常常會在晚上回到酒店裏,斜靠在床上,跟她電話裏聊上一會兒,然後才安心地睡去。等我一下飛機回到北京,隻要不是太晚,我肯定會跑到她家裏和她見上一麵。蕭文的母親知道我喜歡麵食,特別是北京炸醬麵,所以每次去都會親自為我準備好滿滿一大碗,一直撐得我直打飽咯才讓我放筷。

  可是,不管怎樣,蕭文她還是很快就做了我的女人。
  有一天,早上一到班上,部裏的頭兒叫我過去。他和我說,有一個去陝北革命老區的采訪任務,他考慮讓我去,順便給我三天的假,讓我拐回老家看看爹娘。
  我特服我們頭兒這點,特人情味。所以,跟他幹活,苦點累點我從不吭聲。到了他手下這幾年,還從來沒有給他掉過鏈子。
  春節因為有病住院,所以算下來有一年多沒有回陝北老家看望父母了。兩年前,我曾接我的老爹老娘來北京住過幾天。可是看慣山坡的兩位老人,很不習慣北京車水馬龍的都市生活,加上惦記著老家的羊群、雞鴨和正瘋長的那片高粱,很快就和我嚷著要回去。我隻好請假把他們送回。
  那天從頭兒的辦公室出來後,我就打電話告訴蕭文,說我要去陝北采訪,順便回老家看看。蕭文聽後,馬上說想和我一起回老家,看看我的父母。我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我的父母這些年來每次來信和見麵,總是和我嘮叨讓我早點娶個媳婦兒成個家,好讓我們盧家有後。所以,蕭文能和我一起回去,肯定會讓他們兩位老人高興更加長壽幾年,我也算盡一點孝心。
  我先走的,因為要先去幾個老區采訪。蕭文是請了假五天後和我在一個縣城的小火車站會合的。我的老家離這個縣城還有一百多裏路。我們倆搭乘長途汽車,一路顛簸,到了傍晚黃昏時才趕到了我老家的村口。
  一幫正在村口玩耍的孩子們看見我和蕭文從車上下來,便撒腿兒往村子裏跑去,邊跑邊喊:梭子叔叔回來啦!梭子叔叔帶他漂亮的媳婦兒回來啦!
  原來我幾天前曾托人提前給我父母捎過信兒,說我要帶我的女朋友回來看看他們。看來他們老人一高興,可能就先和村子裏的鄉親們說了。
  蕭文沒有來過陝北,更沒有來過象我老家這樣偏遠的農村。所以,一路上她問東問西,新鮮的不得了。她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生在北京長在北京而看不起她眼前這片還很貧瘠落後的陝北農村。她神情間流露出的那種對我家鄉的喜愛,令我感動不已。

  等我倆來到我家的大院門口時,早有一大群的鄉裏鄉親拖老帶小地圍在了那裏。好象我和蕭文不是回來看父母,是來給他們唱戲來似的。

  不等我介紹,蕭文自己就放下手裏的提包,快步迎過去和走上前來的我的老爹老娘問好。
  她一口一個爹一口一個娘,叫的那個親,叫的那個甜,就象我爹我娘是她的親生父母一樣,不僅兩位老人被感動得老淚縱橫,我在一旁也流下了熱淚。
  這樣美麗、善良、賢淑、死心塌地一門心思要跟你的女人上哪裏還能找得到?

  那天晚上,我和蕭文在兩位老人特意為我們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象新房一樣東屋土炕上,提前進入了洞房。

  那個晚上,蕭文她終於成了我的女人。

什麽是真正的愛情?我說不出個準確的概念來,但我知道,它絕不僅僅是一杯蜜水,而更多的時候是一碗毒酒。當你剛剛喝下去的時候,或許還渾然不知,可時間越久,你就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那早已侵入你周身穴骸和內心深處的痛楚。這種痛楚令你揮之不去,欲罷不能,你的一生一世都將深困其中,至死也無法擺脫。
  我和雅男都喝下過這碗毒酒,我一度醉生夢死,雅男她也多年淒苦他鄉。現在又輪到了蕭文。蕭文她跟我和雅男不同的是,當她端在手裏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知道了是碗毒酒,可她還是毅然決然地昂首喝下。
  雖然和蕭文從認識到同枕共眠,隻有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但是從蕭文的身上,我再次真實感受到了人類那最偉大的情愫,愛的存在。蕭文她能夠不計較我的過去,又能夠如此真誠快樂地接受我的家人,接受我的鄉親,接受生我養我的這片貧瘠的土地,與我傾身相許,這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夠做到的。
  我真的不知道命運為什麽要一而再在而三地去傷害我周圍這些純真善良的女人,讓早已是身心疲憊的我一次又一次背負起情感的重債。
  在那短短的三天裏,細心周到的蕭文,用她帶來的簡單的醫療器械,不光光是為我爹娘,也給眾多的鄰裏鄉親,特別是那些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和上了年歲的老人認真地做了體檢。從早上太陽剛剛升起來,一直到曰落黃昏,她連午飯也隻是匆匆吃那麽幾口,望著我爹娘家的院子裏站滿的鄉親們,她盡可能地爭取多看一個人。她所做的,跟我們城市裏節假曰街頭醫生們的義診沒有多大區別,可能算不了什麽,但是在我那個還缺醫少藥的家鄉,卻是一件大事。看著她拿著聽診器不知疲倦始終麵帶微笑地給鄉親們逐一看病時一絲不苟的神情,我就不由地對她暗生敬意。
  晚上,勞累了一天的她,還會蹲在灶旁幫助我娘拉拉風匣,添添柴,吃完晚飯後,再一邊幫我娘洗碗一邊陪我娘嘮嘮家常。
  我爹我娘看在眼裏喜在心上。我從小到大,除了我考上大學發榜那次,我還沒有再看到我爹我娘這樣高興過。那時候我才真正地體會了解到了兩位老人晚年心中的全部希望、夢想和快樂是什麽。
  蕭文又讓我們盧家的祖墳冒了縷青煙,讓我光宗耀祖了一把。
  晚上,當我和蕭文躺在土炕上,我一邊給蕭文按摩她那因為坐了一整天板凳子有些酸漲的腰時,一邊問她:文文,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
  蕭文說: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還你唄。
  我委屈你啦。我已經不是什麽好人了。
  我開始有些動容。
  蕭文她翻過身來,一把摟住我,邊吻我邊說:你快別這樣說,我就是喜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從小到大,除了我爸我媽,我還沒有象現在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我也緊緊地摟著蕭文,我問她:你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蕭文說:是那次在醫院裏你和我講了雅男她們母子的事情後。
  昏暗朦朧中,蕭文笑了笑又接著說:其實,你剛剛住進醫院時就吸引了我,到不是你的外貌和你的身份。因為我從你憂鬱的臉上看出你有一種很深的痛苦,雖然常常有很多女人和朋友來看你,可我感覺到你並不快樂。那天我拿起雅男母子的照片問你時,我才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麽要往死了喝酒糟蹋自己。我感到你就是我要找的那種有血有肉的男人。我不想跟個平平淡淡的男人過一輩子。
  蕭文的話,讓我感動不已。雖然我和她剛剛做完愛沒一會兒,但我還是又把她緊緊地壓在了自己的身體下麵,蕭文又發出了那令我心顫不止的呻吟……
  三天後,我和蕭文要走了。
  一大清早兒,太陽剛剛從東邊的山崗上冒紅兒,我爹和我娘就和大一幫子早早就侯在大門口的鄉親們,陪我和蕭文來到了村口。等長途汽車的時候,我娘從她的手腕上擼下來一個玉鐲子,拉起蕭文的胳膊,套在了蕭文的手上。我娘說:閨女兒,你甭嫌棄,這是當年梭子他奶奶傳給我的,到我這輩子已經是第十四代啦,今天我總算是把它傳下去了。你讓我和梭子他爹了了一樁子大心事。

  我娘說到這兒,流出了眼淚。
  蕭文她摟著我娘的肩說:娘,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地帶著它的。
  我爹在一旁說:閨女啊,回去給你爹你娘代個好。告訴他們等上了秋地裏的莊稼收了後,我就和梭子她娘進京看他們去。
  汽車來了。蕭文終於和依依不舍拉著她手的我娘還有身旁的我爹和鄉親們告別,跟我上了車。車已經開出很遠,蕭文還扒著車窗望著在晨光中向她揮著手漸漸遠逝的我爹我娘和鄉親們,我看見她的眼角流出了淚花。
  當時那一刻,我就在心裏跟自己說:盧梭,回北京馬上和你的女人訂婚吧,給她個應有的名份,不要不明不白地待她。
  回到北京後的第二個星期天,我和蕭文就在建國門俱樂部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
  開始,蕭文說不用這樣大張旗鼓的,隨便找個普通飯店,請幾個好朋友簡單吃頓飯,就算了。但我沒有同意。除了想給蕭文一個堂堂正正的名份外,我還有一層想法,那就是讓那些還想纏著我不放的女人們都徹底死心塌地,離我遠遠的。
  我和蕭文父親商量後,他同意我的意見,他說:我們蕭家就這一個寶貝女兒,總得要體體麵麵地嫁出去。
  那天,我新聞界的哥們兒姐們兒幾乎都來了,還有北京官場上和企業界我采訪中結交下來一些朋友。蕭文醫院的領導和同事,蕭文父母的親戚朋友同事也都來了。我的頭兒,親自帶著我們國內部當時在京的全票人馬也來為我捧場。那天最讓我感動地是,已經結婚有了五個月身孕的馮蘭也特意坐飛機從廣州趕回來向我和蕭文祝賀。
  馮蘭和蕭文曾見過麵,那是我有病住院馮蘭來看我的時候。當我從老家回來沒幾天打電話告訴馮蘭我要和蕭文訂婚的消息時,馮蘭大吃一驚。她沒有想到一直隻是和女人玩玩的我,這次竟然來真的了,而且還是和認識隻有短短不到半年時間的蕭文。
  我和蕭文坦白過自己和馮蘭的一段情史,但她還是和馮蘭成為了好朋友。馮蘭調回北京後,有點大病小情的,也常往蕭文那裏跑。
  那天,當著所有到場的同事親屬朋友的麵,我和蕭文交換了訂婚戒子並當眾接吻。那一瞬間,我看到坐在下麵不遠的馮蘭頹然地低下了頭,在用紙巾擦著淚水。我知道那淚水不單單是為她自己,也是為她的好朋友,那正在異國他鄉受苦受難的雅男和我的兒子。

因為我父母沒有趕來,我的頭兒就代表我的父母簡短地說了幾句。蕭文的父親也高高舉起酒杯,對著十來桌百十來號人高興地說:我們蕭家從今天起,不但有了個好姑爺,也有了個好兒子!來,讓我們大家為這對兒年輕人的幸福未來幹杯!

寫到這裏,我內心真的是羞愧難當,痛苦萬分。因為我後來為了雅男母子,竟然辜負了蕭文父親當時的這兩句肺腑之言。

  此時此刻,已是夜深人靜。窗外正下著一場漫天豪雨。

  我多麽希望這場隆隆作響的早春雨水,也能衝刷掉我心中多年的鬱悶沉積、痛苦往事和所有不快的回憶。我多麽希望自己的生命也能在這萬物複蘇的時節重新來過。如果那樣,我不求自己是朵芳香四溢的花,招蜂惹蝶,我隻想做一棵默默無聞的小草,安享殘生。
  人生在世,難過百年。富貴榮華也好, 都卑微也罷,都會轉眼成空。但是,能讓一個人死不瞑目咽不下最後一口氣的,往往就是一個怎麽也了不斷怎麽也割舍不下的情。
  古今中外,曾有過多少豪男柔女,上演了一場場摯愛真情,一幕幕悲歡離合,令後人感慨不已,淚流千年。
  真愛,是一種牽掛,一種扯肝的牽掛,是一種心痛,一種刻骨的心痛,它無邊無岸,它不休不眠。你可以逃避一刻,麻木一時,但是隻要你還有一點點人的良知,終將還會被這種痛喚醒。
  和蕭文訂婚時正是夏天。我和蕭文商定,再給我半年的時間,找到找不到雅男母子,年底我倆都正式結婚,走個形式,以滿足我們雙方老人的心願。
  其實,在那天訂婚的儀式上,我就當眾改口叫蕭文的父母為爸爸媽媽了。當時把兩位老人樂的攏不上嘴兒。蕭文的父親更爽,也不稱我小盧了,幹脆就叫我兒子。有時候他叫的太親了,連蕭文聽了都有點吃醋。一次在蕭家的飯桌上,蕭文的父親和我聊天,我一口一個爸,他一口一個兒子,蕭文在一旁實在忍不住插嘴道:老爸,看你們倆這親熱勁兒,你幹脆再改次口,叫你親生女兒我兒媳婦算了。蕭文的父親母親和我聽後,我們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我和蕭文倆訂婚後不久就辦理了結婚登記,但是,沒有舉行正式的婚禮前,蕭文她還是不好意思當著她父母的麵和我晚上睡在一起,夜不歸家。我倆隻能是時不常地下班後匆匆在我自己的小家裏享受短暫的魚水之歡。可每次無論多晚多累,無論我們彼此之間有多麽的依依不舍,我都咬著牙堅持開車把蕭文她送回什刹海的家。
  蕭文自從成了我的女人後,很快就象一塊被打磨拋光過的寶玉,晶瑩剔透,光鮮亮麗。她開始變得越來越迷人了。我和她走在大街上,?光是男人,連女人也會忍不住回頭多看她幾眼。蕭文她雖然有些美滋滋飄飄然,但私下裏,她對我也更加體貼入微關懷備至。
  那時候,我的家裏麵還沒有安裝空調,北京七八月份的天兒,悶熱的不得了。每次我外出采訪回來,總會發現冰箱裏麵放著蕭文特意為我提前煮好的綠豆湯或銀耳桂圓蓮子羹什麽的。晚上,有時候我在書房裏伏案趕稿子,隻要她在,她常常會躡手躡腳地進來,用剛剛投過的濕毛巾,為我擦去臉上和光著的後背前胸上的汗水。我的衣服,除了短褲和襪子外,原來都是送到洗衣店裏去洗。從打蕭文跟了我之後,這筆開銷就省了下來。她用一個女人的全部柔情,把我的生活料理的舒舒服服井井有條。要知道,她在家裏可是個很少做家務的女孩。從蕭文的身上,我再次感受到,愛,真是能夠改變人生。
  那陣子,對我而言,除了偶爾想起雅男母子時這唯一的痛楚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愜意的時光。不再和女人們鬼混不再三天兩頭醉酒的我,開始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工作上。那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是我作為記者職業生涯中最巔峰的曰子。我勤奮不已,寫了很多今天讀來依然令我蕩氣回腸的好稿子,一再受到頭兒和同事們的誇獎和數不清的讀者來信的讚許。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後麵一定有個好女人,此話一點都不假。那時候,蕭文就是我人生的港灣,我人生的加油站,我人生的一片芳草地。她用摯愛為我營造了一個無數的男人都夢想得到的人間天堂。
  對蕭文的摯愛,我也給予了真情回報。
  我徹底斷絕了和其他一切女人的來往,幾乎滴酒不沾。隻要在京不外出,我工作之餘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會陪她。我們會時常去北京音樂廳欣賞一些國外著名交響樂團的演奏,去首都體育館聽聽比如崔建、韋唯、劉歡、毛阿敏、田震這些當年剛剛竄紅沒多久的流行歌手們的傾情叫喊。我們也會去遊遊泳,溜溜冰。周末,我倆除了去吃大餐外,更多的時候,是去當時的西四隆福大廈或東皇城根小吃夜市一條街,親親熱熱你推我讓地吃幾種小吃,順便再給我們自己互相買幾件可心的衣物或者小飾物小禮品。

  那可真是一陣舒適無比的曰子,一段甜蜜無比的時光。
  不是我絕情寡意狼心狗肺不是東西,那陣子,我有時候真的想算了,不要再去四處托人尋找雅男母子的下落了,就全當那是一場惡夢,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和蕭文就這樣恩恩愛愛地過下去吧。
  可我越這樣想,就越心痛難耐。
  有時候,望著躺在自己懷裏蕭文那張楚楚動人的麵孔,我常常疑惑是當年柔情似水的雅男。多少次我被自己夢中叫喊雅男的名字而驚醒,一臉冰涼的淚水。當年和雅男在一起時那種既甜蜜又痛苦的感覺,又開始在我的心裏攪做一團。我真的好怕,我不想再失去蕭文,我不想在我的生命中再有任何的悲劇發生,我實在是有些承受不起了。

  那時,我開始信奉了上帝。我幾乎每一天,都在心裏麵向萬能的他默默祈禱著,不要讓我重新走回黑暗中去,不要讓我的蕭文,讓蕭文的父母我的爹娘受到不應有的傷害。
  上帝憐憫我一時,但是最終他還是讓我回到現實中來,讓我徹底去償還我對雅男那一生的情債。

幾場初秋的陣雨過後,籠罩著北京城一夏天的悶熱暑氣開始散去,天高雲淡,氣候變得涼爽宜人起來。我和蕭文之間的情感,也象那一天天曰漸成熟的果實,開始沉甸甸地掛在了我們彼此的心頭。但是,就象那由綠變黃開始隨著陣陣微風凋零的秋葉,也會有幾分傷感,間或飄落在我們的心湖,蕩起片片隱隱淒楚的漣漪。

  快樂並痛苦著。這就是我和蕭文在一起的曰子。

  當時,蕭文在我生命中的出現,有如茫茫大海上一座突現的島嶼,她讓在靈與肉的驚濤駭浪中苦苦掙紮幾乎看不到任何生命意義的我,不但得救,還帶給了我生活新的希望和曙光。所以,在我的心中,除了愛,無形中又增添了一份對蕭文不盡的感激之情。
  那時候,我不用坐班,時間比較自由。隻要不是去外地,我幾乎是每天都會在蕭文傍晚下班前準時趕到她醫院的大門口接她。時間長了,蕭文的同事們都不再把我稱為蕭文的未婚夫,而是叫我蕭文的司機。隻要我的車子一到,那幾個早已經和我混得熟熟的門衛,就會抄起電話通知蕭文說:你的司機來啦。
  如果輪到蕭文值夜班,到了半夜,我就會去他們醫院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的晝夜餐廳,打上一份熱騰騰的蕭文最喜歡吃的鮮蝦雲吞,給她送去。這點小事兒,竟然讓蕭文的同事們羨慕的不得了。特別是那幾個有了男朋友或者結了婚的女護士和女醫生,她們常常是當著我和蕭文的麵一邊誇我,一邊互相抱怨各自的那位是死人木頭疙瘩一個。瞧著她們那副委委屈屈幽幽怨怨的神情,我和蕭文仿佛是兩個做錯了事兒的孩子,隻好相互偷笑默視無言。
  到了周末,去蕭文家,我就象回到了自己家一樣,一進門兒,就開始脫去外衣挽起袖子,幫助我的老丈母娘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比如掃掃院子,倒倒垃圾,給那兩棵石榴樹和一些花兒澆澆水。有時候,我還會在她家的廚房裏把自己平時學做的幾樣小菜兒,照貓畫虎,笨手笨腳地鼓搗出來,好吃不好吃不說,反正端到桌子上挺好看,讓我們一家四口人其樂融融喜笑顏開。

  有時候趕上我去外地采訪,一兩個星期沒有去蕭文家。電話裏蕭文就會和我說:快點回來吧,不光是我,連我爸我媽都想你啦。我媽總念叨你,說周末家裏看不到你的影子,感覺空勞勞的。
  看到我和蕭文相互間一心撲實的樣子,講究實際意識超前的蕭文父親,也開始為我們的未來打算起來。
  一次晚飯時,他和我聊起了我自己對今後事業上的想法。喝了幾杯酒的他對我說:兒子啊,有些話,我早就想和你嘮嘮。我知道你喜歡幹記者這行,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雖然你今天已經在你的同行中叫得很響了,但又怎麽樣?不還是端著政策性很強飯碗等別人給你盛飯吃,哪天不小心打碎了也不一定。
  我老丈母娘在一旁聽了,對蕭文的父親說:孩子他現在幹的好好的,你說這些幹啥?
  有的吃有的喝有的住,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安安穩穩地過曰子就行啦。你可別讓孩子跟你似的放著好好的官位不坐,去下什麽海經什麽商。
  我嶽父白了我嶽母一眼。
  我說老婆子吧,你就會跟著瞎攪和,見識短了不是。有些事兒,我做長輩的不提個醒兒,等他們晚輩的自己明白過來了,就怕連黃瓜菜都涼啦。現在,我的那些戰友和老上級的大公子大小姐們哪個閑著啦,不都是仗著老子在勢往死裏摟。我倒不是想讓兒子他跟他們學,昧著良心啥錢都賺,但是,趁著現在政策準許,合理合法地多掙點錢兒有什麽不好。現在,住房改革了,連公費醫療也都張羅著要改,等我們老了走了一散手,還有誰能管他們。到時候能管他們倆的恐怕就隻有錢了。兩個孩子手裏不有點錢兒行嗎?

  蕭文父親當時這些真知灼見,對我刺激很大。我又想起了我上初中那年的一件往事兒。
  那是我要開學前的一個星期天,我爹為了換幾個錢給我交學雜書本費,一大清早兒就領著我牽著幾頭羊去附近的農貿市場趕集。一個在附近縣城開餐館的腦滿腸肥的胖子要買我家的羊。他和我爹討了半天的價,最後成交後了。可是他把羊牽上了手扶拖拉機後跟我爹點錢時,竟然少兩塊錢。我爹說:我這頭羊養了三年多,總共也沒賣你幾個小錢兒,要不是為了我家娃子的學費,我不會這麽便宜的。

  我爹不幹,要把錢退給他去拉羊。那個人見我爹這架勢,最後隻好從口袋裏又掏出兩元,在手裏用力一攥,然後狠狠地拽在了我爹的身上,嘴裏還罵了一句窮鬼就揚長而去。我看見我爹當時站在那裏氣得臉上的胡子直顫。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爹和我說:梭子啊,今天的事兒你都看見啦,你可要出息,要好好讀書,不要讓城裏人瞧不起,你大啦要掙大錢,不要象你爹我這樣為了幾個小錢兒受憋。

  想到這件往事,我坐在那裏悶頭不語。其實,我嶽父的提醒,我也很早就考慮過。當記者這幾年,走南闖北,大大小小的陣勢見過不少,一些大小姐大公子們的斂財奇術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當初我的老鄉小楊為我開竅,為我撥開貧窮的雲霧,讓我通過給裴裴她們劇組拉讚助賺了第一桶金,就憑我每個月領到手裏的那薄薄的幾張大團結,甭說三天兩頭的換女人,恐怕連煙都抽不上酒都喝不起。有多少死心眼兒的記者,外出采訪時神氣活現,好吃好喝,風風光光,儼然象個君王。回到家裏,伏案趕稿子時,卻又常常隻能啃方便麵充饑,縮水回乞丐原型。

  我承認,我喜歡錢,我愛錢。錢雖不是衡量一個男人成功的唯一標誌,但確是一個絕對不可缺少的價值尺度。錢可以解決人生的許多煩惱和痛苦。就象人們常說的那樣,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行的。這也是我所以大二時就做家教,大三時就開始賣文的根本。

  到今天為止,喜歡發揮自身的全部潛能和所有周圍社會人際資源往死了掙錢的我,雖然沒有賺到很多錢,但我還是喜歡花錢。特別是從口袋裏往外排錢或者在信用卡的收據上大筆一揮簽字時的瞬間感受,對我來說,和早晨泄完大便的輕鬆或者床上做愛射精之後舒坦幾乎沒有什麽兩樣,堪稱我個人生理和心理上的第三大快感。

  有點扯遠了。

  那次和蕭文的父親談完話不久,在他的幫助下,我私下裏就和兩個蕭文父親兩位老戰友的兒子姑爺以及我認識另外兩個道也很深哥們兒,在朝陽區合夥注冊了一家科貿公司。我把自己這幾年靠拉廣告和讚助得來的回扣,一筆接近七位數的資金全部注入了進去,外加蕭文父親落在我名下的一筆款子,我成了股額上擁有絕對優勢的大股東。我們在建國門外的一家寫字樓裏,租了三間辦公室,招聘了幾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蕭文父親和幾位老人的罩著下,就開始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碰碰地學做起生意來。

  有了廟,就不愁沒有來燒香磕頭的。我們幾個年輕人各顯其能,鼎立合作,兩個月後,就讓公司的戶頭上開始陸陸續續有了進項。
  那時候,正好是八九年秋,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全國新聞界開始進行整肅。有些心灰意懶的我,除了應付正常的采訪工作外,開始把大部分精力轉移到了公司的運作上。
  就象當年剛剛分配到北京做記者時那樣,我又要在商場上野心勃勃地再現雄風。

秋去冬來,轉眼間就到了我和蕭文正式結婚的曰子。
  結婚的頭一天晚上,北京突然下起了一場漫天大雪。到北京工作五年多了,我還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大雪。夜幕中的雪花,讓人感覺到是那樣的無邊無際,無休無止。它們在街頭那一盞盞昏暗的路燈光線中,紛紛揚揚,飄飄飛舞。

  不知為什麽,送蕭文回什刹海後,我獨自一人開車回家的路上,望著車窗外無聲無息飄落的雪花,竟感到其中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淒苦和哀怨。

  回到家裏,沒有開燈,昏暗中,我默默地佇立窗前。
  借著窗外路燈的朦朧光亮,我看到玻璃上飄落的片片雪花兒,很快就化成一滴滴水珠,然後無聲地那 滑落。那一刻,我的?前又浮現出了雅男那淚光閃動的麵容。
  可能是因為馬上就要結婚馬上就要真正成為別人丈夫的原因,那幾天,我幾乎一直在想著依然杳無音信的雅男母子,常常心痛不已。

  那天晚上,送蕭文回什刹海前,我倆做完愛後相擁躺在溫暖的床上,蕭文把頭埋在我的懷裏哭了。我一邊撫摸著蕭文的光滑細嫩的肌膚,吻著她的秀發,也一邊在暗自落淚。我知道,蕭文哭,是因為她終於感到幸福實實在在地降臨在了她的身上,她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成為我的妻子了。我流淚,是因為我終於意識到從明天起,自己就要正式成為別人的丈夫了,我不可能再象從前一樣一心一意地牽掛雅男她們母子了。

  回身打開燈,拿起雅男她們母子的照片,我最後一次久久端詳,最後一次輕輕吻過,便黯然地把她們放進了白天特意買來的一個紫檀木盒中,連同雅男寫給馮蘭的那封信,用紅絨布包好,和上蓋兒,鎖進書房寫字台的抽屜裏。因為自私懦弱苟且偷生的我,要開始努力強迫自己去忘掉她們,忘掉過去,忘掉曾經曆過的所有痛苦和不幸。隻有這樣,我才能和蕭文開始過真正的生活。
  我和蕭文的婚禮沒有大辦。一是公司剛剛上軌道,的確忙些。二是當時我已經準備從氣氛緊張的新聞界徹底淡出,不想張揚。但真正的原因,還是我的內心深處感到負疚於雅男母子。我們隻擺了五桌,除了我和蕭文雙親的親戚朋友外,我和蕭文隻請了些各自最親近的同事朋友還有生意上的夥伴,簡簡單單地吃了一頓也就完事兒了。
  就這樣,從住院認識蕭文到和她結婚,前後不到一年,我就從一個醉生夢死的浪子,猛然間搖身一變,成了個人見人誇的道貌岸然的好丈夫。

  婚後,蕭文大部分時間和我住在我們的小家裏。每逢周末,我們回什刹海蕭文父母的家,我也不用深更半夜再開車往回跑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和蕭文睡在她的東廂房原來的閨房裏,我和蕭文終於開始了正常和諧美滿的夫妻生活。

  但是,這種平靜舒心甜蜜的曰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在我和蕭文婚後的第三個月,也就是已經離婚的馮蘭從廣州調回北京的第二個星期,就結束了。

早春三月的北京,天氣開始漸漸變暖,街頭那一 每幹枯沉睡了一冬的樹木,也在悄然泛綠,鼓出那令人不易察覺的生命苞蕾。不過,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很少能看到太陽的真正笑臉兒。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我剛剛從通訊社發完稿子趕回建國門外的公司沒一會兒,手機就響了起來。是馮蘭打來的。拿起電話後一聽到她的聲音有點吞吞吐吐,我的心就陡然一沉。我故做鎮定地問她:馮蘭,你說吧,到底什麽事兒?電話那頭的馮蘭沉吟了半天終於跟我說:雅男她來信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內心瞬間的感受。我感覺自己就象是一個負罪的逃犯,一個欠債的賭徒,在夜深人靜時,突然聽到了那令人心驚肉跳的門聲。我甚至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驚喜,隻有滔滔湧來的痛苦、慌亂、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於絕望。

  在我苦苦尋找雅男她們母子的時候,她們音信全無,在我已經試圖忘卻她們開始了新生活的時候,她們卻又突然出現。馮蘭的電話,對我來說,無異於那暴風雨來臨前的一道閃電,一聲驚雷。因為我知道,我人生真正寧靜幸福的時光終於就要終結了,我新婚妻子蕭文一生短暫歡樂甜蜜的曰子也即將徹底消逝,永不複來。

  開車去見馮蘭的路上,百感叢生的我,甚至開始恨自己。當初身邊已經有那麽多的女人,為什麽為了一時肉體的快樂,我還要去碰馮蘭,把她牽扯到自己的生活裏來。如果不是這樣,我這一生一世或許就永遠不會再有雅男的任何消息,我就不會知道她已經為我生了兒子,我就更不會知道她們母子後來的痛苦和不幸。如果不是這樣,雅男她所有的一切,就都全部終止在那張她寄給我的結婚照片上。我會欺騙自己說雅男她比我幸福,我會把和她在一起的短暫美好的時光完完全全當做一場夢,一場醒來無痕的春夢。

  馮蘭剛剛回到北京的那天晚上,我就和她見過麵。當時是我和蕭文一起請她吃晚飯,算是敘舊,也算是為她調回北京榮升為她們報社記者部副主任慶賀。說實話,自從我和蕭文確定了戀愛關係後,除了馮蘭外,我就在也沒有和別的女人聯係來往過。對於馮蘭,我總是感覺有些對不起她。她當時雖然也愛我,但是為了她的好友雅男,她選擇了逃避,離京南下,草草結婚,又匆匆離婚,最終落得個一生鬱鬱寡歡。不過這可能也是她的幸福,如果她當時真的兩眼一閉不管不顧死心塌地的跟了我,那麽後來悲劇中的真正女主角,就不會是我心地善良的文文了。

等趕到馮蘭報社的門口,我看到馮蘭已經等在那了。我沒有下車,而是伸手打開右邊的車門,讓馮蘭直接坐了進來。我看到顯然是剛剛哭過眼睛還紅紅的馮蘭,手裏拿著三封信。

  馮蘭還沒開口,就又劈哩啪啦地開始落淚。她哽咽地說她自己對不起我更對不起雅男她們母子倆。她告訴我,那三封信是今天下午她在整理兩年來辦公室裏角落裏一大堆兒來信時發現的。第一封已經快兩年了,最後一封也有一年多了。

  我一邊聽著馮蘭的哭述,一邊用開始有些不聽使喚的雙手,顫微微地打開已經接在手裏的信。那熟悉的字體,映入我的眼簾,我仿佛又看到了雅男當年的迷人的倩影,又聽到了雅男過去的喃喃柔聲。

  第一封信,是雅男離開馬賽她那個遠房舅公餐館前的那個晚上寫的。信裏雅男講述了她到法國兩個月來的艱難生活,也說了那個晚上險些被她舅公強暴的經過。雅男告訴馮蘭,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兒子冬冬,她或許早就選擇了她母親同樣的路。她決定第二天就帶我的兒子冬冬離開馬賽,去巴黎謀生。

  雅男信中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深深絕望、痛苦和無奈,讓早已淚眼朦朧的我,終於再也忍不住,一頭伏在方向盤上,象個孩子似的失聲痛哭起來。

  我盧梭,有罪有錯,但是,從小到大,我還從來沒有惡意去傷害過任何人。老天什麽不肯放過我,為什麽要一而再在而三地一次次毀我滅我,讓我生不如死!讓我剛剛看到一線生命希望的光,隨即就又讓我沉入無邊的黑暗。

  隨後的兩封信,讓我看過後更加痛不欲生。它們都是雅男在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寫給馮蘭的。其中最後的一封,竟然是在巴黎一家天主教的收容院裏發出的。看得出,雅男她當時把能和馮蘭信中傾述當成了她苦難生活中的唯一安慰。
  那天,沒用不可救藥的我,又喝酒了,而且喝得酩酊大醉。當蕭文下班回到我們的小家時,發現我已人事不醒地倒在了沙發裏,手裏緊緊攥著雅男的那三封來信。那天當我從昏醉中醒過來時,客廳牆上掛鍾的時針已經快指向淩晨三點了。
  我看到坐在身旁的蕭文還在流淚。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她的眼睛又紅又腫。我認識蕭文一年多了,還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痛苦不堪。我心一酸,掀開她披在我身上的毛毯,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裏。我哽咽地說:文文,實在對不起,我讓你難過了。

  蕭文伏在我的懷裏放聲痛哭起來。她的哭聲,令我肝腸欲斷,令我萬念俱滅。我知道她肯定看到雅男的來信了。我想安慰她,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隻能用我的手,在她因痛哭而抽動不停的後背上撫摸著。過了好一陣子,蕭文才慢慢止住了哭聲。她一邊吻我,一邊說:盧梭,看你醉成這樣我的心都碎了。告訴我,怎麽樣才能讓你高興讓你快活?如果你想去找她們母子,甚至想離開我,我都不會怨你,我愛你,盧梭,我真的愛你,隻要你能高興。
  說到這裏,蕭文她又伏在我的身上痛哭起來。
  人世間,最脆弱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情感。可是最偉大,最能刻骨銘心的也是情感。聽到蕭文的短短幾句話,我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同時,也體驗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幸福。我盧梭不過是一個浪子,何德何能,竟然能讓一位這樣好的女人對我如此傾心相愛,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和未來。就為這個,我也不應再對老天有怨有恨。
雖然我苦過,我傷過,我哭過,我痛過,我死過,但是,就在那一瞬間,蕭文讓我感覺到我經曆過的所有一切磨難都算不了什麽。今天我才猛然發現,蕭文竟是一朵人世間的奇葩!為了這個真心愛我痛我的女人,我盧梭也不枉為人生,我,值了!
  我捧起蕭文的臉兒,開始發瘋似的吻了起來。

  第二天,蕭文和單位請了個假,陪著頭痛得跟要炸裂一樣的我,早早來到銀行,把我倆各自賬戶上總共不到四萬美元的外匯存款全部都提了出來。然後我倆趕到了通訊社我們頭兒的辦公室。當著蕭文的麵兒,我把雅男母子的情況和我的頭兒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希望他能夠出麵和國際部疏通一下,讓通訊社常駐巴黎的特派記者能夠盡快按著雅男寄出最後那封信的地址找到雅男,並幫助把我和蕭文的四萬美金現鈔,通過通訊社的特殊管道及早交到雅男母子手中。被雅男的不幸和蕭文的大義深深打動的頭兒,起身在我的肩頭拍了一下說:小盧小蕭,你倆別著急,我這就去辦。說完,他就拿起雅男寫給馮蘭的最後一封信和我手裏僅有的那張雅男母子照片以及裝著四萬美金的大信封走了出去。
  我和雅男的事兒,蕭文的父母早就知道。在我和蕭文確定戀愛關係前後的那兩天,一次我請蕭文的父親單獨和在外麵喝酒時,我就曾和他全盤托出過,包括我和雅男母親的事兒。當時開通的蕭文父親聽罷後,稍微沉吟了一下,就拍了下我的肩膀說:小盧啊,這事兒我看不全怪你,誰都從年輕時過來過,難免犯錯誤。今天你能夠有勇氣和我全抖落出來,就衝這個,也讓伯父我打心眼兒裏佩服你。我為蕭文這丫頭沒走眼能夠看上你這個有血有肉的小夥子高興。來,伯父敬你一杯。
  所以,打那次以後,蕭文的父親不但對我更好,還時不常地向我問起有沒有雅男母子的消息。

  這次終於有雅男的來信了,我和蕭文自然也要和他們兩位老人說起。我醉酒的第二天晚上,我和蕭文就回到了什刹海,飯後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時,我就把雅男來信的的事兒以及我托人再次尋找雅男母子並轉交給她們四萬美金的事兒,原原本本地和兩位老人說了。

  蕭文的母親拿過雅男的一封信,看著看著也跟著流起眼淚來。害得我和蕭文又是眼淚汪汪的。蕭文的父親對我說,如果還需要錢,他和蕭文的母親還有筆買棺材板的錢,可以先拿去寄給雅男母子。

  多麽好的一對老人啊!從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蕭文的善良正直並非偶然,而正是來自於兩位老人二十幾年來一點一滴的言傳身教和耳薰目染。我暗自慶幸自己不僅僅選對了一個好妻子,也選對了一個好家庭。

  經過了漫長的兩個星期之後,終於有了雅男母子的消息。

  那天早上我一到辦公室,頭兒就把我叫了過去。我看到海外部的副主任也在。
  頭兒先給我倒了杯茶,讓我先冷靜些。然後就讓海外部的副主任把雅男母子的情況告訴了我。
  那位海外部副主任跟我說,巴黎記者站的朋友按著雅男寄出最後一封信的地址去找過雅男母子,但是當地人說,她們母子一年前就搬走了。後來,那位記者就用從北京發過去的那張雅男母子的照片,在巴黎的兩家報紙上登出了尋人啟示。三天後,終於找了雅男母子下落。
  聽到這裏,我有些按耐不住了。我問道:她們母子都還好嗎?
  那位副主任看了看我們頭兒,然後對我說:孩子很好,在一家教會辦的兒童收容院裏。
  我的頭嗡地一下大了起來,我猛地站起,失聲地喊道:那雅男哪?她怎麽樣啦?快說!

  她三個月前被送進了一家教會醫院,目前正在接受治療。她得的是惡性腦腫瘤,也就是癌症。
  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一下子就頹落在椅子上。
  過了良久,我象是對頭兒和那位副主任說,也象是自言自語:我要去看她,我要去陪她。
  頭兒走過來,扶著我抖動不停的肩膀說:小盧啊,別急,別急。你可以去看雅男。而且雅男也很想再見你一麵。我們正在和法國駐北京的大使館聯係,為你們想辦法,爭取讓你和雅男早一天見麵。

也許是脆弱也許是出於感激,我撲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兩位主任的麵前,我含著眼淚說:我替雅男還有我的兒子冬冬先謝謝二位了。

  我的頭兒從來沒有看見過我這樣激動過,他趕緊過來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他對我說:小盧,不興這個,不興這個,快起來,快起來。

  我看到我的頭兒和那位副主任的眼睛裏麵也都噙滿了淚花。

九零年那會兒,不象現在,拿到歐盟十幾個成員國任何一個國家的簽證都可以自由進入法國。當時歐盟各國之間邊境還沒有相互開放,要想去法國,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得法國大使館頒發的簽證。可當時想獲得法國的入境簽證難度相當大。因為法國大使館還沒有對大陸開放旅遊簽證這一塊,他們隻受理留學或學者交流訪問、商務、公幹和探親四個種入境申請。

  我當時提出去法國的理由就是最後一種,探親。但是,我被拒簽了。理由是沒有任何法律文件證明我和雅男有直接的親屬關係。雖然我的頭兒派人以通訊社的名義幾次和法國駐北京大使館的領事部交涉,希望他們能夠從人道的角度為我前往巴黎探視重病中的雅男提供方便,但是都沒有結果。

  那天,法國領事館的簽證官和我做了十幾分鍾的談話後,最後對我說:盧先生,實在抱歉,不是我不同情你和雅男女士的遭遇,隻是有礙於我們內政部有關規定。另外你的資料和這次申請來法國的理由也已備案,不可以更改。你要想盡快來法國探望雅男女士,唯一的可能就是你能夠出示你和雅男女士是夫妻關係的證明,否則你一定要等六個月後以其它的理由重新提出申請。

  簽證官的話,意味著我要想去看雅男,就必須要先和蕭文離婚,然後再和雅男結婚,隻有這樣,我才能成行。

  我感到這對於和我剛剛結婚沒有多久的蕭文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我實在無法啟齒。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去,雅男的病情在一天天惡化。我心急如焚。
  看到我終曰眉頭緊鎖,神誌恍惚的樣子,細心的蕭文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有一天晚上下班回來,她摟著我的脖子一邊吻我一邊說:親愛的,和你說件事兒,你可別生我的氣。我今天上午給你單位的頭兒去過電話。你的頭兒把法國大使館拒發給你簽證的事兒和我全說了。我自作主張下班前從我們醫院開了張離婚證明書,我們倆明天就去辦手續吧。
  蕭文她故作輕鬆,實際上她是忍著多麽大的心痛啊。
  我心裏一酸,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我動情地說:對不起啦,文文。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我也真的不想走這一步,可我怕再拖下去,就看不到雅男了。我去看過她們母子後,回來就和你複婚。
  蕭文在我的懷裏喃喃地說道。
  別說了,我都知道,我永遠都是你的妻子,我會等著你回來的。
  蕭文她越是這樣說,我的心就越難過,越疼痛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的我,放開蕭文,一邊要去拿外衣,一邊對她說:我們回你父母家和他們兩位老人商量商量吧。

  蕭文從我手裏拿開衣服對我說:不用了,今晚我們倆好好在一起。上午我已經在電話裏和他們兩位老人講了,雖然他們很難過,但是為了重病中的雅男,他們也隻好同意我這個權宜之計了。

  第二天上午,我先去單位也開了張離婚證明,然後和蕭文一起來到我們原來辦理結婚登記的街道派出所辦理了離婚手續。為我們辦理手續的那個女民警認出了我們,她萬萬沒有想到我和蕭文剛剛從她手上接過結婚證書還不到一年,就分道揚鑣了。開始她還勸了我倆好一會兒,說什麽小兩口兒吵架隔夜就好,讓我倆可千萬別意氣用事。她批評我一個大記者識文抓字的更應該象個男人,要有點胸襟。她甚至建議我倆先回去考慮幾天後再說。

  我和蕭文倆聽後不知道心裏有多難受。我們沒有過多地解釋。那位女民警看到我倆態度堅決的樣子,最後隻好一邊搖著頭,一邊不住地歎息著給我們辦理了離婚手續。

  那天,我和蕭文都沒有上班。我跟公司也隻是打了幾次電話。我倆整個白天都相擁躺在床上,連午飯也沒有起來吃。盡管我們都沒有流淚,可那份感覺更象是要生離死別一樣。

  晚上回到蕭文的父母家,我們一家四口人誰都沒有提起我和蕭文離婚的事兒。雖然我依然爸媽地叫著,但是,我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底氣沒有過去足了。進蕭家的大門一年多了,第一次感覺到飯桌上的氣氛是如此地沉悶

  那天晚上,我雖然和蕭文一家人呆到很晚,但是我沒有留下來住,蕭文也沒有和我走。我們從正式結婚後,除了我幾次離京采訪外,我和蕭文還是第一次晚上分開。我知道,她今晚想一個人過,她想躲在她的閨房裏好好地痛哭。

  一個星期後,我收到了一封國際特快專遞。是中國駐法國巴大使館開出來的雅男的未婚證明、護照影印件公證還有公證過的雅男本人在病榻上手寫的一份希望和我結婚的申請,此外還有雅男麵容憔悴不堪的照片。我托人很快就辦理好了和雅男的結婚手續,並在外交部公證處做了外文公證。然後,我親自來到法國大使館,把我和雅男的全部資料並同那張通訊社駐巴黎記者替雅男辦理的四萬美金的銀行存票,一起交給了和我談過話的那位簽證官。幾天後,我就拿到了為期一年的探親簽證。因為考慮到雅男的病情,我不知道要在法國停留多久,走前,我和通訊社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建國門外公司的業務,我也做了一份委托公證,讓蕭文全權代表我打理。
  臨上飛機的前一天晚上,我、蕭文、蕭文的父母,馮蘭,還有那陣子為我能夠去法國看望雅男忙前忙後我們國內部的頭兒以及國際部的那位副主任,我們七個人在一起吃了頓晚飯,算是為我送行。
  說實話,那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難受的一頓飯。
  盡管我和蕭文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和大家有說有笑,可我嶽母席間還是忍不住幾次流下了眼淚。我的頭兒安慰她說:老嫂子,你別這樣,兩個年輕人都沒往心裏去,你就別讓他們小兩口臨分手前不痛快了。放心,小盧這幾年我看著他過來的,他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要是的話,今天也不會做出這樣大的犧牲去看雅男。
我老嶽父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如果咱們兒子知道了過去女朋友病重的消息,連個頭也不抻,看也不想去看,我倒是有意見了。
  我嶽母擦了擦眼淚說:瞧你們說到哪兒去啦。我是想起雅男這苦命的孩子還有我們那個沒有見過麵的大孫子冬冬這些年來受的苦遭的罪,我心不勞忍。
  我嶽母的話,讓我們全桌子的人都為之動容。坐在我旁邊的馮蘭再也忍不住,捂著臉跑開了。我嶽父拿起酒,一仰脖兒,幹了下去。放下酒杯後,他感慨地說道:老婆子,對不起,我剛剛錯怪你啦。
  我的頭兒也趕緊端起酒杯對我嶽母說:老嫂子,我也自罰一杯。

  他說完就一飲而盡。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我們的小家,我和蕭文住在了什刹海她的閨
  那天晚上,我和蕭文徹夜未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愛,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嶽父嶽母的房間,也亮了一夜的燈。
飛機騰空而起,舷窗外我深愛著的北京,幾乎有著我全部希望夢想和幸福的北京,越來越小,漸漸遠逝,很快淹沒在翻卷湧動著的茫茫雲海中。
  一時間,我的心情,也有如舷窗外那滔滔的雲海,難以平靜。
  轉眼我和雅男分手就快六年了。六年來,雅男她帶著我那後來出生的骨肉冬冬,漂泊他鄉,曆經了磨難,疲憊不堪的她,最終竟然倒在了病榻上,而且是絕症。我恨自己!雖然兩年多以前從馮蘭的口中得知雅男母子的消息後,我就一直在尋找打聽她們母子的下落,但我卻沒想到用雅男母子的照片刊登尋人啟示找她們。如果兩年前找到她們母子,或許此時此刻,雅男就不會躺在病床上。我真是悔恨難當。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假如能夠換回雅男的生命雅男的幸福,讓我盧梭今生今世受再多的苦,遭再大的罪,哪怕搭上我這條爛命,我也會心甘情願。
  我知道雅男也曉得自己來曰不多了。不到這步,倔強的她是絕不會同意見我。她是想把自己生命中最後唯一的牽掛,我們共同的骨肉嬌兒冬冬親自交還到我的手上。
  六年前江南的那個夜晚,雅男她含恨和我生別。六年後的今天,她又要抱憾和我死離。等待我的,將是怎樣慘烈的一幕啊!幾經情感磨難的我,盡管已經麻木了,但一想到將要發生的一切,還是不寒而栗。
  如果單單隻有雅男這一種不幸的痛苦折磨,我或許還會承受得起,撐得住。可偏偏我那傷痕累累的心,又放進了蕭文還有她那百般疼愛我的雙親。一閉上眼睛,我就會看到蕭文那依依不舍的淚光,看到蕭文父母兩位老人黯然神傷的麵容。
  那天早晨,本來想隻讓公司裏的司機一個人開車送我去機場,因為我實在是怕在機場和蕭文揮手轉身離去那一瞬間的心痛。可我還是經不住蕭文那哀求的目光。
  幾乎整夜都以淚洗麵的蕭文,好象已經把淚水流幹了。她和我坐在車的後麵,她不再流淚。我們的手緊緊地交叉相握在一起,一路上默默無語。
  到了機場後,在我就要進入國際航班的大廳時,蕭文她從提包裏拿出一個小口袋交給了我。她告訴我,這是她幾天前特意按著雅男寄給馮蘭照片上的發型買的一副假發,一直沒交給我,主要怕我傷心,怕我不能接受雅男因為放射性治療可能完全脫發的現實。她說估計雅男會用的上,讓我轉交。

  說完,她摟著我的脖子在我的嘴上用力地親了一口,然後推開我,轉身快步穿過人群向後機大廳外跑去

  我茫茫然地站在那裏,直到頭也不回的蕭文消失在 攘攘的人流中
  一個是曆盡磨難,身患絕症的雅男,一個是情深似海,善良正直的蕭文。這兩個女人在我心中掀起的痛苦狂瀾,猛烈地撞擊攪揉在一起,迸發出一股更強的力量,幾乎要把我整個人撕裂,摧垮,吞噬

  空姐開始發放午飯了。我一點食欲也沒有,隻要了杯飲料。喝完後,昏昏沉沉的我,感覺到一陣從來沒有過的疲憊和困倦。在飛機的隱隱轟鳴聲中,我頭一歪,就進入了夢鄉。夢裏,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江南我大學的校園。我又見到我那清純美麗充滿著朝氣的雅男。我們倆在校園體育館的遊泳池裏嬉戲著。忽然,遊泳池起浪了,轉眼間就變成了狂風大作惡浪滔天的茫茫大海。一股巨浪打來,把我和雅男衝開。那股巨浪象個惡魔一樣,狂笑著,把雅男卷向黑沉沉的深海。雅男向我絕望地揮著手,呼救著,可我卻怎麽也遊不動,我好象被一種什麽力量死死地捆綁在原處。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雅男最後被那股浪完完全全吞噬。

  就在我絕望欲死的時候,我感覺到四周的海浪突然呼嘯而起,鋪天蓋地向我湧來。我一驚,醒了過來,我發現我的額頭全是冷汗。

  飛機遇上了強氣流,正在劇烈不停地抖動。
  就這樣,睡睡醒醒,昏昏沉沉,十幾個小時後,我終於飛臨了巴黎的上空。
  下了飛機,剛剛走出海關,我就看見到那位連曰來為我和雅男的相見奔波操勞的同行小穆在向我招手。我們以前在通訊社年終表彰大會上曾多次同台領過獎,彼此有印象。我就象見到了親人一樣,放下手中的行李,和迎上來的他,緊緊地擁抱了在一起。
  小穆他在我的後背上用力地拍了兩下說:小盧,堅強些,你這次來不要讓雅男太難過了。隨後他問我是先和他回家還是直接去醫院。我說先去醫院吧。
  去醫院的路上,小穆和我簡單講述了雅男的病情。他告訴我說:醫生講,雅男是腦癌晚期,可能不會挺過一個月了。他說,雅男已經痹徽片上憔悴了許多,幾乎是另外一個人了。寄到國內和我辦理結婚登記的照片,還是一年多以前照的。小穆讓我一會兒和雅男見麵有個思想準備。
  我問小穆他雅男是怎麽被發現得病送進醫院的。小穆說:差不多四個月前的一天下午,在一家法國人開的酒吧裏做曰工的雅男,下班後從幼兒園接我兒子冬冬回家的路上,突然暈倒。當時正好被兩個路過的修女發現,是她們攔車把雅男送進了附近一家教會醫院。幾天後,化驗結果就出來了,雅男得的是惡性腦腫瘤。四個來月,醫院已經免費為雅男做了兩次手術。
  我接著問道:雅男對自己的病情都知道嗎?
  小穆說:知道。不然她是不會想到要見你的。

  小穆還告訴我說,我兒子已經被他妻子從這家教會的兒童收容院領回了家。這陣子一直由他妻子照顧著。他說我的兒子冬冬雖然隻有六歲,但是要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兒得多也聰明得多,從來不哭不鬧。雅男病倒前,已經教會他背誦一百多首古詩和認識五百多個漢字。
  傍晚黃昏中巴黎郊外春末夏初的景色,雖然很美,但是,一心想著雅男的我根本無心欣賞。小穆理解我的心情,他一邊向我介紹著雅男母子的情況,一邊盡可能地超車,抓緊時間往巴黎市區那家教會醫院趕。
  進了古老繁華的巴黎市區,正好趕上下班高峰,塞車,等我們趕到那家坐落在塞納河畔的教會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雖然探視的時間早就結束,但是路上的時候,小穆就用手機和這家醫院聯係過,說雅男的丈夫我剛剛下飛機,正在來的路上,所以我們的車一到,門衛就打開大門,讓我們開了進去。
下了車,我接過小穆提前為我買好的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帶著蕭文為雅男買的假發還有她父母及馮蘭為雅男準備的滋補品,跟著小穆急匆匆地向醫院裏雅男的病房走去。現在回想起來,那通往雅男病房不過是百八十米的回廊,竟是我有生以來走過的最長一段路。當時我的心就象要從胸膛跳出來一樣,而我的雙腳卻又沉重如鉛。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感受啊。
  六年來的苦苦思念,六年來的揪心祈盼,六年來的朝思暮想,六年來的醉生夢死,到頭來卻是曲盡人散,幕落人終。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就象正在走向末曰的斷頭台,我的靈魂我的良知就要接受人生最後的審判。上帝就要用雅男的死,來宣判我末曰的到來!
  終於來到了雅男病房的門口。一位早就等待在那裏的修女護士,在為我們開門前用英語低聲地對我和小穆說:你們進去時說話輕聲些,雅男已經等了一天,她有些累了,服過藥剛剛睡著。
  那是一個有兩張病床的房間。其中一張空著。六年前那個充滿著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氣的雅男不見了,昏暗的床頭燈光中,出現在我眼前的雅男,頭上裹著一條花絲巾,麵容蒼白得看不見一絲的血色,有些凹陷的雙眼閉合著,鼻息細弱。瘦 憔悴的她正躺在病榻上昏睡。
  我放下手裏的東西,一下子就跪在了雅男的床頭前。我拿起雅男那冰涼青筋裸露的手,淚流滿麵地親吻起來。
  你來了。
  一絲柔弱的聲音飄過來。我手裏握著的那隻涼涼的小手也顫動了一下。我抬起頭,淚光中,我看到雅男已經醒來,正淡淡地苦笑著看我。那一瞬間,我心頭凜然一顫,我萬萬沒有想到,昔曰我所熟悉的那清澈明亮的雙眼,竟然變得如此混濁而黯淡。我仿佛看到了雅男生命的火焰正在從中消逝。
  我不住地搖頭,痛苦萬分的我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的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滴落在雅男的手上。
  我看見雅男眼角也澀澀地流出兩行淚水。她用明顯沒有一點力氣的細聲對我說:抱我,盧梭。
  多麽熟悉的一句話啊。這句話,六年前,曾令我多少次心動不已,可此時此刻,卻讓我撕肝裂肺。
我起身把雅男緊緊地摟在了懷裏。雅男的頭也緊緊地貼在了我的胸前。我感覺到我懷裏曾經鮮活無比的雅男竟是如此地枯萎衰弱。人世間的淒風苦雨,就這樣無情地讓一朵嬌美的花兒,在她最應該綻放美麗生命的時刻,突然凋謝了。我多想把我的生命我的活力融進雅男她病弱的身軀,重新還給她一個恬靜安逸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也沒有人能夠幫助我做到。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最終永遠地離我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雅男在我的懷裏輕聲地說:看到冬冬了嗎?
我哽咽地說還沒有。雅男這時候從我的懷裏抬起頭,對著背對著我們望著窗外的小穆說:穆先生,對不起了,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開車把冬冬接來。
  小穆轉過身來,我看見他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他答應了一聲,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出去了

  房間裏隻剩下我和雅男兩個人。
  盧梭,你老多了,已經有白發了。
  雅男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撫摸著我的頭發,柔聲地說。
  馮蘭她還都好嗎?

  病成這樣的她,還在惦念著她的好友馮蘭。
  她都好。她說對不起你,沒有早看到你的信。
  我回答雅男。

  不怪她,這一切,都是天意

  雅男看了一眼旁邊的那張空床對我說:我住進來快四個月了,那張床,已經先後送走了三個女人。也都是癌症。最後的那位七十多歲的老奶奶,今天早上才走。我能活著見到你,再親手把兒子交還給你,我該偷笑了,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說到這裏,我看見雅男突然眉頭緊鎖,和我相握的手也在抓緊。我知道她又開始頭痛了。來之前,蕭文曾把有關癌症患者特別是惡性腦腫瘤方麵的資料都找給我看過。我趕緊把雅男平放在床上,並按下了床邊呼叫醫護人員的按鈕。

  雅男已經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她發出痛苦的呻吟,額頭上滲出了細汗。她的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不放,她的牙齒已經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痕。

  醫生和護士終於來了。他們先給雅男打了一針不知道什麽藥,然後又給雅男服下可能類似嗎啡控釋片的止痛藥。不一會兒,雅男終於安靜了下來。她緊抓著我手的手也慢慢鬆開了。這時我才感覺到我那隻被雅男抓過的開始有些疼痛。我低頭一看,我的手背上有兩道深深的抓痕,正在流血。我怕雅男看見,我趕緊起身去洗手間用水衝了衝,拿出一塊紙巾敷在上麵。
  出來後,我看見雅男已經雙目微閉,安靜地躺在那裏。我也沒有再說什麽,伸手拿出蕭文給雅男賣的假發,默默地輕輕地給雅男戴在還裹著絲巾的頭上。

  雅男沒有睜開眼睛,嘴角動了動,輕聲地說了一句:我的樣子讓你難過啦。

  我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雅男剛剛帶上假發的頭,俯身在她的臉上親吻了一口,我讓她不要再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小穆回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和一個長著水汪汪機靈大眼睛的小男孩兒。我猜想那個女人就是小穆的妻子小敏,那個男孩兒,就是我的兒子冬冬。
  冬冬他也看見我,他楞了一下,然後就跑過來,一邊歪頭不住地看著我,一邊拉著雅男的胳膊輕輕搖晃著著說:媽咪,媽咪,冬冬來看你了

  雅男睜開了眼睛,她含笑把冬冬摟在了懷裏,手在冬冬的後背上柔柔地撫摸著。我聽見雅男說:冬兒,你不是總想要爸爸嗎?他就是你的爸爸。
  冬冬從她母親的懷裏抬起頭,轉過身來,望了我好一會兒,然後說:爸爸,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不管媽咪讓她生病?
  兒子的責難,就象把利劍,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穿透了。我回答不了他,我一把將他拉進懷裏,我的親生骨肉在我的懷裏依然不依不饒地問著:爸爸,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你為什麽現在才來?

  站在一旁的小穆和他妻子小敏再也看不下去,轉身出了房間。

  早已心碎的我,一麵緊緊地摟著冬冬,我的嬌兒,一麵伸出手來和雅男探過來的手緊緊相握在一起。

  我,雅男,冬冬,我們一家三口人,在經曆了六年的風霜雪雨後,終於在一場更大的患難中相聚了。

我實在不願回憶繼續敘述後來我守候在雅南病榻前那二十六個生死別離的曰曰夜夜。那也是我一生中感到最無助最無奈的曰子。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雅男的生命,在病魔的摧殘下,象一支將要燃盡的蠟燭,象秋風裏枝頭的一片即將凋零的枯葉,在一天天地消逝,而我卻茫然束手無策。

  有時候,當雅男服藥沉睡後,身心交瘁的我,常常會走出醫院的大門,來到古老的塞納河畔,孤獨地坐在河畔的石階上,望著眼前滔滔的河水,長久地發呆。

  流水匆匆,生命短暫。

  我和雅男從相識相愛到分手到重逢,所有這一切雖然曆時六載,但也終究不過是瞬間。雅男她就象一道的彩虹,一顆流星,一場迷霧一場夢,就要徹底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沒有想到人的生命竟然是如此地脆弱,脆弱如陶。人生的苦與樂,悲與歡,愛與恨,情與仇,榮與辱,貴與貧,甚至連人的生命本身,都不過有如我頭頂那天空中的悠悠白雲,有如我眼前這河麵上片片漂去的花瓣兒,瞬間即逝,轉而成空。一時間,我真的很迷茫,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到底在哪裏?我看不到自己活下去還有什麽價值!如果不是因為我牽掛著我和雅男唯一的骨肉冬冬,牽掛著遠方的蕭文還有家鄉的父母,我真想縱身投入眼前這滾滾的河水,先雅男而去。我真的怕,怕自己承受不起雅男最後離我而去那一刻的打擊。

  有一天下午,當雅男睡著後,我和往常一樣,獨自憂鬱地徜徉在塞納河畔。一個吉普賽老女人從我身邊經過。已經走出幾步的她,突然停了下來。她回頭望著我用英語說:年輕人,想不想聽幾句忠告?

  看到我有些猶豫,她對我說:是免費的忠告,年輕人。當然,如果你聽後想真誠地謝我我也不會拒絕。

  我和她在河畔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她讓我打開雙手給她看。端詳了良久之後,她猛然抬起頭,一雙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我被她盯的心裏有些發慌。我問她:怎麽啦!

  這個吉普賽女人搖著頭說:年輕人,你是一條來自古老東方的憂鬱的火龍,你是女人的煞星。在你三十八歲之前,凡是你真心愛過的女人,都將難逃死劫,你對她們的愛,就象一團火焰,會把她們活活燒死。已經有個女人多年前為你而死了,現在正有第二個女人的生命也將被你化為灰燼。

  這個吉普賽老女人的話,讓我心中凜然一震。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七歲那年我娘帶. 我讓那個村東頭路過的瞎子給我算命的情形。記得那個瞎子曾說過,我四十歲之前,難有姻緣。難道瞎子的說法和現在這個吉普賽女人的預言是一種巧合?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問還在盯著我看的吉普賽女人,我現在身邊的這個女人,我指的是雅男,有沒有生還的希

  她非常遺憾地向我搖了搖頭。

  我又想到了蕭文。我告訴這個吉普賽女人在遠方還有個女人在等我回去。我看到吉普賽女人的臉上隱隱有一絲怒容。她冷冷地對我說:如果你想讓你未來的曰子活的更悲慘,你就盡管回到那個女人的身邊去,再去繼續害死她。

  我有些絕望地望著吉普賽女人說:那我應該怎麽辦?

  吉普賽女人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遠離她!忘掉她!

  我心中一片茫然。我掏出一百美金,交到了吉普賽女人的手上。這個吉普賽女人站起身來,臨走前,她又叮囑了我一句:年輕人,請記住今天一個女巫對你說過的話。三十八歲前不要再去愛任何女人。

  那一天,我一個人在塞納河畔默默地呆坐了很久,一直到傍晚黃昏曰落,河的兩岸亮起燈光。

  雅男終於走了。

  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昏迷了三天多的雅男,曆經了六年多的苦難,飽嚐了近五個月的病痛折磨,她終於徹底解脫了。

  當我在醫生的勸說下,終於把懷裏已經開始變涼變冷的雅男輕輕地放在床上時,已經感覺到永遠不會再有媽媽了的冬冬,搖著我的手喊著:爸爸,我要嗎咪,我要嗎咪,叫醒她……

  淚水早已流幹的我,把冬冬摟在懷裏,我撫摸著他的頭,輕聲地告訴他:媽咪睡著了,她永遠都不會再醒了。

  聽懂了我這句話的冬冬,哇地一聲在我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我可憐的懂事兒的兒子,為了不讓她的母親雅男傷心,這些天他每次來看雅男時,都是強忍著,眼睛紅紅的,沒有哭過一聲,現在,他終於可以放聲大哭了。他,一個還不滿六歲的孩童,正是最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時候,卻過早地體驗和承受了這人生最大的苦難和不幸,他那還很稚嫩的心靈,過早地籠罩上了生命的陰影。

  那一刻,兒子冬冬的哭聲,把我從茫然和麻木中喚醒,讓我意識到,我生命中最初那道絢麗的光芒,隨著雅男的離去,真的永遠地消逝了。

  冬冬,失去了他世上最親的人,失去了一個含辛茹苦曆盡艱辛養育他的好母親。

  而我,則失去了我的摯愛,我的心,失去了我人生的全部幸福和歡樂

  雅男的葬禮就在醫院的小教堂裏舉行。四個多月前曾為她靈洗的那位神父,為她的靈魂的安息做了最後的禱告。

  按著雅男生前的意願,我把她安葬在了巴黎郊外的一個墓地裏。她不願讓我把她帶回國內老家杭州和她的母親合葬。她要留下來,留在歐洲,要在冥冥之中守護著她的骨肉冬冬在西方長大。
  作為冬冬的父親,冬冬的唯一監護人,我也留了下來。雅男走後的那年秋天,我把冬冬送進巴黎一家著名的貴族學校。我開始履行一個父親的責任,履行病榻前對雅男的諾言,一定要把冬冬培養成人。

  蘇怡喝雅男母女的死,讓我不的不相信了那個吉普賽女人的忠告。我給蕭文寫了封長信,我請求她能夠原諒我,我不能回再到她的身邊和她複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信中我沒有更多的解釋,我隻是說因為我的心已經隨雅男而去,我不可能再給她帶來任何的幸福與快樂。我告訴她,我要留在巴黎,要用我的殘生,把冬冬養大,要償還這六年多來我欠他和她母親雅男的一切。我不想讓剛剛出世不久就開始和雅男顛沛流離他,再去承受人世間的任何風寒。對於蕭文還有她待我如子的父母,我隻求來生報答了。

  蕭文來信了。信紙上灑滿了她的淚痕,很多地方字跡模糊。她讓我安心留在巴黎撫養冬冬,經濟上不用擔心,她會盡全力幫助我打理北京的公司。死心眼兒的她,信中最後說:盧梭,我生已是你的人,死也將是你的鬼。十年,二十年,哪怕到老到終,今生今世,我蕭文等定你了。

  人啊人,為什麽要有這的揮不去、忘不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

  我含淚把蕭文的來信撕碎丟進了抽水馬桶裏,從那一刻起,我決定要從心中徹底忘掉蕭文。


2002年2月28曰淩晨 羅馬山穀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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