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前一天,我還在公司上班,由於生產線全部停產,整個公司顯得冷冷清清。公司為了節省成本,連大廳,走廊的日光燈都開一半關一半,很明顯,我們公司突然胸襟開闊,很想得開了,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日子了。我已經再三提醒過我手下的男同事,千萬不要以燈光暗淡,看不清楚為借口,小便時,乘機溜進女廁所。
有時侯,整個辦公室隻有我一個人,空蕩蕩的,助長了隱藏在內心的惶恐和不安,難免也會陷入胡思亂想:如今的年代,是和平年代的兵慌馬亂;如今的歲月,是光輝歲月的蹉跎崢嶸。如董橋的一篇散文,應該叫“菜色歲月” - 養家活口格外艱難,臉上都是幽光下的菜色,夢也似的歡愉無非是夏天一角西瓜冬天一碗餛飩。懨懨醺醺的光陰流得很慢,簡陋的得意夾雜著侈糜的失意。日子過得清貧,忘了過去,不見明天,隻顧得了上班白襯衫殘舊的恢影裏還留得住淺淺的尊嚴,補了又補的舊皮鞋還擦得出朦朧的光輝。緊扣一份卑微的差事,我們心中踏實得不得了。突然,一陣不懷好意的電話鈴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原來是我同事打來的電話,邀請我明天聖誕節中午,去喝他的結婚喜酒。
可能新娘是東北人,所以結婚午宴被安排在一個叫“鬆花江”的餐廳。像我這樣深具曆史責任感的人,馬上會聯想起“九一八”,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梁。可我小時候,真不懂事,每次聽這首充滿民族主義激情的歌曲“鬆花江上”時,老是把“九一八”三個數字聽成是“揪一把”,當時還替自己解釋:歌詞寫得真好,因為人滿腔悲憤的時候就這個動作,手抓衣領,不斷地揪一把,揪一把。還好,總算沒聽成“胡一把”,真替自己“捏一把” - 汗。
雖然聖誕節前突然有這麽多人走了,大家的心情難免會有所影響,如今公司又整日價地放假,留下的員工多少會有一種閑得無聊而又惴惴不安的心緒,但這次婚宴大家還是蠻開心,場麵也是蠻溫馨,司儀講些司空聽慣的套話,然後新郎說新娘是他一生的最愛,新娘她說新郎是她一生的真愛;他又說他總算找到了他的一半,她也說她最終找到了她的另一半,在座的各位親朋好友同事也不追究,抱著姑妄聽之,姑且信之,放任自流的隨便態度,等待著接下來的喝酒,吃菜。司儀為了搞氣氛,煞有介事,逼問新郎是否願意娶新娘為妻,之後又去逼問新娘,其情形很像兩小孩子在玩遊戲,“一個假裝很複雜地把玩具藏起來,而另一個假裝很深刻地找到了它”。
這次喝醉,當然,“舉杯消愁愁更愁”的情緒低落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自己“醉翁之意就在酒”的貪杯:一看到桌上有白酒喝(在新加坡,平時一般都隻喝啤酒),再一看又是來自我故鄉貴州的白酒,仿佛吹來故鄉泥土的芬芳,如果不多喝幾杯,簡直太對不起故鄉了,先喝下兩杯再說。酒過一巡,菜過二味,煙點三根,飯吃四口,酒足飯飽人好像也沒有那麽多愁善感了,還帶點莫名的興奮,遙想起當年自己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最後大口嘔吐的青春歲月,更平添了幾分豪情,所以喝白酒的同時又開始喝啤酒,要享齊人之福,隻覺得上麵春心蕩漾,下麵尿意盎然,剛想去廁所,卻來了一批批敬酒的下屬,個個麵帶笑容,心懷好意,尤其是東北人,一看就是“心底無私天地寬”,決不會有“你丫得瑟個啥,看俺不把你整叭下”的心思,更不會有“不放倒你就顯不出我能耐”的變態心理,於是就和他們美酒加咖啡,一杯又一杯,最後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光榮的倒下。
喝醉酒的感覺有時還很美妙,能把自己從無奈的現實生活中抽離出去,走路時飄飄欲仙,好像做好了嫦娥奔月的準備,真是輕浮得可以。患難見真情,兩個下屬,一不怕髒,二不怕累,綁架著我回了家,看來,我這人確實有學問,在回家的路上,朦朧間,還能記起鬱達夫的兩句名詩:“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一進家門,雖然腳步有點踉蹌,卻能立刻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因為有我老婆的熱情款待 - 一頓質量保證的臭罵,真是排山倒海情緒激昂,內容豐富餘音繞梁!躺在了床上,在半夢半醒,暈暈忽忽,似是而非之間,居然還能感受得到她的引亢山歌,仿佛正在看電影“劉三姐”。可見,我老婆大人罵人的功力日見長進,和我生命中另外一個最重要的女人 - 我的母親大人有得一拚,但到底鹿死誰手,讓我們翹首以盼拭目以待。這真是一個人才輩出的年代: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形勢喜人啊!
男人嘛,男兒有淚不輕彈,玩的都是深沉,當然,王朔除外,玩的是過癮和心跳;女人嘛,一哭二鬧三上吊,玩的都是情緒,當然,我老婆除外,玩的是高雅的語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