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轉貼:ZT-------失而複得
(2010-07-27 04:41:26)
下一個
在他截去右腿以後,他常說,上帝讓他失去,又加倍地還給了他。轉貼ZT pearl
(一)
1991年
他在這所大學讀了兩年書才認識她的。也並沒有很多奇怪,他理科,她文科,
而且他不是個愛泛交的人。可她那會在係裏係外都很有點名氣了。她不應該算是那
種能叫做漂亮的女孩,係裏比她搶眼的很多。但她獨特,深濃的眉,眼睛稍微有點
上斜,又不是單鳳眼,但是明亮,睫毛濃密,所以看上去總象眯著眼睛。她的五官
不精致,但配在一起,卻是絕對生動,而且是美麗的。特別在她笑的時候,眼睛裏
偶爾閃過一抹野性,就象水池裏跳過一線陽光,讓人心動。很難有一個詞語來形容
她。她時而長發,時而短發,裙子也時常時短。她的風格是流動的。
喜歡她的人很多,可她卻沒有男朋友。那時係裏多數女孩子都有了一個或明或
暗的護花使者,可她仍然每天快樂地上課,看電影,郊遊,看書,給大大小小的校
內外刊物寫稿子,她文章寫得很好,而且是個快手。有段時間她還去學畫,畫水彩
和素描,但不久也停了,別人看過她的畫稿,線條,用色都有靈氣,但她說她散漫
慣了,不願受這個拘束。她的確是個喜歡自由自在的人。她的一個課本扉頁上寫著
“自由魂”,同學問她,她大咧咧地說,這就是我啊。她當然不是個用功的人,雖
然她在中學時在學校是個優等生。
她大概象個礦藏,校內校外不少男孩子都想來開發。她也總是很大方地和請她
的男性外出,看看電影,吃飯,爬山,一起寫文章。但是僅此而已。
他其實很早就知道有這麽個人,但他對那種被不少男人追求的女人總有點不以
為然。他沒有克意去打聽,因為他的確不感興趣。他讀書很用功,因為他讀的是自
己喜歡的專業,課後也看很多書。除了看書,他還踢足球,前鋒,後衛,守門員,
他全做過,而且球風很好,任勞任怨,不計得失。在同學裏有威望。不過他平時倒
總是慢條斯理的,他話不很多,卻愛調侃,但即便在調侃時,都是慢騰騰的。
他還是知道了她這個人。二年級夏天一個黃昏,他和同學去買飯,身邊一個姑
娘斬截地說聲:“借光。”然後一個高挑的身影風般走過,他看見她穿件米色的短
袖襯衫,白色短褲,咖啡色的平跟涼鞋,頭發在晚風裏輕飛。特別。他在心裏讚歎
一聲。然後他聽見她的女伴喊她:“陸莊,快點!”名字也特別。他正在想,他的
同學已經在說:“哪,就是她。”
這段插曲,他很快就忘了。
後來的日子,他仍然看他的書,踢球,不動聲色地開玩笑。
(二)
1992年,春
大三時,他們係換了教學樓,和她們係合用,更不可思議的是,連他們的宿舍
都搬到她們邊上了。
天天見麵,兩個人很快熟了。他本來就喜歡開玩笑,更喜歡開她的玩笑,他在
心裏很喜歡捉弄那些他覺得被男人寵壞的女人。但他很驚訝地發現,她是個很有點
幽默感的人,聽了他的嘲弄,調侃,她多半是笑眯眯地頂回來,從不生氣。他們的
交談,多半就是這樣地帶著點機鋒,也帶點知心。奇特的感覺。但旁邊聽的人卻非
常高興,覺得和聽相聲差不多。經常隻要他們兩個在某處交談,旁邊就會有人站過
來開心地聽著。在大三的新年晚會前,大家起哄讓他倆演個小品。兩個人一起寫了
台詞,排過三遍,就去演了。她演一個悍婦,他演怕老婆的軟耳朵老公。兩人演的
極精彩,台下暴笑。他們本都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但那次狠狠地出了回名,連校長
都知道了。
不過,相識後的近一年時間裏,他們卻從來沒有深談過,象是一個默契。
往往是這樣的。他在某處看見她,然後笑嘻嘻地走過去,很知心地說:“呀,
又瘦了?聽說你們宿舍六個人人人都在減肥,減肥不好,不好”然後他嚴肅地搖頭。
她心裏知道他又在譏諷。實際上最近她胖了。她就很驚訝地瞪眼看他,指著他的肚
子,然後不講話,過了一會才痛心疾首地說“上帝不公平嗬,我的肉被長到你肚子
上去嘍。。。。”然後她美滋滋地走了。他暗驚她的眼尖,因為最近因為女朋友小
毛總來給他送煲湯,他吃得肚子有點起了。
想起女朋友小毛,他歎口氣。小毛是他高中同學,長得豐滿嬌小,脾氣不是很
好,但嬌憨可愛。最近一年來,他覺得兩人的話少了,但他知道,她會成為自己的
妻子。兩人在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忍不住吃了禁果,是他要求的,他當時實在太衝動。
事後小毛躺在他懷裏淚流滿麵。他很理解小毛的心情,況且他在這件事情上還是比
較老派。他於是抬起小毛的下巴,愛憐地問:“將來咱倆結婚你想要多少桌酒席呢,
毛毛?”這是他的諾言。他不輕易許諾。但是,一旦許諾,他就會堅守。
(三)
1992 年,冬
晨昏日暮。日子水一樣地流走了。
他慢慢煩惱起來。他發現他開始想念她。大四的冬天,她狠狠地發了次燒,一
個星期沒有起床。他等了幾天,鬥爭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去宿舍看看她。他很躊躇,
因為好象兩人之間已經有了這樣一個約定,他們是不會深交的。但他放心不下。
他去看她。輕輕叩門很久,才聽得她微弱的應門聲。他推門進去,才發現宿舍
裏隻有她一個人,半坐在床頭。她本來就很清瘦,病中愈發覺得象片葉子,風來就
會走似的。她臉色蒼白,更顯得眉色如黛,兩眸清炯。看見他來,她很高興的樣子,
招呼他坐。
兩人平時調侃慣了的,這會忽然窘困起來,他訥聲說:“聽說。。你生病。。。。”
她笑了。“是嗬,否則你就不來是不是?”他真有點窘了。問她:“那麽,她們去
哪了?就你一個人?”“今天是周六呀,她們全約會去了。”他看著她的病容,和
滿室的寂寞,心裏升起一陣隱痛。
他給她倒了杯滾茶,順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在她床邊坐下來。屋子裏暖
氣很差,他們就握著杯子取暖。窗外是北京嚴冬的黃昏,天際一片灰色,沉沉地垂
到窗前。風聲蕭索,把窗綾搖得輕輕晃動。他平時神定氣閑,可是這會還是局促。
她看著他,安祥地說:“我悶了好幾天了,你來了,就陪我聊聊吧。”他忽然知道,
她原來是這樣一個心思溫暖細致的女子。
她給他講她看過的書--她竟然看過那麽多書。他想看她的畫,她不肯,說不好,
但在他的堅持下,還是給他看了。有一副是北京西山一片山林的寫生,滿眼的蒼翠
濃鬱。她畫畫不重細節,但是整副畫都流動著韻律和力量。他真想對她說讓她把畫
送給他。
茶喝完了,他給斟滿。他給他講他最喜歡的書,她給他講她在南京的童年,她
的父親,母親,弟弟。他講的時候,她安靜地聽著,她講的時候,他安靜地聽著。
他們的話題越談越廣,他很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界這樣開闊,不管什麽話題--藝術,
曆史,甚至是經濟和政治,他們都能暢通地交流。
窗外傳來沙沙的聲音。他們一起望去。原來是下雪了。茶斟了一杯又一杯,水
終於喝完了。可他們還在聊。外邊是濃黑的夜。她坐在那裏,慢慢地說著話。他看
著她放在被子外邊潔白修長的手,心思一陣一陣地恍惚。
他忽然問她:“為什麽現在還不談個男朋友?”她不講話。他看見她的睫毛在
臉上投下一點陰影。她忽然抬起眼睛看著他,不錯眼珠的,眸如清水,閃動如星。
他已經想不起來是怎樣離開她的宿舍的。他隻是在外邊的雪花裏走了很久。象
喝醉了一樣。他想,大概有一種女人是清甜的飲品,多喝少喝不會礙事,味道平淡,
但很舒服,比如小毛;有一種女人是酒,隻能淺酌,而不能深飲,比如陸莊。而今
夜他不過是略嚐了一口,卻已經醉了。
(四)
1993年,夏
那個和陸莊長談的晚上很快過去了。他的煩惱加深。不過他想了很久,覺得還
是隻能保持現狀。他們見麵不再調侃,隻是簡單地打個招呼,笑一笑。小毛來得更
勤,每次來都給他帶很多吃的,弄到後來全係都知道他已經有了一個體貼的小準妻
子。他不知道陸莊是怎樣察覺他的退隱的,總之她也小心地和他保持距離了。那個
長談五個小時的冬夜,就象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起碼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痕跡。
還有兩個星期就是畢業典禮了。校園裏青翠逼眼,陽光每天直射下來,到處都
是耀眼的白光。宿舍裏卻開始出現了一種兵荒馬亂的景象。處了四年,就此一別,
很多人都很傷感,忙著照相,聚會,寫留言。他家在北京,感覺好些,不過聽說她
是要回南京了。她的成績是可以留下來的,但她沒有做什麽爭取。她每天還是看書,
和大家出去吃飯,幫同學裝箱子。她有很多書,都送了人,她愛書,卻沒有留書的
習慣。
最後一個周末,學校裏為他們這屆畢業生搞了一次舞會。傍晚,同屋的女孩紛
紛打扮停當去參加了。她對跳舞感覺一般,而且心情不好,便獨自留下了。她開始
收拾東西。那個他喝過的杯子,被她小心地留下來,她把它放到箱子裏。。。。然
後她伏在枕頭上,慢慢流出了淚。
窗外暮色微明,濃重的草氣和淡淡的金銀花的香味一陣陣飄進來。她忽然想去
參加這個最後的舞會。她找出一條淡色的長裙子,把頭發梳整齊,猶豫一下,又擦
了一點口紅,然後出去。
大食堂裏張燈結彩,樂聲轟鳴。她象個局外人,悄悄地坐在外圍。很快有人來
邀她跳舞,她都答應。又一支曲子響起來。她坐在凳子上,忽然手被他拉住,原來
他也在的。這是一支慢四步,他的舞跳得很好,帶著她輕搖。她覺得就象做夢一樣。
在他的臂灣裏--她發現他雖然瘦,卻是非常強健的。在這種強壯麵前,她才忽然覺
得自己的疲憊和軟弱。她慢慢地閉上眼睛,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消逝,哪怕是一點
回憶。
他凝視她,感覺著她身體的柔軟和輕。她身上有一種很淡的清香味,一點點飄
過來。他忽然覺得想把她緊緊摟在懷裏,是那種把骨頭都壓碎的狂熱,在這一刻,
好象世界上一切都不再重要,而隻有她,固執地占領了他的全部思想,因為他知道,
他馬上就要失去。他控製著自己不去擁抱她,直到牙根發酸。
燈,忽然滅了。全場一陣哄笑,多半是有人惡作劇好給情人們一個親昵的空間。
他無法再控製下去,停住舞步,把她輕輕摟進懷裏。她柔順地伏在他胸前,右手在
他背上輕撫。他們都知道,這是在告別了。
舞會沒有結束他們就離開了。走在林陰道上,樹陰斑斑駁駁地在他們身上掠過。
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卻是冰涼的。他說,我給你寫信吧。她想了想說,不用。
走到她們樓底下了。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低聲說:好好保重。她點頭。然
後她轉身離去,又忽然轉過身來,看他,很長時間。然後她飛快地上樓了。
他站了很久。然後回去。天上掛著一輪明月,清輝如泄,象層層微浪。可是今
夜,月光如刀,把他的心切碎了。
(五)
1997 年
這幾年變化很多。很多人出了國,還有同學開了公司,結婚,離婚,生子。。。。
畢業兩年後他和小毛結了婚。和他預先想得差不多,她是個非常好的妻子,勤勞,
能幹,對他也很好,平時愛看電視,特別是小品和連續劇。他回家後還是看書,周
末找人踢球。
也許過幾年他和小毛會要個孩子吧。他真是喜歡孩子。然後生活就會這樣平穩
地過下去。
他不是每天想起她,可她在他心裏,一直都活著。他們不寫信,也不打電話,
隻在新年寄一張卡。她郵來的卡,多半是她手繪的風景,一片湖水,一片樹林,或
者是鄉村的一角,從來沒有什麽祝賀語,隻有她一個簽名:陸莊,字體剛勁有力。
他把她的卡鎖在抽屜裏,有時拿出來看一看。
她回了南京就沒有什麽消息。後來聽說她在96年底結婚了,丈夫是他們的校友,
比他們高很多屆。他猜大概是那種大哥似的人物。他一直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但
她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她目前的生活,他也不問。
97年夏天一個周六,他和朋友找了鋼院的一幫男孩踢球。那次他踢前鋒,爭搶
中重重摔在地上,當時痛得鑽心。他忍著踢完了那一場就隻能下去了。第二天小腿
起了一大片烏青,小毛給他找了些虎骨鎮痛膏貼了幾天。後來腫痛消了,他也就把
這事忘了。
到了這年初秋,他忽然開始覺得食欲不振,體重也急劇下降,無法入眠,而且
小腿隱隱做痛。他開始忍著,後來情況越來越嚴重。他開始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他瞞著小毛去了北醫三院,去做體檢。結論一個星期後出來了:骨癌。
醫生和他談了什麽他已經記不太清了。他拿著化驗單,自己慢慢從樓梯上往下
走,頭上出了一層虛汗。走到醫院大樓外邊,他看到北京九月的天空,象一片海水,
沒有邊際地湧到地平線。街道上行人如蟻,在陽光的金色中隨意穿行。可這世界卻
不再是他的。
他坐在樓外的長凳上,慢慢平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父母和小毛,他想
他死了父母怎麽辦。小毛正在辦出國,她的姐姐和姐夫已經在馬裏蘭州工作落戶了,
而且剛剛幫她申請到了獎學金,來年年初本來就可以成行的。
他又想到了陸莊。她是他今生的一個傷口。
他又折回到醫院大樓,去找剛才的大夫。醫生讓他去積水譚醫院再作診斷,因
為這是全國最好的骨科醫院了。
他過了三天才把消息告訴小毛。她當時就崩潰了,泣不成聲。他看不下去,板
著她的肩柔聲勸慰。他叮囑小毛不要把消息告訴朋友和家裏。但是小毛沒有辦法這
麽鎮定。很快所有的朋友和同學都知道了。幾天裏電話不斷。係裏最喜歡他的兩個
教授動用關係,幫他聯係到積水譚醫院最好的骨科醫生,開始給他會診。
因為發現得很早,所以他還可以生存。但是他必須要截肢了-他將失去左小腿。
他感到很慶幸,命運已經來了,這就是他所能得到的更好的了。
手術的日子定在十月份。
單位讓他在家休息。他害怕看到小毛淚流滿麵的臉龐,就每天坐車去北圖看書,
並且開始考慮要和小毛離婚了。
愛情本是公平的遊戲,一旦不再公平,味道很快就會變質。讓在他鄉求學的小
毛拖著他這麽一個病殘的先生嗎?在這一點上,他異常清醒。
出國是小毛多年的心願,他絕對不願意捆住她的翅膀,他痛恨成為別人的負擔。
想了一個星期以後,他和小毛長談了一個晚上。小毛痛哭了一夜,他勸慰了一夜。
但是他語氣堅決,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小毛是很了解他的。他是那種話不很多的
人,但是一旦說出來,就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過了兩天他收拾了一點東西,打算搬回父母家去住,也給小毛考慮的時間。臨
走前,他抱起小毛每天睡的枕頭,聞著上麵她慣有的甜香味。。。。他是這麽留戀
她的。
十月初他搬進積水譚醫院,開始為手術做準備。小毛開始辦理護照和簽證,有
時間就常來看他。他堅持讓她不要再來了,就讓姐姐來照顧自己。
入院後的第三天,姐姐告訴他,他一個朋友打長途來說要來看他,是個女的。
他想了半天,搞不清楚是誰,因為這些天看他的人實在太多,差不多見遍了所有的
同學,朋友和老師。於是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的下午,他午睡剛起,正是探視時間,護士帶進一個人來:陸莊。
她站在門口凝視著他。他的頭發很長,也沒有刮胡子,臉色蒼白,瘦得不象樣
子,簡直就脫了形。他驚住了,以為產生了幻覺。這個朝思暮想的人。她沒有變什
麽樣子,臉上略有滄桑,卻給她的全身帶來更多的柔和的意味。隻是她顯得非常疲
倦,好象剛下火車,臉上蒙滿灰塵。
她放下行李,慢慢走到他的床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慘白如紙,冰涼潮濕。
他又恍惚起來,說:四年不見,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重逢。
她想隨便說點什麽,可她卻不能開口,感情的波浪洶湧而來,她已經無法承受,
一旦開口,她知道,必然有痛哭的一刻,這卻不是她所願的。所以她輕輕咬住嘴唇,
保持沉默。他們再一次地迅速達成默契。就象知道她正在經曆的,他也不再說話,
伸手來撫著她的頭發。
窗外深秋的陽光暢快地流泄進來。一棵白楊樹頂著滿樹金燦燦的葉子,在風中
嘩嘩地響。樓外院子裏有休息的病號在打球和說笑,聲音也慢慢遠去了。
她是這樣的熟悉,又有點遙遠,他忽然覺得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自己。“我親
愛的人。。。”他在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著。他盡量忍住淚。
(六)
1998年
手術是成功的。之後還有大量的化療,過程痛苦又漫長。小毛最終同意和他離
婚,並且在這年年初順利奔赴馬裏蘭大學讀書了。去後她一直和他保持著練係,信
裏說“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歉疚”他很感動,但同時覺得不安,因為他實在不認為小
毛欠他任何東西。他心裏感謝她給他這麽多年溫馨和平靜的生活,她是個好女人,
應該得到更好的生活。他願她在異國也能找得一片幸福。
陸莊一直照顧到他手術後才回了南京。她每天給他喂飯,擦身,陪他散步。大
學時代野性的光芒慢慢退去,柔情和母性象安靜的水流一樣,給她周身帶來淡淡的
光輝。她象一塊礁石,在激流來臨的時刻和他站到一起,抵抗住了衝刷。他知道他
會把這個女子銘刻進他生命的史冊,這個幫他度過生命中最艱苦時刻的人。
手術後他在外麵租了一間房。他辭了原來那家公司,他還是怕成為別人的拖累。
他是做圖形設計的,就攬了活自己回家做。晚上睡覺的時候覺得左腿膝蓋以下空蕩
蕩的很不習慣。但他很快也適應了,每天撐著拐棍能夠照顧自己的生活。隻是他很
悵然地知道,他再踢不成足球了。
這年的初夏,他聽到有人叩門。打開門,陸莊笑眯眯地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
個小箱子,她竟然還買了菜和一把花!
“我打算到北京來工作一段時間。”
她比他手術前豐潤了點。今天她精心打扮過了。她穿了一條淡綠色的長裙子,
依然是直發,婀娜的身體下麵還帶著點少女時代未泯的野性,更多的卻是女人味,
悠揚的。她對他笑,眯起的眼睛裏閃過他熟悉的光芒。他覺得她象一池夏天的水,
豐潤,洋溢著生命力。
他看得呆了。
他們說話,她把花插在一個水杯裏,然後就開始給她做晚飯。他真是不知道她
還做得一手好菜。
吃飯的時候,兩人都不太講話,默默地看著對方。她洗碗,他就站在她邊上,
目不轉睛地看著,聞著她的氣息,還是象那個大學畢業舞會上那種清香味。這是她
的味道,永遠不會改變。
她安靜地坐在他腳邊,說:“今天我不走了。。。。”他沒有講話,過了一會,
他說:“那麽,你的他。。。”她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沒有辦法在和一個人生
活時,又想著另一個人。我們已經分居,然後離婚。”
他把她一把摟起,她還是這樣的柔軟。“我以後我就在這裏。”她輕聲說。
他已經無法思想。他在她的氛圍之下。她的野性和柔情的眸子,她溫暖清香的
身體。她的手,她的唇。現在她就是他的世界。這些年來她一直統治著他的心
靈,她一直在他的生命裏成長,她是他的神,讓他夢想了這麽多年。
他不敢相信他的生命裏還可以有這麽一刻,他可以真正摟住她。他就象一個將
要溺斃的人一樣,緊緊地摟著他生命中的浮木。
他慢慢地說:“你知道,這麽些年,我一直夢想和你做愛。。。一次又一次的,
無數次。有時我有負罪感。可我還是想,想親近你,擁有你,想讓你成為我的一部
份,永不消逝。。。。”
她的頭伏在他的胸前。她很久不說話,他漸漸感覺到他的胸前濕了。她輕聲說:
“我也是的。。我也是的。。。”
她站起來,脫去她的裙子,不是如他原來所想的,她會穿白色的內衣。她穿的
是黑色的帶蕾絲的胸衣和短褲。她的身體是這樣潔白,柔韌又不失豐滿,在黑色的
映襯下,看上去驚心動魄。他終於知道她為什麽要穿黑色,這種最樸素的顏色映照
出她身體最大限度的冶豔。
這是個纏綿和熱烈的夜晚。
窗子外邊是一條街道。夜的聲音來了,又去了,遠了,又近了。象海潮一樣。
在這一個夜晚,他們堅信這個世界是隻為他們兩個存在的。
(七)
1998年,秋
那天她回來得晚些。吃過晚飯,她在他腳邊坐下,握住他的雙手,鄭重地拿出
一朵玫瑰,說:“娶我好嗎,我想成為你的妻子。”他楞住。他不講話,看著自己
的左腿。她不給他考慮的時間,接著說:”接受我的求婚吧。。。。”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象他一樣的執拗,那就是陸莊。
“沒有你,我不能幸福。。。“她認真地說。”答應我。”
“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去得到我們所想的吧。我們已經走了這麽多彎
路了。答應我。“
他一把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吻她。
他們在年底結婚了。本來隻打算悄悄辦一下,但是消息很快傳出,多朋友都來
了,本市的,外地的。人事滄桑,很多人也都有了很不一般的經曆。婚禮上大家都
喝了酒,很多人都喝醉了。
(八)
1999,夏
陸莊懷孕五個月了。
他為了多掙些錢,又到外邊去應聘,在一家公司開始上班,陸莊也在一家旅遊
公司任職。他用辛苦掙來的錢裝了一條假肢,經過反複練習,可以外出了。
他們象最平常的夫妻一樣,每天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看書,兩人還喜歡
一起下棋。他總是暗中讓她一點。她呢,偷偷笑,大概她是知道的。
吃完飯,兩人總喜歡去石刹海的湖邊去散步。她的身體已經很笨拙了,他就攙
著她慢慢走。
兩人在湖邊坐下,一起看著湖水裏垂柳的倒影,看鴿子在遠遠的天邊飛過,發
出哨聲。看夕陽在水裏弄出破碎的金波。
他把她的手放到嘴邊,輕聲說:”上帝對我很公平,他拿走了我的腿,然後把
你送給了我。。。“
她微笑著把臉放到他的掌心裏。她在回憶,在她得知他得骨癌的時候,她去了
南京所有燒香的寺廟,去每一個佛像前許願和祈禱,乞求上蒼和神靈能讓他躲過劫
數,能夠生還。當時她是那麽虔誠地求過,也許真的感動了神靈。
也許別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隻有身邊的這個人。
他們站起來。沿著湖邊向前走。夕陽如金,在他們身後拉開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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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遍,還是很喜歡這篇文章,大家總是覺得感情這種事情,到了一定的年齡就不應該再抱有幻想的,靠轉貼此文,給那些仍然心中保留著一分田地,仍然珍留著一份夢想的人們,一點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