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淡泊雋永的小說:文字極其優美,讓人感動---色已成空

(2007-07-31 20:47:4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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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綠楊影裏驚初見

初三開學那一天,恰好是林之若十四歲的生日。
林之若緩緩走進校門。九月的驕陽,仍然毒熱。她卻穿了一件長袖的棉襯衫,外麵又罩了一件薄外套。出門的時候,媽媽一再讓她換一件短袖衫,卻被她沉默而固執的拒絕了。媽媽無可奈何,歎道:“這孩子,怎麽這麽古怪!”
林之若微微苦笑,為著那個說不出口的理由。
十四歲,是一個多麽尷尬的年齡。一個暑假過去,胸脯就微微的鼓了起來,硬硬的似乎腫塊,一碰就酸痛。為了掩蓋身體的這份異樣,整個夏天,她都把自己裹在厚棉布襯衣裏,躲在家裏,反複讀著爸爸書架上的陳列品,盡管那些都是讓人望而卻步的磚頭一樣的哲學和曆史著作。
第一天開學,一切都亂糟糟的。學校的傳統,每一級開學,都要把原來的班級打散重分,然後由老師們拈鬮選擇,以求公平。新的班級配置在開學的時候,用大紅紙貼在教務處門口。林之若擠得滿頭大汗,終於在四班的紅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順便瞄了一眼教師配置,記住了班主任的名字,便徑直來到四班的教室。
大部分同學已經到了,原本熟悉的在說笑打鬧,不認識的在彼此介紹。林之若剛找個空位坐下,就有人扯她的衣角。轉過頭來,見是原來同班的唐馨,被熟識的朋友喚作“唐心兒”的,喜笑顏開的說:“我知道和你分一個班,特意給你占了個座。――你怎麽才來,都等了你半天了。”
林之若笑了笑,起身換到唐馨的身邊,剛說了個我字,唐馨就湊到她耳邊,打斷她道:“你知道不?今年我慘了。我老媽好不好居然抽到咱們班,幸虧沒當班主任,不然我這個緊箍咒是戴定了。”
唐馨的母親是本校的語文老師,為人是出了名的和藹可親,隻是對唐馨管教甚嚴。唐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撞到她媽媽。林之若看著她剛才還萬裏晴空,霎時間愁雲密布的小臉,幾乎失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說:“大不了以後你的小說,都放在我桌子裏。有我給你打掩護,不會讓你折在你媽媽手裏的,放心吧。”
唐馨聞言大喜,身子貼過來,摟著林之若的脖子:“若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之若的胳膊蹭到唐馨的胸脯,軟軟的一團,不由得身子一震,輕輕推開唐馨:“別鬧了,你看,班主任來了。”
班主任徐文昌果然大步走了進來,班裏立刻安靜下來。他個子高高瘦瘦,大約三十多歲,聲音低沉而威嚴。先是按名冊點了一下名,公布了衛生小組以及值日規則,又例行發表了一通簡短的訓話。
林之若低著頭,老師說什麽全然沒有聽進去,隻是在眼角的餘光裏,端詳身邊的唐馨。以前竟然沒有注意,唐馨已經發育的曲線玲瓏,儼然有少女的窈窕之姿。配上玲瓏秀氣的臉龐,竟然是一個美女呢。自己碰到她的胸口,她似乎全不在意的樣子。難道她不痛麽?
林之若一向安靜內向,既無姐妹,也無摯友。看到別的女孩子相互之間咬耳朵說悄悄話,隻有羨慕的份。就算唐馨,因為性子活潑,和她熟一些,但也算不上親密。這次唐馨落了單,原來的密友都分到了別的班級,才無形中對之若熱絡起來。唐馨天性容易和身邊的人接近,這樣的行為在她是自然而然,因而對由此而來的兩人之間關係微妙的變化,渾然不覺。但是林之若一向孤單,卻因此而心裏一熱,又摻雜了對唐馨身體發育的好奇,隻覺得心思紛亂,有點神不守舍。直到唐馨一把把她拉起,才驚覺同學們正在紛紛行動,原來是要大掃除。
林之若和唐馨抬著一桶水,經過操場旁的小樹林。唐馨拉著林之若,非要進去涼快一會兒。林之若在前,這時扭過頭來,嗤笑她:“你可真夠懶的,”還未說完,一個人影撞了過來,恰好碰到她的胸部,一陣鑽心的疼痛,林之若一個踉蹌,連人帶桶倒在地上,水灑了一身。勉強掙紮著起來,仍然痛得彎著腰,卻見唐馨趕上來一手扶著自己,一手指著一個男生,正在斥責:“你走路不長眼睛麽?老師讓你們掃除,不是讓你們玩。撞傷了人,你負責啊?”
那個男生個子高出唐馨一頭不止,此刻卻低著頭,一隻腳在地上劃來劃去,一聲不發。後麵本來追逐他的幾個男同學,這時候都止步不前,遠遠觀望。
林之若強忍著胸前持續傳來的酸痛,低聲撫慰唐馨:“唐馨,算了。我沒事。”
唐馨餘怒未消:“你沒事是他幸運。怎麽,連道歉也不會說一聲啊?”
那男生這才略略抬起頭來,滿麵紅暈,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此時疼痛略平,林之若直起身子,向那男生望去,竟然呆住了。唐馨已經算是一個美人,但站在那男生旁邊,竟然如草花與牡丹比豔,螢火同明月爭輝。她一時忘了言語,心中來來去去隻有前些天看的洛神賦裏的兩句話:“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原來那樣美的文字,並非隻是詩人的誇張鋪比。
唐馨也是怔了一怔,想不到這個魯莽撞人的男生,竟然生得宛如女孩一樣秀麗溫雅,原本衝口欲出的責難,竟然噎在喉中。她定一定神,惱恨自己一時的失態,連忙用更加囂張的口氣說:“哼,光對不起就行了?之若被你撞傷了,不能幹活,還有三桶水要抬,都歸你了。”雖然竭力掩飾,但是自己分明感到那份色厲內荏。
唐馨一向對男生不假顏色,卻在這個人麵前心軟,想來想去,不禁遷怒於麵前的肇事者,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感覺到林之若拉著自己的手搖了搖,生怕她為那個男生開脫,握著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男孩聽到了具體的懲罰措施,如釋重負,上前拎起水桶,如飛跑開。他的那群夥伴迎住了他,低聲說了什麽,又突然大聲哄笑開來。
林之若覺得這樣懲罰對方並不妥當。她本來是一個堅定果斷,堅持原則的人,可是這一次,竟然任由唐馨處理,自己也覺得異樣。是因為對唐馨新近生起的親密感覺麽,還是太過震驚於那男生的美貌?
綠楊蔭裏,涼風吹拂,全無外麵的酷熱煩躁。林之若和唐馨並肩緩緩而行,聽著她脆語如珠,巧笑嫣然,心中漸漸平定。



色已成空 正文 第2章  無端卻被此情牽
章節字數:3643 更新時間:07-07-19 15:36
無端卻被此情牽

和大多數男孩子一樣,孟繁星在一片天真混沌中升到了初三。學習上並不用功,但也沒有特別荒疏。課下和男同學打打鬧鬧,追逐嬉戲,最近又喜歡上了籃球,和一群死黨泡在籃球場上,時間似乎過的飛快。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女生開始進入他的視野與生活。表麵上那種男女老死不相往來的冰層雖然還在,在某種他尚不可解的無可抗拒的春風的吹拂下,底下漸漸融化的溪水,已經暗流洶湧。他籃球場上的哥們中,至少有兩個,已經半公開的和女生交往,雖然常常被其他的同學取笑,但他直覺的知道,那些訕笑的言辭下麵,其實隱藏著羨慕。
男生們最喜歡談論的,是給學校裏的美女排名。四班似乎這方麵人才凋零,唯一一個上榜的女生唐馨,卻是語文老師的女兒。她雖然活潑愛嬌,卻從來不主動和男生說話。這份隱隱的傲氣,讓班裏的男生對她又愛又恨,加上語文老師虎視眈眈,從沒有人敢對她有所表示。孟繁星自己,在開學第一天就因為偶然撞倒了她的好友林之若,而領教了她的厲害。
不過,行動上沒有表示,不等於沒有人想。孟繁星知道,上課的時候,很多男生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留連在唐馨那個方向。而這其中,包括他自己在內。這或許是調節枯燥的學習生活的唯一娛樂吧,誰知道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這份關注的。唐馨和林之若同桌,坐在中排靠前的位子。孟繁星在南排後麵,望向黑板的時候,自然而然會看到唐馨翹著馬尾巴的背影。連那個馬尾巴都透著驕傲呢,他有時候苦笑著想。
日複一日,周而複始,一個學期就這樣接近了尾聲。老師開始大量布置習題,對孟繁星而言,這時最枯燥的時候。聽著老師反複講解叮嚀,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又落到前排那一張桌子上了。
馬尾巴一高一低,是在做筆記呢。唐馨不僅長得漂亮,學習也很認真,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稱得上是才貌雙全了。他在心裏吐了吐舌頭,覺得自己找了一個絕妙的形容詞。而旁邊,那個留著短短黑發的腦袋,卻始終垂著,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又在偷偷看課外書。孟繁星不禁微笑起來。
經過這麽多天的觀察,他已經發現這個林之若,雖然成績一向在全年級遙遙領先,卻名不符實,並不是一個好學生。她似乎總也睡不夠的樣子,老師一講課,她就在下麵睡覺,短短的額發垂下來,恰好遮住眼睛。難得清醒的時候,又總是捧著一本課外書看。雖然外麵有書皮的掩護,孟繁星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那種書店裏租來的“大書”。書頁已經被翻的鬆軟發黃,和課本的挺括堅硬完全不同。這種移花接木的小伎倆,也就瞞瞞老師吧。他有點得意地想,我家裏就是開書店的呢。
觀察別人,一向是孟繁星一個隱秘的樂趣。他也很自負自己的眼光。比如說,大家都說唐馨和林之若這一對同桌,都同樣的驕傲冷漠。開始時他也這樣認為。但經過一學期的觀察,覺得唐馨其實隻是麵子薄,不知道如何麵對男生罷了。仿佛一隻可愛的兔子,不願意讓人家窺破自己的真麵目,便裝出老虎的樣子。其實她很在乎男生對她的看法。有的時候,男生在她身後竊竊私語,她雖然做出專心於功課的樣子,但僵硬的背部和頸部線條,還有遲遲沒有翻過一頁的課本,都顯示出她在留心傾聽。她和女生說話的時候,目光也常常從男生,包括自己,臉上一掠而過,似無意卻有心。
相反,那個林之若,無論男生在她身邊說什麽,哪怕是她自己的名字屢屢出現,她也總是埋頭於自己的閱讀,根本就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那是一種幾乎讓人嫉妒的無法打擾的專注,仿佛她自有自己的世界,並且在那個世界裏享有美妙的生活,隻是迫不得已的時候,才出來一會兒,敷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唐馨雖然不和男生交往,但是在女生中卻朋友眾多。而林之若的朋友卻寥若晨星,和她說得上話的幾個,都是坐在她附近,性格活潑,不憚於主動搭話的那種。不過,一旦開始了談話,林之若還是很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經常給身邊的同學講解習題。
老師布置完了習題,宣布放學。同學們紛紛收拾書本往出走。林之若的那本書已經翻到了鄰近結尾。她似乎打算看完才走,無視於身邊的騷動,依然專注於書本。孟繁星動了好奇心,走到她身邊的時候,稍稍停了停,借著身高優勢,想看清楚書名。恰好她剛剛翻過最後一頁,露出扉頁上“萍蹤俠影錄”幾個大字。孟繁星並不特別熱衷於武俠小說,隻是跟著朋友們看過一些,這一本卻沒有見過。心想家裏的書店一定是有的,倒要找來看看。此時林之若已經敏捷的把桌上的東西塞進書包,站了起來。孟繁星本來正要邁步,見此情景,下意識的停下來,待她走出去了,才緊跟在她身後。卻見林之若頭也不回地伸出右手,準確地抓住了他的左手。
孟繁星覺得腦袋轟得一聲,仿佛就在耳邊打了個炸雷般,意識都炸成了碎片,混亂的浮在空中。身後的男同學已經哄笑出聲,林之若也已發現了什麽不對,條件反射般地縮回手,回過頭來。本來平靜遼遠的目光,仿佛突然著了火,連麵頰都映得通紅。唐馨笑得伏在座位上,被林之若隔著桌子捉住,連拉帶拽地弄出去了。
孟繁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直到出了教室,深冬的晚風一吹,才發覺自己的臉頰燙的厲害。幾個死黨一路上都不肯放過他,百般調侃,要他描述被林之若拉手時的感覺。他沉默不語,胸中仍然蕩漾著那一道驚雷的餘波。其實兩個人手腕相觸,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太過震驚,根本就來不及感覺對方的手是大是小,是冷是熱。
好在由於林之若一向的表現,並沒有人真的會認為兩人之間有可能發生什麽,那件小小的意外,似乎第二天就已經被人忘記了。林之若仍然一如既往的上課睡覺,下課看小說。寒假之後期末考試成績發表,寄到每個同學家裏的年級統一成績榜上,林之若三個字仍然醒目的列在第一位。
可是,看著成績單的孟繁星歎了一口氣,對於他而言,有些什麽不一樣了。本來假期是他最自由快樂的時候,可是現在無論是自己在家,還是和朋友們相約出去,他都少了一份悠閑,多了一點煩躁。仿佛有所期待,有所不滿,可又不知道究竟期待什麽,不滿什麽。
因為是中考前最後一個假期了,媽媽一再督促他學習。見他坐不住板凳的樣子,幹脆把他揪到家裏的書店,讓他就坐在櫃台後麵的桌子前,在她的眼皮下學習。
孟繁星捧著頭,看著麵前的課本,忽然想起一句話“狗咬刺蝟,無處下口”,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
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阿姨,我要租一套鐵血丹心,就在這裏看。”他訝然抬頭,正好對上一雙深黑的眸子。那人也明顯詫異的樣子,脫口而出:“孟繁星,怎麽你在這裏?”
孟繁星微笑著指了指櫃台後忙著拿書的身影:“那是我媽。”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從來都不理人呢?”
林之若很詫異:“怎麽這麽說?”
孟繁星微笑:“咱班男生都這麽說。上次勞動,你還把程輝和李凱弄混了呢。”
林之若臉微微紅了一下:“實在是他們兩個長得太像,又總在一起。我知道我很不稱職。不過老師任命了男女生各一個班長,我也不好意思多管男生的事情,所以對男生不是很熟悉。”
孟繁星心想,程輝和李凱一點都不像,隻不過是兩個人都個子很高,坐在最後排,離你較遠罷了。口裏卻轉移了話題:“你經常來看書麽?怎麽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你。”
林之若仿佛鬆了一口氣:“我本來經常在學校附近那家看的。不過那裏的學習資料比較多,閑書少,被我看得差不多了,所以來這裏。”又躊躇了一下:“我沒帶押金,就在這裏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孟繁星微笑,向已經站在自己旁邊的母親道:“媽,這是我們班的同學,林之若。”
孟母驚訝:“就是成績單上排第一的那個?哎呀,你進裏麵來看吧,隨便坐就行。我們家小星,成績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我也不用這麽操心。”又對孟繁星道:“你好好做功課,有什麽不會的,正好問問林同學。”
孟繁星答應了一聲,待母親轉過頭去,衝林之若做了一個鬼臉。林之若笑意盈盈,自行拿了書,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不知道為什麽,孟繁星忽然覺得這些天來浮躁的心突然安靜下來,清明如外麵碧藍的天空。似乎心思都格外敏捷起來,做起題來格外得心應手。自然也有解不開的,卻不好意思當真去問林之若,都放在一邊,但並不影響心緒。
整個寒假,林之若每周總有幾天,會來孟家的書店看書。她和原來一樣,一旦拿起出來,仿佛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不可觸摸,不可尋覓。然而隻要她靜靜的坐在那裏,孟繁星做功課就特別順手,以前似乎不可理解的概念,現在也都漸漸有思路可循。
看見兒子的變化,孟母喜在心頭,對林之若也愈發熱情,幾次三番不肯收她的租費。但林之若都溫和但是堅決的拒絕了。
孟繁星有點奇怪,林之若始終不把書帶回家看,未免太不尋常。也曾偷偷地想過,是不是為了自己呢。可是仔細的觀察,她不沉浸在書裏的時候,並沒有那種少女若有若無的嬌羞和欣喜,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憂鬱。
這個謎,很久以後孟繁星才偶然解開。原來那個寒假,林之若父母在鬧離婚。尷尬的少女,是為了避開家裏的矛盾,而逃逸到書店這個世外桃源來的。然而他始終不知道,他本人在這個桃源裏,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色已成空 正文 第3章  但願暫成人繾綣
章節字數:2622 更新時間:07-07-19 15:37
但願暫成人繾綣

初三的冬天, 是林之若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時光。父母之間的戰爭已經白熱化,求一天不見硝煙而不可得。
林之若蜷縮著身子,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留神聽著客廳裏的聲音。母親江藍的聲音越來越尖厲,話語也越來越刻薄,父親林謙誠卻一直沒有說話。可是,林之若心裏知道,他越不說話,媽媽就越憤怒,越難以自製。如果爸爸肯和媽媽狠狠吵上一架,反而好一些。對於江藍來說,林謙誠無言的輕視和冷漠,隻會讓她更難控製自己,說出違背她本意的,狠毒決裂的話來。
不知道是不是旁觀者清呢,林之若清清楚楚地看到,爸爸媽媽其實還很在乎對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越是要親近,就越背道而馳。像大多數忙於事業,身心疲憊的中年男人一樣,林謙誠希望從妻子那裏,得到寧靜和安逸。而江藍自從自己下崗之後,疑心越來越重,要在小事上無理取鬧,借以證明丈夫對自己的介意和關心。
其實,林之若在心裏暗暗歎息了一聲,媽媽要得回丈夫,隻要溫和微笑就可以。而爸爸要取悅媽媽,隻要肯溫言軟語幾句就可以。這麽簡單的事情,他們是真的當局者迷,看不出來呢,還是明明知道,卻不願意放下身段去做呢?難道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必要彼此折磨麽?
“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的思緒。林之若跳起來,拉開門,見到爸爸麵色鐵青,原本掛在牆上的林江二人的像框跌在地板上,不知道是摔的還是兩人爭執時碰到,玻璃封麵已經四分五裂。媽媽站在旁邊,一時也愣住了。
林之若趕緊去拾。林謙誠盯著妻子,沉聲說:“不用撿了,碎了就是碎了。我先出去住幾天,你想想清楚。”拉開門就走。
林之若嚇了一跳,看媽媽仍然一動不動,趕緊跑過去拉住爸爸。林謙誠輕輕但是堅定地推開女兒的手,砰的一聲摔上門走了。
江藍死死盯著地上鏡框的碎片,嘴唇微微動著,卻沒有發出聲音。林之若扶她坐在沙發上。她仿佛機器人一樣,任女兒擺布,目光茫然,沒有焦點。林之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端了過去,輕聲說:“媽,喝點水吧。”
江藍抬起頭來,目光漸漸凝聚在女兒的臉上。那濃黑修長,轉折之間毫無圓潤之意的眉線,那沉靜凝注有如深潭的眸子,那微微抿著的嘴角,那線條剛毅的下頜,都仿佛林謙誠的影子。就連那喜怒不行於色,心意深沉難測的性子都一模一樣。林之若很小的時候,如果菜不合口味,就已經和她父親一樣,捧著飯碗幹吃米飯,決不指摘抱怨一句。長這麽大,她從來沒有像別的小孩一樣,主動和父母要求過衣服玩具零食什麽的。有時候江藍帶她上街,看到她盯著小販身邊稻草上一串串的糖葫蘆,目光裏明明充滿渴望,卻就是不開口。這樣一個丈夫,這樣一個女兒,朝夕相處,江藍覺得自己幾乎都要窒息了。十八年前,江藍還是一個明朗直爽的少女,在眾多追求者中,選擇了當時並不出眾的林謙誠,愛上的,正是他聰明沉靜含蓄內斂的個性。而十八年後,江藍切齒痛恨的,也正是這樣的個性。
看到媽媽直直地盯著自己,既不動彈也不說話,林之若有點害怕,放下杯子,上前拉起媽媽的手,低聲勸慰:“媽,你別擔心。吵架時候說的話,都是不能算數的,爸爸冷靜下來就會回來了。”
看著女兒目光中明明白白的理解和憐憫,江藍剛剛被打斷的怒氣忽然複蘇,洶湧著膨脹著,幾乎把胸腔都要掙破了。這樣的居高臨下的目光,仿佛了解一切,直切入對方心中最脆弱陰暗的角落,可是本身卻又永遠神秘疏離,不屑於與人接近向人展示,正是多年來她天天麵對,讓她暴躁不安的陰影。林謙誠是這樣,現在連隻有十四歲的女兒也是這樣!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沉默的凝視中所傳達的那種諒解和同情,遠比訴諸於言語和動作的攻擊和咒罵更傷人,更難以忍受麽?後者至少還是一場平等的戰爭,如果必得是戰爭的話,而前者,卻是一個她永遠無法理解無法踏足的世界。而那殘忍的拒絕了她的世界,卻是她最親的人,她終生的伴侶和親生的骨肉啊!
她甚至無法向人訴說她的苦悶。丈夫移情別戀,還可以痛斥其負心薄幸,可是她呢,難道能對人說,我不能理解他,不能把握他,而他又不肯讓我理解和把握麽?委屈無力失望憤慨的感覺再次鋪天蓋地而來,她一把打開女兒的手,把她拖到門邊,打開門,大聲吼道:“走,你們都走!走了就別再回來。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再也不想過下去了!”
林之若被母親突然的爆發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江藍推出了門外。直到鐵門砰的一聲在身後關上,才回過神來,拍著門叫:“媽,媽!你讓我進去啊。”門裏麵毫無反應。林之若敲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將額頭抵在門上,沉聲說:“媽,你先一個人靜一靜,我出去到同學家玩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就回來。我身上沒有帶錢,也沒有穿羽絨服,你能不能開門讓我進去拿一件衣服?”等了一會兒,見仍然沒有反響,歎了口氣,慢吞吞地下了樓。
冬天的陽光雖然燦爛,卻仿佛沒有溫度。林之若隻穿著毛衣和單外套,走到寒風中,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街道兩旁有許多小吃店,正在午飯時辰,熱氣騰騰的飯菜香味撲鼻而來,充滿了誘惑。林之若摸摸自己褲兜裏的幾元零錢,苦笑著加快了步伐。生理書上說,肌肉運動可以產生身體所需的百分之九十五的熱量,用來抵禦這個北方小城的寒冷,應該還是夠用的吧。
她的腳步在轉角處緩了下來。“星星書苑”,名字很美,就像開學那天撞了自己的那個男生一樣,清朗的星光,輝映黑暗的夜空。那個男生的名字中,好像也有一個星字呢。林之若笑了一下,無論如何,租一本小說,沉浸到奇幻驚險的武俠世界中去,倒不失為消磨這個難捱的下午的一個好方法。
剛選了一套“俠骨丹心”,櫃台後坐著溫習的男孩抬起頭來,是又一次猝不及防的驚豔。冬日的陽光斜著投射在他的臉龐上,竟然透出一種無可抗拒的瑩潤溫朗。一瞬間,那些苦苦逃避卻附影隨形的瑣碎的悲哀,都在這一片溫和明朗中蒸發,心靈莫名的清澈輕鬆起來。門外的喧囂和寒冷都遙遠而不複真切,這個小小的店堂裏,因著那溫暖有如春天的微笑,那純淨仿佛童年的目光,變成了一個獨立美好的世界。
她願沉浸在這個世界中,不再醒來。
於是那個難捱的冬天,那個小小的書店的一角,就成了林之若避開喧囂塵世的桃源。雖然大部分時間,她都安坐垂首,沉浸在小說裏,縱然清醒,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注視那個少年。然而,五官似乎分外敏感,視野似乎分外開闊,餘光裏總是有那樣一個身影,一個形象。於是,孟繁星明朗的笑容,溫和的談吐,偏著頭咬著筆苦苦思索的可愛樣子,便如那夾路而生的桃花,繽紛鮮美,讓她漸行漸遠,迷卻歸路。




色已成空 正文 第4章  何妨隨處一開顏
章節字數:3463 更新時間:07-07-19 15:38
何妨隨處一開顏

開學了,一切又恢複常規。林之若依然隻是孟繁星視線裏的一個背影,隻是他的目光不知不覺的,開始在那個短發的身影上長久徘徊。
化學課上,旁邊的程輝看到孟繁星百無聊賴的樣子,悄悄捅了他一下,把一本漫畫書卷成一個圓筒塞過來。孟繁星心不在焉的,沒有接住,竟然掉到了地上。雖然程輝馬上敏捷的撿起來塞進他的桌子裏,這小小的騷動,卻在靜如止水的課堂上,把化學老師的目光,立刻從鏡片底下引了過來。老頭子摘下花鏡,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你,你,你們兩個上來演示一下這個實驗。”
當時正講到鎂的燃燒,是很簡單的一個實驗。孟繁星走上講台,往下一看,全班同學都在盯著自己看,坐在前排的唐馨更是大眼睛瞪得圓圓,連一向不怎麽聽課的林之若,都從書本裏抬起了頭,突然覺得緊張起來。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專門惹事生非的程輝,看起來也很窘迫,眼睛望著自己的腳尖,不肯抬頭。
程輝從老頭子手裏接過鎂片,用鑷子夾著,孟繁星上去拿火柴點燃。昏暗的教室裏,刷的竄起一道耀眼的光芒。程輝不知道怎麽了,似乎心不在焉,竟然被這白光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的一甩手臂,那白光忽的一下向下麵的同學飛去。前排中間的唐馨首當其衝,嚇得尖叫出來。
孟繁星下意識的拿手臂一擋,力用的猛了,腳下踉蹌了一下,身子側撞在唐馨的桌子上。那道白光恰好落在他身上,一閃而逝,卻引燃了他的衣服。旁邊的林之若跳起來,用手裏的書向他身上一頓亂拍。火熄滅了,書也滾到地上,外麵草草包著的書皮脫落,赫然露出封麵上 “七劍下天山”幾個大字。孟繁星偷眼一瞧,書脊上還蓋著“星星書苑”的紅色印章,正是自家的東西。
這一切仿佛電光石火一般,還未等大家明白過來,一切已經結束。程輝目瞪口呆,孟繁星手撫傷口,林之若不知何時已悄悄坐下,全班同學的目光,在站著的兩人和地上的書之間徘徊。化學老師也反應過來,氣得頭上灰白的短發根根站立,呼吸急促,口不擇言:“混帳,簡直混帳。你們究竟有沒有聽課?”手指再次伸出,依次點過程輝,孟繁星,林之若:“你,你,還有你,還有那本書,都跟我來教研室。”
程輝一向調皮搗蛋,本以為闖了大禍,這時見並沒有什麽驚人後果,悚懼之心一去,無賴本性自回。居然一臉嚴肅的對老頭子說:“老師,那本書沒有腳,不能跟您走。”全班哄堂大笑,老頭子氣得身子顫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林之若怕進一步激怒老師,趕緊出座去拾書,不想孟繁星已經搶先一步撿在手裏,便衝他感激的一笑。
出了教室,林之若搶前一步,對老師低語了一句。老頭子回過頭來,眼光在孟繁星胸前被燒傷的地方逡巡了一下,讓林之若先陪孟繁星去醫務室,先把程輝帶走了。程輝臨去還不忘衝兩人做了一個鬼臉。
原來她這樣的關心自己。孟繁星心中暖暖的,一種平生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甜蜜,從心底深處緩緩升起,慢慢浸潤,隻覺得這個陰鬱的早春的下午無比的明媚美好。然而甜蜜之中,卻有一種尷尬的自覺,仿佛手腳眉眼,乃至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忽然覺醒,有了自己的意識,讓他不知如何安置才好。眼睛一直盯著路麵,直到林之若問他:“你怎麽樣,傷口痛不痛?”才驚覺自己是個病號。他低頭檢視了一下胸前燒傷的地方,其時春寒未消,衣服不算單薄,雖然燒了一個大洞,但是因撲滅的及時,皮膚隻是被略略炙烤了一下,稍有灼熱感,並未真的受傷。雖然如此,林之若還是強行帶著他去了一趟醫務室,讓護士處理了一下。當護士解開他上衣的時候,雖然林之若早已轉過了身子,他還是羞得臉都紅了。從醫務室出來,春風一吹,他覺得臉上比傷口更熱。
林之若這時候卻拿出班長的口氣,公事公辦的說:“後麵的課你就不用上了,直接回家換衣服休息吧。我去教研室和老師說一聲就行了。”孟繁星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一絲留戀和遲疑,心中微微失望。一低頭,看到胸前的破洞,想到自己的狼狽樣子都已經被她看在眼裏,又恨不得立刻飛出她的視線。
這樣稍一躊躇,林之若卻誤解了他的意思,輕聲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這事錯不在你,況且,你受了傷,就是老師在這裏,也會讓你走的。”
孟繁星終於鼓起勇氣,凝視她的眼睛:“不,我不是擔心這個。你為了救我,要受老師責怪,我……”
林之若定定的看著他,看得他的心狂跳起來,血脈奔流,耳邊轟轟作響。在目光的交錯中,時間仿佛已經凝固。億萬光年倏忽而過,滄海橫流已經變成桑田靜謐,才聽到林之若溫柔的聲音:“沒關係的。那樣的情況下,我那樣做隻是本能。換了別人也一樣。況且,老師不會真的責怪我的。我就坐在他眼皮底下,我幹了什麽,其實他都清清楚楚。他要怪我,也不會等到今天。”頓了一頓,又微笑著加了一句:“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數學有測試呢。”
孟繁星的心情隨著她的話起伏跌宕。那句“換了別人也一樣”,雖然是事實,卻多少有些刺耳。她的微笑和關心,又讓他心中無比熨貼舒適。而最後的提醒,終於把他從雲端裏拉回到了現實。幾分鍾以前,他還覺得和她無比親近。然而,在明天和接踵而來的考試中,他們將被分隔的如此遙遠,她將是眾人矚目的明星,前程遠大的幸運兒,而他將遠遠的落在後麵,永遠無法追隨她的腳步,進入她的世界。
他的心酸楚的痛了起來,默默的轉過身,向外走去。
林之若注意到了他神情的變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叫住他,但終於沒有發出聲來,隻是沉默的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一直回到家中,孟繁星才意識到,自己手中一直緊緊握著那本“七劍下天山”。他無意識的翻著那本書,發現裏麵夾著一個紙條。更確切地說,隻是一長條被人隨意撕開的普通白紙,折著夾住書的一頁,看來是被人當書簽用的。想象著那個人漫不經心放下書,隨手撕下一個紙條夾住的樣子,一絲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他把紙條小心的取下,展開,這才發現裏麵居然還有兩句詩:“要當淩雲須舉翼,何妨隨處一開顏”。挺拔秀逸,正是被語文老師用來教育全班學生的林之若的手筆。看來這個人並不珍惜她的“墨寶”,顯然有隨處題字的習慣,孟繁星再次微笑起來。
“要當淩雲須舉翼,何妨隨處一開顏”。孟繁星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話,有一絲困惑。他不善詩詞,可是也讀得出這兩句所包含的似乎截然相反的意思。上句好像是激勵人努力進取,下句卻含有隨遇而安,恬淡為生的意思。自己的個性,應該是更接近於“何妨隨處一開顏”吧。從記事以來,每天不過是學習,遊戲,按部就班,仿佛生來便當如此,而且永遠如此,從來沒有考慮過以後的時候,更沒有過要當淩雲的壯誌。以後,也不過是上大學,找工作,成家,生子,平凡的喜怒哀樂,平凡的生老病死,就像祖祖輩輩曾經經曆的一樣。
可是,真的是一樣麽?真的甘心一樣麽?他忽然生出一身冷汗,從父母那裏耳濡目染而來的樂天知命的巨大習慣之後,他隱隱窺到另一種色彩,另一種人生。那裏有困惑,有不甘,有掙紮,有憤怒。並不是快樂溫馨,然而生動,激烈,有異樣的誘惑,異樣的光彩。
不知道為什麽,當他想到這一點,他眼前浮現的,這異樣的人生的形象,是林之若,是她常常垂首凝思的側影,是她憂鬱憤怒又帶有一絲譏誚的冷笑,是她微微抿著的嘴角,堅定冷靜的注視。這些細節,他的眼睛,早已經由千百次的窺望而無比熟悉,而他的心靈,卻直到這一刻,才試圖去理解其中深蘊的含義。
或者他的理解遠不是林之若本人的麵目。然而這有什麽關係呢?林之若為他打開了通向一個新世界的窗口。那個新的世界如此奇妙廣闊,即使那窗子本身是一個錯誤,也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孟繁星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胸無限廣闊遼遠,連呼吸的空氣,也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新鮮。他自己或許也並未意識到,正是在這一刻,他才從心理上,真正的從童年進入少年,開始有少年的夢想,活躍,奮爭,激烈,當然,也會經曆少年特有的迷茫,焦躁,苦悶,輾轉。
男人沉睡的欲望與力量,常常是被一個女性所喚醒,但幸運的是,往往不會為女性所結束,所以才有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文明與成就。
當然,孟繁星並沒有能力和經驗,想得那麽遠那麽清楚。那些朦朧的感觸,雖然讓他激動和興奮,卻還不能化為語言。他此刻心中真正明確的概念,不過是“我要好好學習,不能讓林之若落下”這樣一個還未脫孩子氣的念頭而已。但這一點點的孩子氣,卻已經極大程度的改變了他的人生。譬如此刻,一個人在家,他沒有像慣常一樣去玩遊戲機或者出去亂跑,而是坐在書桌前,把數學課本找出來,開始認真專注的溫習。
人們常常說,女孩子前期學習好,男孩子卻往往在後期奮起直追,後來居上。這其中的緣由,恐怕即使是當事人,也往往並不能明確地知道罷?




色已成空 正文 第5章 亂花漸欲迷人眼
章節字數:4805 更新時間:07-07-19 15:46
亂花漸欲迷人眼

一下課,唐馨就鬼鬼祟祟地把林之若拉到教室西麵的小樹林裏,一臉神秘地掏出一個折疊的紙條。林之若已經大概猜到了是怎麽一回事,笑著打開來看,上麵是粗獷不羈的大字:
唐馨:對不起,我害你受驚了,周六中午在汾陽樓請你吃飯。不見不散。程輝。
林之若看了,讚歎道:“不錯,不錯。短短二三十字,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麵麵俱到,好文章!可以給語文老師當範文了。”
唐馨嬌羞地推了她一下:“什麽跟什麽呀?人家是要跟你商量正事的。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林之若忍住笑:“有什麽好商量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唄。”
唐馨白了她一眼:“你這人啊,整個一數學腦筋,啥事讓你一說,都成了公式。”
“本來就是嘛。這樣的紙條,你起碼接過一打,雖然每次都這麽羞答答的好像有那麽點意思,最後還不都是傷害了人家純潔少男的芳心。不過這個程輝,真虧了他,昨天還被老頭子訓得灰頭土臉,轉頭就知道利用機會,接近美女,真不簡單。最難得文章簡明幹練,深得你媽媽真傳。”
看見唐馨臉上的嗔意,林之若趕緊改口:
“不過,程輝幾乎把鎂片扔到你身上,的確是欠你的人情,吃他一頓飯也不過分。”
唐馨低著頭,擺弄衣角,半天說:“如果這樣說,孟繁星為我擋住了鎂片,還燒傷了,我也欠他的人情。你幫孟繁星撲滅了火,被老師抓住看課外書,他也欠了你的人情。”
林之若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這麽複雜的關係,虧你算得清楚,看來你很有當會計師的天分。如果省略中間項,是不是就是程輝欠了我的人情?你想讓我替你去吃這頓飯?”
唐馨終於被她逗笑了:“你當是不等式啊,哪有這樣推算的?”
在唐馨的推搡下,林之若終於說:“我知道你不想徹底拒絕程輝,但是也不想單獨和他吃這頓飯,授人話柄。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咱們來招借花獻佛,也送這樣一張紙條給孟繁星,約在一起,這樣你既接受了道歉,又報答了恩情,還可以在欠你的人和你欠的人中間左擁右抱,任意選擇,怎麽樣?”
唐馨聽了前半段,滿意地點頭。聽到她套用“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的歌詞,粉麵羞紅,又隱隱有絲被點破心事的窘迫,直撲入林之若的懷裏,去擰她的臉。
林之若猝不及防,伸出手去,正好攬住她的腰,觸手溫軟,幽香在懷,不禁心裏一動,幹脆雙手環抱,把她拉近自己的身子,鼻子誇張地嗅了嗅:“怪不得書上說軟玉溫香,原來真的又香又軟。這樣的美人,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男生。”
唐馨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你這張嘴啊,甜起來是真甜,噎起來人來也真夠嗆。怪不得班裏的同學都怕你,今天我算領教了。不過,”她親熱地摟住林之若的脖子:“我被你占了便宜,你得對我負責。周六的飯局你要陪我一起去。”
一直好奇窺測的女孩的身子心甘情願地靠在自己身上,她胸前的溫軟隔衣可觸,纖細的腰身儼然在指掌之間,林之若心情大好:“沒問題,能為唐小姐效奔走之勞,是我的榮幸。”
晚上躺在床上,林之若還在細細回味白天的感覺。原來女孩的身體是這樣子的。而我,她小心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硬硬的,漲漲的突起,直直的沒有曲線的腰身,心中有點顫栗,將來也會變得那麽軟,那麽柔和,那麽地和以前不同。直到有一天,長成媽媽那樣的曲線玲瓏的婦人。
她深深地把臉埋到枕頭裏去,幾個月來一直盤旋在心中的疑慮和恐懼漸漸淡了下去。如果必得這樣,那就這樣吧。可是厭惡之情並不稍減。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永遠保持孩子那樣平板板的身材,不必擔心這些突如其來,羞人而又莫名其妙的變化。或者,她想,其實她更願意的,是長成爸爸那樣的挺拔偉岸,充滿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隻有一個男孩才會長成一個男人,直接的,坦白的,抽枝拔節,肆無忌憚。
這就是命運啊,盡管她帶著一隻雄鷹的渴望睡去,一覺醒來,仍然會蛻變成一隻蝴蝶,美麗,也許,但是柔弱。
她突然意識到,看了那麽多的武俠小說,絕大部分的主角,都是男人,承擔著或野心,或道義,書寫著生命的傳奇。而書中的女人,都不過是圍著主角轉的襯托,仿佛圍繞花的蝴蝶,數目越多,越見這花的芬芳豔麗。一向在閱讀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主角,享受眾美圍繞的感覺,林之若第一次震撼地發現,作為女性,在令她迷醉的大多數書裏,自己隻能做配角,即使是頂著女主角的名義,而且無論多麽地武功絕代,才華傾世,都沒有也似乎不想要自己獨立的生活,仿佛飛蛾,唯一的和最終的目的,便是奮不顧身地投向那盞名為愛情的幽幽燭火,焚須斷翼,在所不惜。
生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身為家中的獨子,老師的寵兒,同學們豔羨敬畏的中心,林之若從來沒有意識到,性別,可能意味著社會角色的巨大差別。她忽然明白,為什麽自小學到初二,自己一直是唯一的班長,而到了初三,她就莫名奇妙地成了女班長。因為班上打架鬧事需要管理的都是男生,她這個班長其實有名無實,根本就是那個男班長的陪襯。小學的時候,她和男孩子打過架,初一的時候,她曾經厲言斥責過調皮搗蛋的男生。現在,她不再和男生有任何衝突或者交往,因為管理男生的權力,已經移交到了他們自己的手中。即使她仍然是最優秀的那一個,老師卻已經不認為她有管理男生的能力。
這份隔離,她曾經以為是成長,現在看來,卻帶著難言的輕蔑和鄙視。
一瞬間,她讀過的曆史,她經曆的生活,她看到的新聞,她觀察的社會,她以前覺得熟而又熟的一切,在她新覺醒的性別意識裏,突然都呈現出了新的麵目。原來曆史真的是“his story”,他的故事;原來這個社會,仍然是一個男人的社會;原來“老弱婦孺”,是一個將終身跟隨她的標簽;原來電視新聞裏,任何一個權力中心的集會,那清一色的西服領帶,代表了一種隔離;原來…… 原來……
原來她一向認同和理解的一切,並不是屬於她的一切;原來她為自己構想籌劃的未來,不一定是她的未來。
魯迅先生筆下的狂人,看到書裏寫滿了“吃人”。而林之若此刻眼前一串串冒出來的,卻是“男權”兩個大字。
林之若被自己的新發現震撼,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上課,自然睡得天昏地暗,居然還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是一個大俠,風流瀟灑,踏雪尋梅。突然,雪地裏竄出一個殺手,一柄烏黑的長劍向她刺來。就這點本事敢來惹我?她輕蔑地笑,折扇輕揮,突然碰到自己的胸膛,突然就想到,我不是女孩林之若麽,哪裏是什麽大俠,哪懂什麽武功?那劍衝著胸口而來,卻不知道怎麽刺中了手臂,鈍鈍地痛。她驀然驚醒,發覺唐馨正在擰她的胳膊,看到她醒來,衝著她擠眉弄眼。抬起頭,隻見物理老師兼班主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正一頭霧水,耳邊唐馨輕聲說:“老師說上次測試最後那道大題,全年級隻有你一個人作對了,讓你上去給大家講講你的思路。”連忙撈了鋪在桌子上的卷子,走上講台,低頭看著題目,清了清嗓子:“這道力學題,看來很複雜,其實關鍵是找準成對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
忽然覺得班上安靜得異常,連記筆記的刷刷聲和紙張翻動的悉窣聲都驀然消失。抬起頭,看到全班同學都愕然看著自己,而前排的唐馨殺雞一樣地使眼色,做口型。最後還是班主任咳嗽一聲,解救了她:“林之若,我們在講加試的那道電磁學題,不是這個力學題。”
聽到下麵竊竊的笑聲,越來越明目張膽,林之若恨不得立刻變成武林高手,踏雪無痕瞬息千裏地逃進深山老林。鎮定,鎮定,真正的大俠都見於危難之間,存亡之際,用智慧和武功,化不利為有利。她再次清了清嗓子,出語驚人:“其實這道題我是做了弊的。”
果然立刻安靜了下來。
她不慌不忙:“這道題單憑初中的知識點,很難推算出結果,因為帶電體的形狀並不規則,大家找不著頭緒,是很正常的。我因為參加數學競賽,學過微積分,是用微積分的原理先知道了大致的結果,再倒推上去,得出步驟的。其實光用平麵幾何的知識,也可以解開這道題,不過因為是物理題,大家被局束了。過程是這樣……”
林之若越講越鎮定,越講越流利,把整個步驟在黑板上演示了一遍,回過頭來,看到班主任那已經熟悉了的欣賞的眼光,同學們嶄新的震驚和崇拜,不由得微微得意。
下課後,唐馨憋了很久的大笑終於爆發出來,指著林之若:“服了你了,推都推不醒,要靠掐的,結果還是一開口就露餡了。要換了我,早找個地洞鑽下去了。你居然麵不改色,眼睛不眨地就是一通神侃,簡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林之若一本正經:“詩人都是這樣練成的。”
唐馨揪著她的臉頰:“我看看你臉皮是怎麽練成的,居然這麽厚。”
“對了,”唐馨想起什麽,轉身從書包裏摸出一樣東西,塞在林之若手裏,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是給孟繁星的。你既然臉皮這麽厚,就派你去送給他吧。”
林之若知道是邀請他吃飯的紙條,便揣在兜裏,也低聲說:“怎麽送?就這樣走過去遞給他?”
“那不是全班都知道了?你不想活了?用什麽方法我不管,總之這個差事交給你,你要負責安全秘密地送到。”
林之若凝神苦想。放學後以租書為名,去他家的書店找他?不行,開學之後,已經很少在書店碰到他了。這樣的紙條,估計是不方便托他家人轉交的。偷偷跟蹤他,等無人的時候再上去搭訕?怎麽聽著情境這麽耳熟,月黑風高夜,一美女,啊不美男,走在路上,後麵鬼鬼祟祟跟著一人,到巷子深處,突然麵露凶光撲過去。啊,那是色狼作案。
幸好下午語文老師來叫她發作業,解救了她的難題。發到孟繁星那裏的時候,她把他的作業本小心平放在他的桌子上,拿出那時候男女生之間說話慣用的那種冷淡疏離的口氣:“老師說你這次的作文跑題了,讓你仔細看看評語,以後注意。”說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下一個同學。果然,周圍的同學各行其是,並未覺出一絲異樣。
孟繁星摸不著頭腦,翻開作文本,隻見龍飛鳳舞紅筆朱批一個“良”字,並無其他評語,卻赫然夾著一個紙條,不由得心怦怦跳了起來,環顧四周,見無人注意,連忙攥在手裏,想要出去看,偏偏上課鈴響了。
放學後,林之若把這件事情告訴唐馨,又惹得她大笑一場。笑過之後忽然詫異:“咦,之若,這麽惡搞,不是你一向的風格啊?”同班將近兩年,她心目中的林之若,是一個內向冷靜,少言寡語的人,雖然一旦惹怒了她,她言辭尖利雄辯滔滔能讓最調皮的男生啞口無言。班裏的同學,因此一向對她敬而遠之。這也是為什麽在分班之前,她雖然愛說愛笑,卻一直沒有和林之若真正接近的原因。
林之若為她理了理鬢發:“以前的確不是。但現在不同了。”
“怎麽?”
“因為我現在和你同桌啊。你沒聽見過,近墨者黑麽?”
唐馨做出捶手欲打的姿勢:“你敢說我?”
林之若縮縮脖子,一副害怕的樣子:“我錯了,我錯了。是近朱者赤,不過,是會哼哼的豬,亂發花癡的癡。”話音未落,人已經敏捷地拎起書包,跑出了門口。
唐馨的嬌嗔從後麵傳來:“別跑,有能耐你等著。”
看到唐馨沒有追過來,她放慢腳步。街頭的柳樹,已經抽出鵝黃色的新芽,柔軟的枝條,隨風上下,煙雲滿地。牆角路邊,已經悄悄綻開了一些各色的小草花,粉白嫩紫,星星點點,不為人注意地盛放著自己所有的嬌豔。
就像我的青春嗬。林之若心中忽然柔軟地觸動。
她內心深處隱隱覺得,這個春天,伴隨著身體的改變,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那個寧靜安樂,獨往獨來,自由自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可以不理會全世界,也可以擁有全世界的孩子不見了,而成年人的遲鈍的理智和清醒,又遲遲不來。她迷失了自己,隻好向身外尋覓。所以,和唐馨這個似乎所有人都喜歡的女孩在一起,參與自己以前不理解也不想加入的女孩子的種種嬉笑打鬧,分享讓她臉紅心跳的小秘密,才那麽地重要,那麽地順理成章。
街旁店鋪的櫥窗中,模特身上一片鮮亮的紫色吸引了她的目光。躊躇了一會兒,林之若走進店鋪,做了一件她十五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她去銀行取了自己的零用錢,買下了那件衣裳。




色已成空 正文 第6章 隻是當時已惘然
章節字數:4092 更新時間:07-07-19 15:46
隻是當時已惘然

最後一節語文課。孟繁星正襟危坐,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腦子亂哄哄的,各種揣測情緒你來我往,紛繁迷亂。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林之若竟然借發作業的機會,給自己傳了一個紙條。按當時的慣例,這樣的紙條,哪怕裏麵寫的是今天天氣不錯哈哈哈,也隻能意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林之若對他有好感,想和他交往。
可是,據他所知,這樣的紙條一向是男生的專利,從來沒有聽說女生會主動的。
終於熬到了放學,在一個僻靜的街角,他顫抖著雙手,借著夕陽的餘暉,打開了那張已經被他汗水浸濕的紙條。
紙條上是短短一行字:孟繁星:多謝你幫我擋了鎂片。周六中午在汾陽樓請你吃飯。不見不散。唐馨。
這正是唐馨的大作,百分百抄襲程輝。
孟繁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語文課本上總也背不下來的古詩,這時候突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仔細看看,果然,那筆跡纖細圓潤,典型的女孩子手筆,和林之若練過硬筆書法的流利飄逸完全不同。
這怎麽可能呢?那樣巧笑倩兮的為無數男生傾慕的女孩,居然主動邀請他?那麽林之若呢,隻是為好朋友傳遞消息麽?
他怔怔的走著,若驚若喜,驕傲,惶恐,以及一絲失望一起湧上心頭,也說不出什麽滋味。
周六中午,孟繁星心懷忐忑的去了汾陽樓。按服務員的指點,進入一個小小的屏風圍起的隔間,看到擺滿了菜肴的桌子邊,一個人轉過頭來,卻是滿麵驚詫的程輝。兩個人還來不及交換情報,兩個女孩已經攜手而入。
唐馨掏出一個紙條,展開,鋪在桌子上,笑吟吟的望著孟繁星。孟繁星拿起來看了一下,在程輝詫異的目光中,掏出了自己的那張,並排放在一起,推向程輝。
程輝讀了第二張幾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樣的紙條,終於明白了怎麽回事,略略尷尬,但是轉念間就大笑起來。另外三個人也跟著笑了。
林之若拿起桌上的水杯,向程輝晃了晃:“這個主意是我出的,難得你不介意。就衝你這麽寬容大度,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程輝爽快地喝了一口。
林之若放下杯子微笑:“唐馨說,你欠了她的,她欠了孟繁星的,而孟繁星欠了我的,現在我又欠了你的,這麽一循壞,我們資債兩抵,互不拖欠。”
大家都笑了。唐馨道:“大家也別說什麽感激道歉的話了,一場同學,都是緣分,這頓飯我們均攤,就算大家交個朋友。”
程輝手按著杯子:“怎麽能這樣?事情是因我而起的,這頓當然我請。再說,帳不是這樣算法。林之若沒有欠我的,就算有,我也寧願不兩抵,繼續欠著唐馨的,”他頓了頓,似笑非笑:“最好,欠一輩子。”
唐馨羞得低下頭去。孟繁星覺得她眸光一轉,有意無意的掠過自己,心頭一動,趕緊打岔:“輝子,班長和學委在此,你也得收斂點,不能像平時開玩笑一樣沒輕沒重的。”
林之若卻道:“這樣最好。老實說,聽到唐馨說得那麽漂亮,我心裏可懸著呢。看你點的這一桌子菜,恐怕得不少銀子。我現在口袋空空,本來就是打算吃白食來的。你要不推托,我就慘了。”一席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了,解除了唐馨的窘迫。
大家開始吃菜,開頭的尷尬過後,氣氛越來越融洽。唐馨本來活潑外向,林之若博聞多知,孟繁星隨和開朗,程輝又天生詼諧幽默,能言善道,經常逗得大家捧腹不禁,他自己偏偏還一臉嚴肅。
話題裏自然少不了班裏的事情。提到昨天發下來的物理測驗,程輝說:“物理老師這次出題太變態了,我一大半題都是蒙的。發卷子的時候,萬裏江山一片叉,上麵一個大大的圓圈,我嚇了一跳,還以為得了個鴨蛋呢,結果仔細一看,原來前麵還有一個六。真是心髒差一點都不行啊。”
孟繁星附和:“我也很慘。交卷的時候,有兩道題沒有開始答呢。我也是勉強及格。中考要是這樣,肯定掛了。”
唐馨也讚同地說:“這次的題是比較偏。我幫老師統計的分,全年級都偏低,百分之四十二不及格。中考應該不會這樣。”
程輝說:“不過,好像題越難,越能顯示出我們班長大人佼佼不群,一枝獨秀。林之若,你究竟是不是人啊,那樣的題你都得滿分,連加試題都不放過。要不,你給我一張你的照片,我回家拿香火供起來,中考的時候保佑一下我,怎麽樣?”
林之若笑道:“我也是僥幸而已。哪裏有那麽誇張啊?”
唐馨歎道:“咱們不能和之若比。她這個人,題不難不做,不偏不看。我本來是不服氣的,自從和她同桌之後,才知道平時那些中規中矩的考試,她雖然都是年級第一,可是根本沒有顯出實力來,我下輩子也趕不上。”
林之若抱了一下唐馨的肩膀:“心兒你要再這麽說,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呢,有那麽多人喜歡你。”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妥,馬上向程輝看去,程輝也正看著她。她本來不是那個意思,這樣一來竟然坐實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程輝打趣道:“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喜歡你,如何?”
唐馨拍手笑:“好啊好啊,我讚成。”
孟繁星也跟著笑,心中卻隱隱泛起一種難言的酸澀。
林之若回眸看著唐馨:“你真的讚成?”
唐馨怔了怔,方才意識到程輝話中的那個“也”,是指他先喜歡了自己,不禁惱羞成怒,習慣性的伸手去揪之若的臉。可是少女的心,對於程輝這樣明確的表達愛意,還是不由自主地暗暗歡喜。
程輝一本正經的道:“我本來有一個就心滿意足了,現在既然唐馨都讚成了,那我也不介意辛苦一下,連班長大人一並拿下。”
唐馨跺跺腳:“之若,你還讓他說。”
林之若笑道:“怕什麽,像你這樣的美女,護花使者自然是越多越好。哪天你湊足了一個足球隊,我給你當經紀人,保證勝過國足的那幫家夥。”
看到唐馨臉紅了,孟繁星趕緊轉移話題:“昨天班主任又嘮叨了一頓中考,說咱們班真正有把握上一中的,也就不超過十個,你們怎麽看?”
程輝笑道:“你別聽他危言聳聽,那是嚇唬咱們呢。咱們四中一向是全市最好的初中,每年至少有一半都去了一中。反而是進去之後,才真正有一關呢。”
孟繁星關切地問:“怎麽說?”
“聽說一中的慣例,開學一個月就要按高考的成績統一模考,前五十名組成一個快班,教課的難度進度都比其他的班級領先。進一中容易,要進快班就難了。”
唐馨道:“我媽媽也是這麽說。而且據說每學期期末考,都要按成績重新排班,一旦成績下降了,就會被調出快班。”
林之若驚道:“這也太殘忍了。簡直是一進侯門深如海,從此不能後退。我寧可不進。”
程輝道:“就你的成績,想不進都不可能。唐馨肯定也是會進去的。隻怕那個時候,我這個蕭郎就真成了路人了。”
孟繁星碰了碰他的杯子:“也別說得那麽泄氣。咱倆也得給男生爭口氣,爭取在快班裏見。”他這兩句話說得意態飛揚,竟然大有豪氣,平時稍嫌過於柔美的麵龐,此刻流轉著一種陽剛雄毅的神采。唐馨望著他,微微怔了一下。
程輝受了他的感染,把杯裏的水一口幹了:“不錯。男兒本自重橫行,下馬五步殺一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大家都笑了。林之若讚道:“你的語文水平真不錯,在男生中很少見。”
程輝笑:“終於發現我的優點了?其實,這才是冰山一角,你們要是肯細細觀察,還會有更驚人的發現。”目注唐馨:“怎麽樣,要不我給你個發掘的機會?”
唐馨顧左右而言他:“要進快班,光溫習初中的資料不夠,還得預習一下高中的知識。沒有老師,自學是很難的。”
孟繁星道:“我準備中考之後,立刻開始,能學多少算多少。”
程輝道:“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現放著兩個老師在這裏,我這頓飯,算是下了定金了。”
唐馨略略想了一下:“別說什麽老師不老師的,大家一起學習,互相督促,進步快點,也是好的。”側過頭來望著林之若:“你看怎麽樣?”
林之若笑道:“別看我。這頓飯請的是你不是我,定金也定的是你不是我。跟我無關。”
孟繁星插話道:“正好,這個暑假,我外公要動手術,媽媽要去照顧。我已經和家裏說好了,書店就交給我。我們就在那裏學習,光線好,地方大,又安靜。”
唐馨抱著林之若的胳膊搖了一搖:“聽見沒有?書店啊,全是你愛看的武俠。你不愛學習,看小說陪我,總成了吧。”
林之若看了孟繁星一眼,微笑不語。
然而,當中考忽忽而過,孟繁星慎重其事的準備了高中課本和學習資料,又精心布置了書店後麵的房間,應約而來的,卻隻有程輝和唐馨。
問起來,唐馨悶悶地道:“別提了,她現在跑去修煉了。說起來,這事都怪我。考完那天,我拉著之若去逛街,後來晚了,又到我家吃了飯。之後她說要回去,我爸爸不在家,本來我媽媽說要給她家裏打一個電話,讓她家裏人來接她,之若說什麽都不讓,一個勁地說自己走沒有問題,她經常一個人晚上走來走去的。我知道她爸爸媽媽關係好象不太好,也沒敢堅持。誰知道,居然出事了。有一個男人,好象喝醉了酒,居然就在離小區門口不遠的地方,想要……想要欺負她。”最後幾個字,唐馨紅了臉,聲音低不可聞。
孟繁星覺得心怦怦的跳起來,直抵到嗓子口,想要詢問,卻說不出話來。
程輝卻依舊沒心沒肺的,居然還開玩笑:“不是吧,林之若也有人調戲。那個男人該不會是同性戀吧?”
唐馨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笑聲噎了回去,接著說:“幸虧之若的爸爸那天晚上加班,剛剛回來,聽到之若的聲音,才趕過去把她救了。我第二天去看了之若,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臉上也被打了一個巴掌,腫得老高。我聽說這件事都嚇壞了,可是她倒好象很平靜,還跟我說了一通什麽‘將欲翕之,必固張之’,‘柔弱勝剛強’的道理,我以為她是受驚了,有點胡言亂語。誰知道晚上再給她打電話,她媽媽說她去濱洲了。她有一個小舅,在濱洲武術學校當教練,她就是投奔他去了,說要學空手道。她爸爸媽媽攔不住,隻好給她拿了錢,讓她走了。”
程輝拍桌讚歎:“高人,真是高人。我以前就覺得,她一個女孩子,整天看什麽武俠,透著邪性。現在看來,咱班說不定就出一個當代呂四娘。”
孟繁星看著架上一排排的武俠小說,想起寒假裏,她捧著書,坐在角落裏,安靜而專注的樣子,莫名的惆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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