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頌
(2009-07-12 21:03:24)
下一個
石頌
童年的時候做事毛手毛腳,父親為了培養我的細心,買回來幾塊印石和一把刻刀。從此我便與金石篆刻結下了不解之緣,一直堅持到出國之前。
年少的我喜愛那形狀各異;色彩斑斕的印石。尤其愛隨手拈起一塊在手中把玩,那從石頭中傳來的絲絲涼意和那沉甸甸的質感,讓我從小對石頭就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我學習篆刻是從磨石料開始的,一塊印石的印麵往往不十分平整,需要在治印之前研磨平滑,這樣才能夠為隨後的篆刻做好準備。隻有用經過認真加工過的石料治出的印章再用上印泥之後才可以在紙上留下那飽滿的印跡。正是從這看似簡單的治印前的準備工作,使我初步了解了石頭的個性:他那看似堅硬粗獷外表卻又柔軟細致的內在。
記得剛剛開始研磨石料的時候,往往由於心急,一塊石料看似磨的很平了,可把石頭往桌麵上一放,才發現石料卻可以象不倒翁一樣輕輕晃動。於是又要重新磨,直到把一塊石料磨下去小半塊,那攥在手中的半塊石頭還是堅硬如初,可砂紙上卻留下了一小墩細細的白顏色的石粉,輕輕一吹,那白色的粉末便飄散的無影無蹤了…
漸漸的對篆刻知道的多了,學會了衝刀;切刀,明白了白文;朱文的區別。年輕人的輕狂就開始冒頭了。認為自己可以把大師的作品臨摹的很象,開始對吳昌碩等大師的作品憑首論足;以至於利用暑期在離家不遠的“元大都城桓遺址公園”擺開了篆刻地攤。每天早晨天蒙蒙亮就隨晨練的祖母一起“出攤兒”了。那一段時光確實無憂無慮,由於價錢公平,每天都能攬來幾個客人, 天天都有幾十元的收入。後來也開始低價買入石料,做起了“包料包工”的一條龍服務。這樣早起接活,趁午覺後;和到化工學院遊泳前的時間匆匆把當天攬的活完成。由於刻的很熟練了,另外也欺負很少有人真正懂行,一個印章也就用我半個小時,如此樂不思蜀。直到有一天經曆的一件事使我從新認識篆刻。
已經記不清楚那位中年人的麵貌了,隻隱約記得他穿著白色的練功褲,手裏拿著一柄太極劍。他斷斷續續到我的攤前來了幾個早晨,翻看我的印譜(為了招攬客人, 我特意帶上了我的印譜)。一天他帶來了一枚印石, 那時一塊“山”字形的石料,通體碧綠,在石頭的側麵有一個黃色的凸起,巧奪天工的刻成了一隻黃色的蟋蟀。以我當時對印章的了解, 我馬上就可判斷出這塊石料價格不菲。已經忘記刻了什麽字,隻記得那塊印章很“膩”, 很“粘”刀。第二天如期去交活,那位中年人並不十分滿意這枚印章,並指出了幾點缺點。我不記得是如何收的場,但他對我講的幾句話卻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藝術是沒有止境的,隻滿足於現狀而不進一步精益求精,那隻是一種匠人的做法”。自從那天以後我就很少“出攤”了,每當我再一次把玩那一塊塊石料,耳邊總會想起那位中年人的話,那一枚枚石頭在我眼前卻顯得那麽深奧;難以咋麽。
後來漸漸長大了,對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有了粗淺的認識。也許是由於自己有金石篆刻的愛好,對中國文化裏的石頭更是情有獨鍾。縱觀幾千年中國曆史,不難發現石頭的文化和曆史是同我們古老中華文化緊緊相關的。《韓非子8226;五 蠹》中有關於燧人氏“鑽燧取火,以化腥臊”的記載。也正是這中國的普羅米修斯,從燧石中發現並運用火,從而在人類社會進化的長河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毛澤東《賀新郎8226;讀史》詞雲:“人猿相揖別。隻幾個石頭磨過, 小兒時節。”製造並使用石器,是人與猿猴的本質區別。在新;舊石器時代,我們遠古的祖先居住石洞,並使有石製的工具。著名曆史學家呂振羽先生曾這樣描述過,當時的人們“以燧石、石髓、蛋白石、瑪瑙、碧玉等作原料,打製而成三角形、石葉形等形式的石鏃、石鑽、尖狀器、刮削器、石片和石核等等。” 從1929年在周口店發掘出土的第一個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到近期對山頂洞人的研究,考古發現了距今18,000年的被赤銅礦染紅的石珠,遠在一萬多年以前石頭就已經成為了先民的飾物。也正是由於對於石文化的癡迷,從那時起我便對達爾文進化論中人是由猿猴變來的觀點產生了一絲困惑;也正因為這樣才為我以後相信神造人而摒棄進化論,從而成為一名基督徒埋下了伏筆,那是後話。
也正是由於石頭本身與天俱來的鮮豔的顏色和五彩繽紛的紋理,啟發了遠古先民們的思維並進行模仿,從而產生了原始的文字和繪畫,這也就是原始文化的開端。可以這樣講,原始文化實際上就是石文化。同時石頭也成為了原始宗教崇拜的對象,許多關於石頭的神話故事產生並一直世代流傳至今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女媧煉石補天”和“精衛鳥噙石填海”的故事。石頭也同樣在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中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石頭記》裏的賈寶玉;《西遊記》中的孫悟空,那都是從石頭而生或就是石頭的化身。
中國曆代文人騷客所特有的“詩書畫石”文化現象,把那種一脈相承、一氣相通、一心相連的藝術形態、精神氣韻表達得淋漓盡致。白居易在《太湖石記》中提到了評石的標準“石有族,聚太湖為甲,羅浮天竺之徒次焉”;米芾“皺,瘦,漏,透”的相石四法,奠定了中國賞石文化的基礎。中國的石文化在經過了成百上千年的儒學文化的陶冶熏陶,如白居易《太湖石》“才高八九尺,勢若千萬尋”;宋人程師孟《醉石》“萬仞峰前一水傍,晨光翠色助清涼。誰知片石多情甚,曾送淵明入醉鄉。” 的千古絕句層出不窮。“詩書畫石”中的石就是前文中提到的印石,近代書畫大師吳昌碩、齊白石本身都是“詩書畫印(石)”的集大成者。
後來離開了故土,留學;工作;生活在海外數載。卻時常感受到融於血液中古老東方文明的因素同現代西方文化之間的碰撞;也無時不刻不在思念故土那多少次魂牽夢繞的山山石石。因為我明白根是無法長時間離開沃土的;我也知道遠古的祖先早已在我身上打上了永不褪色的“神州印”。這種感覺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強烈,關於祖國的點滴消息就能像燧人氏從燧石中撞出的火花可以點燃熊熊心火。
也許是神的美意,我定居於落基山腳下,落基山的英文就是“多石頭的山”的意思。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我有幸領略了“大提頓國家公園”的雄奇偉峻;“拱石國家公園”的渾然天成;“錫安國家公園”的天人合一;“布萊斯峽穀國家公園”的秀美精致。也正是這些形態各異的石山;石拱;石柱勾起了我那深藏的對石頭的熱愛。
站在美輪美奐的大自然麵前,我時常感歎人的渺小和神的奇異。於是我開始尋找一種方式記載下眼前的美景。我發現了攝影。我曾無數次折服於攝影師敏銳的捕捉力以及通過其作品表達出的深厚內涵,這同中國的山水書畫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優秀的攝影作品也可以借助先進的轉播手段把攝影師所想表達的思想在短時間內傳遞給讀者。
已故優秀華人風光攝影師謝尤勤博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謝先生短暫的45年的人生旅途中,他利用業餘時間,足跡踏遍了南猶他州;內華達州;亞利桑那等州的山山水水,用相機記載下了他對大自然俊美的獨特見解以及那深沉的眷戀。謝先生的作品中多次記載了石頭,並給予石頭其獨有的靈性。凝望著謝先生一幅幅遺作,我不禁在想,尤勤鏡頭下的石頭是不是女媧娘娘曾經煉過的那五彩神石呢?
中國人常以石頭代表永恒,以“海枯石爛”比喻感情的最高境界。《禮記8226;玉藻》曰:“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無故,玉不離身。” 願那一枚枚奇石伴尤勤長眠。
2009年7月9日初稿於美國鹽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