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之死[轉]
(2007-02-02 17:5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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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之死[轉]
作者:王乾榮 來源:文匯報
故事發生於1937年。
著名作家和學者梁宗岱,在第36期《宇宙風》雜誌上寫了篇文章——《從濫用名詞說起》。他批評的對象之一,可是大名鼎鼎的美學家朱光潛。朱有名著《文藝心理學》,其中談到貝多芬的《月光曲》時,將“奏鳴樂”與“交響樂”相提並論,而且形容這曲子“溫柔委婉,如怨如訴”。梁據此道,將兩種不同之“樂”並列,本已失當,而《月光曲》寫的更是“一個熱烈的靈魂和外麵的狂風甚或旋風掙紮的月夜”,所以朱先生“溫柔”之說,顯屬“望文生義”。
梁先生還批評了名作家李健吾,說李在《咀華集》中,把何其芳的《岩》比喻為“一段生風尼(即交響樂)”,李還說何其芳的《花環》比卞之琳的詩“更其純粹,更是詩的,更其近於19世紀的初葉”,均欠妥當。梁認為,《岩》是一篇“精致親切的散文”,不妨比喻為一首小曲,怎會是氣勢磅礴的交響樂呢!至於“更純粹”、“更是詩”,則令人難以理解,而“19世紀初葉”所指,更是抽象含糊,叫人不明所以。
梁先生此舉之性質,大概相當於現今令某些人厭惡的“咬文嚼字”吧。被批評者是怎樣應對的呢?
朱光潛先生默認了梁的批評,沒有答複,隻是在見到梁的時候,開玩笑說:“濫用名詞的始作俑者是你。”因為是玩笑,所以他也舉不出梁“始作俑”的例子。兩人哈哈一笑了事。
李健吾卻有點“較真”。他寫了《讀<從濫用名詞說起>》一文,發表於《大公報》。他首先承認,“生風尼(交響樂)”屬於濫用,而“19世紀的初葉”之表述,“也許有語病,也許措辭不當”;其次,他才為自己聲辯,並對李予以反擊。辯白是,語病和不當並非濫用;反擊是,梁說何其芳作品“受英法世紀末作家影響”,在何本人沒有說“受影響”以前,你輕易使用“影響”一詞,即便不算濫用,也屬“冒用”。梁宗岱則又寫《<從濫用名詞說起>的餘波》一文,與李健吾商榷,文中還涉及梁實秋、巴金等著名作家的“濫用”錯誤,梁和巴均有很好答複。
這番論爭,總的說屬於探討性質,雙方基本上心平氣和,即使難免用詞尖銳,也沒有劍拔弩張,人身攻擊。名人間咬文嚼字,小事一段,但也關乎學問、學風和文風,即使意見一時不能達於一致,探討對雙方總會有所裨益,可傳為佳話。魯迅說章士釗將“每下愈況”說成“每況愈下”,是弄錯了成語;章好像沒有答複,現在咱們仍然多用“每況愈下”。這也算一例。
每讀到那個年月文人雅士們“咬文嚼字”趣事,我就不免聯係到現在的當紅文人。今之風雲文人,脾氣似乎特別之大,老虎屁股摸不得,最突出表現,便是聽不得一絲批評。
我在《中華讀書報》上看過一篇很有意思的大文,作者是名家,我姑且隱去其名而單說其事。他另有高論,說那些愛批評別人文章錯誤之無良之輩,總是“乘興而來,背興而去”,討個沒趣,因為,“凡偉大作家,如福樓拜,根本不在乎什麽行文錯誤,也不在乎什麽批評,正因此,他們才寫出了偉大著作”。這下子,我算徹底服了。
哎呀呀,你還想當“梁宗岱”?如今之“梁宗岱”,竟是那麽齷齪鄙俗猥瑣,已經被名家妖魔化得不像樣子了。當然,現在也幾乎沒有了“朱光潛”和“李健吾”。所以,批評死了,隻有“偉大著作”盛行和相互吹捧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