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一下想不到是手機鈴聲,一個幹淨、有罐頭味的男嗓子很唐突地跑出來一小聲一小聲認錯。
鈴聲:我是太自私了,我是太自戀了,我是太自大了,女的一給我好臉我就牛起來了。。。
女:也就是說,都喝美了,我的表現也不錯,以後這樣的活動我看還可以多搞。酒要喝好了挺難的,好幾次,不深的朋友喝完酒不理我了,關鍵是我也不記得說過什麽了,解釋都沒法解釋,我不覺得我是一攻擊性很強的人啊。喝完酒斷篇兒太害人了。
男:這次您從頭到尾沒斷篇兒?
女:沒。中間有少幾格的,酒滿了,杯子空了,誰喝的?這個過程沒有。
男:那你一定記得最後你給餐廳題的詞了?
女:我又題詞了?我題什麽了?
男:您老題什麽?您的口號是什麽?對我們的總結,喝大了一定要嚷嚷唯恐天下還有不知道的,你想想?
女:男的都是傻逼?
男:對呀。寫在人專門留言的大紅本上。這餐廳經理也是缺心眼。
。。。
女:我承認,我有暴力傾向。冬天一下雪,我就做入室殺人的夢,臉上蒙著毛襪子,一進夢就知道那家路怎麽走,一出夢就忘。你沒發現我一到冬天,不沾酒了?我還撓誰了?我這十個指甲裏都是人皮。
。。。
女:以後戒酒了。
男:這種誓也不必發,你哪知道以後呀?人還是要交幾個壞朋友的,日子是最操蛋的,隔幾天跟你起一次膩,酒還能隨時給自己起個哄。當然酒是壞朋友裏比較低級的了,也不能太拿它當朋友,一起玩行,跟它交心不知道給你帶哪兒去了——別帶著心事喝。
女:我沒心事,我和你一樣,也就是把它當一騷貨,閑了招它兩下。
。。。
男:你太在乎別人怎麽看你了。你不是也看出我演了嗎?我在乎了嗎?你也把別人想得太真實了,沒人要看真正的你,就是要看演出來的你。我這麽想也就算了,你,本來就是一個演員,你告訴我,觀眾每天看戲看什麽呢?就是看你那兒演呢,你演得好,演得像,演得跟真的似的。
。。。
男人嘩啦嘩啦轉了兩下打火機輪子,舉著火找煙。
。。。
女:你的毛病是,你老要求別人是你,不是你的就封為白癡。
男:。。。來的都是哥們兒,都不能讓人覺得我這是最後一回。拍的過程中,至少要讓全體哥們兒認為這是一很有奔頭的戲。我不是光忽悠你,我是先忽悠了自己,再挨個忽悠每一個人。戲拍完了你們全散了我還得往下忽悠呢,忽悠電視台,忽悠淫媒,最後希望傳說是真的——觀眾全瞎了。說出來令你發指,我一個不敬祖宗不畏鬼神的人,現在每天晚上進床跪被窩裏叉著手祈禱:上帝,謝謝你讓我過完今天。求你,讓我過明天。
。。。
男:。。。別跟我說雞的壞話,我很尊敬雞,雞很真實。
女:我知道你尊敬雞,上次你喝真實了跟雞走了一睜眼在農村,打電話: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兒,周圍都是山。
。。。
男:真是這樣,你不懂醫。我生的太不是時候了。生下來就很崩潰。外麵一直吵吵著打我。我來了!我到那天都在打炮。我是受迫害妄想,妄想得也很真實。剛記事兒我就問自己:原諒,還是不原諒?——不原諒!我有巨大渴望症。我有視野饑餓症。我的品味是雄壯、粗壯、粗糙、極度飽和。我不能克製自己眺望高、遠、眾多、無窮無盡數不勝數的衝動。我要眼前是滾動的,一浪追逐一浪,被波濤般的色彩充滿才能稍稍緩解一下瞳孔的饑餓感。那才是我眼中的美。我太愛開趴屜了,低於五十萬人玩不好,百萬人銳舞也都不叫大好。現在趴屜多?沒那時侯多。你是沒見過那種盛況,人一對對出來,跟古羅馬似的,沒有打碟機,但是所有人都駭了。絕版了。我們這撥人再死了就沒人能聊嘍。現在回想幼年的我,不是在去趴屜的路上就是趴屜散了回來的路上。
。。。
男:你查我紫薇鬥數命盤,這不是吹的,本命就是文昌文曲。我太會聊天了,話說得都很黑,濺邊上人一身血。今天出口傷人的學的都是我。我的話今天讀也有力量,特別是侮辱一個人的人格的時候。我一直欣賞我的尖刻,把人聊成狗,把人聊成蒼蠅,欣然讓我覺得準確,準確又很容易被欣然以為正確,我就從欣賞我的尖刻到以為我都正確。
。。。
男:你看見我心裏了。我心裏有根刺兒,戴著綠鋼盔,我不說,刺兒替我說:我高明,世界不高明!我正確,你們一幫糊塗蛋!我優秀,來陪你們玩,咱們還真是有緣。不說不說,逼我說了,你們就該說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不同意我的人就是低級生物,我希望他們去死!死太過分,就讓他們致殘。致殘也辦不到,就精神致殘。就痛罵。給他起外號,說他不愛主義,調笑他——哈!哈!調笑是最傷人的,最不尊重人,最招小人,誰是小人你就拿這個試,一招就來,群起扒這廝的褲子,掐這廝的粉嫩處,名流一掐一個手印,流氓也有暗傷,令天下小人群起而哄,過潑血節,自己一個髒字不帶——噢!我明白為什麽必須是代表正義的口氣了,我心裏不願意讓人聽出我是小是小非,我心裏必須把我想成一個戰士,在執行任務否則心裏太羞愧太咳嗽……
。。。
手機又震動。男人看了眼顯示。
男:這人太討厭了,不接就是告你我不愛接,還拚命打,一天打八百個,這一定又是半夜醒了。我就不能讓他覺得有誌者事竟成。
。。。
男:原來的夢想也是相信有個幸福存在,有個人間天堂,一個公平的社會,人和人都互相信任,也值得信任,人和人都不互相消滅,一個無憂無慮,一個快樂無比,愛情根本不是事!沒說平等,說的也是平等以後的社會。原來大家更相信一點,覺得地上的每一點亮兒都是那個夢想照下來的,都仰著脖子去接光,脖子曬熱了,就覺得溫暖;曬黑了,就覺得健康;燙皮兒了,夢更近了;起泡了,已經在夢裏了,痛並快樂著;泡破了,露肉了,肉熟了,肉糊了,肉疼了,鼻子哭了,這都沒走!走多不牛逼呀!走,多不爺們兒呀!必須死扛——必須的!聚光燈關了,爺們兒沒的扛了,閃著爺們兒,爺們兒擰巴了,爺們兒生命不能承受之沒東西扛。爺們兒玩火柴,爺們兒攢煙頭,爺們兒屁暖床,爺們兒曬月亮,爺們兒盡管什麽也瞧不見還站在那兒瞧,仰著脖子,瞪著白內障,叫信仰。
。。。
男:有的是導演,你不幹有人幹。導演不用愁,高興有點發愁,高興是發愁的男朋友,發愁一下班就叫他出來,老和他們一起玩的還有一叫爽的,喝的很高興,聊的很高興,興致高嘛,簡稱興奮。快樂、痛快、鬆快、刀磨得很快!樂趣、樂在其中?好象不應該是一時興奮,是長期興奮,長期沒急著,比預想的還要好。我見過快樂的人,都是女的,一般感覺不張揚,都彬著,你不打聽她很正經,摁不住,往外冒,聞著香了,掃聽掃聽為什麽美成這樣啊?才把心裏美——快樂暴出來。暴完之後還有點歉意,腳著挺對不住周圍這幫沒趕上倒黴催的,那個善意往外冒。高興有時必須建立在別人痛苦上。所以男的淨高興了。沒見過真樂的至少我認識人裏。我都想不起一個男的跟我說他很快樂用過這個詞沒那麽不要臉的。快樂也沒號稱的,但你能看出來,真是快樂,嫁對了老公的,生對了孩子的。對對,孩子那個狀態叫快樂,孩子是快樂的。快樂是美。婦女兒童要特別保護,保護美嘛。精神病弱智也要特別保護,保護不清楚。
女:快樂傳染嗎?
男:快樂傳染,但是傳染時間不長,病人一走你馬上就好。傳染來的也不是快樂,是快樂她妹欣慰,淨替人家高興了。
女:不快樂傳染嗎?
男:抑鬱是傳染的這個我知道。早年我們那酒吧五個股東一個抑鬱了五個都傳染了。當然後來證明都不是了。後來傳染到旁邊酒吧,傳染到整個一條街,客人進來都不知道為什麽就不高興,看著酒喝不下去,就想掉眼淚。生意全淡了。後來靠老外才把那條街揀回來。老外太生了,老外哪兒都不挨著哪兒,所以沒事。
女:我覺得我被你傳染了,你是一個不快樂的人,我認識你之後就失去了快樂的能力,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我這麽覺得啊。
男:我是一個不快樂的人,我也不想快樂,我也沒必要快樂,我也沒快樂過,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快樂是一種能力你再加一句:天賦。得積多大德啊!我不信快樂是可以爭取的,是一花瓶擺在那兒,人人可以揀起來抱懷裏;是一勳章,人人都可以別胸前。我覺得快樂就是自我陶醉的能力,可以無視現實的,可以省略現實的,都挺牛掰的。主觀指導客觀,主觀指揮客觀——都是主觀大師。我不能自我陶醉,我沒理由自我陶醉,我也不認為自我陶醉是正當的——對我。我沒那麽清白。快樂她媽是清白她爸是善良,他們倆生的。我不是他們倆生的。我是自私和虛榮生的。我還有一叔叫自尊,這叔是殘疾人。一舅叫虛偽,這是一全乎人。一姨叫虛弱。一姑叫自己虐待自己。她有一雙把兒姐姐叫自己高看自己,早死了為什麽我沒提呢。老自家的人是很多的,大家族,名門望族,在我們老家自戀那兒是橫行一方,都姓自,縣長都姓自,叫自衛。很多人生了孩子叫自私,叫自卑的重名更多。有一遠房叔叔沒見過,名字起特怪,叫自由。瞎起吧?淨讓人鬧笑話了。淨讓人起外號了。人緣不是特好。小時候到我們家來過一次,把我爸我媽嚇的,就怕叫我見著,愣沒留人吃飯,等於是半攆出去的。好象這叔被逮起來過還是怎麽著,都挺怕他的。作風不是特好。
女:你有一姑叫自己恨自己,有吧?我都見過。
男:你說我哪姑呢?我還有一姑叫自己埋怨自己,一姑叫自己很不信自己。
女:就叫自己恨自己。一老太太,穿得幹幹淨淨,頭也梳得整齊,說話蚊子聲。
男:她呀?我小姑。她嫁給恨了,後來恨死了,為了紀念恨,她就在自己和自己中間加了個恨。我一般叫她姑且恨。有時不提恨,就叫姑且。
女:知道,我有一女朋友,先嫁給現在,後嫁給開始,娘家姓從,現在就叫從現在開始。
男:這是跟我比較親的一姑。不討厭——人老了不討厭挺難的。有教養。我認為有教養就是不大驚小怪。什麽事都能跟她聊,沒說能把她嚇著的,哎哎這個事你怎麽能這麽做呢——沒有。我都能跟她聊性——姑且。絕對是那種傾聽和盡量理解的態度。沒有你這是不道德的什麽的這種話。也不是說要老太太都讚成你的生活,我最怕那種上來就很多事對不對,能幹不能幹先有一大堆界限,全是她沒幹過的,沒聽說過的,無知的可以說,先把自己關起來,聽不都不要聽,先覺得你想法已經出圈了就差進行犯罪了,應立即禁止,並嚴厲批評——我最怕那種老太太了我幾百個姑都那樣,跟她們聊天跟跟文盲聊天一樣,你又不能抽她。怎麽了,你對我小姑印象好?你什麽時候見過她?噢,她住的離這兒近,上組裏來過,可能你見過。老太太愛看片子,從我這拿不少碟。
女:你可能都忘了,有次我到你這屋來你姑正也不知幹嗎呢,你沒在,我跟她客氣了兩句,聊了兩句,老太太抽煙,我就敬了她一根,老太太是挺讓人舒服的。你一會兒才回來。老太太走了你跟我說什麽你都忘了吧?
男:我說什麽了?
女:你說別跟這老太太瞎搭葛,老太太這兒——腦子有點不好,看著沒事,突然犯病了就不行了,你不知道哪句話能招著她,老太太看著和氣其實比誰都敏感。你跟我說以後見了甭打招呼,隻當不認識,姑且不用禮貌。萬一跟老太太熟了,老太太挺愛串門的,到時候上你們家去萬一在你們家犯病了呢?你都不知道怎麽搶救。她真幹的出來,閑的麽。要說老太太有什麽毛病也就這點不好,拿自己不當外人。我說她幾次了,我的朋友見過第二天就上人家去了,你跟人家熟麽我問她。結果真在人家犯病了。
。。。
女:你跟我說說自己恨自己犯病都怎麽不好了?
男:恨自己就和自己家裏人疏遠了,就愛到愛她們家串門去,跟人也不熟,臊眉搭眼跟那兒坐著,人家吃飯也不走,也沒話。你跟愛熟嗎?
女:不熟。我有一朋友跟她熟,老上她們家去,姓獻,叫獻愛心。
男:不熟我就放心了,不熟就好辦了。照說我現在是不該再說誰的壞話了,照我現在達到的覺悟和對自己的要求,但是愛,我必須說她兩句。我能說她兩句嗎?
女:你說,我絕不傳去。你所有話爛我耳朵裏,外邊看你還是好的。
男:怎——麽了,她就覺得她好看?不但她覺得好看還所有人都覺得好看,誰我都聽背後有人說,就她,一提都立正,都覺得自己家孩子像她,自己太太像她,自己媽簡直就是她,打聽誰跟她熟,什麽時候請家來坐坐家裏就太平了。就那麽拽!恨自己是經常不能一人呆著,恨自己是老上你們家呆著去,她一人孤單,你們家不是朝陽麽?你們家不是招人帶見麽?怎麽恨自己一來愛顯配愛吹牛就往外躲,愛聊天也不聊了。是,恨大家跟你們家是世仇,弄死你們家不少人,至今你們兩家還是死掐。可是恨自己不姓恨啊,姓自己,搞清楚情況沒有?噢,就許你們家人結婚呀?優越感哪兒來的我就不明白!愛屋及烏不是你們家人呀?愛羅嗦愛抽筋不是你們家人呀?你有沒有個大爺叫愛當官?愛攢錢是你們家誰呀?我不知道——蒙別人行。論起來我和她們家還是親戚呢,她一個表妹愛嫉妒嫁給我三叔自豪了。我表妹,叫自愛。自愛還很好,愛殺人愛放火都叫人給抓了!就跟你熟的那個……
女:誰跟我又熟了我怎麽不知道?
男:她女兒,愛情,你不熟——你敢說你跟她不熟?
女:熟,熟,她女兒很熟,猛一下忘了誰家的了,我們一起也不刨根問底,都是年輕人。
男:年輕就不好好跟家呆著了?我要說她最騷你不會反對吧?誰跟她都有一腿也不是真有還是傳說,連老外都瞎傳我沒瞎說吧?我就算夠開明的了吧?我就算跟道德最不熟的了吧?這要是我,我覺得我忙不過來。
女:我怎麽覺得你跟她也很熟呀?有一次跟她聊起你,她說她認識你。
男:她吹吧!她誰不認識?她交際多廣啊,她多有麵兒啊,沒她進不去的局,幾回我在我大爺自盡家門口碰見她,陪人進去了,自各出來了。自盡都起不來床了,自盡讓人打了,自盡都癱瘓了……
女:別聊自盡別聊自盡。她走訪你了?
男:我不說了,再說就像我吹牛了。她憋著收我多少回了,我全閃了。我認識一女的不錯,她就說是不錯的朋友,來聊會兒,有你什麽事啊?有一回把我和被窩堵一塊了,被我利用最後一絲理智喝住:別來這套!我和你姐可是朋友!
女:這跟恨自己有什麽關係呀我聽了半天沒聽明白。你跟我說說恨自己。——她姐是誰呀?
男:你軸在這裏是吧?你出不來了是吧?恨自己已經開始走訪你了是吧?她姐在家叫愛慕,出門叫單相思,是我一老情兒,老情兒嫁給性饑渴了,我也不好跟她多聯係了。
女:最近給我打好幾個電話了。算了我也甭瞞你了,昨兒她就在。我喝大了也不知怎麽壓著手機了,恨自己老接著空白信息,自不是筆劃少麽,在我電話簿上排第一。恨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挺擔心就來了,看我喝成那樣就一直陪著我,照看我,到我下樓找你。恨自己當過護士吧?照顧人真專業。我吐一地都是恨自己收拾的,我特慚愧。我跟人家熟麽人那麽大歲數大晚上我自己都不知道,人還就來了。我特感動。老太太還說下回跟我一起喝酒呢,教我怎麽喝,說我那是恨不醉的喝法,自己喝自己不用那麽拚。老太太特別親切讓人覺得特舒服——特別特別舒服你形容的對。那雙眼睛,看你那發自內心的愛護和關懷——我覺得用關懷形容她眼睛裏那種東西太準確了,我一看她的眼睛,心裏就想哦,這就是關懷。跟媽的還不一樣。我太喜歡老太太了。我要老了我就要當那麽一個老太太。所以我問你她的事呢,我覺得她不像有病的。
男:恨自己已經讓你慚愧了?恨自己已經讓你看到關懷了?不過告你也沒關係,這是我們一家庭秘密,既然你已經跟恨自己走這麽近了我不告你姑且也會告你說。老太太是教徒,過去。現在也是。中間不是過,中間不是不讓嘛。關鍵老太太不是沒病,她傳教,這點比較討厭。我說您不能幹這個至少跟我的朋友。這叫什麽事啊?人家是看我跟你聊會兒,第二天您上人家傳教去了,人不好意思隻好聽把媳婦拉來一起聽你倒問人家愛聽不愛聽了麽?這不等於病在人家了麽?你再跟恨自己熟點吧,再熟就開始了,以後全是這個了,沒別的了。她就不跟我傳教,被我滅過。老太太那麽一個冰雪聰明——你大爺這詞我早知道就因為沒人配使一直沒使過剛想起用老太太身上,合適。老太太冰雪聰明那麽個人怎麽一聊起這點事,就魔怔了,沒完全停轉兒也是黏遲,智力急劇下降到小學五年級水平,完全迷信了,科學理性不在了,反常識的事很幼稚地在那兒堅持。你要反常識你就得和常識他們家對門懷疑一切熟,懷疑一切反常識很多年了,確實有的時候就把常識反了。你不能說什麽常識我不認識,我就認識我們家那口子。我跟老太太說,本來我對什麽還都有點興趣,就因為你,不聊了。你給你們那兒毀了一人。
女:老太太生氣了麽?
男:老太太生什麽氣呀,老太太從來不生氣,老太太就在那兒樂。還說她那些幼稚的宣傳。我說你不能這些話跟我說。你不能讓我覺得我是一傻子我要信了你我算叫你蒙了。要宣傳跟你們那兒管宣傳的說說,咱們都先別假定誰是傻子,別一腳踢開——踩著常識,很難嗎?別一繞不過去就突然都歲數小了。千萬別再把黏遲派出來,千萬別再讓黏遲們到處說入進去有許多好處,日子都順了淨揀樂兒了。別忒把人看扁了,我要揀樂兒我去你們那兒幹嗎?我哪兒都能揀!我的弱點不就是不能讓人看出我不聰明我日子想順就順這你還不知道?我聽了都可笑!齒冷!太丟人了!太證明了!是人就有一命門,這閘盒要是讓人趕上拉了一把,這人就瞎了,腦袋就方了,心裏的頭發全白了。這人就沒電了。平的事很平常,就不能提這個一提這個就成話癆了。
女:你的閘盒在哪兒?
男:不能告你回頭你再給我拉了。老太太呀老太太,你不應該,這事發生停藥整頓身上還差不多,停藥整頓都沒發生你發生了。多好一人最後這點事讓人不佩服,再連帶拖累教門,覺得你們是一農村的祠堂,派出一些低級算命人員就到泥沙俱下的大城市來蒙事來了?碰到我這種昂——就等著不會的跟我瞎說呢——還不是一通暴呲啐?從上到下沒有麵子。好嗎你覺得?恨自己承認,這事兒上她不是完全跟著理性走的。她說你會發現理性所有的路都有盡頭,這隻能你自己走到盡頭,就見了。無立錐之地到時候。不要大哭而返哦到時候。您這是屈從。我跟恨自己碼了。你們管這叫敬畏吧?我聽很多事兒逼說過,人,要懂得敬畏。我去——你一百多個大爺!管膝蓋哆嗦叫敬畏?你們丫真會揀好聽的說。會聊天麽?不會聊天別聊。到時候恨自己朝你下家夥你不許信啊,你要信我瞧不起你。
女:恨自己沒朝我下家夥。
男:你等著呀,還沒到時候。到時候你不要說是我把恨自己招你們家去的。到時候你跟她聊吧。到時候她反正有的是工夫。到時候她會一五一十把你所有的過去所有的將來聊到盡頭。到時候恨自己領著你葬花,哭自己。葬完眼淚領著你焚詩,拿著板擦把甜夢、恨想、怨望一筆筆抹去。抹幹淨了是咽氣版:踮腳望著沒有盡頭,望著小白,小藍,小黃,小黑,你好,你好……就不看小紅。
男人演得出了神。
女:你還一表妹叫虛心吧?
男人出了戲,擦擦汗。
男:虛心上學呢。我們家事你怎麽全知道?
女:虛心已經工作了,虛心跟我一朋友是朋友,虛心都交男朋友了,有一天碰見聊上癮了,也20的姑娘了。
男:虛心工作了?虛心交男朋友了?我還叫她小心呢。很多年沒見了,就怕她媽虛弱好學說出話來還以為是一犯人呢。我必須承認有人身體不好你判他念書他真能把牢底坐穿你承認嗎?恨自己沒咽氣虛心都長大了。怎麽又聊起虛心來了?跟我們家人幹上了? 20歲也是個果兒了。
女:虛心問我一人,也是你們家親戚,問我認識不認識,我說不認識,估計你認識。
男:誰呀?我們家還有什麽親戚?虛心也開始打聽人了?她一個20的人,相當於獅子一歲你算算,必是瞎打聽。跟她說話多累呀,跟她逗實話比逗瞎話還累。虛弱專拍20人的馬屁。虛弱有一特奇怪的想法,拍20人的馬屁就是拍明天的馬屁,拍身體好的馬屁這不是前門樓子麽?遭到我20年時的痛斥。我說我不愛跟你們40人在一塊,跟你們在一塊我就是虛心她們班班長——警張。
女:虛心不警張,虛心很放鬆,虛心問我你是搞文藝的?大家剛見麵剛介紹我跟他那男朋友好象還在哪兒見過一時想不起來。我說昂昂昂,那是社會上都那麽說,其實也不是,也是生產,你不能說光婦產醫院叫生產,生產一畫一堆畫……
男:咱不是生產畫的咱別給自己吹牛逼,咱們是生產照片的。照相館一次洗30張咱們一次洗多少張?
女:馬上可以算。
男:電視劇別算了,電視劇太多了。算電影。一秒24格,24張照片,一電影就算他一百分鍾,一百分鍾乘60秒再乘24這得多少?這腦子算不過來。一百乘60就6萬張了吧——6萬還是6千?這腦子完全壞了。6千24,46二十四,26一十二,完全進水,反正很多,好幾萬張十幾萬張,這是照見的沒算照瞎的。
女:虛心說你搞文藝你一定認識我們家一親戚了,也是搞文藝的自己。我還以為她說你呢。說認識認識,自己嘛,自己熟,老跟自己一起吃飯,過倆月還可能和自己合作。
男:下回見虛心,別老叫在外頭提我,熟麽跟我?
女:她說我知道你說南邊去了,不是我媽家那邊的,是我爸那邊的。
男:誰呀她爸?我還真不知道她爸是誰。
女:她爸?藝術家呀。
男:昂?她爸藝術家?我怎麽不知道她爸是藝術家?沒人跟我說過呀?他爸老跟家呆著呀,藝術呢?
女:幹嗎非得跟你說啊?人那不正跟我打聽呢麽?她爸前邊有個兒子算虛心前邊的哥哥,不是虛弱生的,是藝術家前妻生的,前妻叫技術,生下來技術就一點沒有了,就送人了。現在藝術家老了,想藝術了,就托人打聽,都打聽藝伎那兒去了,藝伎說沒見著。又問算術,算術說你怎麽找我這來了,你沒事吧?一聽我是搞文藝的,以為我跟文藝是兩口子呢,問我你認識麽?跟文藝熟,沒少幫文藝,好多人以為他們倆互相愛上了。你能幫我找他麽?他挺不好找的,平日不見人,說他多年失散的家找他,我是他多年失散的虛心。你有他電話麽?
男:藝術的電話?沒有。沒聽說有這麽一人呀?藝術家老了,虛心出來了,虛心還認真了。
女:有,有,我都聽說過。你是不愛提他,有這麽個人,老能見著,哪兒亮去哪兒,剃一禿子,眼睛有點小,手有點長,腿不是有點快,是太快,挺能聊的,有時跟東家聊有時跟南廳聊有時主持大家。
男:嗨,你說他呀,他不是,八杆子——十六杆子他也沒在裏頭。他誰親戚也不是,他是意大利和索馬裏生的,意索,天津人叫叫給叫串了。他不是虛心前哥——虛心怎麽不姓錢啊?不信你給意索打電話你這就給他打電話,問他,你是藝術麽?他一定告你:不是。
女:那誰是啊?
男:你容我想想,你容我想想。
男人昂首想了半天,中間一度曲膝、抱頭、思想家了。
男:確實不認識。
女:你確信?
男:確信。不確信你查字典。電腦馬上就能查。古夠。
電腦的黑屏刷一下大亮,小沙漏出現在中央。
男:有點慢啊,別著急,這一帶不寬,我撒泡尿去。
女:出來了出來了,藝術:才能和技藝。
男人提著褲子探頭。
男:我說什麽來著?倆媳婦一個不認識。
女:尿了麽?
男:沒尿。我不就臭點嗎?你不能說我不是啊。
女:趕緊尿去。這是小學生字典,找中學的。
男畫外喊:中學怎麽說?
女喊:藝術,是藝術家通過創作對現實的反映。
男人記著扣子從廁所出來。
男:前門樓子吧?豆腐,是做豆腐的通過磨把黃豆反映為白嫩。見過會聊天的。
女:起源於種植,最早是一種活兒,主要是用手,手藝,工藝,拳藝,執行,望著天執行,腳下有時騰雲駕霧。
男:這是誰在聊呢?
女:不知道誰在聊呢,搜索出來的。術,起源於剪樹,最早也是一種活兒,主要是指一種雕蟲小技,也是用手,手術,技術,開膛術,後來發展為心術、魔術,還是一種雕蟲小技。和藝結合後,就是兩種雕蟲小技合在一起,不分好賴,沒高低,拍腦袋就算。有高低見“藝術家”。
男:藝術家藝術家,找藝術家。
女:等著,我先看娛樂。娛,起源於西施,後來泛指南方美麗女子,見之心說高興。樂,北方旱天登高踩蹺人士,無人見之嘴亦咧到天上。
男:藝術家藝術家。
女:藝術家來了!起源於最早喪失勞動能力的人,可能是病人,可能是被劍齒虎和狼打了的獵人,苦苦坐在山洞裏攏火,女直立人揀來的植物種類豐富,經過焚燒——以下詳見“燔祭”辭條。熏了病人,在病人遲鈍的大腦中放映了有人以來第一批電影畫麵,使病人在沒有鏡子的處境裏有可能自我審視,並重新觀看周圍。我們沒有證據他那時會說話。我們有證據火堆旁有紅色和黑色顏料。我們沒證據他在洞上勾勒有人以來第一幅岩畫是預謀好處。我們有證據他後來確實撈到了好處。他活下來了。他那些在冰天雪地跑了一天,被猛獁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抱了骨頭回來的兄弟喂了他髓,去掰樹枝凍得像鬼一樣回來的姐妹烤了他腿,那些野蠻人以為他反映了他們,他受到欣賞。我們有證據他後來身體好了也沒再出去,就在火邊偎著,他有權利依偎,大家也給他這個空場,希望他多捏些泥盆泥碗,不留神燒成陶碗也沒人有意見。我們有證據他後來老在屋,跟頭兒走得比較近,也跟越來越漂亮的婦女們有了更多的交配機會。他已經習慣隨便搞搞別人就該給他飯吃。也不必都是熏得半死,病得腦子裏那個電影。看見什麽是什麽。他逮了一蟲,揪了腿兒劈了翅兒一口吐沫粘樹板上,愣告那是琥珀。大家說哦哦是吧。另一位不幹了,碼了,你再說一遍,這是什麽?雕,雕蟲小技。碼了就認了,認了學乖了。乖的後代一直流傳到今天,才能和南方女子結婚,繼續和北方藝人聚奸。南女忘掉了,隻留下才能。北聚奸散隻剩下記憶。合為一股叫才能和技藝。
男人環顧著女人驚歎。
男:噢,噢,原來如北。
女:家,老在搬,才能很順,技藝出了國,按國外習慣顛倒了,藝伎身體一直很好,請家放心,常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