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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金陵醉話(五)“西馬”學者一席談

(2008-05-29 20:34:16) 下一個


          金陵醉話(五)“西馬”學者一席談

               ·獨善齋主·

  老朋友請客,飯店在校園裏。據說這家的招牌菜是“悶罐紅燒肉”,而且允許自帶酒水,不收開瓶費。本以為可以痛痛快快地醉上一場,沒想到喝得很憋屈,請我喝酒的人不善飲,我喝白,他隻點了一杯幹紅。陪坐的幾位老同學也酒量有限,隻能灌點紮啤,我不得不壓住肚裏的酒蟲,和大家文文靜靜地抿起了杯。酒喝得斯文,談論的話題也就比較嚴肅,尤其聽說我這位老朋友還在搞馬列主義,更令人肅然。

  由於是老相識,我也就直來直去:“你說你那玩藝兒還有什麽搞頭?都什麽年代了,誰還信馬列主義那一套?要麽你奏主旋律,歌功頌德,為太平盛世找理論依據,要麽玄乎其玄,假裝深奧,讓人不知其所以然。依我說,你是白白浪費納稅人的錢,就不能找點別的幹幹?”

  麵對我的詰問,老朋友寬容地笑笑:“你沒弄清楚,我研究的是‘西馬’。”

  西馬?西方馬克思主義?好像聽說過,一幫西方潦倒的哲學家們拿著馬克思混飯吃,卻一直搞不清他們到底折騰出些什麽東西,於是問道:“那你說說看,‘西馬’是什麽?莫非‘西馬’非馬?”

  他為難地搖搖頭:“‘西馬’的曆史很長,流派很多,沒有形成統一的思想體係,幾句話說不清楚?”

  “那你就簡單地比較一下‘馬’與‘西馬’有何不同?”

  “這麽說吧,在批判資本主義製度方麵,‘西馬’與馬克思主義總體態度一致。但分歧在於,馬克思主義主張以暴力推翻資本主義,‘西馬’反對無產階級暴力革命,主張和平改良主義,以選舉的方式實行社會改革。‘西馬’特別關注自然,主張喚起人們對不合理製度的不滿,並且從現代西方哲學流派中吸收優秀的思想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我認為,‘西馬’最有價值的內涵是其批判精神,這對於我們反省現代化進程中的各種醜惡現象,抵製物欲的膨脹和拜金主義盛行,具有理論指導意義。”

  “得得得,你打住吧,我還是犯糊塗。”我舉起酒杯告饒:“這不是比修正主義還修正主義嗎?”

  “可以這麽說。我做這個研究,無非是想證明我們過去根本不懂、或者片麵地理解了馬克思主義。”

  “不會吧,列寧、老毛他們不都是馬克思的信徒嗎?事實證明,馬克思的共產主義就是人類曆史上一場荒誕的鬧劇。你看看如今的中國,什麽共產主義,倒是把老百姓的土地財產都共了去。”

  他像一個傳教士,憐憫地看看我:“人們罵共產主義、罵馬克思,其實都是愚蠢的表現,沒想到你也和他們一樣。今天的現狀,和共產主義、馬克思一點關係都沒有。現今的領導集團,隻不過是一個封建主義和初期資本主義的利益集團,他們打著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的旗號,讓老百姓看皮影戲。實質上,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女,都是這個利益集團裏的新貴。不久前,我在深圳看到XX的兒子和一位香港老板打高爾夫球,賭注就是一輛高級奔馳跑車。他們的腐敗奢侈,令國外富豪都為之乍舌。前蘇聯采用休克療法,一下子形成了這個新貴集團,而中國采用緩慢的中醫療法,慢慢地進行這種演變。你看中國的各種政策,都是在這幫人大撈一票之後,才頒布出來限製其他人的。”

  “你這話似乎有點道理。”我點頭。

  “正是由於這種不倫不類的製度,造就了國人的二重性。人人披著兩重皮,表演變臉。各級黨的幹部在大會上振振有詞,黨的宗旨、黨的先進性,可他們說的話連自己都不相信。就像西馬學術明星齊澤克說的,他們自己不相信,但卻要別人代他們去相信。有一次,我給某市委領導作了一個關於馬克思的報告,會後,市委副書記問我,你相信嗎?我說,基本相信。而那個副書記卻說,實話告訴你,我一點也不信,在我們的實際工作中,那些說教都是無稽之談。上麵不信,下麵也不信。人人都生活在謊言裏,整個國家的意識形態籠罩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下。入黨誓詞裏有一句話: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有幾個入黨的人把它當成真正的誓言?睜著眼撒謊,卻還信誓旦旦。可悲!典型的集體人格分裂。毫無疑問,那些撈取黨票的人無非是想躋身於這個利益集團。同樣,那些批評、謾罵現行領導腐敗的人,一旦有了機會,還不是大把地往自己口袋裏撈鈔票。如今的社會就是一個缺乏信仰、道德敗壞、物欲橫流的社會。”

  “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嗎?”我問。

  “目前看來沒有。中國在老毛的手上折騰了幾十年,還是貧窮落後,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你還能不讓人們大撈一把嗎?於是,產生了中國目前這種畸形社會,看上去經濟發展很快,想把人家資本主義上百年的積累在短短的幾十年裏補上來,但上層建築的發展很不適應,也可以說是一個經濟怪胎。由此潛伏著種種社會危機,兩極分化。現領導們為了緩和矛盾,采用回歸斯大林的方式,在意識形態領域和經濟政策方麵向左回歸。文革沉渣泛起,弘揚紅色經典,中小學唱樣板戲,以及新出籠的勞動法就是典型的例子。”

  “為什麽會出現向左回歸的現象呢?”

  “中國現任領導都是工科出身。工程師隻懂機械,沒有靈魂。因此他們的治國方針也都采用工科的方式,照本宣科,按老規矩辦事。那個中宣部長什麽都不懂,馬克思的書都沒看過,可他是個好部長,上麵讓他打誰就打誰。同樣,現任領導們都隻受到五十年代斯大林主義的教育,在文革中也沒受到什麽迫害,甚至可以說是文革的受益者。他們沒有自己的東西,隻是一個皮影班子,拿著幾張老驢皮道具糊弄人。我剛才提到的那個西馬明星齊澤克在一次講話裏說,斯大林社會很殘酷,又是清洗,又是鎮壓,然而,他們不遺餘力地維持一個團結幸福的表象,即使每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假象。問題在於,既然每人都知道,那麽,他們堅持這個表象,是在做給誰看呢?在拉康主義中,這個‘誰’就是The Big Other,用中文說,應該是‘大眾’。統治集團努力保持作為幻象的表象,不是做給自己看,而是給大眾看。我和中央的一些人談過,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隻是不能說透。說透了,還能忽悠老百姓嗎?”

  “你說中國目前的製度不倫不類,那麽在曆史上是否有過類似的情況呢?”

  “不好說,應該沒有。它不是君主獨裁,而是集團獨裁。我研究過一些曆史上的政治體製,在兩千五百多年前的希臘,有一個從君主製到公民民主的過渡期,即民主權利的興起時期,這段時期被稱為僭主時期。為什麽叫‘僭主’?首先,統治者還是主子,還搞獨裁。但是,這些新的獨裁者與舊君主不同,他們沒有‘皇家’血統,沒有‘天子’名分,沒有終身製,沒有世襲。人們不像對以前的皇族那麽忠誠,與他們若即若離。因此,這種統治者總有一種危機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亂子。他們幹好了,可以得到人們的尊敬,人們會感激,但得不到人們的忠誠。由於缺乏信仰和忠誠,他們不得不對平民的訴求作出適當的妥協和讓步。當然,這是兩千多年前的故事,和現在沒有可比性,隻不過有點形似罷了。”

  “你研究‘西馬’這麽多年,中國到底該走什麽路,可有結論?”

  “沒有,我沒那個本事,我隻是一個看別人走路的批評家。說穿了,無論是民主社會還是獨裁社會,支撐國家的還是那些下層的勞動者,統治國家的永遠是那些精英。中國雖然問題不少,但目前軍隊很穩定,知識分子過得不錯,發點牢騷,無傷大雅。對統治者來說,最好的莫過於人人都想當一隻‘快樂的豬’,他們隻要把那個糠糠菜菜的豬食槽填滿就行了。我實話實說,現在的領導人幹得還算不錯,換你上去,你也搞不好。”

  “那麽你願意做一個痛苦的人,還是做一隻快樂的豬呢?”

  他坦然地笑笑:“早就有學生問過我,我對他們說,這是一個偽問題。痛苦與快樂,是矛盾的統一體,是上天的饋贈。這種矛盾一直滲透在人類的生活裏,循環往複,互為消長。如果覺得自己可以想一想,不妨就做一回蘇格拉底,稍許地痛苦一會兒。一旦悟透了,自然不再痛苦,身心都得到釋然和歡愉。如果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想不通,就幹脆放下,當一次豬,在泥潭裏打個滾,放鬆放鬆。假如你硬要把痛苦分給人,把快樂送給豬,那麽,我不妨做一個‘半人半豬’。”

  “妙論。”我舉起酒杯,望著一桌老友:“老哥們們,在座的有全人嗎?”

  “哈哈哈”,大家都會意地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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