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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金陵醉話(四)“和諧盛世”裏的官商們

(2008-05-22 19:20:34) 下一個
金陵醉話(四)“和諧盛世”裏的官商們

                ·獨善齋主·

  這頓酒,連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請客的不認識,陪坐的也不認識,拉我去的是個老朋友,但他把我交代給這些陌生人之後,道了一聲對不起,另有應酬去了。我心一橫,管他認識不認識,三杯下肚,便是酒肉朋友。果不其然,兩瓶酒見底,在座的都改了口,不再稱我先生,而是親親熱熱地喊我“大哥”,好像一家人似的。

  “大哥,嚐嚐這個。”坐在我右手的中年男人拈起一條三寸來長的魚,放到我的碟子裏:“這叫船釘魚,長江裏捕的,很新鮮,香得很。”

  剛才一通閑聊,我知道他是公安部門的一個處長,今天的主人,姓龔。請客的目的很簡單,龔處長的女兒要到加拿大留學,找我谘詢谘詢。而陪坐的幾位都是他的朋友,某銀行分行的錢行長,某房地產公司的房老總,某機關辦公廳的吉秘書長。說來也巧,這幾位的公子、千金都在國外,有的在新西蘭讀語言班,有的在美加讀大專。

  “大哥,抽煙。”錢行長從小巧的公文包裏掏出一包金燦燦的香煙:“九五至尊,南京出的,味道不錯。”我伸手接煙,錢行長一個不當心,公文包掉在地上,包裏跌落出兩付撲克牌一樣的東西。

  吉秘書長一邊幫忙撿起地上的物件,一邊嘲弄道:“老錢,近來‘地皮’炒得如何?還是那麽臭?”

  錢行長不好意思地笑笑:“太忙,太忙,沒時間打牌。”

  吉秘書長不依不饒:“你忙什麽。誰不知道你是老三局局長,飯局、牌局、澡局。皮包裏三件辦公用品,撲克、香煙、手機。”

  “哈哈哈。”錢行長在眾人的笑聲中接過公文包,發現吉秘書長手裏還握著一遝東西,笑嘻嘻地反擊道:“小吉,你小子要是幫我把那事兒忙完了,老子天天陪你炒地皮。”

  “呸,你搞腐敗,還想拉我下水。”吉秘書長把那遝東西扔給到錢行長懷裏:“就送這麽幾張金鷹卡,還能把你忙死?”

  “你他媽的沒生過孩子不知道肚子疼。總行我都跑了三天了,還沒送完。不是頭頭不在,就是等著的人太多。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事兒隻能一對一,領導單獨接見。幾十個分行行長,都趕在年關往總行跑。除了行長書記們,各部門經理也要打點,你說我容易嗎?”

  雖然多年不在國內,但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春節快到了,大小官員都忙著給上司進貢。現金太紮眼,而且不容易走賬,眼下流行的是送“卡”和“購物券”,又小又實惠,用公款在商場買一大堆“卡”,開出的發票全是“辦公用品”。

  我點燃“九五至尊”,吸了一口,馥鬱醇厚:“錢行長,這煙真不錯。謝謝。”

  “大哥,你客氣。不謝不謝。”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錢行長舉起酒:“先走一杯?”

  我倆碰碰杯,一飲而盡。

  “大哥,爽快!有什麽問題你盡管問。”

  “中央三令五申,不準送禮。可我看哪個單位都在送,紀委就不管?”

  一桌人都靜下來,瞪眼看著我,好像我是一個外星人。錢行長抹了抹嘴,陡然哈哈大笑:“哈哈,這算什麽問題?紀委書記一分錢也不少拿,他管誰?大家都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哪個心裏沒數?怎麽說都是自家人。”

  吉秘書長一旁冷笑著說:“不是自家人也管不了。前些日子市裏要整頓醫藥係統,紀委派出工作組坐鎮幾所醫院,放出話去,這次來真格的,一定要嚴查醫藥界的腐敗問題。有一所小醫院沒抗住,院長自殺了,醫生護士們也退出不少錢。可是市裏的大醫院根本不在乎,工作組呆了幾天,就灰溜溜地撤了。領導們很奇怪,誰都知道這所醫院的問題最多,怎麽啥也沒查出來?工作組的頭頭說,沒辦法,人家就丟了一句話,有種就查,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到我們醫院做手術?”

  坐在對麵的房總一口笑沒憋住,和嘴裏的酒一起噴了出來:“嗬嗬,他娘的,這幫醫生,夠狠!”

  “房總,你是私家老板,沒人給你送禮吧?”我明知故問。

  “大哥,你這話算是說對了,我隻有出血的份兒。這不,”他指著包廂沙發上堆放的幾個報紙包裹的大小物件:“還得麻煩小吉,幫著打理打理。”

  吉秘書長微笑道:“房兄的事好說。你都把東西標好了嗎?可別上次一樣搞錯了,惹得領導不高興。”

  房總說:“都標好了,一份五星級,三份四星級,你知道該送給誰。”

  龔處長掉頭看了看那些裹得歪歪斜斜報紙包,顯得有點好奇:“老房,都是什麽好東西,拿出來瞧瞧?”

  “一般般啦,冬蟲夏草啦,字畫啦。老龔,你要是能把XX分局的大樓項目給我搞到手,等你丫頭到了加拿大,我送她一輛寶馬,怎麽樣?”

  錢行長接茬說:“老龔,你幹脆把那大樓的立項資金轉到我這兒來,讓哥們兒們都沾點油水。”

  “瞧你們那德性,讓大哥看笑話。再說,那又不是我說了算,我頂多幫你們敲敲邊鼓。”龔處長端起酒杯:“來來來,閑話少說,大家幹一杯。”

  吉秘書長挑起一筷子菜放進嘴裏,嗚嗚囔囔地說:“那座大樓的藍圖我看過了,設計得不錯,非常有氣派。”

  “一個分局有那麽多錢蓋大樓嗎?”我問。

  錢行長笑道:“大哥,你沒聽老百姓說嘛,嫖客打樁,妓女灌漿,賭徒砌牆,小偷上梁。錢就是這麽來的。”

  房總接道:“他媽的,還應該加上一條,司機裝潢。上個月,我的車被拍了五次照,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違的章,愣詐走我一千塊。”

  龔處長哈哈大笑:“老房,那點錢對你算什麽?就算給我們幫幫忙了。來,警民一家親,再喝一杯!”

  大家哄笑著又幹了一輪酒,吉秘書長臉色潮紅,向我舉杯:“大哥,你在國外多年,對國內怎麽看?”

  “怎麽看?你想聽真話?”

  “沒關係,敞著門說,沒人管你。”

  “從經濟上看,很是喧囂熱鬧,有了一點盛世的苗頭。可是從政治上看,這些年來非但沒有前進,反而有點退步。民主政治不必說了,就連腐敗現象都越來越厲害。”

  “大哥,你說得沒錯。”吉秘書長點點頭:“說心裏話,我過去也痛恨腐敗,尤其是上大學的時候,很熱衷自由民主那一套。不瞞你說,89年我也遊過行,絕過食,還被同學們選作代表,到北京給天安門廣場上的弟兄們送過捐款。可是,畢業後進入社會,到機關當了幹部,慢慢就想通了。在中國,你要想做點事,就必須同流,同流了,自然就會合汙。說什麽‘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那都是屁話。不信問問在座的,想‘清’你‘清’得了嗎?除非你不想幹了,到街頭擺地攤去,就是那樣,你也要腐敗一下居委會和城管,否則連立腳的地兒都沒有。”

  我環顧了一下在座幾位的臉色,笑都在笑,卻顯得尷尬而麻木。

  吉秘書長意猶未盡,接著說道:“我有幾個同學在國外,他們一回來就和我辯論,說國內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覺得,他們好像生活在象牙塔裏,不是自作清高就是無知。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古以來,中國人就是這麽過日子的。你說像豬也好,像狗也罷,老百姓要的是什麽?就是三個飽兒,一個倒兒,隻要平安就是好。經濟上去了,大家都有口飯吃。肚子飽了,情願紮堆兒打撲克、看足球,誰還管什麽民主不民主的。要說搞經濟,隻要國家政局穩定,獨裁體製比民主體製的效率高得多。你看看,國內這些年來的變化,哪個國家比得上?你們加拿大比得上嗎?”

  我搖搖頭:“比不上。”

  “對呀。台灣不是也搞民主了嗎?結果呢,經濟沒上去,貪汙腐敗卻沒見少。再看看你們國外的那些民主鬥士們,屁事兒還沒做,先學會了窩裏鬥,還是一副舊德性。真讓他們回來,弄得雞飛狗跳的,把經濟搞垮了,那樣老百姓才會吃苦。我年輕的時候,責任感太強,現在想明白了,那叫自作多情,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責任。所以,不要想得太多,想得太多了,白白累了自己,給自己添堵。如今不是倡導和諧嗎?什麽叫和諧?‘和’代表相安無事,‘諧’表示密切配合,懂得了這一點,才能如魚得水,享受魚水之樂。”

  錢行長醉醺醺地拍起巴掌:“魚水之樂,精辟!到底是秘書長,有水平!”

  聽了吉秘書長的一番話,我胃裏直抽涼氣。一個當年憂國憂民的熱血青年,就這麽被腐蝕成“和諧社會”裏一條狡猾聰明的蠹魚。當然,這不能怪他,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捫心自問,如果我也生活在這種沒有監督、沒有製約的獨裁體製下,能夠抵擋那些迷人的誘惑嗎?能夠做到“清者自清”嗎?我很懷疑。記得不久前在網上看到美國記者托馬斯·弗雷德曼在為《紐約時代周刊》寫的短評中有這樣一句話:“美國強大的真正力量,來自於我們所繼承的良好的法律與製度體係——有人說,這是一種由天才們設計,並可由蠢才們運作的體係。”我把他的話反一下,中國腐敗的真正痼疾,來自於我們所繼承的沒落的官僚和封建體係——可以說,這是一種由蠢才們設計,並可由天才們濫用的體係。我知道問題出在製度上,但不想和他辯論。想來想去又不甘心,於是陰陽怪氣地刺了一句:“既然你們覺得國內這也好,那也好,為什麽還都把孩子送到國外去?”

  吉秘書長愣了一下,龔處長聽出了我的挖苦,連忙端起酒杯:“大哥,喝酒喝酒。讓孩子們出國,就是想讓他們長長知識,見見世麵。以後小女還要大哥多照應了。”

  唉,吃了人家的嘴短,我無言可對,隻好幹杯。

  時間不早了,大家都透出醉意。龔處長對著門外高喝一聲:“服務員,結帳!”

  門口快步走進來一位苗條秀氣的姑娘,她款款地來到龔處長身旁,細聲細氣地說:“先生,您好。您的賬已經有人結了。”

  “哦,那好哇。誰結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客人付過錢就走了。”

  錢行長扶著房總搖搖晃晃站起身:“老龔,今天不算數,不算數啊。明天再來,還是你做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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