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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醉話(二)“革命到底為了啥?”zt

(2008-05-08 21:42:03) 下一個
金陵醉話(二)“革命到底為了啥?”

               ·獨善齋主·

  一位老同學,當了個不大不小的“父母”官,工作忙得很。百忙之餘,倒還念舊,打電話拉我喝酒,說到時候會給一個驚喜。來到古色古香的機關大院,老同學的秘書把我領到會客室,方才坐定,就聽到走廊裏傳來一陣唧唧呱呱的笑聲,放眼望去,門口轉進來兩男兩女,其中一位是那個老同學,前兩年見過麵,倒還認得,而另外三位,有兩個女人看著那麽眼熟。

  我迎上去,老同學把兩位女士向前一推:“仔細瞧瞧,還認得嗎?”

  “認得,認得。就是……”我很難為情,名字都掛在舌尖上,卻一時吐不出來。

  “哎呀,當了洋教授就把我們給忘啦?真是貴人多忘事。”一位長得挺富態的女人滿臉笑意:“我是萍萍,她是薇薇。這一位先生,你可能不太熟悉,但你也應該知道,某某的兒子,小京。”

  天老爺,在我的記憶中,萍萍、薇薇都是不到二十的小女兵,穿著綠軍裝,小腰掐得細細的,整日在校園裏邁著輕盈的腳步,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勾斜了多少男同學的眼球。而看到如今的她們,卻不敢相認,還是我們同在大學宣傳隊的那兩個嬌嬌滴滴盛氣淩人的小姑娘嗎?再仔細打量一番,雖然體態上顯現出歲月的流逝,但眉眼似乎依舊,還帶著昔日的傲慢與嬌貴。

  我伸出雙手,一手拉住一個:“萍萍、薇薇,你們好。看你說的,什麽貴人。隻怪當年你們太晃眼,我不敢多瞧,瞧多了怕忍不住,犯錯誤。再加上如今老朽,眼神不濟,一下子當然不敢認了。”

  萍萍咯咯地笑起來,薇薇拽住我的手:“哼,說得好聽。那時候你革命得很,連正眼都不搭我們一眼,還反過來賴我們。”

  那位名叫小京的男士一旁調笑道:“薇薇,當年沒出手,現在後悔了吧。”

  薇薇反手打了他一下:“去你的。”

  我把目光轉向小京,雖然和他並不相識,但早就有所耳聞,省委大院有名的花花公子:“小京,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老同學插上來:“怎麽樣,我說給你個驚喜吧。先別忙著套近乎了,有話留著,喝酒的時候說。時間不早了,咱們現在就得出發。”

  驅車十幾公裏,我們一行人到了城郊一處房地產開發區。這是與新西蘭合建的高級住宅小區,一色的小洋樓,紅磚藍瓦,小橋流水,花樹紛繁,綠茵鋪地,煞是好看。房地產老板帶著我們參觀了兩處樣板房,得意地說:“我們的主打產品是連排別墅,有兩幢一排,有三幢一排。目前一期工程接近尾聲,二期即將上馬。”我問老板:“這樣高級的房子多少錢一棟?”他說:“基本售價在六、七千元一平米。這棟樣板房有300平米,售價在兩百萬元以上。”我悶頭一算,乖乖,比加拿大的房價相差無幾,不禁問道:“這麽貴,有人買嗎?”老板哈哈大笑:“這還嫌貴?想買還買不到呢,我們的一期別墅已經全部售罄!申請購房者與實際建造數為五比一,遠遠供不應求。”

  我對站在身旁的小京說:“怎麽樣?來一套,你應該買得起。”

  聽到我的話,不僅小京笑了,萍萍和薇薇也笑了。看到我發愣,老同學說:“小京哪兒看得上這房子,他真想買,半個小區都可以放到口袋裏。”

  晚上,房地產老板擺了一桌酒,我的那位老同學坐了首席。酒是十五年的大瓶茅台,菜有砂煲魚翅、原汁鮮鮑、軟炸血貝、紅燒大黃魚。看上去,這桌酒宴的價格不菲。大家夥兒客套了幾句,便開始捉對兒敬酒。小京和兩位女士的酒量不大,兩圈過後,臉紅了,話多了,舊日的情形也慢慢地回歸。想當年,這幾位的父輩貴為一方諸侯,是手握權柄、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們彼此之間時為戰友,時為政敵,他們的恩恩怨怨,他們在文革中的所作所為,都可以寫成一本厚厚的書。而這些封疆大吏的子女們,也借助著父輩權勢的崛起與沉淪,或趾高氣昂,或潦倒低迷。一晃三四十年過去了,老一輩有的已然作古,有的長臥不起,可他們的兒女們又過得怎樣呢?我感到好奇,端起酒杯問道:“這麽多年沒見麵了,也不知道諸位都在幹什麽,能不能說說?”

  萍萍很爽快,和我碰了一下杯:“我是個體戶,做進出口貿易。”

  薇薇酸溜溜地說:“人家萍萍是大老板。我隻是個打工的,在房地產公司跑跑腿。”

  接觸到我的目光,小京嗬嗬一笑:“我沒工作,到處瞎混。”

  “那……?”我的話沒說出口,但誰都知道我想問什麽。

  萍萍笑咪咪地說:“他的工作就是吃喝玩樂,坐在家裏財源滾滾。”

  我正在斟酌著要不要接著問,薇薇把話接了過去:“小京,咱們也這麽多年沒見麵了,告訴妹子,你是怎麽發的財?”

  小京倒也幹脆,喝幹了杯中酒,口無遮攔地給我們講起了他的發家史。借著改革開放的春風,80年代初他就開始混跡江湖,當中國的改革先驅們還在為“萬元戶”奮鬥的時候,他淘到第一桶金。那是同前蘇聯做的一筆鋼材買賣,利用老爺子的關係,打通外貿、海關,弄回來一船建築鋼材,輕而易舉地將500萬元揣進了自家的口袋裏。80年代末,又夥同幾個哥們兒,搞了幾票韓國車,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積累。如今他在美國、上海、北京各地都有房產,幾十處麵積不一的別墅和高級公寓,出租給外企高管,坐收租金。同時,他還是北京某家大公司的甩手董事,每月也有不少的傭金與紅利。

  “那你現在金盆洗手了?”薇薇問。

  “早就不幹了。十來年前,我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好了些,可右手還是不聽使喚,你看看,吃飯寫字都靠左手。我死裏逃生,對人生也看透了。什麽他娘的都是假的,隻有自己的身體才是真的。掙那麽多錢,小命玩完了,還有個屁用。因此我收了山,到了美國,如今也算個美籍華人了。”

  “你連英語都不會,在中國好好的,跑到美國幹什麽?”

  “咳,誰知道他媽的中國以後會出什麽事。再說,美國的醫療條件好啊。多年前,我媽得了一種怪病,為了延續性命,使用了世界上最好的藥。按照國家規定,有些藥是不可以報銷的。老媽去世後,辦公廳送來的自費單據就有170多萬。XX醫院的院長是老爺子的保健醫生,據他說,如果一般老百姓得了這種病,出不了三五年,便命歸西天。我媽在這些名貴藥物的保護下,多活了二十年。老爺子看到那些賬單,大發雷霆,說我們把一生都貢獻給黨,貢獻給革命事業,看個病還要老子付錢,哪來的那麽多的錢。辦公廳沒轍,終於想辦法把那些不可報銷的藥費給報銷了。老爺子有資格,可以這樣做,我卻沒有這種權勢與福分,我隻能用錢鋪路。我到美國,就是想利用這個先進國家的醫療係統為自己保個險。目前,我買了一份高級醫療保險,每個月要交八百多美元。”

  “那你每年都要到美國住上一段時間了?”

  “是啊。不過大多數時間在國內,在美國呆著太冷清。況且老爺子還在,他希望我和他住在一起。”

  薇薇笑道:“和老爺子住在一起?你不怕他管著你。”

  “那有什麽辦法?從小老爺子管得就嚴,不敢不聽他的。前兩年,也不知道哪個渾蛋多嘴多舌,把我賺錢買房子的事告訴了他,老爺子把我給教訓了一頓。”

  “怎麽教訓的?”

  “他問我從哪兒弄得那麽多的錢,為什麽買那麽多房子?黨和國家已經給了我們這麽大的住房,難道家裏三千多平方米的房子還不夠用嗎?我說,你的房子又不是我的,你走了,房子要上交,我怎麽辦?老爺子說,就算那樣,按照規定,國家也會為你們安排250平米以上的住房。我說,那麽點破房子管什麽用?你們生老病死有國家管著,以後誰管我?我得給自己留條後路。老爺子聽了我的話,急得掉了眼淚,說老子革命一輩子,到底為了啥?還不是要徹底消滅剝削階級,盼望著你們做共產主義事業的接班人,沒想到,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當了地主、資本家。”

  哈哈哈哈,一桌人哄堂大笑。萍萍在笑聲中高聲說:“你爸爸隻不過急得落淚,我媽倒好,差點被氣死。”

  “怎麽回事?給大家說說。”

  “唉,他們那一代人固執得很,還想用老一套的革命理想來教育後代。去年,軍區歌舞團重排紅色經典,我媽托人搞了幾張‘江姐’的票,一定要全家去接受教育。你說,看戲就看戲吧,她還在演出後召開了一個家庭討論會,要每個人都講講心得體會。我們大人都知道老太太想聽什麽,個個假裝革命,揀好的說,敷衍她幾句。可是我大哥的女兒卻不識相,她說,江姐真傻,要是我被國民黨俘虜了,用不著上刑,馬上舉手投降。我媽聽了這話,兩眼一翻,心髒病發作,送到醫院才搶救過來。”

  “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我捧腹大笑:“有趣,有趣。誰說曆史不會開玩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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