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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zt

(2007-10-04 22:41:39) 下一個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禾 子·

  滿打滿算,到美國已經整二十年了。剛來時的新鮮感和敏感隨著時間的增加變得遲鈍和見怪不怪了。然而有幾個人和幾件事卻時常回旋在腦海裏。

  當初剛一到,熱心的中國同學就去機場接我,幫我找臨時住處,指點我去銀行開帳戶、乘公車去買食品,還安排我認識當地的老華僑。他們帶我去了一位被稱為“雷媽媽”的人家。雷媽媽是基督徒,非常樂於助人,總是從各方麵幫助大陸來的留學生。自七十年代末剛有中國大陸留學生來此,她的家就變成了留學生之家。她的丈夫是位牙科醫生,在美國算是有錢人。他們住在一個山頭上,整個山坡都是她家的地盤。我們十幾個大陸來的學生一起去她家“過禮拜”。到了她家見了人,才發現她和我想象中的老媽媽相去甚遠。她五十多歲,但看上去很年青,隻有三十歲的樣子,漂亮精幹,說話利索,操一口濃重的湖南口音。我婆婆是湖南人,我的幾個小時候的同學的媽媽也是湖南人,所以知道“湘妹子”的潑辣能幹和熱情大方,頓時也對這位雷媽媽產生了幾分親近。我還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雷鋒。雷鋒也姓雷,也是湖南人,也以助人為樂的精神樹立了榜樣的形象。

  雷媽媽是長沙人,自幼在長沙讀書。中學畢業時正好趕上解放大軍南下,她和同學們上街遊行慶祝,扭秧歌、打腰鼓,還寫橫幅、刷標語,積極參加新中國新政府的各項活動。講到這段情景時,她竟一字不落地唱出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還激動地扭起當年的秧歌來,邊跳邊唱:“正月裏來呀是新春,趕著豬羊出呀了門。豬啊,羊啊,送到哪裏去,送給咱英勇的解呀放軍。”

  當時她的很多同學都參了軍,上了軍政大學,跟著隊伍繼續南下。她卻因為已經訂婚,家裏讓她和丈夫完婚,錯失了參加革命隊伍的機會。婚後,丈夫經商去了香港,她留在家裏生孩子帶孩子。不久,大陸和香港的邊界封閉,她和丈夫從此音信全無、天各一方。五十年代中後期,國務院特批了一批有海外親屬的人出境,雷媽媽來到香港尋夫。不曾意料的是,丈夫已經等不了遙遙無期的隔離,另娶了。更不幸的是,當時國內的政策是隻能出不能進,咫遲之遠,她卻再也回不了家。走投無路之際,有人勸說她去美國和一個剛剛喪妻的華裔牙醫結合,她眼一閉、心一橫,象賣自己一樣地登上了飛機。下飛機才知道,這個新丈夫大出去她十幾歲,是華裔卻不會說中國話,還有三個未成年的孩子要靠她照顧。這會兒她已是叫天天不靈,喚地地不應的了,隻有聽天由命。好在這個丈夫對她不錯,她也盡心盡力為丈夫和孩子們照料生活。剩餘時間就去基督教會。在教會裏,她找到一些心靈上的安慰,從此就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主”了。

  盡管虔誠侍奉,雷媽媽的上帝並沒有滿足她二十多年的祈禱。中美一建交,她就返回故鄉尋找家人。然而故鄉這邊卻早已家破人亡。她的獨生兒子因父母海外關係從小就不斷地受到欺辱,得了精神病,文革時跳樓自殺;她的弟弟一直幫著撫養姐姐的兒子,不但丟了正式工作,還丟了城市戶口,被趕到鄉下去。她找到弟弟時,他沉默寡言,未老先衰。當她提出讓弟弟一家移居美國時,他態度堅決地、不做任何解釋地拒絕了。

  雷媽媽一生坎坎坷坷,卻對“解放區的天”依依懷念。從她身上,我感受到新中國的強大向心力,也品出她愛愛恨恨的複雜感情。

  剛來頭兩年要去打工掙生活費,中國同學介紹我去一家中餐館幹活。廚房裏有個“油鍋”(專管油炸食品的廚師),是個廣東小老頭(其實並不老,隻是個頭瘦小點兒),大家都管他叫“二哥”。我覺得無緣無故地叫人家“哥”呀“姐”的很別扭,就問他姓什麽叫什麽。沒想到,他自己吞吞吐吐不說,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包括老板在內。老板背過人悄悄跟我說,“二哥”是黑戶,早先從大陸偷渡到香港,後來又偷渡到美國,一路黑下來,不敢暴露真實姓名。

  後來在餐館時間久了,人也混熟了,知道“二哥”是廣東人,我就常跟他聊廣東(好在我去過廣東幾次)。一次我說起去廣州、番禺、東莞、太平鎮、虎門、沙角、伶仃洋一路遊玩曆險的趣事來,“二哥”聽得非常仔細,然後突然說,那就是我家鄉呀。我家在中山縣,我在中山縣委當過通訊員。後來……後來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就跳海遊到香港去了。

  可能是他第一次當眾說起那段經曆。他自己有點兒吃驚,也讓我吃驚不小。我有些不相信地問:你在縣委工作怎麽還會餓肚子?他說,唉,那會兒我才十六、七歲,就是要吃,每月給我十幾斤糧食,根本吃不飽。聽人說香港好得多,就遊過去了。我說,那可是叛國之罪啊。他說,知道。但是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我認識的人就有被抓回判刑的,也有遊不過去淹死在海裏的。好象要證實自己說的是真的,他接連唱了好幾首當時的歌。又是“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還有“瀏陽河”,“南泥灣”,“歌唱祖國”。他越唱越激動,還插空對我說,那會兒其實很好的,如果不是餓肚子,我也不會跑掉。

  他說的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災害。

  見“二哥”一邊炸著油果子一邊唱著“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麽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我不知是什麽滋味。“繁榮富強”的祖國硬是把自己的兒女餓跑了。我跟“二哥”說,現在真的好了,開放了,國家對你這樣的事也既往不咎了,你一定要回去看看。他說,是啊,我的老媽媽還一直在等我回家呢。

  不知道他後來又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見到他的母親。象他這樣的“黑戶”,得等到美國政府的“大赦”才可摘掉黑帽子,也才可光明正大地有自己的姓名。

  我後來轉學去了別的州。真是奇了,居然又碰到一位有類似故事的華人。這回還是個“老八路”!又是歌曲把我們一起帶回了祖國。這是一位餐館老板。地道的山東人,卻開了兩家“湖南餐館”。我和先生去吃飯,時間晚了點,老板自己出來招呼我們。他熱情爽朗,三句兩句閑聊了幾句,聊到高興處,竟親自炒了兩個菜坐下來和我先生對起酒來。他原先是農民,抗戰時參加八路軍,打了幾年的鬼子。鬼子投降後,部隊告訴大家說願意留下的人可以留下繼續當兵,不願意留下的可以發餉回家。他想想家裏地沒人種,還是回家吧,就回家了。不想這一念之差讓他後悔莫及。回到村裏一下子被人看成了覺悟低的落後分子,走到哪裏都遭白眼兒。他說他最怕的就是剪著短發、紮著皮帶、跨著黃書包的女青年來到家裏,往炕頭一坐,給你講革命道理,動員你參加解放軍繼續打老蔣。他說,在她們麵前,你真是很臉紅。

  孫老板家在海陽縣,與朝鮮(韓國)隔海相望。解放前,當地很多人劃著船就去了朝鮮做生意。他也尋著這條路來到漢城,後來又碾轉到了美國。

  知音難覓。當我先生告訴他自己也當過兵時,孫老板舉起酒杯,用鄉音未改的字句說:來,我們一起唱: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人民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我們是工農的子弟,我們是人民的武裝。從不畏懼……”

  (這首歌最早叫“八路軍進行曲”,1939年在延安首次公演,後改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

  你能不感慨嗎?

□ 寄自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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