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有消息報道,中國九月十九日評選出了53個道德模範人物。官方的新華社說,為了進一步推動社會道德建設,經過群眾推薦、投票評選等程序,今年有53人榮獲“全國道德模範”稱號。就在道德模範推選的同時,南京市發生一件“雷鋒死了”的哄動案件。某公司職員彭宇因攙扶摔倒的老太太並送她上醫院,反被告上法庭。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裁定彭宇補償原告40%的損失,達45,876元。判決書稱“從常理分析,彭宇與老太太相撞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不是彭宇撞的老太太,他完全不用送她去醫院。”在今天的中國社會,道德這個東西給人們的迷惑,從上麵的兩個極端中展現無餘。
一方麵,道德被尊為萬尊之首,文人學士言必稱道德,用如喪考妣的哀痛心情,追憶失去的往日道德。另一方麵,道德像雪崩似的淪喪,無論官民,都視道德於無物,社會再也不存在美好的道德。道德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道德和人與社會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以什麽標準來判斷一種道德究竟是道德還是不道德?用什麽樣的方式來重建一種社會所真正需要的道德?所有這些都是呈現在國人麵前的一團亂麻。本文限於篇幅,隻能拋磚引玉。
新當選的53個模範人物之一,58歲的鄉村醫生劉玉蓮,行醫41年,醫治患者30餘萬人次。她挑起新疆哈密市二堡鎮二堡村1000多口人健康的重擔,使“小病不出村”的基本醫療目標在這個全鎮最窮的村子成為現實。她的主要“事跡”之一,是為了給人治病,把11個月大的女兒綁在炕桌上,以至於病死。這種在中國的先進道德,到了西方是犯罪,會被指控上法庭,輕者失去監護權,重者坐牢。可見,人們朝思暮想的道德,不是同一樣東西。
道德是一種價值準則。這個準則主要適用於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一定的道德準則在某個時期某種程度上規範人的交往行為。所以說,荒島上的魯濱孫不存在道德困惑。不同的經濟文化會形成不同道德規範。遠古和今天不可能共享一種道德。“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果今天再延續這種道德,結果就是男女比例失調的災難。由此看來,道德不是一成不變,至高無上的法則。道德標準本身處在一個揚善抑惡的進化過程中。如果道德被看作僵化的岩石,那就是道德迷信。被迷信的道德扼殺人性,比道德淪喪還要害人。
道德的形成是一個很長期的過程,通過口耳相傳,潛移默化。最初的道德在簡單的鄉裏關係中形成,比如殺人償命,借債還錢。隨著社會形態的複雜,道德規範也隨之複雜。道德是上一代人從更上一代人那裏傳下來的。所以這一代的道德水平,體現的是上一代的水平。建國初期的道德水平,反映的是民國時代的道德水平。文革時期的道德水平比現在還好,不是因為老毛的原因,而是毛掌權之前那些人的功勞。到了八十年代以後,社會道德才開始反映文革時期的真正水平。
道德和信仰有關,信什麽就遵從什麽道德,什麽都不信就什麽道德都沒有。過去人們相信輪回,相信因果報應,所以做壞事不敢做得太絕,生怕閻王的板子,來世隻能做牛馬。後來人們相信共產主義,大同世界,所以拿公家的東西不慚愧。到現在什麽都不信了,隻信錢,所以怎麽撈得快怎麽來,管他害死多少人。一個不可抗拒的事實,如果信仰繼續被摧殘,下一代人的道德隻會更淪落。
道德的一個重大功能是形成秩序。一個製度和法治有缺陷的社會,尤其依賴於道德來維護秩序。一個特別迷戀道德的社會,一般來講,基本是法治不健全的社會。為什麽這麽說?法治社會由於以法為主要行為規範,分擔了道德的大部分功能,所以不特別強調道德。有一種說法,法律是最低標準,道德是最高標準。是不是強調道德的社會,已經具備了最低標準了呢?相反。法治不全的社會由於缺乏最低標準,不得已把最高標準則降低,來補償最低標準的缺失。道德被推上尊崇地位隻不過由於法治的孱弱。
在南京彭宇案事件中,民意沸騰的焦點,全部集中在社會道德淪喪問題上,隻有很少幾個人從法律的角度來拷問這個案子的審理過程中有什麽法律漏洞。這一方麵說明社會全體性地法治淡漠,另一方麵說明社會全體性地道德狂熱。這是一個不能不讓人焦慮的嚴重的社會問題。
道德一向來由社會中少數掌握話語權的人製定。所以,道德維護的秩序主要是上層社會的秩序。底層社會不是不需要秩序,但是在專製製度下,底層沒有話語權,普通百姓對道德規範的影響微乎其微。中國小學課本裏寫入愛黨愛國家的道德,製定權隻屬於課本的編撰者。民主製度下的國家,不但沒有全國統一的道德課本,也沒有哪一本允許寫上愛執政黨這種道德。由此可見,道德本身不是係統學科,隻取決於有權利對道德發言的那些個人。從這個意義上講,用知識來作判斷,比用道德作判斷更加可靠。
魯迅說過:“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苟有阻礙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秘製膏丹,全都踏倒他。”先生的這段話說出一個道理,無論是古是今的道德規範,必須以現今百姓的利益為準則重新衡量。凡是不符的,則不必迷信。
這並不是鼓吹道德虛無主義。不是說不要道德,但是第一要在健全法治的基礎上來談論道德,避免法不足,道來補。第二要打破壟斷,開放話語權,給宗教更多自由,讓盡可能多的人參與信仰的重建,建立符合今天的經濟文化的新道德。最後,必須統一對道德構成的核心原則的認識,這個原則不能是別的,隻能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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