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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誰是阿q的父親?

(2007-08-21 19:02:17) 下一個

 
(轉)誰是阿q的父親?


誰是阿Q的父親?中國數百年奴才與順民訓練.一年以前.螞蟻社會約我演講過一次,那天集會的地點在漕河涇黃家花園,結果沒有講,因為趙太爺隻許遊覽,不許集會。今天算是來踐那一回的舊約,來談談“阿Q的父親”。

關於阿Q的家世,《阿Q正傳》的作者魯迅先生語焉不詳。他隻在序文上說:“有曆史癖與考據癖的胡適之先生的門人們,將來或者能夠尋出許多新端緒來。”我今天並不是有什麽新的端緒尋出來,我生來並沒有那兩種癖,又不是胡適之先生的門人,冒充博雅似乎可以不必的。然而要用這題目來講演者,還是從黃家花園那天的感想而來。阿Q兄之為人,我們的確很熟悉;看見了趙太爺的客廳,更可以了解阿Q兄的生活。考古學家看見猿人的一顆牙齒,可以想象猿人的生活狀況;我們熟知阿Q兄的性格,再推測他的老太爺是怎樣怎樣的一種人,也不算是空中樓閣罷。

魯迅先生說他的作品中人物,“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拚起來的角色”。阿Q兄的嘴臉,蘇雪林先生曾經從《阿Q正傳》替他勾取出來:

第一是卑怯。阿Q最喜與人吵嘴打架,但必估量對手,口訥的他便罵,氣力小的他便打。“遇見強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這些話來以自慰,倘他有了權力,別人奈何他不得時,則凶殘橫恣,宛然如一暴君,做事並不中庸。”

第二是精神勝利法。阿Q與人家打架吃虧時,心裏就想道:“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世界真不像樣,兒子居然打起老子來了。”於是他也心滿意足儼如得勝地回去了。

第三是善於投機。阿Q本來痛恨革命。等到辛亥革命大潮流震蕩到未莊,阿Q看得眼熱,也做起革命黨來了。但假洋鬼子不許他革命時,他就想到衙門裏去告假洋鬼子謀反,好使假洋鬼子滿門抄斬。

第四是誇大狂與自尊癖。阿Q雖是極卑微的人物,而未莊人全不在他眼裏,甚至趙太爺的兒子進了學,阿Q在精神上也不表示尊崇,以為我的兒子將比他闊得多。






所以阿Q兄的別號,當他在野時叫做“順民”,得意了就雅稱“奴才”,到洋場裏來就叫做“仆歐”,有時也尊稱為“買辦”。這樣一位精神勝利的人物,的確是出於名門華族。他是北宋以來中華民族的兒子。我今天就講講這個。

清朝臣子對皇帝跪拜扶服,自稱奴才(其實漢人做臣子的,不僅是奴才,還是奴才的奴才)。有一位據說是富有蠻子氣的學者辜鴻銘,他曾用學理證明天生膝踝是為著跪稱奴才的,但曆史告訴我們,古代的臣子並不跪對,也不自稱奴才的。賈誼和漢文帝坐而論道,說到稱心愜意的地方,漢文帝還前席以聽。自從趙匡胤做了皇帝以後,把坐而論道的老法子改變了:皇帝坐而聽政,臣子隻能立而對答。直到朱元璋做了皇帝,又重新改定規章,臣子朝見,要跪在金鑾殿上對答。唐宋以前,昏暴的皇帝嚴刑峻法,殺戮忠良的事,曆史上本來很多。但為人君的總以士大夫的廉恥為重,決不肯侮辱人臣的人格的(士可殺不可辱),明主禮賢下士,更不必說。從明朝起,開廷杖之風;一言不合,皇帝就叫左右的把朝臣拖下去打屁股,士大夫的顏麵剝奪無餘了。明正德以後,廷杖至死,竟是家常便飯;因此讀書人不敢留一點剛正的骨氣,大家都到嚴嵩、劉瑾、魏忠賢門下去做幹兒義子。一個讀書人,如阮大铖那樣的大作家,都肯拜權勢的太監做幹老子,那對皇上自稱奴才,當然很是心安理得的了。清初有一七十多歲的耄年大臣,跪了半天,神誌便昏了;太監就大聲叱罵他,還準備用杖打他,一品當朝的大臣,也隻好忍耐下去。由“坐論”進而“立對”,由“立對”進而“跪陳”,又由“跪陳”、“受廷杖”進而“自稱奴才”,這可驚的進步,乃是奴才學上一件大事。

以上所說的是奴才教程中的特殊訓練;還有奴才的一般訓練,比特殊訓練更重要更普遍。科舉製度始自唐代,唐太宗看見新科秀才的得意忘形,他已覺得“天下英雄盡人吾彀中”的痛快。北宋以後,科舉製度漸漸完密起來,程伊川就知道這製度的可怕,他說:“科舉之學,不患妨功,惟患奪誌耳。”果然,自從明代以四書文取士以後,士大夫的誌氣一天一天被聰明的皇帝所侵蝕,大家都變成不講氣節不知廉恥的奴才。大家請看一看艾南英的應試文自序,他說:他既不甘以白衣窮書生終老,隻好到科場裏去受折磨,應考的時候,受搜檢,受申斥,囚首垢麵,衣露晝曝,暑喝風沙,簡直連囚犯都不如。這種不可告自己妻孥的醜勾當,為了要升官,大家都忍著氣來鑽。讀書人前半生在這個圈子裏打旋,弄得昏天黑地,早不知自己還要有什麽人格。後半生患得患失,在利祿場中往來,更不講什麽道義了!明清二代的讀書人,無論是講理學的,科舉出身的,或是詩酒風流的,都是訓練有素的奴才坯,讓康熙帝落一句“蠻子哪有一個好人”的醜評!

對外族自稱順民,自南宋起。宋高宗對內算是皇帝,其實隻能算是金國的臣子。他對金國稱臣表雲:“臣構……既蒙恩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墜命亡氏,踣其國家。”皇帝對外族稱臣,老百姓對外族稱順民,那還待說嗎?不過順民也有等第,在元代,凡遼金時的老牌順民叫做漢人,後來蒙古大兵略定江南時,歸順的叫做南人。政治上重要職位以及重要權利,蒙古人色目人可以自己享受;漢人就低一級,經過蒙古人恩許的可以享受,南人就絕對沒有享受的機會。要說南人在元代百年中有過什麽好處,隻有元兵征日本被俘時,蒙古人、漢人都要被殺,南人可保存性命,但又不免為海外的終身奴隸。元代那一百年的訓練,很有效果的,明代倭寇橫行沿海時,倭寇上岸,沿街挨戶都掛順民旗子,妻女玉帛,都讓倭人自由掠取,那是順民訓練的成績。順民旗在清代的效用更大。英兵攻破寧波時,英法聯軍入北京時,甲午戰敗,東三省被占時,到處都可以看見順民旗的飛揚。庚子拳亂那一回,津平一帶,各式各樣的順民旗都有,有自稱大英國順民的,有自稱大美國順民的,有自稱大俄國順民的,更可見六百年的順民訓練,成績著實不錯了。李鴻章和伊藤博文在馬關磋商條約,伊藤博文說:“我軍到了奉天,覺得漢人容易治得很。”你看伊藤博文都讚美我們中國的順民了呢!

在上有奴才訓練,在下有順民訓練,“奴才”加“順民”,這就是我們阿Q兄的靈魂!朋友,我告訴你:阿Q兄的老太爺,他的大名,叫做“東方的傳統精神”。 (摘自《山水 思想 人物》,三聯書店2007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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