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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環境危機到民族危機zt

(2007-07-02 09:24:27)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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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注:原文正式發表於植物生態學報2007年31卷3期
(http://www.plant-ecology.com/cn/dqml.asp)。因受學報篇幅限製,原本已
寫成的一小部分內容在文章發表時被刪除了。現在我將這部分內容補上,並將全
文交由新語絲權作交流之用。

  從環境危機到民族危機

  顧連宏
  Environmental Sciences Division
  Oak Ridge National Laboratory
  Oak Ridge, TN 37830
  USA
  lianhong-gu@ornl.gov

  2006年12月13日,中國環境的又一噩耗傳來:長江女神白暨豚處於功能性滅
絕狀態。這是參加長江淡水豚科學考察的世界頂尖的豚類研究專家們得出的結論。
所謂功能性滅絕是指即使現在還有白暨豚生活在長江中,其數量已經太少,恢複
白暨豚種群已無可能。長江淡水豚科學考察隊的成員來自多個國家。他們動用了
現代化的水麵與水中搜尋設備,航行了數千公裏的長江江麵,曆時六周,但未發
現任何白暨豚活動的蹤跡。

  白暨豚功能性滅絕的消息雖然令人悲哀卻也屬於意料之中。中國人對於江河
中的生命向來是巧奪豪取、無所不用的。過去渾水摸魚、一網打盡等取魚術自然
是不在話下,而現今則有藥迷魚、築壩抽水窮盡魚、電觸魚、炸藥震魚等抓魚招
數在全國泛濫。另外,重大致命化學品汙染中國江河的事件也是層出不窮。不要
說像白暨豚這樣與人爭美味兒的大型水生動物,再過幾年中國江河中能否有蝦米
偷生都會成問題。

  白暨豚功能性滅絕是中國水生生態係統處於危機狀態中的表征。然而,處於
危機中的又何止是中國的水生生態係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本人居於國外,
每次回國都感覺到中國的環境一日不如一日。2006年夏天我回國講學,有機會從
南到北看了大部分中國。到行途的最後,我用下列12個字來概括中國的環境:
“山禿水濁、天灰地黃、氣汙雲暗”。也許有人會怪我用如此字句來形容神州大
地,但這是我心中真實的感受,真言刺耳讓人警醒,假話順心令人遭殃。我每次
乘飛機都喜歡坐在靠窗戶的座位上從舷窗裏鳥瞰天下。每一次觀看都令我心痛:
華夏大地就像一個渾身潰瘍的大漢赤裸裸地橫臥在滾滾的汙氣之下。

  我到過世界不少國家。在我所到過的大部分地區,河流在茂密的森林帶護衛
下蜿蜒,綠籬環抱農田,白雲點綴著藍天。在這些國家,汙染也存在,而且有的
很嚴重,但它們的汙染主要集中在城市。而在中國,汙染遍及城市鄉村。中國的
河流兩岸都是光的,農田與黃沙地交錯在一起。中國的雲也很特別。雲不成團,
呈彌散狀,色顯暗。我猜想這是由於空中充滿了以黑碳為主的氣溶膠吸收光能阻
礙積雲形成。空氣中大量的汙染物質也使得明月失澤,月亮看上去總是毛毛糙糙
的。更令人擔憂的是,有證據表明這些人為排放的空中汙染物可能是中國近來幹
旱少雨的重要因素(參見D. Rosenfeld 等人在Science 315:1396-1398,2007上
發表的《空氣汙染量與地形性降水之間的逆關係》的文章以及其中的參考文獻)。
中國的環境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中國的環境處在危機之中。

  如果任憑環境危機繼續發展下去,中國將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人類文明與環
境密不可分,先進的文明是在適宜的環境中孕育起來的。中東的美索不達米亞地
區(即底格裏斯和幼發拉底兩河流域的平原),埃及的尼羅河流域以及中國的黃
河流域為世界文明的三大發源地。在早先,這些地區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肥沃
的土壤和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適宜的環境為人類想象力與創造力的充分發揮提
供了基礎,文明古國應運而生。可悲的是,在文明發展得越早的地區,人類對環
境的破壞也越早越徹底。無節製、大規模的毀林開荒不但造成土壤流失,肥力喪
失,更引起區域性幹燥氣候(破壞植被導致氣候幹燥的現象是地球係統科學研究
的新發現)。而人口膨脹與土地生產力的下降更加劇了對資源的爭奪,終招致兵
荒馬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人類文明的三大發源地如今都已成為窮鄉僻壤。
今天我們到那裏去欣賞那些星羅棋布、令人歎為觀止的殘垣古跡的時候,我們不
得不敬佩古人的創造力,同時也會對這些地區現在環境條件的惡劣表示震驚,對
那裏人民生活的艱苦表示同情。然而很少有人會去思索昔日的輝煌是如何演變成
今日的衰敗的。

  的確,環境危機往往是社會與民族危機的先導。Jared Diamond 博士在其著
作《崩潰——不同社會是怎樣選擇失敗或者成功的》(Collapse—How
Societies Choose to Fail or Succeed)中對此有過深入的研究。他特別對複
活節島文明與瑪雅文明的崩潰以及古代斯堪的納維亞人在格陵蘭島的滅亡作了詳
細的分析。他發現這些社會的沒落與消亡都起因於人為造成的或人為與天然因素
交互造成的環境危機。

  文明與環境之間密切的相互關係也為一個令中國以至於世界科學界長期困惑
的問題的答案提供了線索:為什麽近代中國科學技術如此落後?有人把中國的落
後歸罪於孔老夫子、孟大先生,認為孔孟之道禁錮了中國人的思想。其實這真是
冤枉了這兩位偉大的思想家。明朝以前,中國一直是世界上科學技術最為發達的
國家。如果真是孔孟之道作祟,炎黃子孫怎麽會有引以為自豪的四大發明?大家
從我前麵講到華夏文明在黃河流域的興衰可能已經看出我對於這一問題的觀點。
我在此再加以進一步的說明。圖一顯示黃土高原沙塵沉積率在過去五千年的變化。
在圖中我也標明了四大發明、祖衝之計算圓周率和鄭和下西洋的發生時間以及唐
朝與明朝這兩個中國科學文化最為發達的朝代的建立時間。沙塵沉積率可以作為
一個大範圍區域植被覆蓋度的指標。沙塵沉積率越高則表明植被覆蓋度越低,環
境越惡劣。從圖一中我們可以看出,大約在兩千五百年之前黃土高原沙塵沉積率
開始小幅上升。這個時期相當於春秋戰國時代,正是華夏文明進入快速發展之時。
到了六百多年之前,也就是說在明朝中期,黃土高原沙塵沉積率發生巨幅跳躍。
中國最輝煌的時代發生在黃土高原沙塵沉積率從小幅上升到巨幅跳躍之間。這一
時期出現了四大發明、祖衝之計算圓周率、鄭和七次下西洋等代表中國古代科技
頂峰的成就。當然唐朝和明朝前期也處於這一中國的黃金階段。在沙塵沉積率發
生巨幅跳躍之後,華夏大地再也沒有出現過什麽像樣的東西了。

  環境危機也對中國社會的動蕩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中國曆代王朝頻繁更替
是世界大國發展史上特殊的現象。史學家們往往把這一現象歸咎於官府腐敗、朝
廷昏庸以至於國家或毀於內亂或敗於外強。皇帝無能、官員貪贓確實是中國朝代
動蕩的重要因素但卻不是最直接的推手。如果有豐厚的自然資源、良好的自然環
境,一個再爛的政權也能穩坐釣魚台。環境危機以及它的孿生兄弟資源危機才是
中國朝代經常更換的最直接的原因。當然,例外也是有的,比如皇親國戚、朝廷
要臣篡位。但這類地瓜換白薯式的政權易手大都不導致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的
大變動,因而不屬於真正意義上的改朝換代。真正意義上的改朝換代通常是通過
戰爭手段實現的。事實上,中國錯綜複雜的曆史可以被簡化為一部和平→人口繁
衍→經濟發展→環境惡化+資源枯竭→衰落→戰爭的循環史。戰爭是這一循環的
強大的更新發動機:戰爭過後,人口驟減並重新分布,資源重新分配,勞累過度
的土地得到暫時的休生養息。因此,戰爭雖殘酷卻是解決環境與資源危機的最簡
單、最有效的方法。

  那麽,政府在中國從和平到戰爭的循環中起了什麽作用呢?政府的良莠決定
這一循環周期的長短。當國家在一個昏庸腐敗的政府治理下,人口、經濟與環境、
資源之間的矛盾不僅來得快,其烈度也大。而當這一矛盾處在激化狀態下,整個
社會如巨石棲山尖,具極端不穩定性;一經擾動,巨石就會滾下山坡。不幸的是,
中國曆史上昏腐的政府多,‘擾動’也不少:外寇入侵,內匪鼠起,幹旱來襲等,
華夏少有安寧之日。於是,相互糾纏的天災人禍、人災天禍終成就了中國曆史以
環境與資源危機為特征的快速循環。我們能從很多寫於各朝代衰落期的詩詞裏得
到啟示,例如呂溫寫於後唐(唐德宗李適年間)題為《貞元十四年旱甚見權門移
芍藥》的詩就很典型:

  綠原青壟漸成塵,汲井開園日日新。
  四月帶花移芍藥,不知憂國是何人!

  呂溫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在表麵的繁榮之後看到了危機。今天的中國正處在一
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時期。大江南北黃河上下高樓拔地,汽車穿梭,飛機橫空。中
國速度舉世無雙,舉史無對。然而,我們隻要到美國的Walmart 和 Kmart 等超
級市場裏一轉就知道中國速度從何而來:它是通過對自然資源的掠奪而換來的。
自然資源是有限的,用完了就沒了。經濟發展得越快,資源耗竭之日就來得越早,
而資源耗竭之日就是經濟土崩瓦解之時。世界經濟的很多先例告訴我們:經濟發
展的速度快,崩潰的速度更快!我認識一位中國有色金屬礦的負責人,曾問他他
的礦產資源還夠開采多久。他說十年左右。我又問他十年之後怎麽辦呢?他說十
年之後再說吧。

  然而,十年之後可能就沒有再說的機會了。中國今天的環境危機是史無前例
的,全方位的,水、陸、空均處於危機狀態。華夏文明之所以至今衰而未倒乃得
益於中華大地的遼闊。在過去,當人們破壞了一個地方的環境而無法生存下去,
他們可以轉移到其它地方。而如今,中國的人口已經到了飽和狀態,全國能住人
的地方都住滿了人。炎黃子孫再也不能指望從一個地方遷徙到另外一個地方去躲
避環境的報複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全球性氣候變暖將會導致災難性天氣條件
出現的頻率增加,中國生態係統的生產力將會受到壓製,全國對突發性事件的應
變能力將會被削弱。所有這一切都表明,如果不采取斷然措施,中國的環境危機
將會演變成深刻的民族危機。到時候已經沒有什麽可作去挽救華夏文明免於毀滅
了。每一個人都應當問問自己:為了幾個響鐺鐺、光溜溜的銅板而摧毀維係華夏
文明的根基,值得嗎?

  白暨豚已經在中國的長江中生活了至少二千萬年。她是一個獨特的物種,長
江是她唯-的家園。她代表了整個白暨豚科,是世界上僅有的四種淡水豚之一。
白暨豚的滅絕不僅是中國也是全世界的永遠無可彌補的損失。但是,如果白暨豚
的滅絕能喚醒中國人對環境和生命的珍愛,使得炎黃子孫看到曇花一現財富背後
永恒的深淵,避免華夏文明的滅絕,白暨豚可看作是完成了一個二千萬年的自然
使命,長江女神也算是沒白活、沒白死。

  致謝:感謝繆世利博士提議我寫作此文。承蒙付曉明女士、吳業鋼博士、王
丁博士及劉建國博士閱讀和提供意見與建議、李樹勇博士打字校對。然作者對文
章內容負全責。謹以本文獻給那些為保護環境、維護自然權益而奮鬥的人們。

  插圖

  http://新語絲網址/xys/ebooks/others/science/misc/huanjing.gif

  圖一.中國最偉大的發明及科技最發達的朝代發生在黃土高原沙塵沉積率發
生巨幅跳躍之前。沙塵沉積率數據來自 Roberts, H. M., White, A.G., Maher,
B. A., and Hu, M., 2001。
  Holocene sediment accumulation rates in the western Loess Plateau,
China and a 2500 year record of agricultural activity revealed by OSL
dating. The Holocene 11(4): 477-483.

(XYS2007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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