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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杯的中國喇叭

(2010-06-30 01:29:24) 下一個
浙江女人江夏娟和世界杯似乎毫無瓜葛:她看不懂足球比賽,也不認識球場上的明星大腕。即便當她坐在工廠裏,忙活著為手裏的塑料喇叭割去毛邊時,她嘴裏的話題也是結了婚的兒子、學會走路的孫子,而不是離她很遠的某一場球賽。

  她當然不知道,她手裏這支司空見慣的喇叭,有一個外國名字叫“嗚嗚祖拉”。她也不會料到,在南非進行的那些與她毫無關係的球賽中,這種喇叭發出的巨大噪音,幾乎“把全世界都吵死了”。

  在南非,以及在世界杯波及的所有角落,從江夏娟手下造出的這支喇叭都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德國足球隊的隊醫在考慮要讓隊員們帶著耳塞上場;法國球迷形容自己仿佛坐在“一群蜜蜂”中;甚至,一位西班牙作家在自己的專欄中憤怒抱怨:“嗚嗚祖拉已經讓我們全都要發瘋了!”

  但對這個45歲的農村女人來說,那支喇叭不過是為她帶來每小時6元錢收入的一份生計。6月25日,在位於浙江省寧海縣大路村的這個院落裏,她和她的工友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而製作嗚嗚祖拉的工作,仿佛隻是為了填補聊天的間隙。

  這裏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吉盈塑料製品廠”,但它隻是由老板鄔奕君的家隔出的幾個房間。這裏工人也大多是隔壁的鄰居,或者幹脆是老板的親戚。

  “其實我這裏隻是一個家庭作坊……”說這話的時候,這個浙江男人臉上露出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但就是這個家庭作坊,在過去的一年裏,造出了超過一百萬個“吵死全世界”的嗚嗚祖拉。它們大多數被運往南非,然後通過電視轉播,響遍全世界。

  不過,無論是對於江夏娟和她的工友,還是老板鄔奕君,這些聲音離他們的世界都有些太過遙遠了。

  “沒想到,中國的足球沒進世界杯,我們的喇叭倒先進去了”

  要不是嗚嗚祖拉吸引來眾多記者,鄔奕君的工廠很容易就被淹沒在周圍的民居裏,引不起人們注意。這裏沒有匾額,也沒有指示牌,刷著水泥的院牆泛出了發黃顏色,上邊已經被偷偷寫上了“疏通管道”、“鑽孔”的廣告。門框上唯一殘存的一片對聯,不僅被雨水衝刷得褪去了顏色,連字跡也模糊了。

  來訪的大多數記者都不會想到,這個嗚嗚祖拉最重要的“生產基地”,會如此寒酸。穿過一個連門都沒有的庫房,老板的丈母娘會從右手邊的廚房中探出頭來打招呼,而在那個由客廳改裝而成的加工車間裏,一邊拉家常一邊忙著加工嗚嗚祖拉的女工們,還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微笑著點頭打招呼。

  那些聞名世界的南非喇叭在這裏灰頭土臉。它們被碼放在幾個帶著破洞的灰綠色編織袋裏,或者有些隨意地排列在地上。還有一些被放入了幾個並排擺放的箱子裏,等待著被運到南非,或者其他遙遠的地方。

  在過去一周的時間裏,已經有幾十家媒體慕名找到這裏,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一個工人在接受采訪時忍不住摸起了後腦勺:“這麽一個小小的家庭作坊,每天卻有這麽多記者來,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不管怎麽說,這家隻有十來個工人的加工廠,借助著嗚嗚祖拉的聲勢變得搶眼起來。它的工人幾乎全是女性,其中大多數來自本村,隻有兩個打工者是從雲南來的。經常有記者試圖耽誤她們手裏的工作,請她們談一談足球、世界杯或者嗚嗚祖拉,這些她們非常陌生的詞匯。

  因為來的記者太多,這些從來不看球賽的女人,如今也開始談論一下南非世界杯。31歲的鄔金燕終於找了個機會,在世界杯比賽的轉播中看到了球迷吹嗚嗚祖拉的畫麵。她興奮地湊過去:“這喇叭好像是我們做的?”而江夏娟好不容易在電視上看了一場球,卻沒留下什麽好印象:“一會兒有人飛踢一腳,跟打仗一樣……”

  在此之前,她們對世界杯“連聽也沒聽過”,但如今,麵對外國記者的攝像機,鄔金燕已經會笑著大聲發表自己的感慨:“沒想到,中國的足球沒進世界杯,我們的喇叭倒先進去了。”

  想了想,她又補上一句:“中國一支隊伍都沒進去,我沒說錯吧?”

  “這不是我們生產的那些長喇叭嗎?”

  連老板鄔奕君都是很晚才意識到,自己的喇叭進了世界杯。他宣稱自己是個真正的球迷,盡管他已經很久沒看過足球比賽了。

  6月11日,當鄔奕君坐在電視機前,看著世界杯開幕後首場比賽時,這位老板一直感到奇怪:“今年的世界杯怎麽這麽吵?”

  第二天,當看到電視新聞裏出現嗚嗚祖拉的照片時,鄔奕君嚇了一跳:“這不是我們生產的那些長喇叭嗎?”

  除了接受采訪和接待客戶,多數時間裏,鄔奕君都呆在自己在樓梯拐角處的辦公室裏。這個小小的房間的地麵上鋪著簡陋的藍色地板革,靠窗的地方擺著一隻紅木茶幾,上麵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台計算器,還有一些打印資料淩亂地攤著。

  這個留著平頭、穿著深色襯衣的年輕老板常常坐在茶幾前一把矮小的竹凳上,他總是歪著頭,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向客戶確認訂單,右手的手指則在鍵盤上不斷敲擊,應付著那些排隊等待出貨的焦急的客戶。

  他從年輕時就開始和塑料打交道,自己也在車間裏操作過吹塑的模具。如今為他帶來巨大商機的塑料製品,年輕時曾給他帶來巨大創傷:19歲那年,機器夾斷了他的左手。不過現在,很少有人知道這些,麵對外人,他總是把左手藏在自己的口袋裏。

  鄔奕君生產嗚嗚祖拉的靈感,來自一幅外國漫畫。2001年,他在一張黑白的漫畫中看到,一個“原始部落一樣”的非洲土著人一邊跳舞,一邊把一個長長的喇叭橫在胸前。圖片下方的文字說明介紹,這是一種竹子做的大喇叭,是當地人用來驅趕猩猩的。

  “也許它可以做成球迷喇叭。”成天琢磨著生財之道的鄔奕君,用黑色塑料仿製出了幾個,而且根據圖片說明的內容,他還把這個牛角形狀的喇叭做成了像竹子一樣一節一節的樣子。

  當時,因為工廠準備從塑料水壺轉行做球迷喇叭,這個浙江男人對所有“能發出聲響的東西”都特別感興趣。他做出的喇叭,有的是圓筒形,需要從側麵吹響;有的是由三個大小不一的喇叭並在一起,吹起來像和弦一樣;還有的喇叭,從外形看起來就像一個啤酒瓶。這些不同的喇叭樣品,與那個黑色的嗚嗚祖拉一起,被送去廣交會、義烏小商品市場,並且被拍成照片,掛在了阿裏巴巴網站上。

  不過,直到一周前,鄔奕君才從一名記者口中獲知“嗚嗚祖拉”這個名字。在此之前,他曾經聽外國客戶把它們稱為“威歐威歐” (VOVO),但他自己卻隻是籠統地叫它們“長喇叭”,就像那些同樣躺在樣品區的“三音喇叭”、“橫喇叭”和“酒瓶喇叭”一樣。

  在德國世界杯上沒人理睬的喇叭,竟然會在南非世界杯上賣瘋了

  鄔奕君原本計劃著,用這種“獨特”的喇叭在2006年德國世界杯上大賺一筆,結果,它們根本無人問津,反倒是另一種國內常見的三音喇叭,一下賣出了20萬個。

  “也許是因為這種喇叭很難吹響吧。”鄔奕君這樣跟記者解釋。圓錐形的嗚嗚祖拉隻是一根空心的塑料管,很多人吹到頭暈也弄不出聲音來。

  隨後的幾年,鄔奕君幾乎忘記了這種從沒大規模生產過的喇叭。直到2009年的7月,一個黑人從義烏小商品批發市場找到他的工廠,希望購買1000個嗚嗚祖拉。

  鄔奕君並不知道,一個月前,在南非舉行的“聯合會杯”足球賽已經讓這種名叫嗚嗚祖拉的喇叭名揚世界。他更沒有想到,這種在德國世界杯上沒人理睬的喇叭,竟然會在南非世界杯上“賣瘋了”。

  鄔奕君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修改模具,很快交出了這筆訂單。隨後,來自歐洲、非洲的貿易商也在網上找到了他,訂單的數量逐漸增長到幾萬個。

  真正“震”到他的訂單出現在2010年。大年初二那天,鄔奕君接到電話,一家來自比利時的經銷商希望他能夠發幾個樣品,並且點名要 “荷蘭國旗”的橙黃色。樣品寄出後沒多久,他收到了回複:對方下了訂單,購買數量是150萬個。

  “不睡覺也做不完啊!”鄔奕君最終接下了80萬個的訂單,兩個月後才全部完成。

  四月底的時候,鄔奕君完成了來自南非的最後一筆訂單後,就覺得世界杯的生意已經結束了。兩國海運的距離需要三十幾天,再晚一些,貨物就無法在比賽開始前到達南非。

  誰知在世界杯開始後,人們迅速發現了許多嗚嗚祖拉產自中國,並且很快找到了位於浙江和廣東的幾個重點生產廠家。隨著越來越多人湧入這個小小的院落,鄔奕君發現,自己的廠子真的“紅”了。

  他不斷地接到各式各樣的電話,有些要求采訪,有些則是希望拿到工廠的銷售代理。自己超長待機兩個星期的手機電池,往往不到一天就沒電了。許多國內的商家也開始從這裏訂購嗚嗚祖拉,賣給國內好奇的球迷們。負責調色的工人發現,“隻要有球隊出線,它的那種顏色馬上會有訂單”。工廠的幾個工人日夜不停地趕工,而鄔奕君每天在電腦前坐到淩晨一點,才能把網上的訂單要求一一回複完畢。

  鄔奕君的工人們一直在努力地加班加點。江夏娟手中鋒利的小刀好幾次差點削到自己的手指,而另一位負責吹塑的女工郭登翠,右手的大拇指上又多了幾個水泡留下的疤痕。不過,對她們來說,每個月的薪水也往上漲了不少。

  每天,由她們製造的嗚嗚祖拉都會被整齊地碼放在紙箱裏,搬上火車,運上S034省道,然後再駛入甬台高速。從這裏向西130公裏,是中國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向北前進50公裏,是與600多個國際港口相互連通的寧波-舟山港。那一箱箱的嗚嗚祖拉,就是從這裏,被運送出國,最後到達了遙遠的世界杯賽場上。

  “至少,現在我不用曬太陽了”

  38歲的郭登翠每天能造出800個嗚嗚祖拉半成品,卻從沒聽過它在世界杯賽場上“吵死全世界”的聲音。

  她的工作是為喇叭吹塑。在她手中,這些嗚嗚祖拉還是像瓶子一樣的形狀,不僅吹不出聲音,而且稍不留神就會透過兩層的毛線手套,燙到自己。

  不過,她的工作環境並不缺乏聲音。在一座紅磚外牆的平房裏,機器的轟鳴聲,一台半人高的風扇吹出的呼呼風聲,以及模具撞擊發出的金屬敲擊聲混雜在一起,人們常常需要靠近大聲喊,才能聽得見彼此說話的內容。

  這裏是鄔奕君的另一處廠房,幾個工人在這裏完成製作嗚嗚祖拉的前兩個步驟:混料和吹塑。負責混料的工人需要把塑料調配出符合要求的顏色,有時候是代表巴西的黃色,有時候是代表英格蘭的紅色,當然,訂單最多的,還是體現東道主特色的,南非國旗上的墨綠色。

  而郭登翠所負責的吹塑,則是把加熱後滾燙的塑料,加工成嗚嗚祖拉的外形。

  坐在南非世界杯球賽看台上吹響嗚嗚祖拉的人,想必很難體會郭登翠的艱辛。工作間的空氣彌漫著塑料加熱的刺鼻味道,她始終站在那台小小的注塑機前麵,不斷地踩下踏板、再鬆開。她的手一次次地從混料機中取下一段段橡膠管一樣軟軟的塑料,捏住兩端、拉長,然後慢慢放入模具中。

  等到充氣結束,原先的“橡膠管”已經按照模具的樣子,像氣球一樣膨脹成喇叭的形狀。她又要拿著這些依舊滾燙的喇叭,放在工作台上,等待它們變涼、變硬。郭登翠戴著雙層的毛線手套,其中一隻已經破掉了兩隻手指,塑料的熱氣透過毛線的縫隙鑽了進去,在她的大拇指上留下了一個個棕色的水泡疤痕。

  這個來自雲南的外地女人在廠房裏總是麵無表情,也很少和周圍的人說話。她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些動作,並把那些半成品丟入旁邊的編織袋裏。如果有記者前來采訪,她偶而會吐幾個字作為回答,但大多數時候隻是長久的沉默。

  每做出一個塑料的半成品,郭登翠能掙1角錢。一個月下來,她的收入有2000元。原本,加上丈夫的收入,兩個人一個月還能存下來一兩千。夫妻倆帶著女兒在這個江南的村子裏定居了下來,很快,他們又生下了一個兒子。

  但這種令人滿意的生活在去年畫下了一個休止符。一向身體不錯的丈夫突然因為腰病倒下了,這個沒讀過什麽書的妻子講不出丈夫的病症,隻知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辦法工作,去醫院檢查、治療又花光了家裏大部分的積蓄。

  於是,在丈夫這兩天恢複工作之前,家裏每個月隻有她一個人的收入,卻要維係四個人的生活,還要幫丈夫支付幾百元的藥費,這幾乎讓這個家庭捉襟見肘了。

  跟郭登翠做同一個工種的幾乎都是她的同鄉。鄔奕君的弟弟私下透露說,這個工作其實非常危險,常常有工人被緊緊密合的模具夾斷了手指,如果是外地打工者,還能賠些醫藥費;如果是本地人,那根本賠都賠不起。

  但這些都沒有嚇退郭登翠。她自己從來沒想過要放棄這份工作。她甚至覺得,這份工作“比起以前在家裏種地來說要好多了”,“至少,現在我不用曬太陽了”。

  打開話匣子以後,她也會多說幾句。在廠房轟鳴的噪音中,郭登翠湊近記者的耳朵大聲喊道:“其實我也沒有辦法。畢竟老公身體不好,我要養這個家。”

  說這話的時候,是下午6點,這個母親、妻子在回家伺候兒女吃過晚飯後,又準時站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麵無表情地重複著那些機械的動作。世界杯在十幾天以後就會結束,但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辛勞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世界杯什麽都是中國造的,隻有球隊不是”

  與此同時,郭登翠的女工友們也回到了另一處廠房裏,開始繼續自己的工作。

  這個廠房位於幾十米外的鄔奕君的家裏。江夏娟和她的同伴們坐在房間的門口,沒有噪音,也沒有刺鼻的味道。她們中的一部分人負責把這些半成品“瓶口”和“瓶底”割掉,讓它們有了喇叭的樣子;另一些人則是負責把所有的角落修整光滑,並為它們做好包裝,放入紙箱當中。

  江夏娟剛剛在自己的家裏吃完了晚飯。她的家就在鄔奕君院子的隔壁,為此,她總開玩笑說,每天的工作就好像去鄰居家聊天一樣。她右手握著一把小刀,沿著喇叭的頂部、底部和兩側來回滑動,把尖銳的倒刺都削下去。為了防止小刀把手磨出水泡,她的右手戴著厚厚的毛線手套,而在不同顏色塑料碎屑的沾染下,這隻手套已經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了。

  鄔金燕負責的是割掉“瓶底”,她自己形容的則是“割屁股”。她幾秒鍾就可以處理一個喇叭,一天下來能割2000多個,並為她帶來一個月近2000元的收入。這讓這個“老板的小姨子”自豪不已:“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這個的!”

  在夏天的江南,鄔金燕的手上也帶著厚厚的手套,因為害怕鋒利的小刀割傷了自己。這些女工並沒有真的受傷的經驗,曾經有人一個不小心,在手套上劃破一個黃豆大小的洞,大家就連忙大驚小怪一番:“真要劃到手上,那還得了啊?”說完又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因為訂單增加而造成的加班趕工,這些風靡世界的嗚嗚祖拉,以及如火如荼的世界杯比賽,的確在影響著她們的生活。盡管,這種影響與足球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在這個江南的縣城裏,世界杯並沒有展現出它一貫的魅力。即使在最繁華的商業區,也看不到有關世界杯的任何海報,晚上,這裏的酒吧也沒有增加與世界杯的任何節目。

  “足球有什麽好看啊,中國隊踢得太差了。”江夏娟的兒子坐在飯桌前懶洋洋地抹了抹嘴,“我還不如去睡大覺呢。”

  但對於那些女工而言,嗚嗚祖拉似乎給他們的生活打開了一扇通往世界的窗戶。在鄔金燕看來,如果沒有這些喇叭,她和她的同伴們可能根本不會想到去看世界杯。因為“這地方鄉下一樣的,哪裏會看這個”。

  而現在不一樣了,盡管她們看不懂比賽,但有人卻在賽場上發現了其它新鮮的東西。在南非隊比賽中,鄔金燕第一次看到了黑人的模樣。她坐在廠房裏向同伴們描述自己的新發現:“我們一直說南非世界杯,沒想到南非人那麽黑哦,連頭皮都是黑的!就像……”

  她四處看了看,最後找到了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就像她的衣服那麽黑!”“不會吧?”幾個女工討論了一會,一起嘻嘻哈哈地大笑起來。

  除了足球,其他關於外麵世界的資訊也在湧入這間小小的廠房。有人向一位北京來的記者打聽,去北京看看天安門需要多少錢、多長時間;還有人想去看看世博會,尤其是那個“像刺蝟一樣”的英國館。

  絡繹不絕的來訪者給他們帶來了很多新鮮的消息。現在,這些女工中的很多人都能講出幾句點評世界杯的話語,比如“中國在世界杯沒有缺席”,或者“世界杯什麽都是中國造的,隻有球隊不是”。

  “說明我們中國人腦子還可以哦。”鄔金燕笑嗬嗬地提高了嗓門,“我們不會輸給他們外國的!”

  她們並不知道,在這次的世界杯上,除了嗚嗚祖拉,“中國製造”幾乎涵蓋了賽場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座椅、服裝,以及那隻被命名為“普天同慶”的足球。

  甚至,為了對抗她們做的嗚嗚祖拉的噪音,就在幾十公裏外的浙江省東陽,已經有30萬個耳塞被空運去了南非。

  在足球場邊同時還出現了中國企業的廣告標牌,而中國企業也第一次成為了世界杯的官方合作夥伴。

  “中國是世界杯上的第三十三強。”有個球迷這樣調侃道。

  發生在世界杯賽場上的故事與他們根本扯不上關係

  不過,作為這“第三十三強”的一份子,鄔奕君覺得自己算不上什麽贏家。

  世界杯開幕前銷售的100萬個嗚嗚祖拉,並沒有讓鄔奕君賺到什麽錢。每隻喇叭的價格隻有兩元錢多一點,而利潤隻有一角錢,“基本上隻是走走量”。而當這些塑料喇叭漂洋過海到達南非後,就立刻身價倍增,最高可以賣到60南非蘭特,相當於人民幣的54元。

  鄔奕君認為,這是國內的工廠相互競爭惡意壓價造成的,因為“這個東西沒有什麽門檻,誰都可以做”。他聲稱,自己以後每設計一款產品都要拿去申請專利,不過,目前看來,最迅速的變化是他已經悄悄地漲了價,把每支喇叭的價格定到了3元錢。

  意外獲得的這個機會,讓這個年輕老板的心思開始活泛起來。他不拒絕任何媒體的采訪,並且在私底下聯係了廣告公司,希望幫助他製作一個網站,借助人們對嗚嗚祖拉的關注,讓工廠“好好發展一下”。

  相比之下,吉盈塑料製品廠的女工人,似乎並不像他們的老板那樣,有什麽明確的願望。

  對她們來說,不斷湧入的訂單,隻是意味著以分或者角計算的工資又會上漲不少。

  江夏娟覺得,自己每天去鄰居家和同伴們聊聊天,幹幹活,一小時居然有6元錢的工資,自己的生活簡直沒有什麽再需要改進的了。

  郭登翠本來是有願望的。在丈夫生病之前,她曾經計劃著,存夠了錢,先把家裏住的房子翻新一下。這間屋子隻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地麵總透著陰冷的濕氣,屋頂襯著一塊防雨布用來阻擋漏雨,而已經變成灰色的牆麵也被小孩子劃滿了無法分辨的字跡。

  但現在,隨著丈夫身體的垮掉,這些願望也一起垮掉了。“家裏根本存不下錢,以後還要養兩個小孩……”她低下頭,不願再講下去。

  她們日夜趕工做出的嗚嗚祖拉,如今正改變著世界杯的賽場。6月25日這天晚上,有一個著名的球星宣稱,他因為嗚嗚祖拉的噪音而沒有聽到邊裁的越位哨;而現場的解說員也為了對抗喇叭的聲音而變得聲嘶力竭。

  盡管很多人討厭這種刺耳的聲音,但這並不妨礙它的熱銷。嗚嗚祖拉的“嗡嗡”聲回蕩在越來越多的地方,並且絲毫沒有停歇下來的跡象。

  但在千裏之外,中國浙江腹地的這個小小村莊裏,製造嗚嗚祖拉的人們各懷心事。發生在世界杯賽場上的故事與他們根本扯不上關係。

  江夏娟已經下班回家匆匆躺下睡覺了,她“根本沒工夫看電視”。郭登翠今天被排在了晚班,她正在節能燈慘白的光線下,一邊重複著機械的勞動,一邊對抗著自己的困意。而鄔奕君還在忙著談生意,即使是他最愛的西班牙隊的比賽,也隻能拋在腦後了。

  他們的世界裏飄蕩著關於生計的故事,而那些嗚嗚祖啦的“嗡嗡”聲,雖然吵翻了全世界,卻很難飄進他們的生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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