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紅岩到江姐:假的終於露餡了

(2009-05-31 12:05:51) 下一個
  在人們所熟知的江姐的動人事跡中,有兩個最讓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的情節,一個是她親眼看到了被國民黨當局殺害後懸掛示眾的她丈夫彭詠梧(小說中叫彭鬆濤)的人頭,另一個是她被捕後遭受了以竹簽子"釘手指"的酷刑。遺憾的是,這兩個震動了億萬公眾的情節,恰恰都是虛構的。


文藝作品中的江姐與刑具“竹簽”


真實刑具“拶”與刑罰“夾手指”


  江姐,是在20世紀50年代後期、60年代初期因革命回憶錄《在烈火中永生》和“黨史小說”《紅岩》的相繼出版,而成為當代中國公眾家喻戶曉的革命烈士。

  她本名江竹筠,地下黨組織內一般都稱她“江姐”。1948年初,她的丈夫彭詠梧(中共川東臨委委員、下川東地工委副書記)在下川東領導農民暴動失敗,不幸犧牲。她忍住悲痛,要求地下組織將她再派到下川東,繼續從事農村暴動的準備工作,不料於端午節後因上級領導叛變出賣而被捕。正忙於打內戰的國民黨當局為了防止後方農村暴動,急於從她口中得到有關地下組織情況,對她施用了酷刑,但她任憑拷打折磨,堅不吐實,關押至1949年11月14日被殺害。

  後來回憶錄的作者們在創作小說《紅岩》時又以她為原型塑造了仍舊稱為“江姐”的“江雪琴”,實際上江雪琴的革命經曆和主要事跡均與江竹筠相同(電影演員於藍在扮演電影《烈火中永生》中的江姐時,就專門請當年江姐的戰友劉德彬詳細介紹了真實的江姐的各方麵情況)。因此,一般人仍然把小說中以及後來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烈火中永生》、歌劇《江姐》等文藝作品中的江姐都看成是曆史上真實的江姐。

  雖然江姐在中共黨內地位並不高,隻是基層黨組織(川東臨委和下川東地工委)的聯絡員,與她同時代獻身革命、同樣壯烈犧牲的革命烈士何止成千上萬,但她卻為廣大公眾所熟知,江竹筠的名字和事跡還同許多革命領袖人物一起被載入了《中國共產黨曆史大辭典》的人物辭條中。在2003年重慶市評選“重慶十大曆史文化名人”時,還有不少人要求選江姐……這不能不歸功於回憶錄《在烈火中永生》和小說《紅岩》所引起的轟動效應。

  在人們所熟知的江姐的動人事跡中,有兩個最讓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的情節,一個是她親眼看到了被國民黨當局殺害後懸掛示眾的她丈夫彭詠梧(小說等文藝作品中叫彭鬆濤)的人頭,另一個是她被捕後遭受了以竹簽子“釘手指”的酷刑。

  遺憾的是,這兩個震動了億萬公眾的情節,恰恰都是虛構的。

  虛構這兩個情節,並非是在作者們創作小說時,而是在他們寫革命回憶錄——報告文學時,甚至在此前為青少年作烈土事跡宣傳報告時就開始了。後來劉德彬在一份回憶材料中坦誠寫道:“事實上,烈士的一些英雄事跡也是被誇大了的。如江姐受刑本來是(夾) 竹筷子,把它改成了(釘)竹簽子;全文背誦《新民主主義論》,實際上是提綱和要點;江竹筠並未見到她丈夫的人頭,而把她說成見到了。”1964年《在烈火中永生》再版時,因江姐看到丈夫人頭的情節編造痕跡太重,被劉德彬提議刪掉了。但江姐遭受竹簽子“釘手指”酷刑的情節,仍然保留了下來,長期留傳,影響深廣。

  我們看看曆史上對江姐事跡的介紹中,對她受刑的介紹經過了怎樣的演變。

  1949年11月30日,人民解放軍接管重慶。在國民黨當局潰逃前夕,對渣滓洞、白公館等地關押的政治犯實行了血腥大屠殺。12月初,分別在 11月27日大屠殺之夜從渣滓洞、白公館脫險逃生的劉德彬、羅廣斌等到“脫險同誌聯絡處”報到集中。隨即被安排到“重慶市各界追悼楊虎城將軍暨被難烈士追悼會”組織部協助工作,參加整理烈士傳略,提供給烈士資格審查委員會評審烈士參考。他們集中了蕭中鼎、傅伯雍、盛國玉、孫重、任可風、杜文博、郭德賢、曾紫霞等脫險同誌一起討論,提供烈土生平及獄中表現等資料,羅廣斌與劉德彬、淩春波記錄整理,由羅廣斌一人做代表向評審會議介紹情況,聽候谘詢。

  1950年1月中旬,“重慶市各界追悼楊虎城將軍暨被難烈士追悼會”召開後,羅廣斌、劉德彬等將有關材料整理成大會特刊《如此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蔣美特務重慶大屠殺之血錄》,印行3000冊,分送有關單位和烈士親屬。其中,“被難烈士事略” 中的“江竹筠烈士”一則,對江姐被捕後的受刑是這樣介紹的:

  特務們一點不放鬆她,戴重鐐,坐老虎凳,吊鴨兒浮水,夾手指……極刑拷訊中,曾經昏死過三次……

  1950年6月21日出版的重慶《大眾文藝》第一卷第三期發表了羅廣斌、劉德彬、楊益言3人第一次合寫的文章《“中美合作所”回憶片斷:聖潔的血花——獻給九十七個永生的共產黨員》。其中對江姐受刑是這樣寫的:

  特別是江竹筠同誌,(特務)要想從她身上,找出一些關於她丈夫彭詠梧同誌的關係,所以在魔窟的嚴刑拷訊下,她受盡了老虎凳、鴨兒浮水、夾手指、電刑、釘重鐐……各種各樣的酷刑……

  可見,在早期的介紹中,江姐所受的酷刑並沒有什麽竹簽子“釘手指”,而隻有一個“夾手指”。這個“夾手指”,即劉德彬後來所說的“夾竹筷子”,是通俗的說法,其實它就是古已有之的一種酷刑,名叫“拶”。

  拶,是舊時酷刑的一種,以繩穿5根小木棍(比吃飯用的筷子略粗)為刑具,名叫“拶子”或 “拶”。行刑時,將受刑者手指分別套人木棍之間,用力緊收,叫“拶指”,簡稱“拶”。在明代淩濛初所著話本小說《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中,就記載了南宋名妓嚴蕊遭誣陷後被紹興太守嚴刑逼供:太守“就用嚴刑拷她,討拶來拶指,嚴蕊十指纖細,掌骨嫩白……”京劇《竇娥冤》中,竇娥也受過此酷刑,她的唱詞中就有“不招認實難受無情拶棒”。可知此刑早在元代就常用了,而且看來多半用於對女性逼供時。在早期介紹江姐事跡的文章中,如實寫了她受到的是“夾手指”即“拶指”的酷刑。但是,不久之後,這個酷刑被改成了用竹簽子“釘手指”。

  1957年2月19日出版的《重慶團訊》當年第3期發表的羅廣斌、劉德彬、楊益言《江竹筠》(連載之一,編者按稱選自即將完稿的《錮禁的世界》),其中描寫江姐受刑的情況是:

  繩子綁著她的雙手,一根竹簽子從她的指尖釘了進去……竹簽插進指甲,手指抖動了一下……一根竹簽釘進去,碰在指骨上,就裂成了無數根竹絲,從手背、手心穿了出來……

  1959年1月10日出版的《紅領巾》半月刊1959年第一期發表了羅廣斌、劉德彬、楊益言(不屈的心/在人間地獄——“中美合作所”》,其中寫道:

  劊子手們把女共產黨員江竹筠同誌雙手綁在柱子上,一根根竹簽子,從她的手指尖釘進去,裂成無數根竹絲,從手背、手心穿出來……

  1959年2月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羅廣斌、劉德彬、楊益言合著革命回憶錄《在烈火中永生》中,對江姐受刑也是這樣描寫的:

  一根根的竹簽子,從她的手指尖釘進去,竹簽釘進指甲以後,碰在指骨上,裂成了無數根竹絲,從手背、手心穿出來……釘進一根竹簽,江姐就昏過去一次,接著就聽見一次潑冷水的聲音。潑醒過來,就又釘……

  以後在小說《紅岩》中,江姐也是受的這種竹簽子“釘手指”的酷刑。在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烈火中永生》、歌劇《江姐》等文藝作品中,自然也都是一樣。歌劇《江姐》第六場中,特務頭子沈養齋在下令對江姐用刑時狂叫著:“把她的十個手指,給我一根一根地釘上竹簽!”

  這樣的細節,的確給人印象太強烈、太刺激了。因此許多人一提到江姐,就會想到竹簽子“釘手指”。

  今天來回顧這段曆史,可能有人會提出疑問:羅廣斌他們怎麽可以在宣傳烈士事跡時不實事求是? 這個問題,其實不應苛責羅廣斌等人。因為在當年,他們既不是作家,也不是曆史學家,都隻是年輕的共青團幹部。那時他們的職責和心願,隻是為了教育青少年,為了千方百計啟發青少年的“階級覺悟”和“反美” 情緒而進行政治性的宣傳鼓動,他們不是作嚴肅的曆史研究,更不懂什麽“學術規範”,加上當時強調的是“政治第一”,文藝、教育等等都要“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在那樣的大氣候中,他們難逃曆史的局限——請想一想,有的深通曆史、深請學術規範的專家學者還有意剪裁、虛構曆史來迎合政治需要,更何況他們這樣的 “激情燃燒”的共青團幹部?因此,他們在宣傳講演中沒有拘泥於曆史細節的真實,想的隻是為青少年講“革命故事”,而且要盡可能講得生動感人。羅廣斌在西南聯大附中讀書時就是有名的“故事大王”,講起來更善於作藝術性的加工、渲染。這樣,他們在講演中就陸續加進了一些虛構的、誇張的內容,以後又寫到了作品裏。

  其實,真實寫出江姐當年受過的酷刑不是“釘竹簽子”而是“拶指”,也並不會就貶低她的英雄形象。在這裏,值得探究的是,為什麽當年在“教育 (或文藝)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的口號下,為了“革命的需要”,對曆史真相竟可以隨意進行修改甚至虛構?如果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將會走向何方?我們已經看到,後來有人把20年代安源工人歌頌領導他們罷工的李隆郅(李立三)的民歌改成了歌頌毛潤之(毛澤東);把率南昌起義部隊上井岡山與毛澤東會師的負責人朱德改成了林彪;甚至把井岡山時期的珍貴文物紅軍布告上軍長朱德和政治部主任陳毅的名字用香火烤掉,造成人為的“破損”,隻留下黨代表毛澤東一人的名字…… 把這些教訓聯係起來,不是很值得我們反思嗎?

  曆史,畢竟不應虛構——不管是以什麽名義。 聽說今天在歌樂山烈士陵園展覽館的講解中,已經不再講江姐被竹簽子“釘手指”了。這是實事求 是原則的恢複,也是曆史的進步。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