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身後出現了一個奇特而略帶神秘感的現象,那就是,有不少讀者不約而同表達過這樣一種感覺:王小波就像一個接頭暗號,這些人從別人對王小波的喜愛程度辨別對方是否同類。我們當然知道,這些人並不是什麽聖殿騎士,他們也沒有什麽關於聖杯的秘密盟誓,那麽,這些人所感覺到的究竟是一種什麽東西呢?他們引為同道的是些什麽樣的人呢?這個問題使我陷入沉思。想來想去,想到了下麵一些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問題的正確謎底:
我首先猜測,這些人喜歡王小波的是他的自由精神。王小波一生酷愛自由,不懈追求自由的價值、自由的寫作和自由的生活方式。即使在肉體最不自由的時代,他也沒有放棄對精神自由的追求。自由在我們這個傳統的東方國度是一種很稀少的東西,而王小波鍾情於它,傾畢生精力用他美好的文字謳歌自由。因此,那些喜愛特立獨行的自由價值的人當然會將他引為同道。
其次,這些人或許是喜歡王小波的平等精神。王小波最反感任何將人分為等級的事情。他的身上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平民氣息。無論在日常生活還是在他的寫作中,他最厭惡將人分為等級的做法。他甚至不喜歡聽像“使命”、“拯救”這類堂皇的詞,覺得自己完全不比任何人更高級以致有資格去拯救任何人的靈魂。在現代社會,平等是一個有教養的人的基本價值。
再次,我猜這些人喜歡王小波對智慧的熱愛。他在許多場合抨擊愚昧,讚美智慧。他對人類發展至今所積累的各種知識和智慧有一種真正的愛好。凡是能挑戰人類智力的事業他都躍躍欲試。雖然他不可能什麽都學,什麽都做,但是他對反智的傾向有一種刻骨的憎恨,這一點也許引起了同樣愛智慧的人們的共鳴。
還有,這些人也許喜歡王小波所創造的美。作為一個文學家,他的看家本事是創造美。對於他創造出來的美,有些人看得出來,有些人看不出來。而那些看出來的人就把它當成了一個接頭暗號,以此來辨認審美上的同道。
最後,我猜有比前麵幾項比例要大得多的一批人是喜歡王小波的幽默、反諷和有趣。在一個無趣化傾向四處彌漫、鋪天蓋地的時代,王小波以他獨特的幽默感引起人們的共鳴,使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鬱積起來的煩悶得到了一個痛快淋漓的宣泄。因此王小波的名字才成為這批快要被煩死的人尋找其他淘氣鬼的接頭暗號。
我常常覺得,王小波就像《皇帝的新衣》裏麵那個天真爛漫嘴無遮攔的孩子,他就在那個無比莊重卻又無比滑稽的場合喊了那麽一嗓子,使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繼而露出會心的微笑。後來,這批人把這個孩子當成寵兒,並且把他的名字當成了他們互相認出對方的接頭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