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魯豫戰場上的“哥薩克騎兵”(續三十一)[王外馬甲]
(2007-02-01 11:33:02)
下一個
大小索莊殲滅戰(下)
大索莊戰鬥一結束,騎兵團就給軍分區領導發電報,簡要報告了情況,大致是說:敵頑邵鴻基部進犯我索莊地區,騎兵團和二十一團配合地方政府予以還擊,俘虜若幹,擊斃若幹、繳獲若幹……我團受傷一人、陣亡一人。
這次戰鬥,騎兵團隻犧牲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卻正是一連的排長胡彥明。當時,一連到達戰場後,立刻展開衝鋒,敵支隊長趙子安發覺大勢已去,就護著邵鴻基突圍。胡彥明看見兩個人騎著馬拚命向南逃跑,知道一定是當官的,就孤身去追。沒想到趙子安槍法很好,回頭打了一槍,胡排長當場就犧牲了。當時其他戰士正把大批敵人往窪地裏趕,發現這情況連忙再追著去報仇,但由於距離太遠,沒有追上。
胡彥明是和劉大爺一起參軍的河北老鄉,立過大功,是個很愛麵子的人。前段時間他的排裏麵有人開小差,影響了集體形象,這個當排長的就一直惦記著挽回榮譽,結果,這次抓俘虜心切,反而遭遇了不幸,這讓全團幹部戰士都十分惋惜。
胡彥明這人,打仗勇敢,也很愛學習,一張報紙到了他手上,翻來覆去看上一天都舍不得放下。他家裏窮,很小就去給別人當夥計,財主家兒子的腿有殘疾,他天天背著少爺上學,因此也就跟著認字,有了些文化。有次戰鬥中,揀到了一本北平陸軍大學的小冊子,叫什麽《航空判讀》,他高興得不得了,一有空就抱著書看。問他那上麵講的是什麽,回答:“是說怎麽在飛機上看地形的”。大家就笑,“連飛機都沒見過,學這玩意有啥用”。胡彥明也不反駁,自己接著看。
“可惜了啊,多好的一位幹部,要是能活下來,現在興許真能坐著飛機看地形了呢”。
接到騎兵團的電報,軍分區不置可否,隻是通知況玉純立刻回昆吾去。
到軍分區駐地去說什麽好呢,況政委有點抓瞎了,隻好先帶著人進大索莊調查情況。看見村裏場壩上擺著一隻大羊,剛殺死,還沒有料理完畢,還看見院牆下有東一堆西一堆的雞毛,可是沒有發現雞。況政委說“不能,去找找”。果然,在鍋裏找到了二十幾隻雞,於是,這都成了頑軍欺壓百姓的罪證。不一會,又有戰士來反映說,邵鴻基這次來,借口要收“子彈費”,強行收繳了四十七袋糧食抵帳,鄉親們苦不堪言……好家夥,邵鴻基還真是來搶糧食的啊,團長做動員時的分析還真沒有錯!
地方政府的幹部也有自己辦法,他們和群眾拉家常、講道理,解釋民主政權的“合理負擔”政策,這下子,老百姓都覺悟起來了。“小鬼子壞,殺人放火,要我們繳九十斤糧食當稅收(當時,當地畝產約四十斤);邵鴻基來了以後,征收七十斤,缺一斤就打人。現在人民政府待人和氣,宣講合理負擔,每年隻負擔三十斤。共產黨真是青天啊!”。於是,群眾紛紛起來揭發邵鴻基的惡行,地方幹部就拿小本子一筆筆記下來,交給騎兵團。頓時,況政委心裏更有底了。
部隊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傳來一個新聞:通信員大鵬一個人抓了九十多個俘虜!這叫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大鵬(真名就不說了)其實並不大,當時才17歲,是個烈士遺孤。他父親是順直軍委(北方軍委)早期的幹部,30年和張兆豐等人一起搞兵運時,被晉軍陳長捷部殺害了。大鵬母親改嫁後,年幼的他就跟著舅舅和舅媽生活,元城戰役後,舅舅老舒調到騎兵團當供給處處長,大鵬也就跑來要求參軍。
大鵬從小就跟著長輩鬧革命,顛沛流離、見多識廣,特別能說會道,活象個半截秀才,高興的時候說“笑得不亦樂乎”,辛苦時說“累得嗚呼哀哉”,讓大家聽了直佩服。有一次吹牛,他向大夥比劃:地球怎麽圍著太陽轉、太陽又是怎麽轉、月亮又怎麽轉,還說星星也都在打轉轉……在場的人都不相信,心說:天上星星那麽多,要是都轉圈豈不是亂套了,碰到一起掉下來怎麽辦?於是大家起哄不認帳,把“半截秀才”氣哭了,直到邊喬參謀跑過來主持公道才作罷。
“半截秀才”的文化水平也是半截。別看他說話挺“文”的,念報紙也能夠從頭到尾毫不停頓,可讓寫字就完蛋了,很簡單一個字,握著筆半天寫不對,他自己說這叫做“提筆忘字”,大家卻很懷疑:“不對吧,你念報紙的時候,小嘴皮吧嗒吧嗒挺利索,那些字興許是瞎蒙著讀出來的”。因此,他又得了外號,叫“皮皮”,意思是說就隻有嘴皮子厲害。
“皮皮”這外號,多少有點不太好的意思,大鵬雖然不樂意聽,可也沒有辦法,誰叫他自己有毛病呢。他的毛病是“掉馬”。
說起來,大鵬騎馬的技術原本很不錯,上馬下馬一溜煙,乘騎衝刺、越障的動作也很利索。可就是在打仗的時候,聽見槍響,他總是從馬上掉下來。在騎兵看來,作戰掉馬是膽小驚慌的表現,可大鵬不承認,他說自己是“興奮”。
“興奮是啥玩意?是害怕麽?”
“不害怕,興奮是高興!!!”
“高興?你高興了從馬背上下來幹啥?”
“……,……,嗚嗚,哇哇哇……”
剛開始的時候,大鵬分在四連,後來四連不要他了,又調到二連劉大爺這個排,結果槍一響,還是從馬上掉下來。劉大爺受不了了,跑去找領導“你們把大鵬弄走吧,免得以後出了什麽事,我對不起老舒處長”。團長沒辦法,隻好把“皮皮”調到團部當通訊員。
大索莊戰鬥打響以後,曾玉良團長派“皮皮”去找二十一團的參謀長魏文建通報情況,說:“我們這邊的敵人出村子比預想得要快,有可能會逃往小索莊方向,請他們有所準備”。“皮皮”接到指示,打馬就走。
騎馬趕到小索莊,二十一團已經四處追擊敵人去了,沒找到參謀長,“皮皮”就信馬由韁在野地裏亂轉。
離河堤不遠有一片瓜地,這裏稀稀疏疏地長著些棗樹,還有幾處被水衝毀後廢棄的房子。“皮皮”路過這裏的時候聽見裏麵有聲音。本來,換了別的戰士遇到這情況,起碼要先偵察一番再做打算,可我們的“皮皮”不管這些,直接策馬就過去了。到跟前一看,呀!好多敵人……
好個“皮皮”,關鍵時刻一點也不含糊,嘴皮子照樣利索。大聲宣布“我們八路軍,開來了十個團,現在已經把你們包圍了。不投降沒好處,投降才是聰明人!我們八路軍是寬大俘虜的,現在我給你們講政策……”。
那些頑軍倒也爽快,趕緊表態“小長官,我們明白,我們投降……”。
“急什麽?!不要吵鬧,先聽我把政策講清楚!”
對方隻好老老實實坐著,聽“皮皮”長官做報告。
“……,……,都聽清楚了麽?”
“清楚了。我們把槍繳到哪裏?”
“皮皮”這才想起來,槍還在敵人手裏攥著呢!連忙指了塊空地作為繳槍地點。敵人幾個老兵帶著大家把槍擺放整齊、指揮俘虜們排隊坐好,還抽空告訴八路軍長官:繳上來的槍要把槍栓拆下來放在旁邊,這樣才算合規矩……有個糊塗俘虜手腳慌張,從褲腰裏掉出一卷鈔票,嚇得站在旁邊不敢揀,老兵拾起來幫他塞回去,還說“共產黨最講仁義的,隻要繳了槍就行,私人錢物是不侵犯的……”。
“皮皮”覺得這幾個家夥真不錯,就好奇地問“你們怎麽知道這些?”
“以前我們幾個在路南(隴海路南)被李先念的隊伍抓過,這些政策都明白……”。
噢,難怪,是老俘虜兵了,經驗豐富。
繳槍完畢,俘虜們按規矩坐好,大夥就閑聊天。
“長官年紀不大,儼然已是騎馬挎刀(通訊員使的是盒子槍),真是少年英雄,前途無量”。
“我不是什麽長官,我在團部工作”。
“在團部,哦,那是副官,一樣的,也是長官……”。
“你們繳來的怎麽都是槍,有沒有炮啊?”
“我們沒有炮……”
“哎呀,要是有炮就好了,繳獲了炮我就能登報了”
當時規定,繳獲輕武器和五發子彈獲表揚;繳獲重武器記功;繳獲火炮可以登報表彰(集體也跟著有榮譽)。
“是呀,實在不成樣子,裝備不好,我們支隊沒有炮,就連趙支隊也沒有……”俘虜們也很替“皮皮”惋惜,好象他沒能夠得到登報表彰,應該怪邵鴻基配合得不夠。
正聊著,從外麵跑過來一個小兵,“登登登”地竄進俘虜群,找了空位置就坐下了。
這怎麽行!不懂規矩,不打個招呼就想當俘虜?沒門!
“出來出來,誰讓你進去的?你的槍呢?”
“我是馬弁,沒有槍,隻有軍棍……”
“那軍棍呢?”
“丟在那邊房子裏了,我去拿來”
說完,小馬弁“登登登”地又跑走了。
過了一陣回來了,問“八路,那邊還有人,也想投降,你這裏還要人不?”
“要,你去叫過來吧”
好家夥!一下子又過來幾十號人,辦完繳槍事宜再一數人頭,總共九十八名俘虜!
小馬弁坐在“皮皮”旁邊,看見他老是摸頭,就問:“八路,你老摸頭幹什麽”。
“昨天睡覺把脖子給崴了”
“來,我幫你捏捏”
於是,小八路就讓小俘虜兵掐他脖子。別說,捏得還挺舒服。
“小馬弁,你多大了?”
“我十七,你呢?”
“哈,咱倆一般大。你是怎麽當兵的?”
“我本來是學剃頭的夥計,有天來了個長官叫我去兵營裏剃頭,我進去了以後就不許走了,就這麽當了兵……”
“那你來咱們八路軍幹吧”
“行啊,你幫我說說,到哪裏都是吃飯”。
倆人聊著,旁邊還有人插嘴。這些俘虜中有的是逃跑途中被打回來的,受了傷。哼哼唧唧地叫“長官唉,我掛彩了,怎麽辦啊”。
“別急,等會我們部隊有醫生給你治”
“長官唉,我口渴,有水喝麽?”
“呸!我今天從早晨到現在都沒喝水呢,你還是忍著吧”
………………
這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了槍聲。有俘虜說“是不是趙支隊過來了?”皮皮趕緊喊“都別亂,逃跑了對你們沒好處!”
小馬弁脫下自己的衣服給皮皮披上,說“穿上衣服,別叫人發現了你”。自己又跑出去看情況。
不一會回來了,說“是你們的隊伍在追著人跑”。又叮囑說“八路,你可要指揮好,不要讓你們的人把咱們給打了”。
“皮皮”趕緊騎上馬出去喊叫“喂!我是騎兵團的。這裏麵都是我們團的俘虜”。
二十一團派人幫著“皮皮”把俘虜押送回大索莊。曾玉良團長問“你把情況送到了?”
“我沒找到他們的指揮部和參謀長”
“沒找到人?那你都幹什麽去了?”
“報告團長,我帶回來一個連!”
回頭一指,九十多個俘虜正排著隊過來,有的扛槍、有的拎槍栓,走得整整齊齊……曾團長的嘴都合不上了。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喊“皮皮”這個外號,大家都親熱地稱呼這個小戰士為——大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