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魯豫戰場上的“哥薩克騎兵”(續四十) [王外馬甲]
(2007-02-01 11:15:27)
下一個
湖西反頑(上)
44年7月,上級下達命令,要求各部上報留守人員和病號名單。騎兵團是老部隊,立刻知道又要機動作戰了,雖然不清楚要去哪裏,各連隊都已著手進行出發準備。可是等了好幾天,上級發了防暑藥又發防病藥,軍醫也把戰馬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沒有動身的消息,大家都覺得奇怪。
7月18號下午,劉大爺出去遛馬的時候,聽區政府的通訊員說一大早就看見幾個主力團向東邊開拔了,他立刻回到駐地把暫時用不著的東西都捆起來送到留守處去。連裏戰士弄不明白,劉大爺解釋說:“步兵先走一天,戰場肯定很遠。大熱天長途行軍,帶那麽多累贅幹什麽”。聽的人都覺得有道理,於是跟著照辦。
四連把東西送到營部,李樹茂說:“咦?我正要去通知各連輕裝呢,你們動作倒快”。大家嘻哈一樂:“都是老兵了,誰能不懂這個”。
果然,第二天一早,團長就宣布出發,說是根據朱總司令的命令打擊頑軍,要求各部隊保持行軍軍容和速度,路上如遇敵情,不可戀戰,要勇往直前地衝過去。李庭桂政委也講話:天氣炎熱,長途行軍,要保證人馬健康;穿越封鎖線、通過遊擊區時,要嚴格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部隊出發,穿過長垣、東明、定陶、成武、單縣、豐縣,向沛縣方向集結。三個紅軍連交替擔任團隊的前鋒,每經過一個地方,老百姓都湧出來看熱鬧:“哇!好漂亮的紅馬,呀!好多白馬,啊,好漂亮……”,騎兵們於是十分得意。
騎兵走到哪裏都經常被追著看,因此戰士們也就愛漂亮,有了點虛榮心。肚子再餓,軍服一定是整整齊齊的;褲子再舊,一定是幹幹淨淨的。每當進村莊、過路口之前,小夥子總要趕緊檢查一下馬鐙亮不亮,鞋子髒了沒有,然後紮好綁腿、整理軍刀、係緊腰帶,挺直身體昂起頭,再把臉繃得緊緊的……你想啊,騎兵高坐在馬上,人家大姑娘站在路邊,眼光正好從馬鐙子往上瞄,所以,必須從鞋底到下巴頦都經得起檢查才行。這時候,誰都願意把自己的形象表現到最高水平。
行進了三天,騎兵團追上了步兵部隊,騎兵在步兵麵前總是裝成一副輕輕鬆鬆、滿不在乎的樣子。就算是屁股磨得生痛、腰背累得抽筋,也得端著肩膀、斜著腦袋,做出十分逍遙自在的表情。人家步兵其實也不愛搭理騎兵,本來嘛,大熱的天,正塵土飛揚地趕路,身邊偏又來了些裝模做樣的家夥,誰能不心煩呀。也有些愛說話的會打個招呼:“喂,騎馬的,你們行軍一定挺痛快吧”。騎兵們就謙虛地回答:“哪裏,還是比不上你們走路實在啊”。
又走了兩天,騎兵團由後衛變成了前衛,於是就展開戰鬥隊型,四連也和敵人有零星交火,迅速突破了封鎖線。可打仗的時候,劉大爺卻不在作戰隊列裏,他被罰到炊事班去了。
事情是這樣的:
八路軍夜晚住宿在老百姓家裏,第二天部隊開拔後團部要派人逐戶調查,如果群眾反映有違反紀律的情況,部隊必須把責任人叫回來賠償並道歉。一天上午,團部宣傳員追到隊列裏,說四連二排昨天住宿時把房東家的鋤頭弄斷了,要趕緊派人回去賠。劉大爺問是誰幹的,大家都搖頭,說我們挑水掃地睡大覺用不著使用鋤頭,那老鄉肯定是在訛人呢(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劉排長也就不理睬這事了。
團部總支書記張存有在村裏等了好久也不見二排的人回來,隻好自己掏錢賠了鋤頭,氣乎乎地追趕隊伍。
部隊仍在行進,路邊有個小孩,張著嘴瞪著眼傻嗬嗬地看呆了。劉大爺覺得好玩,掏出顆玉米粒順手丟過去,沒想到正巧扔進他嘴裏,那孩子一驚慌就吸進了氣管,差點沒憋死。幾個家長圍著八路軍又哭又鬧,恰好被趕回來的張存有看見,總支書記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就罰劉排長去了炊事班。
據說步兵的人被罰去炊事班,要幹的活是背大鍋,這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反正騎兵不背鍋,劉大爺要幹的活是擔水磨麵。到井裏擔水和推碾子磨麵都最重的家務活,過去北方人說“缸裏沒麵打婆娘,甕裏沒水罵漢子”,表明這活確實沒人愛幹。
全村就一口井,排著隊一桶一桶地提。有的地方幹旱,一口古井老深,半天搖不上一桶來,等得不耐煩了先去趟茅房,蹲夠了出來一看,咦?他還在那裏搖轆轤呢。磨麵也是這樣,全村就一個石碾子,白天老百姓要用,部隊隻能晚上磨麵,戰馬是不能幹這活的,全要靠人工,轉得頭暈眼花還磨不出一鬥麵。你想,全連那麽多人,一天得喝多少水吃多少麵,真是累死人。劉大爺打小就沒幹過這種活,才幹了一天就琢磨著換個工作,上灶做飯去。
那時候在河南,老百姓家裏是“一天兩冒煙”,可部隊不同,一日三餐。早飯喝糊塗(也叫“倆頭”。因為低頭一看,碗裏還有一個頭);午飯吃疙瘩;晚飯喝湯啃窩頭,一般沒有什麽大的改變。一個星期吃一頓“高頭飯”(小米幹飯加上點菜澆頭),如果能再配上碗“蒸菜”,有鹽有醋有豬油,大夥簡直就高興壞了。象電影裏演的炊事員擔著肉包子喊開飯,劉大爺那時沒見過。
不過行軍打仗時夥食確實是要好一點。好在哪裏呢?早上加幾個菜饃,晚上麵湯改麵條,中午沒變化。不過窩頭做的比平時多,可以管飽,有時還有菜窩頭,於是不餓的人也揣兩個,留著慢慢吃。
劉大爺畢竟是在大飯館學過的,懂得配菜,試著做了一頓,戰士們反映不錯,於是免去了其他苦力活,專做菜饃菜窩頭。這菜窩頭之類的東西,就是在麵粉、高粱、玉米麵裏頭加上些紅薯、蘿卜、南瓜、葫蘆、豆角之類,使它變得很大,吃起來有味,看上去也挺過癮,其實不頂餓。
不過要做菜饃就必須有菜。劉大爺拎著兩個大筐出門了,正琢磨著先上哪家去訪一訪,迎麵跑來幾個小孩。於是問:“你們家有新鮮菜麽?”
“有啊,要多少?”
“把這兩個筐裝滿”
小孩各自跑回家了,劉大爺就坐在旁邊等。不一會他們就來了,搬個南瓜放進去,看看不夠又去抱葫蘆,再瞧瞧還是不滿又去拿別的,一直到把兩個大筐填得嚴嚴實實才住手。
劉大爺問:“多少錢?”
“不知道”。
劉大爺也不知道,隻好去問炊事班長。班長看了看,說給一塊大洋吧,孩子們拿了錢高高興興地跑了。為什麽要給大洋呢?因為這裏是遊擊區,給邊幣等於是欺負小孩,人家沒法用嘛。
第二天一早,小孩們又哭哭啼啼跑來了,說是錢不見了。原來一塊大洋沒法分,他們就把它埋到河邊灘地裏,還做了記號。沒想到晚飯後騎兵去刷馬,把那一片踩得個亂七八糟,於是錢就找不到了。劉大爺陪他們到河灘去轉了一圈,還真是難找。眼看部隊就要開拔了,隻好偷偷摸出一塊大洋,說“在這裏了,拿去吧”。其實那是他自己的受傷補助費(當時,傷員歸隊後可以享受一段時間的“細夥食”,如果不吃小灶,就可以換成錢)。
小孩欣喜地接過大洋,看一眼,嘴又撅起來了:“不是這個,我那個比這個大”。原來這光洋有大小之分,雖然價值一樣,但外表個頭不同。
“都是一樣的,沒關係”
“不一樣,我就要大的那種”。接著就哭起來。
哎呀,沒辦法。隻好回去找遍全連,好不容易才換了個大個頭的。
白天行軍過單縣的時候,劉大爺知道這裏羊肉好,就和副連長王元力商量,倆人湊錢買了好幾斤。晚上大家都歇著了,劉大爺就支起鍋開始燉。王元力搬個板凳坐在邊上看,過了沒多久,也不知道周開樹是真查夜還是鼻子好,反正就摸到廚房裏來了。
進來就說好香就要掀鍋蓋,倆人趕緊攔住他說“連長別掀別掀,再等半小時,現在掀了就不靈了”。周開樹說好嘛我過半小時再來。不一會,聽見連部通訊員快馬加鞭出村去了,王元力直喊完蛋完蛋,劉大爺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半小時過後,連長來了,還有指導員、副指導員和住在鄰村的營長、教導員、副營長、副教導員……統統自帶碗筷。進來就揭開鍋蓋猛整,連說好吃好吃。劉大爺這個“正主”忙活了半天卻沒撈到兩筷子。
大家都說:“大劉啊,你這手藝不當炊事員真是太可惜了”。
“那好啊,我就留在炊事班算了”
“想逃避打仗?沒門。趕緊再弄兩頓好吃的,等到了集結地,你馬上就回二排打衝鋒去!”。
7月28日,經過九天的行軍,騎兵團到達沛縣,8月1日以前,其他各部隊也都到達了集結地點。劉大爺一看,喝!冀魯豫軍區的好多主力部隊都來了,七團、八團、九團、十團、十九團和騎兵團,加上十一分區的部隊,這回是要在湖西打大仗了。
這些部隊中,七團、十團和騎兵團都是紅軍團。十團資格最老,前身是井岡山工農革命軍第1師第2團,就是王佐、袁文才的那支部隊;那個老七團更不得了,前身是參加南昌起義的部隊,井岡山紅四軍第二十八團,後來的紅一軍團二師五團,林彪當過他們團長、陳毅當過黨代表!
十九團是“老瓶裝新酒”,原來的老十九團跟楊得誌去延安了。九團、八團和老七團先前都是教三旅的,號稱“七團打,八團看,九團轉”,轉來轉去的九團擅長打遊擊,是有名的“群眾工作模範團”;而能打阻擊的八團,就是以後的“水東八團”(關於這個團,咱們西西河的夏政委最清楚,馬甲我就不羅嗦了)。
這麽多部隊聚集在一起,把原本是遊擊區的湖西整得比根據地還熱鬧,周圍的敵人都慌了,不知道誰會先挨揍。八路軍戰士們也都急不可耐。
休整了幾天,楊勇副司令員來了,他宣布,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