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簽字”背後的悲劇人生(悼李麗雲)

拒絕簽字”背後的悲劇人生

來源:【都市快報】 添加日期:2007.11.30

■《丈夫拒不簽字手術 孕婦難產母子雙亡》追蹤
　　11月26日淩晨3點，肖誌軍邁著小碎步出現在北京西五環邊上。

　　北京朝陽醫院京西分院大門開著，肖誌軍在門外徘徊。門口的出租車司機認出了他，這些天，出租車司機談論的全是他。他沿著醫院左側的坑窪路，一路發出嘶啞的聲音“老婆，老婆……”臉上沾滿了有些風幹的鼻涕，時而仰天抽搐，時而左右徘徊，像一個幽靈，他在盡力克製著低低的、咆哮般的哀嚎聲。

　　醫院屍檢中心裏，躺著一個剛滿21歲的湖南女子，一個還來不及成為母親的母親——肖誌軍的“妻子”李麗雲。11月21日，懷孕9個月的李麗雲在肖誌軍陪同下去醫院看感冒，後因情況危急被轉入婦產科，由於肖誌軍一直拒絕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在常規搶救3小時後，醫生宣告李麗雲搶救無效死亡。

　　11月28日，北京市衛生局通報調查結果稱，李就診時病情已非常危重，死亡不可避免，但手術可能挽救胎兒生命，朝陽醫院的做法符合法律規定，並無過失。

　　離家

　　李麗雲的老家在湖南邵陽，父親是一個民辦教師，母親在廣西柳州打工。李麗雲從小喜歡唱歌跳舞，想當一名演員，初中畢業後考上長沙電影學院。父母最終湊錢遂了女兒的心願。父母給她取名叫李佐健，她把名字改為李麗雲，個性強烈的她想把握自己的命運。

　　第一年，李麗雲學習聲樂、跳舞、背誦台詞，非常積極進取。每次回家總要給家人唱歌跳舞，李旭光最愛看的，就是女兒跳西藏舞。一學年後，李麗雲問老師，畢業就能當演員嗎？老師說長沙電影學院隻是初步階段，要當演員的話，還要再花十多萬去北京電影學院深造。李麗雲從此沉默寡言，回家也不跳舞了。最終，她告訴母親李小娥，她選錯學校了，想找一家能夠早點畢業掙錢的演藝學校。通過廣告，李旭光找了一家武當山的電影學校，給女兒湊齊5000塊錢，後來又湊了1萬，結果受騙了。

　　騙局割斷了李麗雲的夢想。回家後，父母安排她去了衡陽的一家模具學校。畢業後，學校說對口單位隻要男生，不要女生。此時，李麗雲的兩個弟弟升上初中，妹妹也到長沙讀書，家裏經濟更緊張了。沒有找到工作，李麗雲就去廣西柳州找母親，她每天從母親手上拿10塊錢吃飯，有一天她用10塊錢去賭“六合彩”，賺了400塊，後來她又拿了母親200塊去賭，結果輸了，李小娥知道之後，就打了女兒一頓。

　　後來，李麗雲回到湖南老家。因經濟壓力日增，李旭光心情變得煩躁。李麗雲在家打掃衛生，稍有地方沒打掃幹淨，他就大發雷霆，對著女兒吼，“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給我滾出去，不出去我就打死你！”

　　一個星期天，趁父親外出，李麗雲離家出走。妹妹追到火車站，姐妹倆抱頭痛哭，李麗雲去意已決，告訴妹妹“媽媽打我，爸爸罵我，姐姐再也不回來了”。

　　8個月後，李麗雲第一次給母親打回了電話，要500塊錢做小生意。來電顯示女兒在長沙。李旭光夫婦湊了1200塊錢，李旭光獨自去長沙找女兒，盡管張貼了無數尋人啟事，還有警察幫忙，但最終失望而歸。

　　以後，李麗雲打回的電話，幾乎都沒有來電顯示。每次通話最多兩分鍾，重複同樣的內容“我過得很好，爸媽放心”。有一次，李麗雲對父母表示，她要成為百萬富翁，那時她會回家。

　　相遇

　　34歲的肖誌軍是湖南衡南縣泉湖鎮人。1995年，他頂替父親的崗位到湖南資興市一家刨花板廠當工人。2004年刨花板廠改製，肖誌軍買斷工齡，處於無業狀態。肖誌軍從小誌向遠大，一心想當大官，他父母覺得這種想法不切實際，肖誌軍從此和家人格格不入，“我們沒有共同語言”。

　　肖誌軍說，2004年8月，李麗雲在湖南郴州跳橋自殺，被他救下。肖誌軍勸李麗雲“小姑娘，你這麽年輕，死了不值得，你有什麽想不開的事情，大哥幫你”，李麗雲講述了被父親攆出家門的故事。最後，肖誌軍說“跟著我吧，我會養活你，我不會讓你死”，肖誌軍表示要像對親妹妹一樣對待她。李麗雲哭著表示：“大哥，我就嫁給你，不管你有多苦多難，我都願意跟著你！”當肖誌軍回想這一段經曆時，號啕大哭。最終，兩個“沒有家的人”走到了一起。

　　肖誌軍說，他們到資興民政部門辦理過結婚手續。兩人從株洲輾轉到過資興、邵陽、長沙、柳州、武漢。誌在做大官的肖誌軍一心想與中組部取得聯係，李麗雲想看天安門，兩人於去年11月抵達北京。

　　到了北京，他們在辛莊租了一間月租80塊錢的房子。在辛莊的四個月裏，肖誌軍隻當過三天搬運工，因為不能每天結算工錢，他沒有繼續幹下去。所有的經濟來源，隻靠李小娥每月給女兒的匯款，一個月100－300元不等。李麗雲曾給肖誌軍找過工作，但肖覺得自己幹不了體力活。房東嚴大媽講，他們做飯都是買最便宜的菜。附近一家麵店的沈老板說，刀削麵大份3塊，小份2塊5，大多數時候，肖誌軍夫婦都分吃一碗小份。有時，他們兩三天都吃不到飯。

　　但這四個月卻是兩個人最快樂的日子，他們爬遍了北京森林公園附近的山頭，討論孔孟之學，琢磨《易經》，分享中外曆史。談到動情處，兩人抱頭痛哭，感歎“時不我與”，“有千裏馬而無伯樂”。李麗雲在山上還經常為肖誌軍唱歌跳舞。

　　求助

　　李麗雲懷孕後，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今年3月，他們移居到石景山區衙門口村，租下一個7平米的單間。其間，肖誌軍當過保安、做過搬運工，但兩人的主要生活來源仍然依靠李小娥的匯款支撐。兩人在一起後，除了打電話向李小娥要錢，和外界幾乎斷絕了聯係。

　　隨著臨產期一天天逼近，李麗雲頻頻打電話給父母以各種理由要錢。以往每個月最多匯300塊，而10月份，李小娥共給女兒匯出了695塊錢。最後李麗雲表示她在外讀書，學校要給她安排工作，急需3000塊錢。李小娥答應了，但表示要親自送到北京，李麗雲沒有答應。

　　肖誌軍得知一家醫院隻需2000塊就可以包生產。為了得到2000元的救助，他打遍了婦聯、民政局、救助站、市長熱線等一係列與民生相關的求助電話，甚至110，但都石沉大海。

　　與此同時，他到衙門口村委會、衙西居委會、魯穀社區找領導。時間久了，社區失去了耐心，後來衙西居委會書記說“你還不走的話，我讓房東趕你走”。幾番下來，肖誌軍覺得組織不可靠，開始向家裏求助。

　　他打遍了親人的電話，但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親，還有他最愛的弟弟，都拒絕了他。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他把小靈通賣了25塊錢。他們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

　　居委會沒有和他開玩笑。11月2日，衙西居委

　　會分管計生的陳國輝等帶著兩個警察要求肖誌軍夫婦馬上離開。看到李麗雲虛弱的身子，肖誌軍堅決不同意，四個人強行拽著夫妻倆上了車。肖誌軍哭喊著要把碗筷鍋賣掉，最終，變賣了25塊錢。7平米的房子，剩下一張硬床板占據了一半空間，上麵是又硬又黑的被褥，一隻殘缺的大碗倒在牆角，上方的一遝日曆撕停在 11月2日。

　　警車將肖誌軍夫婦送到石景山救助站。肖誌軍向救助站借錢，以便妻子生產，救助站表示隻同意食宿。隨後肖希望救助站能提供火車票，以返回湖南老家，但被拒絕了。站長李立新表示，提供車票是救助站的義務，但肖誌軍家有能力，沒有必要提供返程車票。回家無望後，肖誌軍想把妻子留在救助站，自己出去找錢再回來，李麗雲表示，要走就一起走。肖誌軍夫婦在救助站歇了一晚，3日中午就離開了。

　　3日、4日晚上，肖誌軍夫婦潛入朝陽醫院京西分院走廊避風過夜。那兩個夜晚，夫妻倆抱頭痛哭，“你死了的話，我馬上就來，我沒有勇氣活下去，如果有來生，我們還要做夫妻”。


　　求醫

　　4日晚，肖誌軍夫婦來到了附近的五福嘉禾餐館找工作，嘉禾餐館經理楊海岩表示餐館不需要人。隨後肖誌軍夫婦分吃了一碗麵，主要是李麗雲吃，楊海岩看到李麗雲把麵吃得一幹二淨，動了惻隱之心。5日上午，兩人帶著兩個布滿灰土的包搬進了餐館。

　　嘉禾餐館是包食宿的。肖李二人以兄妹相稱，分居在男女宿舍。平時的洗碗工作，名義上是兩人做，實際上都是肖誌軍一個人。很多時候，肖誌軍為李麗雲倒洗腳水，讓工友驚訝和疑惑。

　　李麗雲很快感冒了。看到妻子的咳嗽有些嚴重，11月19日晚，肖誌軍帶著她到附近的健民診所買感冒藥。他要最便宜的、對孕婦沒有傷害的藥。診所沒有營業執照，老板李國亮給了肖誌軍一盒一塊錢的藥。健民診所一塊錢的感冒藥隻有氨咖黃敏膠囊，但是李國亮否認賣過這種藥，表示這藥不適合孕婦。

　　服藥後，感冒症狀還是不斷加重。20日中午，肖誌軍帶妻子到錦澤中西診所，醫師對李麗雲做了檢查，表示要打針，由於肖沒有錢，最終隻開了24塊錢的感冒藥。21日下午1點45分，李麗雲再次來到診所，當時她的嘴唇已經發幹變紫，主管護士看到病情嚴重，又是孕婦，就叫肖誌軍打車去大醫院，而肖誌軍沒有錢打車，診所老板楊建軍就開車送兩人去了朝陽醫院京西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