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海的夢(一)
(2004-12-28 06:3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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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海的夢
第一部
"記得那些幸福的日子!女兒,記在你幼小的心靈:
你童年點綴著海鳥的彩翎,貝殼的珠色,潮汐的清音,
山嵐的蒼翠,繁花的繡錦,和愛你的父母的溫存......"
――戴望舒詩
什麽風物最能代表我成長的小城呢?我會說,是蓮峰塔和老榕樹。
蓮峰塔亭亭玉立在高高的蓮峰山上, 在亞熱帶的葵樹與芒草環繞下,她宛如卓爾不凡的公主. 不論是遠方的來客,還是歸家的遊子,路上老遠地,便看到這個青紅相間,六角玲瓏的古塔. 她悠然而至,靈秀,灑脫,悄然點亮行者疲憊的心窗.
繞過窄窄的小城主街,在夏日的豔陽下走一段沒有一棵樹的光路,你會看到一片綠蔭,那是一棵大得無法形容的老榕樹,老樹盤根錯節,長須成林。沒有人清楚這棵老樹的來曆,婆婆說榕樹頭一直就叫榕樹頭。小時候我常想,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成了精的千年老樹?會不會,如果我乖, 我在樹下悄悄說下的許多願, 在長大的那一刻就會成真?
居民們都很喜歡老榕樹. 炎炎夏日的向晚,我和婆婆還有妹妹端著小凳,坐在樹下搖葵扇. 小孩子們繞著老榕樹跑啊跑,玩捉迷藏,玩解放台灣,玩丟乒乓波. 清晨和黃昏,那裏都是老人和小孩的樂園. 每當大喇叭播著粵曲, 總有老人用暗啞的老調跟著唱和:”一葉輕舟去, 人隔萬重山. 鳥南飛,鳥南返,鳥兒比翼何日再歸還…”
更遠處,是波光閃閃的榕江河,我不大確定這條河是否匯入珠江,盡管在我的印象裏,珠江三角洲裏大大小小的每一條河流,都與珠江脈脈相通。
那就是我童年的家園,珠江三角洲裏的一個小鎮. 那時,沒有富裕的人家,沒有顯赫的房屋,大家都靠工資,省吃儉用地過日子.
我的外婆很能幹,她守寡養大了三個兒女. 我媽媽繼承了外婆的能幹,清早去河對岸的工廠開工,漏夜回家,忙前忙後,洗洗刷刷,直到夜深. 婆婆吃過飯,胃總不大好,要用一塊小布包著熱飯,在腸胃間來回燙. 我們住的小屋,窗前是一方葵林,蚊蟲很多. 每晚睡覺前,婆婆用大葵扇趕蚊,放下蚊帳,點上蚊香,再用葵扇拍我們入睡.
我沒有爸爸. 婆婆說他在我妹妹一生下來就死了. 問媽媽,她總不答,問急了就說,你婆婆說什麽就是什麽囉. 可我總隱隱約約覺得,這裏麵有故事,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不去想這個內心陰影的時候,我是一個快樂的,特別喜歡吃的小女孩。上了小
學,鎮上好吃的小攤檔一天天多起來,多是半老的阿伯一人一攤,有薄薄的入口即
化的風吹餅,灑上點點芝麻的麥芽糖,一層層繞起來的清香的棉花糖…… 泊來品開始零星出現: 瀟灑的背囊書包,”啪”一聲打開的鉛筆盒,黃澄澄的新奇士橙… 每次總會在班裏引起一陣陣的驚呼,一波波羨慕的眼神. 再後來,鎮上開始出現各式各樣的店麵,賣橙汁汽水,辣尤魚絲,帶小木勺的雪糕杯,和咬起來卜卜脆的速食麵……
我從小玩到大的兩個好朋友,一個叫朱古力,一個叫陳皮梅,我那時的外號叫方糖。這些外號都是班裏的男生起的,顧名思義都與食物有關. 我們一起上課下課,分飲一瓶難得的冰鎮汽水,躲在同一張棉被裏一邊嗬笑一邊討論那個英俊的數學老師……
轉眼,我16歲了,小城的市麵愈加熱鬧, 吃零食的選擇更多了,香噴噴的奶油包,幼滑的酸奶,新潮的甜筒雪糕……小店越開越多。
陳皮的家是那種古老大屋,又高又陡,木質的,連地板樓梯都用紅木,跟我們住的簡陋水泥屋相比,有一種森然神秘感. 她家的庭園有紅棉樹,雞蛋花,又有兩株很高的玉蘭花樹. 春雨浙瀝下個不停時,我跑到她家的窗沿,伸長手去摘玉蘭花,夠不著的時候,她的哥哥陳維用一枝長竹去撂,之後把花都放到我的筆盒裏. 陳維喜歡畫畫,那天他順便送我一幅蘭花圖,我笑一笑收下了. 陰天裏的玉蘭花是合著的,到第二天去上學,花都開了,濃鬱的香氣從我的筆盒直往外冒. 陳皮看著我笑, 朱古力一邊把花別上衣扣,一邊嘟囔: “肯定是陳維幫你摘的,他對你最好了.上次我去,他理都沒理我, 我辛辛苦苦才摘下來幾朵.”
陳維對我好,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過當我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我卻明顯感到男孩子們的眼光. 陳皮高挑漂亮,是我們的班花, 朱古力小巧甜蜜,討人喜歡. 我長得不夠美,性格又大大咧咧的,自問沒有男生會對我感興趣.
小城的閉塞在靜靜地改變, 來自港澳的泊來品越來越多,回鄉探親的海外來客也時有所見. 同學們炫耀他們的洋親戚,拿來各式新奇的玩藝.朱古力對此很羨慕,常說家裏有個華僑多威啊. 陳皮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父親的家人都在海外,古老大屋就是他們留下的,但親友失去聯係多年了,不知在美國還是澳洲. 我慫恿朱古力,你不是喜歡陳維嗎? 嫁給他好了,馬上就有一大堆華僑親戚了. 話音未落,她倆一起作勢打我: “死方糖,亂點鴛鴦…”
我對華僑啊怎麽的興致不高,哈哈幾聲後就拋到腦後了. 我喜歡看書,學校小圖書館的所有小人書大人書,我都翻過了. 那一年,鎮上的新華書店開架售書,我高興極了,天天去,其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