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的故事----走近死亡係列（二）

娟娟，一個小時候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爸爸就是我在“走近死亡（一）”中提到的當時軍區最年輕的部長，紅小鬼出身。我見過她爸爸一麵，印象裏她爸爸很嚴肅，也很高大。娟娟的媽媽很漂亮，很多年後再次見到她媽媽依舊風韻不減當年。她媽媽在當地很有名氣，漂亮不說，性格也非常開朗，笑容滿麵。娟娟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當時這一家人很風光。娟娟媽媽在共青團裏任職，還到蘇聯參觀過。娟娟在學校裏也是出頭露麵頻繁。她爸爸就更不用說了。

文革的暴風驟雨給每個家庭帶來或大或小的災難，但對這家人的打擊尤為巨大。娟娟的爸爸因為想不通對他的批判，一怒之下上吊自殺。自殺，在當時來說屬於自決於黨和人民。於是乎，她一家突然從天堂摔入地獄，全家被趕到同一院子裏朝北的一間小房子裏，還受到許多不明真相人的白眼，嘲弄。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們同班另一女孩子的家搬進了原來屬於娟娟的家。

Anyway，我們班當時絕大多數是部隊子弟，而且是從同一幼兒園一起出來的；學校也具有光榮的背景。盡管家裏出了事，學校和老師對娟娟還是很照顧的，噓寒問暖，同學裏至少我們的圈子裏沒有對娟娟有任何歧視。但從此以後，娟娟變得很膽小，敏感，多疑，自卑；凡事很少提出反麵意見。她總想討大家喜歡，異乎尋常地想和所有人搞好關係，卻又因為沒有性格和主見很難討大家喜歡。娟娟爸爸的頂頭上司是當時的大軍區副司令員，這家的一個兒子也是我的同學。這家人一直明裏暗中保護娟娟一家，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娟娟長大後，參軍上大學，畢業後一直在部隊工作。

娟娟的婚姻很不幸。小時候的家庭磨難，使娟娟養成了一種很中性的性格。表麵非常熱情，骨子裏卻又非常敏感，黯然，對母親使小性子的脾氣。她原來的丈夫是一個我們共同的好友介紹的，部隊家裏的男孩子。上海人，很會生活，對娟娟也很好。不知為什麽，娟娟始終不投入。娟娟對她的婚姻守口十分嚴密。我在國內時隻是聽說她結婚了，兩地分居。她好像非常不願意和朋友談她的丈夫。去年回國，她到我住的Hotel裏看我，晚間留在我的房間裏促膝長談。原來結婚後，她對丈夫一直不冷不熱，對家庭生活也沒有興趣；理智上她知道丈夫是個好人，對她和她家人很好。再往後，她通過一個朋友，給她自己的丈夫在深圳找了個工作，兩人依舊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依舊堅決不要孩子。這一推，就把丈夫推到了別的女人懷抱裏。幾年後她離婚了。

離婚後，她依然象當年結婚一樣嚴守秘密。就象當年大家用了很多年才知道她結婚了一樣，現在大部分人仍然不知道她離婚了。要不是我目光銳利，判斷準確，撕破她試圖掩蓋的麵紗，她還在hotel裏給我編造身邊有個丈夫的謊言。她大哭一場後，從頭到尾給我講述了她和她丈夫的故事。末了，我說，行了，你也單身了，好好生活吧，將來找個對你好的老公。你猜她說什麽？“我要找個高大的，威武的，有男子漢氣質的”。我當時差點沒噎過去，都什麽歲數了，做夢呢吧？！

我當時還有別的事情，剛好要去她媽媽住的城市，也就是她目前工作的城市。我們一塊去了那裏，我下榻在香格裏拉飯店。我說我很想去看看你媽媽（我很佩服她媽媽，非常堅強樂觀的女性），娟娟又編了一大通理由不讓我去。我隻好在電話裏和她媽媽聊了聊。

說起她媽媽，我不是一般地佩服。那樣一種境地，竟讓她挺過來了。她積極地工作，為人坦蕩，理智地看待諷刺打擊，最後終於贏得了包括我這樣晚輩人的愛戴。她贏得了軍區上上下下眾多的好口碑。她丈夫自殺後，她的一個同事看她一個人帶三個孩子不容易，常去她家幫忙。後來聽說，她曾試探地問孩子，能否接納這個叔叔為家庭成員。孩子們不同意她嫁人，她也就從此作罷，一個人和孩子們作伴。

娟娟的妹妹當時年齡還小，受到的衝擊好像不大。長大後的經曆比較正常。弟弟的成長好像受到一定影響。男孩子沒有了父愛，沒有兒時的玩伴，小時候性格比較孤獨。長大後我見過一麵，印象裏他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望著灰色的天空，很lonely. 聽說因為失戀，試圖自殺過一回。後來結婚了，又離婚了。麵對遺憾的娟娟，我確實也沒有心思考證這些傳說是否真實，我想就是問了，她也會象掩蓋離婚事實一樣掩蓋家裏曾經發生過的不光彩。

我最後要說的，這家人父親的非正常死亡，給子女帶來的創傷是終生的。對我這個自始自終的旁觀者來說，也是造成我少年早熟，看人入木三分的不可忽視的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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