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活著

 

那天跟塵兒一起整理電腦中的相片。從塵兒出生到現在，十年了，照了無數相片，真正打印出來裝進相冊的卻很少。

塵兒很樂於幫我一張張揀選，一張張打出來，再一張張裝入相冊。

“媽媽，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啊，讓我們記得過去的事情。”塵兒一邊看著那些相片一邊快樂地說。那些相片的確讓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時光的流水衝刷得淡薄的往事。

 

相片多半都是塵兒他們，極少的會有全家福，連我們單獨跟他們的合影都少。

那天我先打出一張塵兒跟老公的合影，就他們父子倆，站在去年春天的櫻花樹下。

塵兒看到，突然聲音有些沙啞，“媽媽，我看著這張相片感覺怪怪的。”

我轉頭看塵兒，他正盯著相片，眼睛一眨不眨的樣子。

 

怎麽了？那張相片照得不好麽？我問。

“不是，就是感覺……是一種不好的說不出來的感覺。”塵兒的聲音裏有些悲傷。

怎麽了？我被塵兒的表情嚇了一跳，拿過相片來細看。老公攬著塵兒的肩膀，兩人都是笑笑的樣子。沒有什麽看起來不對的地方。

“媽媽，我就是想，以後爸爸去世了，我看到這張相片會很想他的。”塵兒說著，低下頭，很難過的樣子。

 

原來如此。

塵兒竟然一眼看到了很多年後。這個十歲的孩子竟然從那麽溫馨的照片一眼看到死亡，看到了此時的幸福成為永不可追的記憶。

我的心莫名疼起來。要不要這麽多愁善感啊！

 

寶貝兒，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了。那時候你都是像爸爸這樣的年紀或者更老。我輕描淡寫地說。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失去父母會有疼痛，但不會有孩子的恐懼了吧。

“我知道。”塵兒搖搖頭，歎口氣，“算了。不說了。不去想它了。”

十歲小孩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沉和細密呢？有時候塵兒總在讓我感覺到孩子的純淨的同時感覺到思想的神秘。

 

那天最後，當我打出一張全家福時，塵兒看著手裏的相片，認真地說，“媽媽，我真的希望你和爸爸都能一直活著，陪著我們，我想那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不止是心疼了。我的眼眶一瞬間熱了。塵兒還在剛才的悲傷中沒有出來，那種孩子的害怕失去的悲傷。

 

一直活著，一直在一起，這是多麽奢侈卻終將隻是短暫存在的快樂。

而我無法不成全。

即使生命中所有的相聚都是為了最終的分離，隻有這一種親情的相聚，需要我們一生的全力以赴。

 

所以那天我按住內心的波瀾，笑著答應塵兒，好的，寶貝，我們會好好活著，一直活著。

一直活著……為著你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