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我最早的母愛生命體驗，其實是從我外婆那裏得到的。那時候我媽是一個那麽漂亮在風頭浪尖上的傾城女人，她的耐心很少能降臨到凡間每天瘋跑又充滿了好奇心的我，偏偏我生得強壯，夜夜祈禱發燒一次引起她的注意力，都從來不能如願。祖母是個大資本家小姐，不堪文革的重負，早就去了。我就被丟給了外婆，每天在嫋嫋的黃昏炊煙裏根她相依為命。她一縷白發在風裏飄蕩著，慈祥的微笑過濾掉了那時候我生命中所有的恐慌。外婆一生受盡了苦難，晚年的時候，她的背是駝的。我曾不止一次地憂慮地問她的背能好嗎，可是那時候，外婆駝背的背影，在我小小的世界中，是最堅固的依靠。她臉上洋溢著的慈祥微笑深深的影響了我的生命，以至於在我後來離開她以後，一直尋找的，就是那個用同樣的方式向我微笑的人。
開始讀書的年紀，我回到城市年輕的父母身邊。
。。。。。當童年的生活越來越遠，當我的世界慢慢的變大已經不再隻是外婆小小的草屋，當我不再從外婆慈愛的微笑裏找到生命中唯一的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我很少再去想，外婆還在村頭等我，外婆還在她小小的草屋裏想我。。。。
我外婆93年去的，在此之前，她受盡了癌症晚期的折磨，躺在她的土屋裏，瘦得像骷髏。我驚駭的被爸爸帶著去見她最後一次，她氣若遊絲的問：你是誰啊。在不知道愛需要付出的年紀，我隻是驚訝得想，外婆已經不認識我了，我的外婆已經消失了。。在知道我是誰以後，她安寧下來，告訴我，阿婉，你要記著，你是外婆養大的。。。
她走得那個晚上，我在夢裏看到她步履清健走進來，先進了我的房間，緩緩的看了看我，又進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了坐就離開了。接著電話響了，舅舅說外婆去了。
我跟我媽說：我剛剛夢到外婆來過了。我媽說那是外婆來道別的。

後來的很多年，外婆總是在我不開心的時候，晚上夢裏就看到她，她還帶我去她住的地方幾次，陰暗潮濕。黑乎乎的。
在我學會了愛一個人以後，我痛恨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給她做什麽。
04年外公去世，她在我的夢裏哭過，說外公走了，不管她了。
我就在夢裏走了一條很長的路去找過外公，是很光明的一座房子在河的對岸。
後來我去佛堂，把我的夢境講給一位法師聽，他說那是外婆需要我的幫助。小丫頭很有靈氣，竟然能到外婆的墓地裏去了，另一位靈媒說。
我寄希望於一切有可能為外婆做什麽讓她開心起來的方式，請佛堂法師超度她，法事過後，我在夢裏看到了外婆的新房子，青磚獨院，直直得上去了，竟然窗戶和門都沒有，那種格局的房子讓我驚訝。
上次想她，晚上夢裏來了一個很矮的精靈樣子的生物，笑眯眯的，完全沒有以前的外婆對我的慈愛，是彼岸的生靈籍著你對外婆的牽掛想到世間看一下的，阿婉，那不是你外婆了，網上說會通靈的一個男孩說。
我想，那個是我外婆的人，真地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嗎？真的再也找不到她在哪裏了。我找不到她了，夢裏，跋山涉水，也找不到她的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