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人】(26)大公的外孫阿明4

  （去年回涵江，我與阿明不期然在他舊居附近相遇。。驚喜！）

【一世人】(26)大公的外孫阿明4

原來阿明家被火燒了！

不明原因的火將阿明家的一個房間燒得隻剩下一堵黑不溜秋的破牆，最最主要的是，那把火連帶把阿明母親“宮下妹”辛辛苦苦挑貨郎擔掙來的很多現金也燒沒了！曆來頗有遠瞻性，不相信銀行，也害怕被有關部門以“投機倒把”罪名來家裏抄家的“宮下妹”把挑貨郎擔賺的錢全部以紙幣的形式藏在牆壁裏！  

望著斷垣殘壁，還有雜亂的台麵上放著的，那些還沒被完全燒盡，一節一節，黑黑的錢，母親和外婆麵麵相覷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阿明父母。。

沒想到樂觀的“宮下妹”竟倒過來安慰大家，說：啊呀，燒就燒了，就當破財消災，隻要我吃好睡好，錢還可以再掙。。。  

母親聽了會心一笑，“宮下妹”還是“宮下妹”啊！從來都是向前看！

“宮下妹”曾諄諄教導過母親：有什麽好吃的得自己先吃，不要想著讓孩子先吃。。因為孩子的日子還長著呢，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吃好吃的，而我們大人能有好牙好胃口享受美食的日子比他們少的多，而且會越來越少。。

她說得是那麽的問心無愧-：），她的觀念不僅在當時，哪怕在現在也算是另類超前的。

如今已86歲的母親說，她現在才恍然大悟“宮下妹”的遠見。。現在自己年齡大了，不僅牙口不好，而且味覺也變了，很多年輕時愛吃的東西現在也不愛吃了，還有現在身體的很多指數也不允許她隨心所欲地吃香喝辣了。。幾十年前她很不能理解“宮下妹”所說的， 覺得怎麽那麽自私，與孩子搶吃，現在她完全明白了“宮下妹”姑姑當年說的意思。。 

難怪阿明愛去“土地公巷”的林家，哪怕時不時得挨大公的打，對記吃不記打的阿明來說，有好吃的就行-：），何況年邁大公的打，也不是那麽疼地說-：）  

文革結束後，剛剛過上平靜日子的阿明一家又被政府通知得全家從涵江移民去“界外”鄉下生活，因為阿明父親是勞改釋放犯，國家在號召年輕人上山下鄉的同時，為了減輕城市糧油供給的負擔，政府也要成份不好或有汙點的家庭舉家離開城鎮，移民去農村生活。。  

所謂“界外”，是清朝年間，朝廷為了防止要反清複明的鄭成功從台灣來登陸時得到內陸人民的響應，命令福建瀕海地區居民全部遷往內地，並設界，不許任何人越界蓋房耕田，違者以通敵處斬，致使當時的莆田“界外”變成荒無人煙之地，雖然解放後“界外”已有人居住耕種，但那裏依然還是一個比較落後又邊遠的地方。。“界外人”在涵江人嘴裏，在說明對方是哪裏人的同時，也內涵其是窮困鄉下人的意思。  

可憐阿明一家被迫在“界外”艱難的環境裏生活了幾年，文革結束後，一家人才又遷回涵江。  

回到涵江後的阿明錯過了繼續求學的機會，他便自學了一門補鍋補水壺的焊接手藝。他先是白天在街口接生意，天黑了拿回家修補。有了一定資金後， 便在涵江的一條偏街上開了一個小店，任何形狀的鋁鍋鋼鍋不鏽鋼鍋及各種金屬水壺，他都能修補得結實又美觀。他的好手藝及他實誠的品質讓他的生意非常興隆。。  

後來，阿明與我父親文革時的“戰友”之女結了婚，生了一對兒女，倆口子像當年的順治姨媽夫婦那樣琴瑟和鳴地一起經營著一個小小的店。。阿明每天對著不同的廚具叮叮哐哐地敲敲打打，笑嗬嗬地接單送單，很快樂很滿足。。  

一晃二三十年過去，阿明的補鍋店早已關閉，母親說阿明改行跟他老婆的哥哥做事，阿明的大舅子是做房地產開發工程的，阿明便幫著他大舅子在建房工地上監工。。  

那天，一直想把我父親那不尋常的一生寫出來的我想通過阿明找他的嶽父，了解我父親當年的一些事， 我便給他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阿明，聲音聽起來沒了以往那樂嗬嗬的嘎脆，他弱弱地說，他人現在上海住院啊，因為他的手臂在他大舅子開發施工的工地上被一塊從高空意外掉落下來的鐵片砸到，那從天而降的鐵片直直擊中了他的手臂，切斷了神經！  

啊？ 怎麽那麽倒黴啊？！ 我趕緊問他那被切斷的神經接回去了嗎？阿明說接是接回去了，但醫生說想恢複功能很難，而且手掌因為壞死被切掉了。。好在大舅子不計成本地全力救治他，總算保住了命。。大舅子承諾會在經濟上給予他補償，照顧他後半輩子的生活。。。說到那，阿明在電話上的聲音略大聲起來，也有了些許的嘎脆。。  

2017年我回涵江時，特地去他城裏的公寓看他，他笑嗬嗬地迎著我，臉色紅潤，那條帶著一個手套的手臂弱弱地貼著腰垂著。。阿明說，謝天謝地，幸好隻砸到手臂，不是頭。。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阿明母親“宮下妹”的樂觀精神一脈相傳，一點也沒有遺漏地全給了阿明！  

不過在拍合影時，愛美愛麵子的阿明還是下意識地略往我身後站，不讓那受傷的垂臂入鏡。。

從此，阿明出門都是背著一個雙肩包，那雙肩包不是背在後麵，而是掛在前麵，他的傷臂藏在背包後麵，讓它有所依，背包也能遮擋它的懦弱，給它一個尊嚴！  

祝願阿明平平安安，後福無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