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環 (15)
(2004-12-23 20:27:11)
下一個
次日,軍長離開連隊到軍區開會去了。臨行前他又一再囑咐,讓我們好好關照梁大娘一家。
梁大娘和韓玉秀在連裏又住了一個星期,便說啥也待不住了,非要回去不可。我知道是無法挽留她們了。再說,住在連裏,舉目便是烈士新墳,這對她們也無疑是精神的折磨。我想,一切留待今後從長計議吧,讓她們早些回去,或許還好些。團裏也同意我的想法。
梁大娘一家明天早飯後就要離開連隊了。
這天下午,團政治處主任來到連裏,一是來為梁大娘一家送行。二是要代表部隊組織,問一下梁大娘家有哪些具體困難。因為,對於像梁三喜烈士這樣不夠隨軍條件的直係親屬及子女,撫恤的事需部隊和地方政府聯係商量。據我們了解,在農村中,對家中有勞力的烈士父母,一般是可照顧可不照顧;對烈士的愛人及子女,按各地生活水準不同,有的每月照顧五元,有的每月照顧八元……情況不等。團裏想把梁大娘一家無依無靠的情況,充分向地方政府反映一下,以取得民政部門對梁大娘一家特殊的照顧。
梁三喜烈士沒有給他的親人留下什麽遺產。他的兩套破舊軍裝被作為有展覽價值的遺物征集之後,團後勤又補發了兩套新軍裝。再就是他生前用塑料袋精心保管的那件軍大衣。
我拿著那件軍大衣和兩套新軍裝,準備交給韓玉秀。
當我和政治處主任走至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前時,玉秀正坐在水龍頭下洗床單和軍衣。這些天來,不管我和戰土們怎樣勸阻,玉秀不是幫炊事班洗涮籠屜布,就是替戰土們拆洗被子,一刻也閑不住……
“小韓,快別洗了。”我對玉秀說,“快進屋來,主任代表組織,要跟您和大娘談談。”
玉秀不聲不響地站起來擦擦手,跟我和主任進了屋。
我把那兩套新軍裝和塑料袋裏的軍大衣,放在玉秀的床上:“小韓,這是連長留下的……”
玉秀用手一觸那盛軍大衣的塑料袋,“啊!”地尖叫一聲,扭頭跑出屋去。
我忙跟出來:“小韓,您……怎麽啦?”
玉秀滿臉淚花,把兩手插在洗衣盆裏,用勁搓揉著盆中的衣服。
“小韓……您?主任要跟您談談。”
她上嘴唇緊咬著下嘴唇,沒有回答我。
“蒙生啊,你讓她洗吧。”屋內的梁大娘對我說,“俺早就跟同誌們嘮叨過,玉秀要幹活,你們誰也別攔擋她。她啥時也閑不住的,讓她閑著她心裏更不好受。洗吧,讓她洗吧。明日她想給同誌們洗,也洗不成了……”
從玉秀身上,我看到了中國女性忍辱負重、值得大書特書的傳統美德!可此時,梁三喜留下的軍大衣為何引起她那般傷痛,我困惑不解……
“蒙生,別喊她了。有啥話,你們就跟俺說吧。”梁大娘又說道。
我和主任麵對梁大娘坐了下來。
主任把組織上的意圖,一一給梁大娘講了。
大娘搖了搖頭:“沒難處,沒啥難處。”
我和主任再三詢問,大娘仍是搖頭:“真的,沒啥難處。如今有盼頭了,莊戶日子好說。”
麵對憨厚而執拗的老人,我和主任無話可說了。
過了會,梁大娘望著我和主任:“有件事,大娘想請你們幫俺說說。”
“大娘,您說吧。”主任打開小本,鄭重地準備記下來。
“咳!”梁大娘歎了口氣,“說起來,俺梁家真是祖上三輩燒過高香,才攤上玉秀那樣的好媳婦呀!你們都見了,要模樣她有模樣,要針線她有針線。家裏的事她拿得起,外麵的活她攏得下。她脾氣好,性子溫,三村五疃都誇俺命好有福……”大娘撩起衣襟擦了擦眼,“可一說起玉秀,大娘心裏就難受,俺這當婆婆的對不起她呀!她過門前,三喜他爹病了兩年多,俺手頭上緊……她過門時,別說給她做衣服,俺連……連塊布頭都沒扯給她,她就嫁到俺梁家來了……”
梁大娘難受得說不下去了。
停了陣,梁大娘又斷斷續續地說:“……去年入冬俺病了,病了一個多月。俺本想打封信讓三喜回去趟,可玉秀怕誤了三喜的工作,說來回還得破費,就沒給三喜打信說俺病了。那陣玉秀快生了,是她拖著那重身子,到處給俺尋方取藥,端著碗一口一口喂俺吃飯……又擦屎又端尿的……唉,大娘這輩子沒有閨女,就是親生的閨女又會怎樣,也……也比不上她呀!眼下,媳婦待俺越是好,大娘俺心裏越是難受……”
梁大娘不停地用衣襟擦著眼角,我心裏湧起陣陣痛楚。良久,她抬起臉來看著我和主任:“玉秀她今年才二十四歲,大娘俺不信老封建那一套。再說,三喜也留下過話,讓玉秀她……可就是有些話,俺這當婆婆的不好跟媳婦說。你們在外邊的同誌,懂的道理多,你們幫俺勸勸玉秀,讓她早……早尋個人家吧……”
“娘!您……”玉秀一下闖進屋,雙膝“噗嗵”跪在婆婆麵前,猛地用手捂住婆婆的嘴,哭喊著:“娘!您別……別說……俺伺候您老一輩子!”
梁大娘緊緊抱著兒媳:“秀哪,那話……當娘的早晚要……跟你說,娘想過,還是……還是早說了好……”
“娘!……”玉秀又用手捂著婆婆的嘴,把頭緊緊貼在婆婆懷裏,放聲哭著。
“秀,哭吧……把憋在肚裏的眼淚全……全哭出來吧……”梁大娘也流淚了,她用手撫摸著兒媳的頭發,“哭出來心裏就好受了……”
玉秀嘎然止住哭聲,抽泣起來。
主任已轉過臉去不忍目睹,他手中的記事本和筆不知啥時落在了地上。我用雙手緊緊捂著臉,隻覺得淚水順著指縫間流了下來……
…………
炊事班長三天前便得知梁大娘一家要回去,他借跟團後勤的卡車進城拉菜的機會,買回了連隊過節也難吃到的海米、海參、木耳、冰凍對蝦等,準備做一餐為梁大娘一家送行的飯。
是的,世上任何山珍海味,珍饈佳肴,大娘和玉秀都有權利享用,也應該讓她們嚐一嚐!
翌日晨。團裏派來了吉普車,要把梁大娘一家直接送到火車站。
營首長來了。我媽媽也過來了。各班還選派了一個代表,和大娘一家一起就餐。
桌子上擺著二十多盤子菜。炊事班長說“起腳餃子圖吉利”,還包了不少水餃。
我媽媽替玉秀抱著盼盼,用奶瓶給盼盼喂奶。
我們不停地把各種菜夾到大娘和玉秀碗裏,讓大娘和玉秀多吃點菜。但是,夾進碗裏的各種菜都冒出了尖,大娘和玉秀卻沒動一下筷子……
在場的人誰心裏都明白,這桌菜並不是供大家享用的,其作用隻不過是借勸飯讓菜,來掩飾大家心中的傷感罷了。
在大家一再勸讓下,大娘隻吃了兩個餃子,喝了幾口餃子湯。玉秀隻吃了一個餃子,喝了一口湯,便說她早晨吃不下飯,她不餓。她飽了。
戰土們已陸陸續續來到連部,要為大娘一家送行。昨晚,我已給大家講過,在大娘一家離開連隊時,讓大家把眼淚忍住……
這時,段雨國竟第一個忍不住抹起淚來。他—抹淚,好多戰土也忍不住掉淚了。
梁大娘站起來:“莫哭,都莫哭……莊稼人種地,也得流幾碗汗擦破點皮,打江山保江山,哪有不流血的呀!三喜他為國家死的,他死得值得……”
大娘這一說,段雨國更是哭出聲來,戰士們也都跟著哽咽起來。有人捅了段雨國一下,他止住了哭。大家也意識到不該在這種時候,當著大娘和玉秀的麵流淚。
屋內靜了下來。
“秀哪,時辰不早了。別麻煩同誌們了,咱該走了。”停了停,大娘對玉秀說,“秀,你把那把剪子拿過來。”
玉秀從藍底上印著白點點的布包袱裏,拿出做衣服用的一把剪子,遞給了梁大娘。
大娘撩起衣襟。這時,我們發現,大娘衣襟的左下角裏麵縫進了東西,鼓鼓囊囊的。大娘拿起剪子,幾下便鉸開了衣襟的縫……
我們不知大娘要幹啥,都靜靜地望著。
隻見大娘用瘦骨嶙峋的手,從衣襟縫裏掏出一疊嶄新的人民幣。放在了桌上!
我們一看,那全是拾元一張的厚厚一疊人民幣,中間係著一綹火紅的綢布條兒。
接著,又見大娘從衣襟縫隙裏,摸出一疊發舊的人民幣,也全是十元一張的……
大娘這是要幹啥?我驚愕了!大娘身上有這麽多錢,可她們祖孫三代下了火車竟舍不得買汽車票,一步步挪了一百六十多華裏……
大娘看看我,指著桌上的兩疊錢說:“那是五百五十塊,這是七十塊。”
這時,玉秀遞給我一張紙條:“指導員,這紙條留給您,托您給俺辦辦吧。”
我接過紙條一看,是梁三喜留給她們的欠帳單!這紙條和那血染的紙條是一樣的紙,原是一張紙撕開的各一半……
頓時,我的頭皮嗖嗖發麻!
梁大娘心平氣靜地說:“三喜欠下620塊的帳,留下話讓俺和玉秀來還上。秀哪,你把三喜留下的那封信,也交給蒙生他們吧。”
玉秀把一封信遞給了我。
嗬,我們在此時,終於見到了梁三喜烈士的遺書!遺書如下:
玉秀:
你好!娘的身子骨也很壯實吧?
昨天收到你的來信,內情盡知。因你的信是從部隊留守處轉到這裏的,所以從你寫信那天到眼下,已過去一個月的時間了。
你來信說你很快就要生了。那麽,我們的小寶貝眼下該是快出滿月啦。我遙遙祝幅,祝福你和孩子都平安無事!娘看到她的小孫子(或小孫女)呱呱問世,準是樂得合不攏嘴了。
秀:從全年六月開始,我每次給你寫信都說我很快就回家休假,你也天天盼著我回去。然而,由於種種原因,眼下新的一年又過去一個月了,我並沒能回去。盡管你在來信時對我沒有絲毫的抱怨,但我從心裏覺得,我實在對不起你!
一個月前,我給你去信時說我們連要外出執行任務,別的沒跟你多說。現在我告訴你,我們連離開原來的駐地,坐火車趕到這雲南邊防線來了。來到一看,越南鬼子實在欺人太甚,常常入侵我領土,時時慘殺我邊民!我們國家十年動亂剛結束,實在騰不出人力、物力來打仗,但這一仗非打不可了!別說我們這些當兵的,就是普通老百姓來這裏看看也會覺得,如再不幹越南小霸一家夥,我們作為中國人的臉是會沒處放的!
當你接到這封信時,我們就已經殺上自衛還擊的戰場了!
秀:咱倆出生在同一個山村棗花峪,你比我小八歲,雖說不上青梅竹馬,可也是互相看著長大的。自咱倆建立關係和結婚以來,隻紅過一次臉。你當然會清楚地記得,那是去年三月你來連隊後的一天夜裏。我跟你開了個玩笑,說我說不定哪一天會上戰場,會被一顆子彈打死的。想不到這話惹惱了你,你用拳頭捶著我的胸膛,說我“真狠”,“真壞”!之後,你哭了,哭得是那樣傷心。我苦苦勸你,你問我以後還說不說那樣的話,我說不說了,你才止住了淚。你說:“兩口人,誰也不能先死,要死,就—塊死!”秀:我知道你愛我愛得那樣無私,那樣純真,那樣深沉!
但是,軍人畢竟是戰爭的產兒,沒有戰爭就不會有軍人!秀:現在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了,我不得不告訴你,這極有可能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了!
秀:咱倆結婚快三年了。連我回家結婚那次休假在內,我休過兩次假,你來過一次連隊。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時間.總共還不到九十天!去年你來連隊要回去的最後一個晚上,你悄悄抹了一夜淚。(而眼下看來,那很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和最後一次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是那樣舍不得離開我,我也很想讓你多住些天。但你既掛著咱娘一個人在家不行,又惦著農活忙,還是起程了。當你淚汪汪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車,我當時心裏也說不出地難受。艱苦並不等於痛苦,平時連隊幹部的最大苦衷,莫過於夫妻遙遙相盼,長期分居兩地呀!我當時想過,幹脆轉業回老家算了,咱不圖在部隊上多拿那點錢,那點錢還不如你來我往扔在路上的多!家中日子雖苦,咱們苦在一處,不是比啥都好嗎?!但轉念一想,如果都不願長期在連隊幹,那咋行?兵總得有人帶,國門總得有人守,江山總得有人保啊!
秀:我赤條條來到這個人世間,吸吮著山村母親的奶汁長大成人。如果從經濟地位來說,我這“土包子”連長同他人站在一起,實在夠“寒磣”人的了!但我卻常常覺得我比他人更幸福,我是生活中的幸運兒!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那是因為有了你,我親愛的秀!每當聽到戰友們誇獎和讚美你時,我心裏就甜絲絲的。又豈止是甜絲絲的,你,是我莫大的自豪和驕傲!但是,每當想起你,陣陣酸楚也常常湧上我的心頭。一是因為我家的那些遭遇,更是因為咱的家鄉還太貧窮,你跟上我,沒過一天寬裕日子呀!盡管我是被人們稱為“大軍官”的人,又是個月薪60元的連職幹部,可我卻沒能給你買過一件衣服,更別說什麽象樣的料子和尼龍了。然而,你卻常常安慰我:“有身衣裳穿著就行了,比上不足,比下咱還有餘呢!”……秀:此時想起這一切,我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我隻能說,你對我,你對俺梁家的高恩厚德,我在九泉之下也絕不會忘記的!
頭一次給你寫這麽長的信,但仍覺話還沒有說盡。營裏通知我去開會,回來抽空再接上給你寫。
玉秀:如果我在戰場上犧牲,下麵的話便是我的遺囑:
當我死後,你和娘作為老革命根據地的人民,深信你們是不會給組織和同誌們添麻煩的。娘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了,她本人也曾為革命做出過貢獻,一旦我犧牲,政府是會妥善安排和照顧她的。她的晚年生活是會有保障的。望你們按政府的條文規定,享受烈士遺屬的待遇即可。但切切不能向組織提出半點額外的要求!人窮誌不能短。再說我們的國家也不富,我們應多想想國家的難處!盡管十年動亂中,有不少人利用職權渾水摸魚巳撈滿了腰包(現在也還有人那麽幹),但我們絕不能學那種人,那種人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做人如果連起碼的愛國心都沒有,那就不配為人!
秀:你去年來連隊時知道,我當時還欠著近800元的帳,現在還欠著620元。(欠帳單寫在另一張紙條上,隨信寄給你。)我原想三、四年內緊緊手,就能把帳全還上,往後咱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可一旦我犧牲,原來的打算就落空了。不過,不要緊。按照規定,戰士、幹部犧牲後,政府會發給一筆撫恤金,戰士是500元,連、排職幹部是550元。這樣,當你從民政部門拿到550元的撫恤金後,還差70元就好說了。你和娘把家中喂的那頭豬提前賣掉吧。總之,你和娘在來部隊時,一定要把我欠的帳一次還清。借給我錢的同誌們大都是我知心的領導和戰友,他們的家境也都不是很寬裕。如果欠帳單的名單中,有哪位同誌也犧牲了,望你務必托連裏的同誌將錢轉交給他的親屬。人死帳不能死。切記!切記!
秀:還有一樁比還帳更至關緊要的事,更望你一定遵照我的話辦。這些天,我反複想過,我們上戰場拚命流血為的啥?是為了相國人民生活得更美好!在人民之中,天經地義也應該包括你——我心愛的妻子!秀:你年方二十四歲,正值芳齡。我死後,不但希望你堅強地活下去,更盼望你美美滿滿地去生活!咱那一帶文化也是比較落後的,但你是個初中生,望你敢於蔑視那什麽“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的封建遺訓;盼你毅然衝破舊的世俗觀念;一旦遇上合適的同誌,即從速改嫁!咱娘是個明白人,我想她絕不會也不應該在這種事上阻攔你!切記!切記!不然,我在九泉之下是不會瞑目的!!
秀:我除了給你留下一紙欠帳單外,沒有任何遺產留給你。幾身軍裝,摸爬滾打全破舊了。唯有一件新大衣,發下兩年來我還一次沒穿過,我放在一個塑料袋裏裝著。我犧牲後,連裏的同誌是會將那件軍大衣交給你的。那麽,那件嶄新的軍大衣,就作為我送給你未來丈夫的禮物吧!
秀:我們連是全訓連隊,聽說將擔任最艱巨的戰鬥任務。別了,完全有可能是要永別了!
你來信讓我給孩子起名兒,我想,不論你生的是男是女,就管他(她)叫盼吩吧!是的,“四人幫”被粉碎了,黨的三中全會也開過了,我們已經看到了未來美好的曙光,我們有盼頭了,莊戶人的日子也有盼頭了!
秀:算著你現在已出了月子,我才敢將這封信發走。望你替我多親親他(她)吧,我那未見麵的小盼盼!
順致
軍禮!
三喜
1979年1月28日
捧讀遺書,我淚湧如注,我怎麽也忍不住,我嚎啕起來……
我用瑟瑟發顫的手拿起那550元的撫恤金,對梁大娘哭喊著:“……大娘,我的好大娘!您……這撫恤金,不能……不能啊……”
屋內一片嗚咽聲。在場的人們都已完全明白,是一樁啥樣的事發生了!
段雨國大聲哭著跑出去將他的袖珍收音機拿來,又一下擼下他手腕上的電子表,“砰”一下按在桌子上:“連長欠的錢,我們……還!”
“我們還!”
“我們還!!”
“我們還!!!”
……淚眼中,我早已分不清這是誰,那是誰,隻見一塊塊手表,一把又一把人民幣,全堆在了我麵前的桌子上……
當一片撕心裂膽的哭聲漸慚沉下,我嗓音發哽地哀求梁大娘:“大娘,我是……吃著您的奶長大的……三喜哥欠的錢,您就……讓我還吧……”
梁大娘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蒼老的聲音嘶啞了:“……孩子們,你們的好意,俺和玉秀……領了,全都領了!可三喜留下的話,俺這當娘的不能違……不然,三喜他在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
不管大家怎樣哭勸,大娘說死者的話是絕對不能違的!她和玉秀把那620元錢放下,上了車……
我媽媽已哭得昏厥過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車站了。戰土們把東倒西歪的我,扶進了吉普車內……
走了!從沂蒙山來的祖孫三代人,就這樣走了!
啊,這就是我們的人民,我們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