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膽小、夜行、食用蟻類的穿山甲,是當前中國受關注程度最高的哺乳動物。研究者吳詩寶認同“穿山甲比大熊貓珍稀”的說法,他走遍全國各地的保護區,未找到一處新鮮的穿山甲洞穴。今年2月非法食用穿山甲事件曝光後,第一財經N+前往嶺南穿山甲之鄉探訪,在昔日的“穿山甲獵人”引領下,仍未覓得野生穿山甲的痕跡。這種無辜的小動物還能重現山林嗎?
每年2月的第三個星期六是世界穿山甲日 果殼/圖
穿山甲是一種小型哺乳動物,身上覆蓋著鱗片,以螞蟻和白蟻為食。現存的穿山甲有八個種類,馬來穿山甲、中華穿山甲、菲律賓穿山甲和印度穿山甲分布在亞洲,大穿山甲、樹穿山甲、南非穿山甲和長尾穿山甲分布在非洲。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在中國境內及其附近區域的中華穿山甲數量已經下降了88~94%。約在1995年左右,它們在中國已經“商業性滅絕”。
華南師範大學穿山甲人工馴養與繁育研究基地的穿山甲 攝影/張健
村民陳泰達用鐮刀撥開一個羅浮山上廢棄的穿山甲洞 攝影/張健
國內穿山甲研究權威學者吳詩寶,23年來在野外僅挖到過一頭穿山甲,卻在走私查扣鑒定場合見到至少500頭。它們有的死亡,有的奄奄一息,有的一直用前肢捂著眼睛,還有的剛產下老鼠般大小的幼仔,臍帶還沒來得及咬斷。
“以前大家一提到瀕危動物,就想到大熊貓。其實從種群密度來說,中華穿山甲可能遠遠低於大熊貓。這意味著什麽呢?穿山甲沒法繁殖了。”2月初,“廣西官員請吃穿山甲”被曝光後,吳詩寶微信朋友圈中轉發的信息,幾乎都和穿山甲有關。他認為,當前穿山甲比大熊貓還珍稀,“它每年隻生一胎,一生就繁殖十頭左右。一旦遭受破壞種群恢複就非常慢。”
吳詩寶的疾呼並非杞人憂天。他和他的研究生剛結束在雲南、廣東、廣西、海南等20多個保護區的最新考察,一個穿山甲的新鮮洞穴都沒找到。受訪的1000多名老獵人、村民、護林員等人中,僅有1人在幾年前的雲南臨滄,看到過一次穿山甲。吳詩寶推測,在江蘇、上海、河南等地,穿山甲極可能早已完全絕跡。
“抓的抓,吃的吃,就沒有了。”曆史上嶺南地區穿山甲數量最多,在惠州市博羅縣羅浮山自然保護區,一位村民告訴第一財經,從前他一年最多可抓35頭。
至少5000萬年前,穿山甲在地球上出現。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兩次大規模的種群分布變化都與自然環境改變有關。一次是距今1500萬年至1200萬年的中新世,全球氣溫異常導致食物短缺,它們在歐洲和北美滅絕。少數幸存者經過漫長而艱辛的爬行,終於在亞洲和非洲找到棲息地。後來,亞洲中東、非洲北部又發生幹旱和沙漠化,生存空間被進一步擠壓,穿山甲成為現存哺乳動物中最小的類群之一。
動畫片《葫蘆兄弟》中,穿山甲為了救老爺爺和葫蘆娃被蠍子精殺害。現實世界裏,大規模的殺戮則緣於其肉身,它們味道鮮美,鱗甲是珍貴中藥材。尤其在上世紀80年代,國內外穿山甲貿易興起,這一類群遭受了千百萬年來最殘酷的一次滅頂之災。
作為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生存委員會(IUCN/SSC)穿山甲專家組唯一一位來自中國內地的成員,吳詩寶說,穿山甲一生大多數時間都在洞穴裏度過,研究難度很大。遺憾的是,人類對它們的了解還非常有限,穿山甲就快在地球上消失了。
印度尼西亞,一對母子穿山甲 野生救援/圖
一隻17斤8兩的穿山甲
初春一場細雨過後,羅浮山自然保護區空氣清新,白霧在連綿的高峰上繚繞。這裏曾是豹子、蟒蛇、穿山甲、小靈貓等野生動物的世外桃源。
第一財經記者在山腳下走了幾個村莊,提起穿山甲,村民都搖頭,“早就沒有了”。年長者說,以前山上倒是很多,夜間有膽大的還會跑到村民院子來。後來,山上有些地方改種荔枝樹,連它們的洞都挖沒了。
路邊一家不起眼的煙酒店裏,又問起穿山甲,幾位村民齊刷刷指向角落一位沉默的男子。“最多的一年抓了35頭!”64歲的陳泰達聲音揚了起來。他皮膚黝黑,瘦小精幹,折回家拿起一把鐮刀就帶著記者往山上走。
10分鍾後,我們的左側山壁現出一個洞穴。洞口直徑約10厘米,洞道很淺,外麵長滿枯草。“這是穿山甲打的,泥巴比較粗。(新洞)洞口還留有爪印。”陳泰達用鐮刀扒開荒草說,長時間不住,裏麵就會慢慢封住。他頗有經驗地判斷,這個洞穴起碼已經廢棄了五六年。
翻上一個山頭後陳泰達停下,指著前麵一片鬱鬱蒼蒼的山林說,穿山甲喜歡在坐北朝南的地方打洞,天熱時涼快,天冷時又暖和。從他上山起,這片山林裏隱藏的穿山甲就最多,“哇,說不出這麽多!搞不清,沒有統計!”他感慨,“我在下麵抓了5頭。”
也在這裏,陳泰達見到至今印象深刻的一頭穿山甲,“17斤8兩!”他繼續用自豪而誇張的語氣說道。
那是一個雨後的夏日,山上土壤鬆軟。正在拔花生草的陳泰達和妹夫無意瞥見,不遠處有一頭穿山甲正不緊不慢地刨土。轉身離去時他們發現,它又長又大,棕褐色的鱗片透著健康的光澤,在濕潤的土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陳泰達和妹夫趕緊尾隨其後。這頭大穿山甲絲毫不知危險來臨,獨自在林間閑逛、吃食、睡覺,前後鑽進18個洞穴,有時還調皮地爬上高坡,他們隻好在下麵苦等。花了整整兩天時間,他倆才在一裏開外的山坳把它堵住。
“天氣熱,它在門口。我妹夫就拿著鋤頭往裏麵捅一下。”陳泰達壓低聲音,弓起背,模仿妹夫當時捕捉的樣子,“一鋤頭下去,它就到外麵,就這樣抓到了。哈哈哈。”
吳詩寶研究穿山甲時發現,它們進化程度低,是哺乳動物中較為原始的一種,不會叫,也沒有牙齒,靠細長的舌頭卷舐白蟻進食。盡管它們前足中趾爪尖尖的,也是用來刨土打洞,就算試圖逃跑,拖著重重的大尾巴速度也不快。一旦遇到危險,隻會卷成一個球形靜待原地,“它很弱,沒有任何攻擊能力,很容易被捕捉,所以容易瀕危。”
這頭看起來健壯的穿山甲也不例外,驚恐之下快速蜷縮起來,陳泰達和妹夫順勢用繩子一綁,掛在鋤頭上帶回了家。晚上,兩人又用細泥拌著豬油,一點點塞進鱗甲深處,最後增重至22斤,以每斤5元錢的價格賣給羅浮山下一家野味館。
1980年代後期,隨著中國經濟起飛,大江南北出現各種野味館。盡管早在1988年,中華穿山甲已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但非法販賣始終猖獗。鼎盛時期,光是羅浮山下,大大小小野味館就有上十家。
陳泰達全家七八口人都靠山生活,養家壓力非常大。賣掉大穿山甲所得的110元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那時100斤稻穀才9塊5。”此後,眼看著穿山甲價格一路飛漲,每斤100多、400多,2010年更是漲至每斤1000元以上。令他懊惱的是,“不值錢”時能抓到不少,價格燙手後走遍山林,卻再也看不到穿山甲的蹤影。
廣州警方查獲的走私穿山甲凍體
商業性滅絕22年
吳詩寶一直覺得挺諷刺的是,1995年率先在國內開展穿山甲研究時,它們就已經“商業性滅絕”——野外數量非常少,完全無法支撐商業使用,由此也導致穿山甲走私泛濫。
那是1994年,他還在湛江師範學院工作。“野味熱”火起來後,靠近越南和廣西壯族自治區的湛江成為東南沿海地區重要的走私通道口。林業局一查到走私動物就叫他去鑒定,以便量刑。
“動物走私甚至用大卡車來拉。老虎、豹子、黑熊、穿山甲、巨蜥、眼鏡蛇、滑鼠蛇、銀環蛇、猴麵鷹……真的是各種珍禽異獸都有。”來自東南亞的穿山甲尤其多,最多的一次收繳了100多頭,從越南走私過來,全是活的,吳詩寶根本來不及清點。“當時我就想,穿山甲以這樣的速度大量走私,物種肯定很快就要滅絕了。”
但當時,穿山甲在野生動物研究中並不受重視。“它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洞裏,晚上才出來活動,研究難度很大,也很難出成果。沒想到今天,卻引起這麽多關注。”“穿山甲公子”之後,網友又發現深圳有“穿山甲公主”也喜歡吃各種珍稀野味,還在微博上曬“穿山甲血炒飯”。
1995年,拿到一筆研究經費後,吳詩寶正式開始穿山甲生存狀況野外考察。考察枯燥而辛苦,為了避免驚擾穿山甲,主要在洞穴外設置障礙、標記和觀察活動痕跡來分析穿山甲的活動規律,他住過石洞,鑽過灌木叢,有時在山上一住就是十來天。
這一過程中,吳詩寶實地走訪了很多曆史上有穿山甲分布的地區,它們消失的過程也逐步勾勒出來:上世紀60年代,穿山甲廣泛出現在中國南方丘陵山地。有些地方的村民,走路時一不留神都會踩到它們。或許正是這樣的廣泛存在,才成為後來《葫蘆兄弟》的創作靈感。那時,穿山甲主要用作中藥的藥引,價格也不貴,在海南每頭才賣2元。
改革開放後,穿山甲的食用和藥用量明顯劇增。以廣東省英德市聯山村為例,到上世紀80年代末,方圓100公裏範圍內,至少捕捉了5000頭以上,狩獵高手一年輕輕鬆鬆就可抓上百頭。1998年,第一次全國陸生野生動物資源調查顯示,全國僅有5萬頭左右穿山甲。
與此同時,隨著東南亞穿山甲資源的枯竭,自2000年起,《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對所有亞洲穿山甲實行零配額,非洲穿山甲被大量走私,對穿山甲種群消失造成不可逆轉的毀滅性打擊。據世界自然基金統計,僅在2011至2013年,全球就有11.7萬至23.4萬隻穿山甲被捕殺。“穿山甲是全球非法貿易最多的哺乳動物。”吳詩寶強調。
2016年9月,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把大熊貓受威脅等級從瀕危降級為易危,同時,全球8種穿山甲從CITES附錄二物種調升至附錄一,明確規定禁止其國際性交易。“也就是說,這種動物因為貿易或者利用,導致物種瀕危程度是最嚴重的。”吳詩寶解釋。
他最後一次在野外看到穿山甲,是在1998年夏秋之交的茂名市大霧嶺自然保護區。為了研證洞穴內有無穿山甲,那次他主動挖了洞穴,“3米多深,裏麵有一隻公的穿山甲,起碼10斤以上。”從那以後,他每年去大霧嶺時都能見到新鮮洞穴,至2002年,共發現了61個洞。直到後來徹底一無所獲,才被迫放棄。
這些年,吳詩寶到處留下手機號碼,鼓勵村民發現新洞就和他聯係,承諾一個新洞獎勵1000元。但類似電話一個也沒響起。
華南師範大學生命科學院存放的標本瓶 攝影/張健
放生還是“殺生”?
華南師範大學生命科學院辦公室裏,存放著約30個標本瓶,近半都是2011年走私解救過程中死亡的穿山甲。當時,87頭馬來穿山甲被查獲,解救過程中有57頭死亡。
大大小小浸泡得發白的穿山甲幼仔,在透明的玻璃瓶中雙目緊閉,仿佛安然熟睡。有的子宮裏,還有僅指頭大小的穿山甲胎兒。一次,解剖一隻死去的母穿山甲時,吳詩寶發現其肚子裏的小穿山甲竟還活著。他的心當即像被剪了一刀,“母獸死了,小穿山甲肯定活不了,這是很殘忍的。”
參與了這麽多穿山甲解救,吳詩寶最難忘的還是一對母子。2001年8月,某市林業公安局一個彌漫著腥臊味的小房間裏,堆滿尼龍網袋。裏麵是50多隻混在蠔油箱裏走私的穿山甲。打開一隻大袋子後,重重疊疊的穿山甲中間,擠著一對母子。
吳詩寶等人發表在《野生動物》的一篇文章,記錄了當時的情景:“那位穿山甲母親用四肢把她那尚在哺乳期的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並用寬厚且較長的尾巴覆蓋著孩子的身體,生怕別人從身邊搶走。然後將身體緊縮成球狀,就這樣,母子倆靜靜地躺在那裏,目光不時流露出絕望的神色。”
他們試圖對母子鑒定測量時,震撼的一幕發生了,媽媽拚命和小穿山甲扣在一起,幾個大男人怎麽掰都掰不開。“那種母愛啊,真的是讓人……你看到真的很心疼啊。”多年後說起,他還是無限感慨。
吳詩寶至今心痛的是,那天他還沒來得及提出專業的放生建議,所有的穿山甲又被匆忙拉走放生。“走私進來的穿山甲根本活不了。氣候、吃的食物和環境都不熟悉。我們為什麽要放生?是讓動物在這個地方能生存下來繁衍後代才行。否則就沒有任何意義!基本也是死路一條!”提到當年有關部門的粗暴做法,外表溫和的吳詩寶還是滿臉慍色。那天下午,站在林業公安局外看著消失的麵包車,想著這麽多穿山甲在野外必死無疑,他簡直欲哭無淚。
吳詩寶分不開的穿山甲母子,陳泰達自有辦法。他抓過最小的一隻穿山甲僅有7兩,隻有他的手腕粗。洞挖開時,媽媽正把它背在尾巴上。“後來搞來吃啦!”陳泰達輕描淡寫地說,“很久沒吃了嘛,煲湯。甲片當藥材賣。好吃啊!”
殺它們時,母子倆也是緊緊擁抱,怎麽也不肯分離。陳泰達把母穿山甲的嘴巴掰開,拉出長舌頭一下就割掉,殷紅的鮮血濺到手上,“嘩啦啦”滴進碗裏。它痛苦地抽搐著,爪子終於鬆了,小穿山甲從懷裏掉了下來。母子倆的血流盡後,陳泰達又提起它們的尾巴往沸水裏燙,剝下了全部鱗甲。
整個過程,穿山甲母子毫無抵抗之力。但陳泰達也感受到它們的悲傷與無奈,“眼睛眯起來了,不看你。”
吳詩寶是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生存委員會(IUCN/SSC)穿山甲專家組唯一一位來自中國內地的成員 攝影/張健
華南師範大學穿山甲人工馴養與繁育研究基地的穿山甲 攝影/張健
人工養殖亂象
2017年1月2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禁止穿山甲國際性交易正式生效後,吳詩寶更忙了,最多一天接了10個陌生來電,有農民個體戶,也有上市公司老總。全是打聽穿山甲的人工養殖。
除了食用,穿山甲還是名貴中藥材。《中華藥典》記載,中華穿山甲有活血、下乳、消腫、排膿等功效。上海一級中藥鑒定師、華氏雷允上經理蔣燊說,盡管是自費藥,但藥用需求依然很大,每年上海都以10%至15%的速度遞增。有統計顯示,全國一年大概需要10萬頭穿山甲,才能滿足中成藥所需。
蔣燊說,穿山甲越來越少後,很多人都在尋找鱗片替代藥,有中醫學者還做過豬蹄甲與穿山甲鱗甲的成分研究比較。“穿山甲甲片在治療腫瘤和關節等疾病上確實有療效。每個藥引都是無法替代的。就像為了保護犀牛,有人用水牛角替代犀牛角,其實藥效完全不同。”蔣燊認為,在保護動物與救人之間,唯一的平衡點就是像梅花鹿一樣,實現穿山甲的人工養殖。
其實早在2010年,吳詩寶就開始在國內率先研究穿山甲人工養殖。他也和企業合作過,終因理念不同分道揚鑣。“我們主要想在科研這塊多下功夫,研究也是瞄準技術上的短板。但企業需要快,和我們不太一樣。”
與試圖一哄而上的資本市場相比,吳詩寶十分冷靜。“穿山甲的商業化養殖是對的,但在目前資源瀕危的情況下是不能做的。起碼要等到物種恢複到一定程度且監管措施到位的時候才能做。現在條件都不具備。”
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TRAFFIC)的一位工作人員則建議,中國每年應該公布穿山甲片的庫存,以充分發揮媒體和社會對穿山甲非法貿易的監督。
“國內人工養殖穿山甲,必須回答的問題就是種源從何而來。如果來自野外,是在加速穿山甲的滅亡。因為現在野生穿山甲和人工養殖的穿山甲,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來,不少公眾就質疑有不良企業,在打著合法養殖的名義販賣穿山甲。”吳詩寶自己也去不少穿山甲養殖企業參觀過,有些戒備森嚴,非常神秘,外人根本無法隨便進入,有幾百頭號稱是人工養殖的穿山甲。
還有的企業連正規養殖人員都沒有,也紛紛涉足這一塊。“穿山甲養殖利益博弈太大,水太深,想做的人太多了。”
技術上的混亂是穿山甲商業化養殖的最大障礙。“現在各個(企業)都宣稱自己養殖技術成熟。什麽叫成熟?怎麽鑒定?這些都要有明確。”吳詩寶說,中華穿山甲在野外平均壽命15年,人工養殖技術成熟與否要看兩個指標:存活率和繁殖率。要說穿山甲人工養殖技術成熟,起碼存活時間要達到10年左右,成活率和繁殖率達到80%以上才可以。
但問題是現在,企業人工養殖的穿山甲,普遍活上兩年的都很少。吳詩寶帶著學生們前後繁殖了20多頭,最長的一頭也就活了3年多。2年前,東部沿海某城市也解救過一隻穿山甲,後送至動物園。30多年前,這家動物園就有穿山甲人工養殖的公開報道。不過,第一財經與對方取得聯係時卻被告知,那隻穿山甲早已死亡。“穿山甲很難養的。”這家不願透露名字的動物園拒絕透露死亡的原因。
另外,在馬來穿山甲故鄉之一的新加坡,據媒體披露,2011年至2014年,新加坡夜間野生動物園人工繁殖了3頭馬來穿山甲。台北市立動物園裏也有一頭明星穿山甲“芎梧”,從出生開始就完全人工養殖。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穿山甲的人工養殖技術全球都不成熟。它的習性就是這麽頑固,天生就是屬於野外的,對自然的依賴太大了。”吳詩寶提高了嗓門說,最大的障礙是人類始終無法克服消化係統和呼吸係統的疾病,“這是全球性的難題。而且對穿山甲其實研究得很少,它的很多生物學、生態學知識都欠缺。”
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一位工作人員在新加坡和中國台北參觀過後也說,穿山甲的人工養殖技術不可能在三五年內攻克。而且穿山甲隻吃白蟻和螞蟻,人工養殖成本也很高,“台北動物園裏的穿山甲,每天都要喂牛奶。”
與10年前相比,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最近一次調查還意外發現,穿山甲消費在中國簡直花樣迭出。有些地方的古玩市場出現了來自非洲的穿山甲影子。它們的鱗甲很大,就被雕刻成售價不菲的掛件、梳子,有些做工精致的掛件,最貴可以賣到2000元。穿山甲的爪子被做成“摸金符”吊墜,商家聲稱佩戴後可以驅邪、避鬼。
被廣州海關查扣的穿山甲鱗片
“有的話我肯定抓回來”
晚風中,道路兩旁高大挺拔的大王椰樹搖曳生姿。下課後的吳詩寶在校園裏七拐八拐,來到一座外麵還沒來得及掛牌的僻靜建築。鐵門打開,裏麵是幾間平整的小屋。每間屋子裏有棵樹,修剪得隻留枝幹。牆角是一堆黃土和一個小水池。這是剛剛建起的華南師大穿山甲人工馴養與繁育研究基地。
“你們見過穿山甲沒?”吳詩寶輕聲叫學生拿出一頭。它身上沾著黃泥,看起來不算太大,睡眼惺忪地在泥堆裏眯了一會兒後,開始活動,喝水、小便、大便,又慢慢爬到吳詩寶的腳邊,湊著鼻子朝他的褲腿聞。
穿山甲長期在洞穴裏生活,視力退化嚴重。但它們有發達的嗅覺,媽媽和寶寶之間就是靠味道辨識彼此。它們雖然膽小,其實也有個性。有些活潑的穿山甲高興了,一看到吳詩寶來就會像小孩兒一樣抱著腿往上爬。冬天穿著厚外套,它們就使勁往他懷裏鑽。那時,吳詩寶總會想起女兒繈褓中的樣子。
“穿山甲公子”事件曝光的這一個月來,吳詩寶平靜的生活被慕名尋求商機的各路訪客、頻頻致電的全國媒體打破了,有時他簡直不堪其擾。這熱鬧又大步向前的時代,從來都不缺乏吸引眼球的熱點事件,喧囂過後一切歸於沉寂。吳詩寶隻想早日攻克穿山甲人工養殖的技術瓶頸,而不是若幹年後,後人僅從《葫蘆兄弟》或者他辦公室中的那些標本,知道地球上還有穿山甲這種小動物的存在。
羅浮山上的穿山甲消失後,陳泰達也另謀生路。他在珠三角打過工,後來又像父親一樣“搞醫學”,“跌打、刀傷、骨傷、骨斷(都行)。去年7月,我的這裏就摔斷了。”他一隻手用力搖著手臂,一隻手指著鎖骨附近說,“自己搞點草藥來抹,後來就好了。”
羅浮山發展旅遊後,他重新回到村中,兼給遊客看相算命,“‘搞醫學’講金木水火土,算命也是嘛。”但他透露,這些收入並不穩定。陳泰達家境貧寒,一直和妹妹一家生活在一起。直到53歲才娶了一名有精神疾病的女子為妻。今年女兒10歲、兒子8歲。
多年後,在下山的路上,從前那些抓穿山甲的往事一一重現,已是兒女雙全的他想起那對親手殺掉的穿山甲母子,過了好久才說,還是有些“不忍心”。
但是不久前,一位認識的野味店老板帶來的一條信息,又讓陳泰達興奮不已。這位老板以每斤1500元的價格,讓他留意山上的穿山甲。去年,有半夜回家的村民就在公路中間,撿到一頭驚嚇得一動不動的穿山甲,賣了好幾千元。他還聽村民說,山上看到了一個新鮮的穿山甲洞穴。但陳泰達認為羅浮山上的穿山甲可能不止一頭,“有公就有婆。”
“有的話我肯定抓回來了!”他笑嘻嘻地說,“偷偷摸摸賣幾頭就可以搞個樓房。現在我沒有(穿山甲),就沒有樓房咯!”家家戶戶都修起兩層小樓,陳泰達還是一排紅色磚房,擠在妹夫開的農家樂後麵。門前稀稀拉拉曬著幾件衣服,就像他這個外來戶一樣,在村中毫不起眼。
陳泰達早已盤算好了,一層樓房造價1.2萬元,人工、裝修全部加起來大概12萬元,“5頭穿山甲就夠造一棟小樓房了。”
(文中 陳泰達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