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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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的日子-20-結束篇

(2011-01-13 08:16:16) 下一個

20

 

  午夜前一個小時,豺狼走進一家酒吧間。裏麵很暗,剛一進去時,他有幾秒鍾幾乎辨認不出屋內的一切。過了一會兒,他看清酒吧左側靠牆是一溜櫃台,後麵是一排鏡子和酒瓶,酒吧侍者用毫不掩飾的驚奇目光看著他。

 

  這個酒吧間狹而長,右側沿著牆是一排小桌子;最後麵的房間稍寬一些,是個沙龍,有幾張可以圍坐四到六個人的大桌子。在櫃台前麵有排獨腳圓凳,坐著不少夜間常來的顧客。

 

  他進門後,離門較近的一些人都停止了談話,仔細觀察著他。他們看見他又高又健康的身材,不禁喝起彩來;接著又竊竊私語,並伴隨著放肆的笑聲。他看見櫃台最遠處有一張空著的圓凳,就往裏麵走過去。等他坐上去以後,聽見背後有人低聲議論著。

 

  嗨!你瞧,這身肌肉!親愛的,我從沒見過。

 

  酒吧侍者走過來站在他麵前,盯著看他。塗了口紅的嘴唇露出媚人的微笑。他說:晚安,先生!接著他背後又傳來了一陣笑聲,有點不懷好意。

 

  給我一杯威士忌酒。

 

  酒吧侍者跳著華爾茲舞的步子走開了。他想,這是一個男子漢!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今晚可熱鬧啦!看得出遠遠望著他的那些瘋小子們都在摩拳擦掌啦!這些人中間有的是在等著他們的老主顧,有的並無約會正在碰運氣。侍者想,這個新來的男子漢一定會引起很大的騷動。

 

  坐在豺狼旁邊的那個人,也用驚奇的目光看著他。這個人的頭發完全是金黃色的,很小心地梳到前額上,一縷縷地掛著,好似刺繡的古希臘神像;眼睛上還裝著假睫毛,嘴唇上塗著口紅,臉上抹著脂粉。這樣的打扮,也掩蓋不了他衰老的倦容,假睫毛也無法給空洞的眼神增加生氣。他用法語說:你請我喝酒嗎?這聲音帶著女孩子的嗔氣。

 

  豺狼慢慢地搖搖頭,這個家夥隻好聳聳肩轉過去和他的同伴搭訕。他們的講話聲音很低,時而發出驚訝的尖叫。豺狼已經脫掉了那件外衣,當侍者送來酒時,他伸出手去接,短袖汗衫裏的肌肉鼓鼓囊囊的。

 

  酒吧侍者看著也覺得眼饞,心想,這真是個人物!他是不是願意留在這兒呢?一個男子漢總得找個伴兒,那為什麽他不肯請可憐的柯琳喝杯酒呢?他一定是……多棒!這個年輕漂亮的男子漢一定在找一隻老蟹帶他回去,今晚可真夠瞧的了!

 

  午夜時分了,嫖客們開始上座了,他們觀察著周圍的人,不時地跟酒吧侍者輕輕地說幾句話。侍者便回到櫃台旁,對某一個姑娘說:寶貝兒,比埃爾先生要跟你說幾句話,別再裝腔作勢像上次那樣哭哭啼啼啦!

 

  午夜過後,豺狼在酒吧間裏更引人注目了。坐在他背後的那兩個人已對他擠眉弄眼了好幾分鍾。兩人都已40歲開外,一個是胖子,一對小眼睛包藏在肥厚的眼皮底下,脖子上的肉卷鼓出在領子外麵,長相粗俗,活像一口豬。另一個是細長個子,風度優雅,長長的脖子,禿腦袋上幾根稀稀疏疏的頭發還抹得油光鋥亮。他那一身衣服做工精細,窄褲管,上衣袖子在袖口邊上還微微露出花邊,脖子上花哨地係一條輕飄飄的印花綢巾。豺狼暗地裏想這個人的職業大概是搞藝術、設計時裝或發型之類的。

 

  胖子招手叫侍者過來,湊著他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話。一張大票滑進了侍者的緊身褲。侍者穿過店堂回到櫃台後麵。

 

  那位先生說,你是否可以賞光陪他喝杯香檳?侍者輕輕地對豺狼說。

 

  豺狼放下他的威士忌。

 

  告訴那位先生,他一板一眼地說,好讓酒吧裏的那些男妓們都能聽見,他對我沒有吸引力。

 

  酒吧裏的空氣緊張起來,幾個身材纖細的年輕男子從高腳凳上溜下來,走到豺狼身邊,想聽他們說些什麽。侍者嚇得睜大了雙眼。

 

  他是請你喝香檳,親愛的。我們認識他……

 

  作為回答,豺狼從高凳上滑下來,拿起他的威士忌,一步一搖地走向那另一個愛男色的老家夥。

 

  能讓我坐在這兒嗎?他問,有人在糾纏我。

 

  那個風度優雅的細長個子家夥高興得幾乎難以自持了。幾分鍾後,那個受了侮辱的胖子悻悻地離開了酒吧,而他的競爭者則把他那隻瘦骨磷峋、皮膚幹枯的手懶洋洋地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個年輕的美國人的手上,告訴他的新朋友說,有些人的行為是非常非常惡劣的。

 

  豺狼和他的新朋友在午夜一點過後才離開酒吧的。那個男人——他的名字是朱爾斯·伯納德——在幾分鍾前曾問豺狼的家住在哪裏。豺狼很不好意思地承認他無家可歸,因為他身無分文,是個命運多蹇的窮學生。至於伯納德,他倒覺得運氣簡直太好了。他對他的新朋友說,他恰好有一套布置精美的漂亮住房,並且相當清靜。

 

  他是單身漢,從來沒有人去打擾他,跟鄰居也從來不打交道,因為他們過去對他的態度異常粗暴。如果年輕的馬蒂待在巴黎的期間願意和他同住,他將非常高興。

 

  豺狼換了一副表情,這次是深表感謝,接受了邀請。他在即將離開酒吧時溜進廁所(那兒隻有一個廁所)去待了幾分鍾,出來時眼瞼上已厚厚地塗上一層染色油,兩頰敷了脂粉,嘴唇搽了口紅。伯納德麵有溫色,但在離開酒吧之前,他沒有發作出來。

 

  上了人行道後,他表示抗議說:我不喜歡你搽這些東西。這不就跟店堂裏那幫死不要臉的男妓們一個模樣了嗎?你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夥子,你不需要這些東西。

 

  對不起,朱爾斯,我以為這樣會討你喜歡的。我們到家後我就把它擦掉。

 

  伯納德這才高興起來,帶著他上了他的汽車。他答應先送他的新朋友去奧斯特列茨火車站取行李,然後回家,在第一個十字路口,一個警察走到路中心攔住了車。

 

  當警察俯下腦袋,從司機座一邊的窗口往裏看時,豺狼扭亮了車裏的燈。警察瞅了他一分鍾之久,然後厭惡地縮回了身子。

 

  走吧!他下令說。當車子開走時,他咕噥說著,死不要臉的兔子。

 

  車子剛到車站時又被攔住了一次。警察要求看證件。豺狼浪聲浪氣地笑了起來。

 

  你隻要這個嗎?他問。

 

  去你媽的!警察罵了一聲,走開了。

 

  別這樣惹他們,伯納德低聲抗議說,他會把我們抓起來的。

 

  豺狼從行李存放處取回他的兩個箱子時,值班的管理員隻是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他把它們裝進了伯納德的汽車的後座。

 

  在去伯納德住所的路上還被攔住了一次。這次上來的是兩個保安部隊戰士,一個是上士,另一個是一等兵,他們在離怕納德的住所才幾百米遠的一個路口攔住了他們。一等兵走到客座一邊的門旁,瞪著豺狼的臉孔,然後他退縮了。

 

  哎喲,我的天哪!你們上哪兒去啊?

 

  豺狼撒起嬌來。你說呢,小妞兒?

 

  你這副下流勁兒真叫人惡心。走吧!

 

  你應當讓他們出示證件。當伯納德的汽車的尾燈在街邊消失時,上士對一等兵說。

 

  嘻,得啦,薩爾熱,一等兵表示異議說,我們要找的是一個跟男爵夫人睡了覺又殺了她的王八蛋,而不是一對瘋瘋癲癲的搞同性戀的家夥。

 

  伯納德和豺狼回到房間時已經兩點了。豺狼堅持要在客廳裏的三用沙發上過夜,伯納德嘴裏不說,心裏反對,他在那個年輕的美國人脫衣上床時,從臥房裏偷瞧了幾眼。要把那個肌肉發達的紐約大學生勾搭上手,顯然將是一場煞費心思然而令人興奮的追逐。

 

  豺狼在夜裏察看了一番設備精良、裝飾雅致的廚房裏的冰箱。據他判斷,裏麵的食物足夠一個人享用三天,但兩個人就不夠了。

 

  第二天早上,伯納德要出去買鮮牛奶,但豺狼製止了他,非說自己更喜歡在咖啡裏加煉乳。於是他們倆就在房裏聊了一上午。快中午時,豺狼堅持要看看電視新聞。

 

  第一條新聞是48小時前追捕謀殺夏倫尼男爵夫人的凶手的情況。朱爾斯·伯納德嚇得尖叫起來。

 

  哎喲喲,殺人之類的事情我可受不了。他說。

 

  刹那間,一張臉孔占滿了整個屏幕。這張臉年輕、漂亮,栗褐色的頭發,架一副寬邊眼鏡。解說員說,這就是凶手的臉,是一個美國大學生,名字叫馬蒂·舒爾勃格,凡是看到過這個人或有任何線索的……

 

  坐在沙發上的伯納德抬起眼睛,他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解說員說得不對,因為他說舒爾勃格的眼睛是藍色的,而此刻掐住他脖子的鋼鐵般的手指後麵俯視著他的那對眼睛卻是灰色的幾分鍾後,雙眼直視、頭發淩亂、舌頭外伸、五官不正的朱爾斯·伯納德被塞進了大衣櫃裏。豺狼從客廳裏的架子上取下一本雜誌,安安穩穩地住下來,再等上兩天。

 

  在這兩天中,巴黎展開了一場空前規模的搜索。每一家旅館,從最漂亮、最豪華的星級酒店到妓女接客的最下等的旅店,都無一幸免,旅客名單都經過核查;每一所膳宿公寓、公共宿舍、廉價客店和學生宿舍都遭到搜查。便衣人員出人各酒吧、飯店、夜總會、餐廳,他們都拿著一張照片,向服務員。酒吧侍者和這些地方雇用的保縹們打聽。秘密軍隊組織的同情者們的住宅或公寓,都受到了徹底搜查。

 

  有七十餘名青年由於和這個凶殺犯相似而被拘留和查詢,最後都道了歉釋放了。這些人幾乎都是外國人,而對待外國人總得比對待本國人要更有禮貌些。

 

  在街上,成千上萬輛出租汽車和公共汽車,被勒令停車檢查,並查看證件。在主要馬路上,還設置了路障。一些深夜回家的人,步行一二裏路,就得受到幾次查問。

 

  大概有十萬名屬於官方的人,從高級偵探一直到憲兵和士兵都動員起來了。有五萬名黑社會及其邊緣行業的人士,也到街上來了,專門辨認人們的外貌。學生們常去的咖啡店、酒吧間、談話俱樂部以及其他學生活動場所,都有年紀比較輕的偵探滲透進去;一些專門管理和照顧外國留學生的法國家庭也都給予了嚴加注意的警告。

 

  科西嘉人也展開了活動。他們靜悄悄地去到男妓、女娼。皮條客、扒手、無賴、小偷和騙子手之類出沒的場所,警告一切人等凡屬知情不報者均將受到公會嚴懲。

 

  克勞德·勒伯爾在8 月24日星期六下午,穿了一件羊毛背心和一條打補丁的褲子,在自己的花園裏消磨了半天,傍晚,從內政部來了電話,要他到部長辦公室去。

 

  有一輛汽車6 點鍾的時候來接他。

 

  當他見到內政部長的時候,他吃了一驚。這位掌握著全法國內部安全事務的生氣勃勃的領導人,看上去倦容滿麵,而且是那麽緊張。在48小時內,他好像蒼老了不少,眼圈上明顯地露出缺乏睡眠的黑暈。他擺手勢要勒伯爾坐在桌子前麵,他自己則坐在他常坐的轉椅上。平時他喜歡望著窗外的景色,有事時才轉過來坐在桌子邊;但今天他並不看窗外,而是注視著眼前的這個人。

 

    他對勒伯爾說:我們沒有找到他,他失蹤了,哪兒也找不到。我們認為秘密軍隊組織的人也像我們一樣,對他不太了解。黑社會裏的人說既沒有聽到他,更沒有看到他;科西嘉公會的人則認為他根本沒有在巴黎。

 

  部長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沉默地望著桌子另一邊的偵探;勒伯爾則眨著眼睛,並不開口說話。部長接著說:我想我們對於你追蹤了十幾天的這個人現在究竟在哪裏,絲毫沒有把握,你以為怎樣?

 

  e 爾說:他是在巴黎,躲在某個角落。明天你是怎樣安排的?

 

  這位部長看上去很苦惱。

 

  總統不同意有任何變動,甚至連程序也不讓改。今天上午我和他談了這件事,他很不高興,因此明天的日程將和已經公布的內容一樣。10點鍾他將在凱旋門點燃這神聖的火焰;11點鍾在聖母院做彌撒;12點半在蒙特瓦勒裏昂死難烈士紀念堂進行默禱;然後回愛麗舍宮去午餐並休息。下午隻有一項紀念活動,就是把解放勳章授給公認的在抵抗法西斯戰爭中有功的十名退伍軍人。

 

  這項活動安排在下午4 點鍾,地點是蒙帕納斯車站前的廣場上,這是他自己選定的地方。這個車站即將改建,如果提前動工的話,這將是我們利用它作為背景的最後一次解放紀念活動。

 

  勒伯爾問:打算怎樣維持群眾秩序?

 

  我們已經擬定了一個方案。每個活動進行時,群眾應該比往常離得更遠些。

 

  每個活動開始前幾小時,周圍就放上鋼製的欄杆,然後把欄杆內的上上下下進行徹底的檢查,包括陰溝在內。附近的每幢房屋和公寓,都要進行搜查。在每個活動的儀式開始以前以及在儀式的進行之中,附近的屋頂上,都將有荷槍實彈的守衛人員監視著街對麵的屋頂和窗戶,任何人不得通過欄杆,除非是有關的官員和與活動儀式有關的人。

 

  我們還作了更周到的安排,聖母院的屋簷下和裏裏外外都將布滿警察,包括屋頂和尖頂在內。參加彌撒的每個教士和合唱團的歌童,都得經過搜查,看有沒有暗藏武器;即使警察和共和國保安部隊的戰士,都得有特別通行證。為了防止豺狼扮成保安人員混進來,通行證要到明天早晨才發。

 

  在過去的24小時中,我們還把總統坐的汽車換上了防彈玻璃,這當然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就會火冒三丈的。仍然由馬魯駕駛這輛汽車,我們要他把車開得快些,萬一有人開槍也可以避得開。杜克勒還打算在總統身邊安排不少身材高大的官員和軍官們,但並不讓總統知道。

 

  除此之外,任何人要進入離總統200 米範圍內,都必須受到毫無例外的搜查。

 

  這必然引起外交界的反對,而報界也會造反的。為此,所有報界和外交界的通行證,都將在明天早晨突然更換,以免豺狼冒充他們混進來。至於任何人如果攜帶包裹或長形的物件的東西,一看見就把他趕走。你看怎麽樣?

 

  勒伯爾想了一會兒,像一個小學生坐在老師麵前回答問題似的,雙手在膝蓋上揉弄著。說實在的,他現在感覺到在第五共和國內,警察的權也實在太大了,而他畢生在執行搜捕罪犯的工作時,僅僅是把自己的眼睛比別人睜得更大些而已。

 

  最後勒伯爾說:我想他不至於再來自投羅網了。他是個貪財之徒,他是為了錢才來幹的,因此他幹完後一定要逃出去,才能活著去花那筆錢。他在7 月間到巴黎來探路時,一定已經製定了一個計劃,如果他對於逃生的途徑沒有預先考慮好,或者沒有把握的話,他早就回去了。

 

  為此,他必然胸有成竹,他早就知道戴高樂總統在這一年一度的解放紀念日這一天,會不顧任何危險出來而不願待在家裏的。他可能考慮到當局會采取的安全措施,特別是當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暴露之後,當局更會加強保衛,但他還是不肯回頭的。

 

  勒伯爾站起身來,不顧部長辦公室裏的規矩,來回地踱起步來。

 

  他還是不肯回頭,他也不想回頭。為什麽?因為他相信自己能夠得逞,而且能夠逃走。為此,他一定有一個想法,這是別人所想不到的,這可能是遠距離控製的炸彈,或者一支步槍。但是一個炸彈是容易被發現的,而且它的破壞性太大。因此,他一定是用一支槍,這也是他乘汽車進入法國的原因,他的槍就在他的汽車裏,可能焊在車架上或其他地方。

 

  但他無法帶著槍接近戴高樂。內政部長大聲說。那一天除少數幾個經過檢查的人以外,幾乎沒有一個人被允許接近總統。豺狼怎麽能帶著槍進入鋼製欄杆的範圍裏麵來呢?

 

  勒伯爾停步望著部長,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但他認為他能進來。過去的這幾天,不管他遇到什麽樣的周折,可他都僥幸沒有失敗,並且在世界上最優秀的兩國警察力量的追蹤下,他還是到達了巴黎,而且還暗藏著槍支;也許又改扮成另外一個,弄到了另一份假證件。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不論他目前在哪裏,他明天一定會出來的。等到他出來時,我們一定能夠發現他。這就需要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我們偵探的一句老格言:把眼睛睜大。

 

  對於安全措施的安排,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建議,這些安排都很周到,並且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了。因此我想在明天的各項活動中,我都要在場,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行嗎?到目前為止,我隻能做到這樣。

 

  內政部長有點失望。十幾天前布維埃推薦他的時候,說他是法國最優秀的偵探。

 

  部長原本希望他能再提出些好主意,而現在他卻說隻能睜大眼睛。

 

  部長隻得站起來說:當然,警長,就這樣做吧!

 

  這天深夜,豺狼在朱爾斯·伯納德的臥室裏做準備工作。放在床上的是一雙舊的黑皮鞋,灰色毛襪,舊褲子和敞領襯衫,還有一件長軍大衣,上麵裝飾著一排參加各種戰役的緩帶勳章和一頂黑色的軍便帽。這些都是為了假扮成法國退伍軍人安德烈·馬丁用的。口袋裏麵還有他在布魯塞爾找人偽造的證件,這樣,假扮退伍軍人的準備工作就都齊全了。

 

  衣物旁邊還有他在倫敦準備好的繩索,以及裝有槍托、彈膛、消聲器和望遠瞄準鏡的五根表麵像鋁質的鋼管,還有一塊黑色的橡膠塊,裏麵有五粒爆炸性的子彈。

 

  他從橡膠塊裏拿出兩粒子彈,用廚房工具箱裏的鉗子,把子彈頭去掉,再把裏麵的火藥倒出來。他把火藥留著,然後把空子彈扔在垃圾箱裏。還留下三粒子彈,他認為已經足夠了。

 

  他已經有兩天沒有刮胡子了。臉頰上留著淺金黃色的短茬。他準備明天用一把不很鋒利的刀刮掉,再故意留下些胡子茬。在浴室裏還有一個香水瓶裏麵裝著原來改扮詹森牧師時用的灰色染發藥水和洗滌劑,他洗淨了扮舒爾勃格時染成的栗褐色頭發,正坐在鏡子麵前把他的淺黃色頭發剪得短了又短,直到頭發都能像刷子毛似地矗立起來為止。

 

  最後他又作了一次檢查,看明天早晨需用的東西是否都已齊備,然後給自己做了一份蛋包菜作為晚餐,坐在電視機前看文藝節目,直到想睡的時候才去睡覺。

 

  1963年8 月25日,星期日,是一個酷熱的日子,可以說是夏季熱浪的高潮。和一年零三天以前,巴斯蒂安·蒂尼中校和他的夥伴們準備在小克拉瑪附近謀刺總統的人並沒有意識到以後怎樣,但實際上,在這以後發生了一係列的事件,而今天在這個城市裏酷熱的星期日下午的這次行動,才是最後一次了。

 

  當整個巴黎在慶祝從德國法西斯統治下贏得解放十九周年紀念日的時候,差不多有75000 人穿著藍色斜紋嘩嘰製服,滿頭大汗地在維持秩序。由於報刊上熱情的宣揚,這天的解放日慶祝活動,參加的人真是人山人海。但絕大多數人是看不到總統的,因為總統的周圍總是被一大群警察包圍著。

 

  那些文武官員們這天被邀請參加慶祝儀式,並為能站在總統的周圍感到榮幸;但他們都沒有覺察到他們的一個共同特點,怎麽他們都是些高個兒呢?他們和警察們始終站在總統身邊,像是一道人牆,除此而外,還有總統的四名保衛人員,形影不離。

 

  總統是近視眼,而他在公開露麵時,又不肯戴眼鏡,因此看不到在他的身邊還有四個大個兒,他們是羅傑·德西埃,保羅·考米迪,雷蒙·沙西亞和昂裏·德儒戴。

 

  這四個人,新聞界給他們的綽號叫猩猩。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們看上去確實像猩猩。實際上,不如說他們走路的模樣更像。他們都是精通各種打鬥形式的能手,每個人的胸部和兩肩的肌肉都十分發達,他們的兩臂不能緊靠身體,而隻能往外張開。加上他們每人的左膊腋下都藏有武器,使他們更像猩猩了。他們走路時,手掌都是張開的,這是因為便於在緊急時刻能立即抽出武器,投入戰鬥。

 

  這天上午,在凱旋門的儀式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沒出什麽意外的事。廣場周圍的大廈屋頂上,有數百人拿著望遠鏡和自動步槍偷偷地躲在煙囪後麵守衛著。直到總統的車隊離開廣場,進入香檄麗舍林蔭大道,駛往聖母院時,他們才鬆了一口氣,爬了下來。

 

  教堂裏一切如常。巴黎的紅衣大主教在教士們的伴隨下,主持了儀式。在他們穿上法衣的時候,也都受到了嚴格的檢查。在教堂奏風琴的樓廂裏,也埋伏了兩名帶槍的警察,監視著樓下的群眾,這事連大主教也不知道。至於教堂裏一起參加祈禱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便衣警察混在裏麵。他們並不下跪,也不閉眼睛,但他們也誠摯地進行祈禱,這是警察們傳統的禱詞:上帝啊,請不要在我值班時出事兒!

 

  教堂外麵的觀眾,雖然都站在離大門200 米以外,隻要誰把手伸進自己的衣服,立即就會被趕走。其中有一個是為了要在身上抓癢癢,另一個則是為了要取他的香煙盒子。

 

  還是沒發生什麽事。屋頂上的自動步槍沒有聲音,更沒有什麽炸彈爆炸。警察們不但監視著群眾,還互相監視著,他們注視著夥伴們是否都佩帶規定的胸章,以免豺狼混在裏麵。有一個共和國保安部隊戰士由於遺失胸章,被當場抓住,帶到附近的警車上。他的輕機槍當然被繳械了,直到傍晚才被釋放。而且,還找來了二十名他的同事來證實他的身份。

 

  在蒙特瓦勒裏昂紀念堂,氣氛更緊張。但即使總統看得見,他也未做什麽表示。

 

  在這個工人住宅區裏,這些保安人員估計,隻要總統進了紀念堂就安全了。但當總統的車隊在這狹小的街道上駛來,在轉彎的地方慢下來時,他們又感到很危險,害怕會有刺客伺機行動。

 

  實際上,這正是豺狼選中的時機和地方。

 

  比埃爾·瓦爾雷覺得煩透了。他又熱又渴,軍外套緊粘在脊背上,半自動衝鋒槍的皮帶勒在濕淋淋的衣服上,把肩膀擦得生疼。現在正是開午飯的時間,他知道又吃不成了。他開始有點兒後悔,真不該參加共和國保安部隊。

 

  他本來在家鄉盧昂的一家工廠裏工作,後來被解雇了。當他在勞工介紹所等工作的時候,辦事員指著牆上的廣告畫,勸他考慮考慮。畫上有一個身穿製服的共和國保安部隊戰士,並且注明這是一個有希望、有前途,而且很有意義的職業。畫上這個人所穿的製服,做得像是巴黎時裝專家的傑作,於是瓦爾雷便報名入伍了。

 

  去後才知道住的那座營房外表像是監獄——過去也確曾是監獄,才知道要操練,要夜間演習,要穿上刺得皮膚發癢的嘩嘰軍外套,要在大冷天或大熱天氣裏在街角上一站幾小時,搜捕永遠也不會落網的犯人。人人都證件齊全,幹的也無非是些世俗的和無傷大雅的事情。

 

  而現在卻到了巴黎,這是他第一次離開盧昂。他本來以為可以觀光一下這個美麗的城市,但沒有希望啦!在巴比克特上士負責的小隊裏當差還會有好事嗎?無非還是老一套。

 

  看見那個擋人的柵欄了嗎,瓦爾雷。好,就站在它旁邊,看著它,別讓人挪動它,沒有經過特許的,誰也不準通過,懂嗎?你的崗位責任很重大呢,小夥子!

 

  責任重大?嘿!他們為了這個巴黎解放日,真有點興師動眾啊。從外省調來了數以千計的人來補充巴黎的部隊。昨天夜裏,他的營房裏有來自十個不同城市的人,巴黎的士兵謠傳說可能有人想搞什麽名堂,否則幹嗎要小題大作呢?謠言總是謠言,結果屁事也沒有。

 

  瓦爾雷轉過身子,朝雷納街那邊望去。他看守的柵欄隻是一道長柵欄中的一段,它橫貫整個街麵,從一邊的建築物直到另一邊的建築物,從這裏沿著街道到六月十八日廣場約有250 米左右。火車站的正門高廣場還有200 米左右。車站正門是舉行儀式的地方。他遠遠地看見有些人在廣場裏標出老戰士們、各級官員們和共和國衛隊應該站立的位置。還有三個小時,天哪!還有個完嗎?

 

  最早到場的群眾開始在柵欄前麵聚攏。他心想有些人的耐心真是大得出奇啊!

 

  你想想,就為了在300 米外看看那一大堆腦袋,而據說其中有一個是戴高樂的。

 

  當鐵欄杆旁聚集有一百多人的時候,他看見一個老頭兒走過來了。他一步一拐地走著,似乎再走不了半裏路他就得倒下。那頂黑色軍便帽上,已經滲透了汗水,那件長長的軍大衣在他膝蓋下麵左右搖擺,胸前還掛著一排紀念章,鐵欄杆旁有幾個人充滿憐憫的心情望著他。

 

  瓦爾雷想:這些老家夥總是珍藏著他們的紀念章,好像他們畢生就隻有這點財產;可能他們中有些人真的隻剩下這些東西了。像這個老頭兒,連一條腿都犧牲掉了。瓦爾雷望著老頭兒從街角拐過來,他想老頭兒年輕時一定有兩條健康的腿,那時他一定跑過不少地方。這使他回憶起當年在家鄉海邊時,看見一隻老海鷗用一隻腳站在沙灘上時的情景。

 

  天哪,如果你在垂暮之年隻能靠一條腿一瘸一拐地過日子,再也離不開那根鋁製的拐杖,該有多慘啊!

 

  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麵前。

 

  我可以過去嗎?他畏畏縮縮地問。

 

  好啊,老爹,看看你的證件吧!

 

  退伍老軍人在襯衫裏摸索了一陣,襯衫已經舊得經不起再洗一回了。他掏出兩張卡片,瓦爾雷接過來一看:安德烈·馬丁,法國公民,53歲,出生於阿爾薩斯省科爾馬城,現住巴黎。另一張卡片也是屬於同一個人的,卡片上端橫寫著一行字:殘廢軍人。

 

  嗯,不錯,你是殘廢軍人。瓦爾雷想。

 

  他把兩張卡片上的照片都研究了一番。它們都是拍的同一個人,但不是同一時間拍的。

 

  他抬起眼睛,說:把帽子摘掉。

 

  老軍人摘下帽子,把它捏在手裏。瓦爾雷把他眼前的那張臉跟照片上的臉對比了一下,是一樣的,不過他麵前的人滿臉病容。他在刮臉時割破了好幾處,割破的地方貼了些小塊的紙,斑斑血跡還明顯可見。灰撲撲的臉上汗水淋漓,一簇簇灰色的短發淩亂地矗立在腦袋上,因為帽子搞得太急,更加亂成一堆。

 

  瓦爾雷把卡片還給他。你要上那兒去幹什麽?

 

  住在那兒,老頭兒說,我靠養老金過日子,我有一間頂樓。

 

  瓦爾雷一把抓回了卡片。證件上的地址是巴黎六區雷納街154 號。瓦爾雷抬頭看看他麵前的那所房子。門牌上的號數是132 ,154 號當然還要朝前走一段。他想,沒有命令說禁止一個老人回家啊!

 

  好,走吧。可是別亂闖啊,總統過不了幾小時就要來啦。

 

  老人微笑著,他在收起證件時差點跌倒在地。瓦爾雷伸手去攙扶他。

 

  我的一個老夥伴今天要領勳章,我是兩年前領的。他敲敲胸前的解放勳章。

 

  不過那天授獎的隻是國防部長。

 

  瓦爾雷看看那枚勳章,原來那就是解放勳章啊!為了它丟掉一條腿可真不值得。

 

  他想起了他的職責,便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瓦爾雷轉過身去攔住了一個想乘機溜過柵欄的人。

 

  行啦,行啦,走吧,站到柵欄後邊去。

 

  他朝那個老兵看了最後一眼,隻見那件大衣閃了一下,就在遠處街道盡頭緊靠廣場的一個門道裏消失了。

 

  貝特太大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吃驚地抬起了眼睛。今天的日子真不好過,警察來察看了所有的房間,她不知道那些房客們要是在家的話該作何反應。幸好除了三戶以外,其餘的全都去歡度8 月的節日了。

 

  當警察走了以後,她總算可以坐在門旁的老位子上織點毛線活了。兩小時以後將在離她100 遠的車站廣場上舉行慶祝儀式,對此她毫無興趣的。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對不起,太太,我想你能否給我一杯水,我是在等候舉行儀式,可又是那麽熱。

 

  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個老頭兒,穿著一件軍大衣,和她那早已去世的丈夫過去穿的完全一樣。左胸前的上排緩帶下有幾枚紀念章在擺動著。他很沉重地支撐在那根拐棍上,大衣下麵隻有一條腿;他那憔悴的臉上冒著汗。貝特太太把毛線活疊起來放進她圍裙的大口袋裏。

 

  喲!可憐的先生,你就是這樣走來的嗎?天氣那麽熱,慶祝儀式還要兩個小時以後才開始呢。你來早啦!進來,進來。

 

  她站起來走向門廳後麵的廚房去倒水。這個老兵拐著跟在後麵。

 

  當她在廚房裏放自來水的時候,根本沒有聽見關門的聲音。她隱約覺得有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抓住她的顎骨,她頭部右側耳邊的乳突骨下方被一隻骨節粗大的手指使勁掐住,頓時隻覺得眼前冒金星,手上拿著的玻璃杯掉下來打得粉碎,她失去知覺的身體無聲無息地癱軟了下來。

 

  豺狼急忙解開他的大衣,伸手到腰上把本來綁在臀部的右腳上的繩子解開。他把腿伸直,又把膝關節舒展了一下,隻覺得一陣疼痛。過了好幾分鍾後,血液才慢慢地流回到小腿和腳踝部位,不過這隻腳暫時還不能著地。

 

  又過了5 分鍾,貝特太太的手腳被捆了起來,嘴上貼了一大塊橡皮膏。他把她塞在洗碗槽的下麵,關上門走了出去。

 

  在會客間桌子的抽屜裏,他找到了各套公寓的房門鑰匙。他重新扣好大衣鈕子,拿起那根拐棍,像十二天前在布魯塞爾到米蘭去的途中那樣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他從門縫中往外望,門廳裏沒有人,他走出會客間把門鎖上,慢步爬上樓梯。

 

  到了六樓,他先選定貝郎瑞小姐的公寓,敲敲門,沒有聲音。一會兒,他又敲了幾下,無論是這一家,還是隔壁房間的夏裏埃先生的公寓裏都沒有聲音。他拿出鑰匙,找到了貝郎瑞的名字,然後把門打開,進了房間,立即把房門鎖好。

 

  他走到窗前往外望,在馬路對麵的屋頂上,穿藍色製服的人,都已陸續進入各自的崗位上,他到得正是時候。他伸出手打開窗子,把兩扇窗頁輕輕地往內拉開,直到都碰到牆壁為止。然後他往後退了幾步。太陽光照進窗戶,在地毯上有一個方形的亮影子。這樣一來,房間的其餘部分就顯得更暗了。

 

  如果他站在暗處,那麽對麵屋頂上的人是決不會看見他的。

 

  他走到窗戶旁邊,躲在拉開的窗簾後麵往下看,可以看到130 米外的車站廣場。

 

  他又往回退了幾步,把一張桌子搬過來,拿開了上麵的桌布和一瓶塑料花,又從沙發上拿來了兩隻靠墊,用這些作為槍墊子。

 

  他脫掉了軍大衣,卷起襯衫衣袖,把那根拐棍拆成幾節,著地的一頭的黑橡膠塞也被旋了下來,露出裏麵的三顆子彈。為了造成惡心和出虛汗的病弱現象,他曾吞下了從另兩顆子彈裏取出的火藥,直到這時,惡心和冒汗的病象才漸漸消失了。

 

  他從幾根管子裏拿出了消聲器和望遠瞄準鏡,在最大的管子裏拿出槍的主要部分,接著就組裝了起來。他坐在桌子後麵,把搶鏡子放在靠墊上,從望遠瞄準鏡裏看出去,沐浴在陽光下的廣場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廣場裏有一個人正在安排慶祝儀式時各人站立的位置,就用槍瞄準他。在望遠瞄準鏡裏,這個人的腦袋看上去就像他在布魯塞爾郊外森林裏樹幹上掛著的西瓜一樣大。

 

  最後,他滿意了,又把三粒子彈放在桌子上像一隊士兵似地排列著。他用拇指和食指拉開槍栓,裝進了第一枚子彈。他想,一枚子彈足夠了,其餘兩枚是備用的。

 

  他又推上了槍栓,直到頂住了子彈的尾部,然後固定住。一切就緒之後,他把槍放在靠墊上,伸手到口袋裏,拿出香煙和火柴。

 

  他大口大口地吸著第一根香煙,靠在椅子上,他還得等待一小時零45分鍾。

 

 

21

 

  克勞德·勒伯爾覺得他仿佛一輩子都沒有喝過水似的。他口內發幹,舌頭貼在上顎上,就像焊住了似的。不光是因為天熱他才有這種感覺,而是有點兒慌,許多年來他第一次真正著了慌。他肯定下午會出點事,但是怎麽出、什麽時候出,他卻還沒有找到半點兒線索。

 

  這天上午,他去了凱旋門,也去了聖母院和瓦勒裏昂山,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這天中午,他在部長那裏參加了最後一次會議,他感到這些人的緊張情緒已經消失,幾乎有點輕鬆愉快了。隻剩一個儀式有待舉行了,地點在六月十八日廣場。他們確信,那裏是經過徹底搜索和無縫可人的。

 

  他們這一夥人是在離愛麗舍宮不遠的一家飯館裏用午餐;而這時,戴高樂在宮裏進午餐。當他們從飯館出來時,羅蘭上校說:看來這個人已經走了,已經滾蛋了,其實這是他最聰明的辦法。但總有那麽一天,他會在什麽地方冒出來,那我們的人一定能把他逮住。

 

  這時,勒伯爾一個人心煩意亂地在離蒙帕納斯大道200 米遠處的一群人中間徘徊著。由於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廣場上有什麽事。他一路向站在欄杆邊的警察或共和國保安部隊戰士提出同樣的問題,回答也是一樣的:自從12點鍾欄杆裝起來以後,沒有人進去過。

 

  主要的大道上交通已經中斷了,小路和胡同裏的交通也斷絕了,屋頂都被置於嚴密監視之下,車站本身布滿保安人員,因為那裏有許許多多可以俯視院子的辦公室和頂樓。保安人員還爬上了巨大的機車車庫的房頂,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靜悄悄的車站月台,那兒的全部火車已在當天下午轉移到了聖拉紮爾車站。

 

  警戒區內的每一幢建築物都經過搜索,上至頂樓,下至地下室,一處不漏。絕大多數房間都空空如也,住戶們已去海濱或山上度假。

 

  一句話,六月十八日廣場地區是無縫可入的,正如瓦倫丁局長所說的,比耗子的屁眼還要緊密。一想起奧弗涅省的那個分局長的這句話,勒伯爾不禁笑了起來。突然間,笑容消失了。瓦倫丁並沒有截住豺狼啊,他想。

 

  他穿過小路,憑著他的警察通行證抄近路來到了雷納街。到處情況都一樣,離廣場200 米以外的道路全部封鎖,人群停立在柵欄外麵,除了巡邏的保安隊員以外,街上空無人跡。

 

  看見什麽可疑的人嗎?沒有;有人進去嗎?沒有,先生。他聽見車站廣場上的樂隊正在給樂器調音。他看了看手表,總統在這段時間裏隨時都會來到的。

 

  他看見廣場上人聲鼎沸,看見蒙帕納斯大道上的另一端有一個車隊已經閃進六月十八日廣場,看見他們駛進車站廣場時,警察們都在敬禮。所有街這邊的人都盯住這輛閃閃發光的黑色大轎車;站在欄杆外麵的人群,都想往前擠。

 

  他又抬頭看看屋頂。小夥子們真不錯!屋頂上的監視人員根本不理會他們腳底下的場麵,他們俯伏在胸牆上,眼光不停地搜索著街對麵的屋脊的窗戶,不放過每一個窗戶裏的微小的動靜。

 

  他到了雷納街的西端,一個年輕的共和國保安部隊戰士紋絲不動地站在132 號附近的鐵欄杆旁邊。他把證件顯示了一下,這個戰士站得更挺直了。

 

  有人過去嗎?

 

  沒有,先生。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值班的?

 

  12點鍾,先生,就是開始中斷交通的時候。

 

  沒有人從這個口子進去嗎?

 

  沒有,先生;對,有一個老年的跛子進去了,他住在那邊。

 

  什麽破子?

 

  一個老頭兒,先生,他病得很厲害,他有身份證和殘廢軍人證,住址是雷納街154 號,我隻好讓他過去。他真的病了,那麽熱的天氣,他還穿著軍大衣呢!

 

  穿軍大衣?

 

  是呀,長長的軍大衣,像那些老兵穿的一樣,這時候穿大衣也太熱了。

 

  他有什麽病?

 

  我看他一定是太熱了,是不是?先生。

 

  你說他是殘廢軍人,他怎麽啦?

 

  隻有一條腿,先生,還拿了根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路。

 

  在遠遠的廣場上,歌聲已經響起來了。前進,祖國的健兒們,光榮的日子來到了……人群中有些人也在跟著唱這大家都熟悉的《馬賽進行曲》。

 

  拐杖?勒伯爾自言自語地說,他的聲音很低,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那個保安部隊戰士局促不安地望著他。

 

  是的,先生。一根拐杖,就像一條腿的人常用的那一種,鋁製的……

 

  勒伯爾跳了起來,他大聲招呼那個戰士跟著他向街裏衝去。

 

  車隊在陽光下進入廣場,一輛輛汽車,首尾相接地停在車站門口。就在汽車前麵,順著欄杆站著正準備接受勳章的十位退伍士兵。廣場東邊是政府官員們和外交界人士,幾乎都是深灰色的服裝,偶爾有人佩戴著紅色的榮譽勳章。

 

  廣場的西邊是戴著閃亮頭盔以及有紅色羽毛的共和國警衛隊,樂隊則站在他們前麵。

 

  在車站門前的一輛汽車周圍,聚集著一群文職官員和總統府的人員,軍樂隊繼續演奏著《馬塞進行曲》。

 

  豺狼抬起槍,眯著眼睛朝廣場看去。他選中離他最近的那個退伍軍人,也就是將第一個獲得授勳的那個人。他是一個身材矮小、體格健壯的男子,站得筆直。他的腦袋清晰地出現在瞄準器裏,幾乎是一個完整的側像。幾分鍾後,這個人麵前高出大約一英尺的地方,將出現另一張麵孔,傲慢、專橫,戴一頂咋嘰布的法國軍帽,上綴兩顆金星。

 

  前進,前進,萬眾一心……國歌的最後幾個音符消失之後,全場肅靜無聲。

 

  共和國衛隊長的吼聲在車站廣場的上空回蕩:舉槍……致敬!戴白手套的手一齊拍擊步槍的槍托和彈夾,腳跟一起相碰,發出三次清脆的僻啪聲c 圍在汽車旁邊的人群向兩邊分開,從中間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形,開始大踏步地走向排成一列的退伍軍人。跟在他身後的人群在離那排退伍軍人50米遠的地方停了步,隻有退伍軍人事務部長和另一名官員繼續跟著他前行。部長將向總統介紹那些退伍軍人,而另一名官員則托著一個絲絨墊,上麵擺著十枚勳章和十根級帶。除開這兩個人之外,就隻有夏爾·戴高樂在朝前行進了。

 

  勒怕爾停了步,氣喘籲籲地指著一個門口說:就是這兒?

 

  我想就是這裏,倒數過來第二個門,他是從這兒進去的。

 

  勒伯爾走進門去,瓦爾雷跟在後麵。他想,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還要發脾氣,一定是受到上級的申斥了。好吧,如果那些大官兒們要申斥我這個小兵,那麽我會說,都是因為我沒有讓這個小老頭兒過來,惹惱他了。

 

  當他進門後,看見小老頭正在推動會客間的房門。

 

  門房到那兒去了?他叫道。

 

  我也不知道,先生。

 

  這時,這個小老頭已經用胳膊肘撞碎了門上的毛玻璃,伸手進去,把門打開。

 

  他衝了進去,叫道:跟我來!

 

  好吧,來就來,瓦爾雷想,你一定是發了瘋了。

 

  他看見那個矮小的偵探正在檢查水槽下麵,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地板上躺著一個老太太,手腳被捆住,不省人事。

 

  見鬼!突然間他意識到那個小老頭並不是在瞎胡鬧。他可能是一位警察局長,他們是在追捕一個罪犯。這本來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事到臨頭,他卻感到不如安穩地待在營房裏了。

 

  上頂層!小老頭大喊了一聲,飛步上了樓梯,其速度之快,讓瓦爾雷吃了一驚。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後麵,一麵取下了肩上的衝鋒槍。

 

  法國總統走到站在排頭的那一個退伍軍人麵前,稍稍彎下身子聽部長介紹他的名字和他在十九年前的那一天所立下的功勳。部長介紹完畢後,總統低頭看看那個退伍軍人,然後轉向捧著托墊的官員,拿起勳章。當樂隊輕快地奏起《馬賽進行曲》時,身材高大的總統把勳章別在他麵前的老人高高挺起的胸脯上,然後他退後一步,他們相對敬禮。

 

  在六層樓上,130 米之外,豺狼緊緊抓住步槍;眯起眼睛湊在瞄準器上。他相當清楚地看見他的五官:隱藏在法國軍帽帽簷陰影下的眉毛,眯縫著的眼睛,還有那個鷹鉤大鼻子。他看見舉起敬禮的手離開了帽簷,瞄準線的交叉點正對著暴露在外的太陽穴時,便輕輕地扣動了扳機……

 

  一瞬間他再看著廣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子彈出膛的當兒,法國總統的頭突然出乎意料地向前探過去,正在莊重地吻著他麵前接受勳章的人的麵頰。

 

  由於總統的身材要高出對方一英尺有餘,因此,他必須彎下身去才能用這個通常隻在法國風行的禮節去親吻那個老兵。可這完全不符合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習慣。

 

  後來才知道,這粒子彈是在離總統帽後一英寸遠的地方飛過去的。至於總統是否聽見子彈的呼嘯聲,則不得而知了。陪伴著總統的部長和外交官員都說沒聽見,50米以外的人就更聽不見了。

 

  彈頭鑽進廣場上被太陽曬軟了的柏油馬路上,在一英寸多深的地方炸開,沒有造成任何損害。樂隊還在繼續奏樂,總統在祝賀了第一個人以後,直起身來走到第二個人麵前。

 

  豺狼在他的槍後麵輕聲地咒罵著。在他畢生的經曆中,向150 米以內的目標射擊,還從未失誤過。好在時間還來得及。他慢慢地平靜下來,打開槍栓,把彈殼退出來,又從桌上拿起了第二枚子彈裝了進去。

 

  克勞德·勒伯爾一口氣跑上六樓,隻覺得他的心就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了。麵向大街的有兩扇門,他正在猶豫著究竟是在那個房間裏,從一扇門裏傳出輕輕的但又是如此清晰的一聲。勒伯爾急忙用手指著這扇門命令道:開槍打掉它。

 

  然後他往後退了一步。瓦爾雷雙腳站穩,對準門開始掃射。隻見木頭和金屬的碎塊連同子彈頭飛散開來,門板變了形,向裏打開了。瓦爾雷首先衝了進去,勒伯爾跟在後麵。

 

  瓦爾雷還能認出那一簇簇灰色的短發,但僅此而已。這個男人有兩條腿,長大衣已經不知去向,抓著步槍的那條胳膊是長在一個強壯的年輕人身上的。那個槍手沒有給他一點時間;他從桌子後邊的坐位上站起來,輕快地轉過身子,半蹲著猛然開火,那顆單發的子彈悄無聲息地飛過來。瓦爾雷的槍擊聲還在他耳邊餘響未息呢,從豺狼的步槍裏飛出的子彈就鑽進了他的胸膛,打在胸骨上,爆裂開來。先是一種撕裂的感覺和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然後這些感覺都消失了。光亮逐漸消退,夏天好像變成了冬天,一塊地毯飛了起來,啪地一聲打在他的臉上,其實是他的臉撞到了地毯上。知覺迅速消失,先是大腿和肚子,然後是胸部和脖子。他最後的感覺是嘴裏湧起一股鹹味,就跟他當年在海邊遊泳時嚐到的海水滋味差不多,他似乎看見一隻獨腿老海鷗停在一根竿子上,然後隻剩下一片漆黑。

 

  勒伯爾的目光越過他的屍體直勾勾地瞪著那個男人的眼睛。他的心髒已經平安無事;它似乎不再跳動了。

 

  豺狼!他說。

 

  那個男人隻說了一聲:勒伯爾。

 

  他在慌亂地擺弄著槍,拉開了槍栓。勒伯爾看見一枚閃亮的彈殼掉落在地板上,然後那個男人飛快地從桌子上拿起一樣什麽東西,把它塞進了槍膛。他的灰色的眼睛仍然死盯著勒伯爾。

 

  他要開槍,他想幹掉我。勒伯爾想到。他眼睛的餘光轉向地板,保安部隊戰士的衝鋒槍正橫在他的腳下。他不假思索地跪了下去,一把抓起,用一隻手抱了起來,另一隻手就摸向板機。就在他聽到豺狼啪地一聲拉上槍檢時,他已經扣動了扳機。

 

  衝鋒槍的怒吼聲充斥著這個小房間,就連廣場上的人也都聽到了。

 

  後來在新聞發布會上作解釋時,隻說是有個毛手毛腳的莽撞家夥在後街上發動一輛消音器有毛病的摩托車。

 

  半梭子9 毫米的衝鋒槍子彈射入了豺狼的胸膛,把他打得飛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倒在房間的角落裏,變成亂七八糟的一堆血肉。

 

  當他從空中落地時,把一盞吊燈也帶了下考這時在廣場上,軍樂隊正奏起《我的軍隊和我的祖國》。

 

  當晚6 點鍾,托馬斯偵探長接到巴黎來的一個電話。通話完畢後,他把他的那位探員組長叫了進來。

 

  他們抓住他了,他說,在巴黎抓住的。問題解決了,不過你最好還是到他的住所去一次,把東西清理清理。

 

  8 點鍾時,正當那位探員在對格爾索普的東西進行最後一次清點的時候,他聽見有人走進了外麵的門廊。他轉過身去,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那裏怒氣衝衝地瞪著他。

 

  你來幹什麽?探員問道。

 

  我倒想問你這個問題。你到底在這裏搞什麽名堂?

 

  廢話少說,探員說,你叫什麽名字?

 

  格爾索普,那人說,卻爾斯·格爾索普。這是我的住所。你到底在這兒幹什麽?

 

  探員後悔忘了帶支槍在身上。

 

  好吧,他保持著警惕,慢條斯理地說,我看你最好跟我到警察局去談談話。

 

  太好啦,格爾索普說,你非得把事情講清楚不可。

 

  警方把這個男人扣留了24個小時,直到巴黎方麵分別有三個部門證實豺狼確實已經死亡,而且蘇格蘭的薩塞蘭郡的五家互無聯係的旅店的店主證明,格爾索普在過去的三個星期裏,的確一直住在他們的旅店裏,把時間全部花在爬山和釣魚上,這個男人才獲得了釋放。

 

  如果豺狼不是格爾索普,托馬斯在格爾索普離開之後說,那麽他到底又是誰呢?

 

  第二天,8 月26日,英國都市警察局局長對特警處迪克鬆副長官和托馬斯偵探長說:當然啦,女王陛下的政府從來沒有承認過這個叫豺狼的家夥是英國人,這是毫無疑問的。至多可以這麽說,在一個時期內,曾有一個英國公民涉嫌,現在已經全都搞清楚了。

 

  我們也知道,這個豺狼在法國執行……任務的時候曾經冒充過丹麥人、美國人和法國人,用了兩張偷來的護照和一套偽造的法國證件,當然,也用一張假造的護照冒充我們英國人。

 

  我們的調查證實,這個豺狼使用的假英國護照上的名字是亞曆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法國警方根據這個名字追蹤到……一個叫嘉普鎮的地方。事情就是這樣,先生們,案子了結啦!

 

  8 月26日,法國。

 

  一個男人的屍體被葬在了巴黎拉雪茲神甫公墓,墓穴上方沒有任何標誌。這個男人的死亡證上寫明:這是一個無名的外國遊客的屍體,死於車禍,死亡時間是1961年8 月25日,星期天。

 

  下葬的時候人員很簡單,隻有一個神父、一個警察、一個登記員和兩名掘墓人在場。

 

 

 附:電影《豺狼的日子》

 

http://www.56.com/u11/v_NTA3MDU4ODg.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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