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之死

卡洛之死

1.
卡洛是親戚，我表妹的先生。前天收到電話，卡洛過世了。
我姨媽卡洛的嶽母說：“卡洛終於解脫了。”
除去追憶，就是反思，還有加點總結。
從卡洛病後，這個家庭就陷在災難之中，他偏癱，不能說話，外加糖尿病，
於是數年期間，為了卡洛，錢財消費一空，全家為卡洛所累，表妹蒼老的很。

卡洛走的時候是很安靜的。他知道：時候到了，他沒有淚水，隻有微笑，
最後露出那種誠懇孩提般的感激微笑，歪頭，睡去，走了。

卡洛的災難，完全來自一次旅遊。
本來有點糖尿病不算什麽，一百來斤的東西，他提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除去控製血糖，卡洛也無任何不良嗜好，他不抽不喝，一直保持著上海人仔細的生活習慣。他起食有度，感覺良好，做事穩健，充滿智慧。

到了那年的聖誕節後，按照計劃，卡洛全家又要快樂外出旅遊10天了。
按照程序和習慣，要先作一次體檢。
其實旅遊基本是坐飛機，何況巴西的南方，交通發達，天氣極好。
這完全不比他正常上班勞累。

但是長年所交納的醫療保險費用，總是要用的，從經濟學和保健的角度看，不用是白不用的，總不能光付出，覺得有點吃虧。
“我們的意見，長途旅行，還是作個全麵體檢比較好。”醫生說。
於是卡洛欣然同意去作體檢。
本來，其實如果不作，什麽事情不會有，但卡洛似乎有了點吃虧的感覺。

體檢的結果，醫生鑒定說，卡洛心髒附近幾根主血管血流緩慢，說什麽油脂過多，如果運動量大，怕是不妥，比如腦部會缺血..。之後建議說，隻要作一個小手術，將那心髒近處的動脈血管擴張一下，比如安裝什麽幾隻血管支架，這隻血液泵的效率就好多了，供氧充足。
“這樣，你去金沙海灘遊泳，去爬山，完全就沒有問題了。”
“小手術，何況您完全不花錢，這種小手術作的人多了，效果好極了。”
“您這樣這多年上交納的醫療費也不算白交..旅遊隻要推遲一周..”卡洛同意了。
他大概忽然覺得這多年的醫療保險費用實在交的冤枉，有了點不用白不用的感覺，
或者說，有了點感覺到吃虧，現在要撈回一把。

2.
手術簡單卻也成功。卡洛摸摸心髒，那冬冬的心跳聲音更有力量，似乎年輕了不少。
一切按照計劃進展，卡洛要出遊了。
不幸的是：心血管血流加速了，加流量了，但是，卡洛的脆弱的腦細血管卻一下承受不了突然而來的浪湧。就在興奮準備旅遊的前一天，卡洛腦中風，昏迷，腦溢血了。
卡洛慘大..之後是開顱搶救：醫生說他半球的腦細血管承受不了突然而至的血流，破裂了。

全家旅遊變為災難大搶救。

在開顱之後，清除淤血，卡洛的命算保住了，但是半身卻完全癱瘓了。
“那一刀要了卡洛的命，錯在開那一刀。”表妹一直這樣說。
之後是全家災難的6年，為了卡洛，全家亂了方寸。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卡洛住院也是很慘的，危機的時候，被全封閉消毒的塑料罩隔離，從鼻子用吸管進流質。醫療是醫院的事情，但照看則更多是家人的事情。雇傭一位有點力氣能幫助翻身的私人護理，要月付2800巴幣【1200美元】，還隻做白天。可以想象到的病人各種麻煩難堪的事情，醫院也是不提供這類看護服務的。此外，卡洛必須忍耐很多折磨，精神痛苦，又無法表達。

姨媽說：可憐呀，卡洛。如果不去旅遊，完全不會有這樣的後果。
表哥說：醫院不是萬能的，但不進醫院也是萬萬不能的。
表弟說：千萬別相信醫生，救星總是他，殺手也是他。
表妹說：這是命。
朋友說：身體是巨大精密的巨係統，其實維持往往比革新更好。
還有朋友說：是錢糟出來的，醫生更多是為了賺錢，而卡洛有錢。

於是終於要談到選擇大於努力。選擇錯了，再努力也沒有用。
如果不旅遊外出，就不會去查什麽體，如果不去查體，也不會挨一刀。
如果部挨那一刀，什麽事情大概也不會有，分析事後的推理是這樣的。
雖然，事情從來沒有【如果】。

現在，卡洛故去了，他徹底解脫了。
但是本來他或許會更好一些，活的更長命一些。他自然明白，是那致命的一刀，
破壞了原來脆弱的平衡，造成了不可逆轉的災難。

選擇大於努力，觀念決定命運，這說法一般大概沒有錯。
但是在沒有觀念也無可選擇的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無做為，什麽也不幹。
維持總是不錯的。

你要深深的潛伏在水底，你深深的抓住社會的草根，過點平穩人倫的生活，吃虧是福，平安更是福。古語說，不已物喜，不以己悲。不要為瘋狂的政治和物欲喧囂而誘惑，也不要為別人的聲色狗馬利益而動情。

回顧多少英豪，在曆史的舞台上曾風靡一時，不可一世，之後家破人亡，瞬間毀滅，煙消魂散。

陳子昂曰：“望天地之悠悠，獨蒼然而泣下。”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