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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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嗩呐:【趣談樣板戲-換了人間】

(2008-03-15 21:18:01) 下一個
趣談樣板戲:換了人間

作者:金嗩呐


既然網友還不煩,我就少睡點覺,再囉嗦幾集。

杜垣網友曾有這樣的分析:

“文革餘孽、毛左派、新左派等對無限留戀、非常推崇、極為喜愛老毛、文革、一黨專製社會的人,對樣板戲則是完全肯定、十分讚賞的”、“等文革一代人全部死去,也許一些左派出於政治需要,會躲在某個角落繼續為樣板戲招魂”。

我認為,為樣板戲招魂也好,用樣板戲為某時代、某人招魂也好,很難。原因很簡單,中國已經變了,一個多元化社會已經沒有了樣板戲生存的大環境。即使作為百花中的一花,樣板戲也失去了原來的意義。最近教育部將在10省市區中小學試點開設京劇課,包括大量樣板戲,但已經沒有了樣板戲的含義(見附件,留言板也可以看看),就是個民族文化普及搶救,增加民族凝聚力。選擇樣板戲我看是因為易學上口,和流行歌曲接近一些,孩子們反感少些。裏麵當然也可能有些政治企圖,但依我看作用有限。

現在人們的價值觀變了,變得非常務實,發展是硬道理,說別的都是扯淡,這是官方與民間共同認可的價值觀。十三億人像躲避薩斯一樣躲避貧困。現在胡溫新政提出的,無非是在發展前邊加了一些修飾詞,變成了科學、全麵、和諧、穩定…發展是硬道理,按國人的修辭能力,還可以無休止地加下去。不管怎麽變,本質上還是發展,按十七大的提法,“發展乃是執政興國第一要務”。

就拿《海港》的故事來說,當時覺得絕對正確的觀點,今日看來,完全是無厘頭搞笑。故事的發生是由於對兩批貨物運送的不同認識而產生的。一是搶運非洲的稻種,一是搶運北歐的玻璃纖維,認為先運稻種的方海珍一方,將此工作當成了政治任務,按方海珍的話說,“帝國主義早就下過結論,說那個地方根本不能種水稻,吃飯問題,隻能靠進口糧食解決。可咱們的同誌去了才兩年, 就和那兒的人民一道,把水稻試種成功了。現在他們要大麵積推廣,需要大批的稻種啊!”、“稻種是幫助非洲人民自力更生的”。反麵人物錢守維則認為搶運玻璃纖維“能替國家增加外匯收入”,而編劇卻將二者對立了起來,上升到階級矛盾的高度,故事便是基於此展開的。今天看來,就這麽點破事還值得老錢冒著生命危險去搞破壞,要擱現在,錢守維可說的話太多了:絕不能讓洋人看笑話,認為我們這個落後的農業國隻會種水稻,搞不出高科技工業產品。

《海港》中韓小強因為不願扛麻包受到批評教育甚至譴責,錢守維因過去是洋行的賬房先生、留有“美國大班的獎狀、日本老板的聘書、國民黨的委任狀”成了曆史反革命,因擔任“調度”受到歧視。就這些,現在年輕人有可能接受嗎?八十年代的時候,錢守維這三大曆史汙點裏麵隨便抖摟出一個複印件來,還不得上海市委書記接見,還不在上海灘吃香的喝辣的,還怕引不來金鳳凰小鳳凰野鳳凰?

再看看馬洪亮和韓小強舅甥倆的一段對話,大概都會覺得老馬師傅“不懂不是你的錯,出來丟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韓小強:(充滿幻想地)後來,我就下定決心,要當個新中國的海員,駕駛著我們自己造的遠洋巨輪,乘風破浪,飄洋過海,周遊世界……
馬洪亮:(詫異地)什麽?周遊世界?
韓小強:為國爭光嘛!(看看手上的搭肩布,失望地)唉!沒想到當了個裝卸工。
(心煩地踢開腳下的一顆石子)
馬洪亮:你不想當裝卸工?
韓小強:我是說,我的崇高理想沒有實現。
……
韓小強:(忙解釋)舅舅!
(唱)【搖板】
十二年讀的書實在難拋!
吃這杠棒飯總是不好。
馬洪亮:(震怒)杠棒飯?(抓住韓小強的手臂)
(唱)【散板】
你、你、你……你忘了本,(走向杠棒)
[方海珍上。
馬洪亮:(抄起杠棒)
(接唱)
我決不輕饒!(欲打韓小強。方海珍攔住)
方海珍:老馬師傅,資產階級思想用杠棒是打不掉的。(接過杠棒)
馬洪亮:海珍哪!(十分傷心地)他連咱們的傳家寶都不要啦!
……


不要說年輕人,就連我們這一代工人,凡是沒下崗的現在大多數都成了大小“調度”,實現了由韓小強到錢守維的飛躍。現在城市人,已經沒有誰再去扛麻包了,真正幹活的都是農村來的臨時工。從國家來看,改革開放的重要成果就是使大量城市工人變成了調度,給農村陳煥生們創造了大量的進城“吃杠棒飯”的機會。現在高校擴招,盡管“違反高等教育發展的客觀規律”,還是受到了人民群眾尤其是工農群眾的熱烈歡迎,他們終於看到了希望,將來自己的後代有可能不再經過韓小強階段,而直接進入調度室,甚至拿到“美國大班的獎狀、日本老板的聘書、國民黨的委任狀”。

還有戲中重點批判的階級敵人錢守維對落後分子韓小強說的反動言論:“八小時以外是我的自由”,更是中國近30年來民主建設重要成果。“餘致力於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於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總理遺囑裏目前真正實現的還就是這一條。套用一句最高指示就是:沒有錢韓便沒有民主。若否認他們,便是否認民主。若打擊他們,便是打擊民主。”。

小青年唱樣板戲的我也接觸過一些,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完全是另類解讀。我們學校有位政工幹部,還兼著馬列教研室的副教授,是鐵杆的毛左派。他左到了不屑與新左派為伍的程度,一提起何新之流的就撇嘴,認為是革命隊伍的叛徒。即使左派領袖甘陽的三個包子理論,他也不能接受。他認為三個包子都是毛老人家蒸的,改革開放不過是賣包子,而且還砸鍋撤灶。對毛的評價不要說三七開,連九一開也通不過。他認為毛老人家的失誤隻有一條,就是心太軟,沒有斬淨殺絕,留下一堆禍害。甚至有一次在公開場合就叫喊,說一聽到現在社會上的反毛言論,就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就想操他娘!所以平時我們當著他的麵說話都要特別小心,防止他突然有了性衝動。在現實生活中,毛粉絲遇到過不少,但除此公外我還沒有遇到癡迷到這種程度的原教旨主義者。

我們學校有個學生文藝社團,唱流行歌曲,玩搖滾折騰了20多年,在全國都很有名氣。有一次是紀念紅軍長征60年,他們決定搞幾段樣板戲,算是“三爺六十大壽,有人獻虎。”(我記得《智取威虎山》中這句台詞過去有,拍樣板戲電影時把它刪去了)。排練時學生們把這位毛左請了去,政治上把關,藝術上指導。這個人音樂基礎不錯,每到年終聯歡就唱兩嗓子,不是樣板戲就是語錄歌。樣板戲他唱得非常好,字正腔圓而且聲情並茂,真有點要砸爛現社會的氣勢。客觀說,在我聽到的業餘表演裏,水平還沒有超過他的。

他一開始他很興奮,以為憑著樣板戲的熟悉曲調,又找到了自己的同誌和戰友,革命的紅燈,又可以代代相傳。頭一兩次接觸對這些孩子們頗有好感,誇他們歌聲唱得好,誇他們思想數第一。沒想到去了幾次就不去了,覺得跟那幫“很黃、很暴力”的狗男女們根本沒法溝通。那幫孩子唱樣板戲主要是覺得樣板戲新鮮、酷、另類、好玩,根本沒有他所預期的那種感情。就跟現代人在高級飯店吃粗糧野菜與憶苦思甜絲毫沒關係一樣。這群孩子們覺得《沙家浜》的“智鬥”比玩周星馳的無厘頭還過癮,最後演出的時候在台上眉來眼去,搞成了一個三陪與兩個嫖客之間的周旋;《智取威虎山》裏那段“打虎上山”則是電吉他爵士鼓一起上,搖頭晃腦的,完全是搖滾的玩法,差一點沒在台上捶胸頓足。

我遇到的毛左都很虔誠,個個心紅似火,誌堅如鋼。我有時很佩服他們的執著,殘酷的現實又讓人覺得他們很值得同情。有個風吹草動,他們都要認真解讀一番,看看新一輪的毛澤東熱是不是又要來臨。泰森二頭肌上的毛像曾經很讓他們興奮,希望泰森再創造一個英雄形象出來。誰料想泰森自打紋身後幾乎沒贏過,總是挨揍。而且強奸醜聞不斷不說,後來還爆出泰森要拍A片的消息,真不知道女優親吻老人家的鏡頭會讓他們傷心成什麽樣子。最近,民主黨競選人奧巴馬又讓他們著實興奮了一番。原因是CCTV報道的畫麵上顯示奧巴馬的辦公室裏掛著格瓦拉的畫像,而格瓦拉又是毛的崇拜者,由此推論出奧巴馬一定是毛粉絲。所以,奧巴馬如果勝出等於是毛澤東思想的又一偉大勝利。拜托在美國的僑胞們,看在黨國的麵上,投這個傻小子一票。

國內搖滾歌手崇拜毛的也不少,不僅國內,據說英國的甲殼蟲(台灣叫披頭四)樂隊就是學習《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積極分子,英譯本的紅寶書隨身帶著。國內相當一部分搖滾歌手們最愛讀的就是“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學得最好,用得最活。在他們那兒,成了“哪裏有不滿,哪裏就有發泄”。他們的所謂壓迫,實際上就是現代社會的緊張、空虛、孤獨、苦悶、壓抑、焦慮;他們的反抗,並不是“端起了土槍洋槍,,揮動著大刀長矛”,而是男的留長發,女的剃禿瓢,在舞台上嘶喊、跺腳,捶胸、嚎啕,台下的跟著一起瘋狂,撕衣服砸板凳。在他們看來,“毛澤東思想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發泄有理!’。幾千年來總是說克製有理,忍耐有理,發泄無理。自從甲殼蟲和嬉皮士們出來就把這個舊案翻過來了,這是一個大功勞。”,“根據這個道理,於是就吸毒,就濫交,就玩歇斯底裏”(改編自一九三九年十二月毛在延安慶祝斯大林六十壽辰大會上的重要講話)。

自從王朔以後,樣板戲裏的政治指導員方海珍之類的現代英雄都成了“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多少年來,落後分子韓小強們第一次站在了舞台中央的聚光燈下,大聲對方海珍們說,你再他媽的裝孫女(子),我就抽你小丫挺的。就連撫順的雷鋒紀念館也要告訴人們,雷鋒不僅會寫這樣的日記:“我家裏很窮,父、母、哥、弟,都死在民族敵人和階級敵人的手裏,這血海深仇,我永遠銘記在心。”,也不僅僅會“雷鋒出差一千裏,好事做了一火車”,“自己省下的存款寄給公社,支援受災的農民弟兄”,平時這個年輕列兵除了學毛著做好事記筆記以外,還攢錢消費趕時髦。撫順雷鋒紀念館裏已經放上了剛剛發掘出來的雷鋒遺物:生前喜愛的皮夾克、瑞士英納格手表(enicar)、毛料褲和皮鞋,必須讓青年人知道雷鋒當年也扮酷,唯有這樣才能拉近英雄和當代青年的距離,不如此思想教育就沒法搞。

說實話,我看了那些東西都眼饞,光是閃閃發光的英納格手表就差點沒把口水逗出來。壇子裏的小幫菜們可能不知道,那時,俺們北方人習慣把英納格牌手表叫做“英格”表(誰知道南方人怎麽叫?),英格表有兩種,一種是男式的,塊頭大,稱為大英格;另一種是中型表或女式的坤表,因為個頭小巧玲瓏,所以被稱為小英格。你要問年齡大一些的人,他們沒準還不知道英納格,隻認大英格、小英格。英納格表當時在消費者心目中的地位近乎神聖,由於英納格表質量優良,價格適中,所以後來被喻為“百姓的勞力士”。但當時一般的百姓恐怕還是買不起,起碼對我這樣的家庭是這樣。那時,買手表差不多是每個家庭的一件大事,結婚時女方開出的條件一般是三轉一響,分別是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和收音機。我記得七十年代我們家要買一塊手表,先是攢錢,錢攢夠後還要找手表票,最後全家討論,買了一塊天津產的東風表。也不知道22歲的雷鋒同誌多次向災區捐款後咋還能剩這麽多錢,而且還是三年困難時期買的,莫非真的大饑荒從來沒發生過?

現在文藝舞台上,滿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不說,即使是主旋律題材,英雄人物也發生了變化。就拿近來最火爆、最招人喜歡的電視連續劇《闖關東》來說,裏麵的主要人物大地主、大資本家朱開山,完全就是勤勞發家、誠信致富的楷模,待長工比自己兒子都親,一碰上農忙就叫老婆兒媳婦燉肉燙酒,典型的大善人。裏麵還有個土匪座山雕、許大馬棒式的人物叫震三江,從窯子裏贖出個叫“鮮兒”的青樓女子後,就跟雷剛遇到柯湘一樣,“多虧了,窯子裏贖來了小相好,自衛軍,歸正道,大路通天步步高。”,專打土豪分浮財,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不信各位可以打電話回去問問,看我說的是否有半點誇張。還有備受好評的電視連續劇《士兵突擊》,裏麵的英雄是典型的矮小偏,傻乎乎不說,其父還因為非法集資是專政機關的關管殺對象。更過分的是去年我太太看的一個電視連續劇《女人一輩子》,裏邊的剝削階級都是好人,唯一的壞人竟是女共黨幹部大蘭子。不要說四人幫那兒通不過,就是文革前的中宣部閻王殿也沒這萬分之一的膽量。可老百姓喜歡看的,還就是這些,誰當宣傳部長,也得向這個現實低頭。

寫到這裏,我不禁感慨萬分: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注:

毛澤東1939年12月21日《在延安各界慶祝斯大林六十壽辰大會上的講話》講話原文:“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幾千年來總是說,壓迫有理,剝削有理,造反無理。自從馬克思主義出來,就把這個舊案翻過來了。……根據這個道理,於是就反抗,就鬥爭,就幹社會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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