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蟋蟀”何以能影響國人1200多年(組圖)
來源:代軍
古代不僅鬥獸,也鬥禽蟲。鬥禽,如鬥雞、鬥鵪鶉;鬥蟲,如鬥蟻、鬥蟋蟀。禽蟲雖小,性尤好鬥。爭鬥起來,或羽飛肢殘,或橫屍疆場,少有畏懼。其勇敢拚搏的戰鬥精神,令人感動,惹人愛憐。其最為憨勇者,恐怕莫過於蟋蟀了。
古人記述有一蟋蟀方首鬥金雞的故事。故事說,準蟀方首戰勝了強敵,正振翅有聲,以鳴得意。忽有金雞聞聲而至,猛然啄之。方首機警,跳出盈尺。雞再逐,見方首已在爪下。現者汗背,尋之不果。但見金雞伸頸搖冠,咯咯亂叫,不能自已,方見方首已躍上雞冠,力叮不釋,迫使金雞敗北。這故事自然是誇張的,但卻寫出了蟋蟀不畏強敵的精神。難怪其優勝者常常贏得人們給予的“鐵槍”、“無畏”,乃至“大將軍”,“威猛將軍”、“蟲王”等雅號美稱了。凡目睹過鬥蟋者皆知,蟋蟀之勇猛精神,實不減於雄禽猛獸。
鬥蟋在各種鬥戲中興起為晚,而其於東方文化之影響,卻最大、最普遍。乃至古代有“蟋蟀宰相”、“蟋蟀皇帝”,而今又有“蟋蟀協會”,成為古往今來,從宮廷到民間,千百萬人所雅好的遊藝活動之一。此種活動,究竟始於何時呢?
萬金一喙——鬥蟋之戲源於唐
蟋蟀,引起古人的注意和觀察是很早的。在兩千五百年前經孔子刪定的《詩經》中,就有《蟋蟀》之篇。人們已觀察到秋季轉涼,蟋蟀入堂的規律,留下了“蟋蟀在堂”、“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類的詩句。漢初成書的《爾雅》,釋“蟋蟀”為“蛬”,亦寫作“蛩”,音瓊。蛩,指蝗蟲一類昆蟲。蟋蟀似蝗而小,漢魏人又細分之,稱之為“吟蛩”,即善於吟叫的小蝗蟲。魏晉時代,則常稱之為“促織”,亦稱之為“趨織”。其音皆與今俗稱之名“蛐蛐兒”相近。其得名,乃緣之於其鳴叫之聲。從訓詁學角度考慮,“促織”、“趨織”、“蛐蛐”,皆為同音轉化而來。
從“蟋蟀”之得名可知,這小小昆蟲之所以引起人們的興趣,起初並非因其好鬥,而是由於它那悅耳的音樂般的鳴聲。這小蟲的鳴聲,在不同境遇的古人心中,往往引起不同的感受。婦女們聽到它,就想到秋氣轉涼,仿佛蟲聲是在促其趕緊織布,縫製寒衣了。故古代幽州地方有諺曰:“趨織鳴,懶婦驚”。深宮佳麗、異鄉遊子聽到它,則不禁會感到,其聲如泣如訴,切切淒淒,若孤雁哀鳴,若幼鹿失群。杜甫就曾感歎地唱道:“促織甚細微,哀音何動人!”
人們何時始畜養蟋蟀以聽其聲,已難以稽考。今日可見之著述、可資考證者,最早者為五代人王仁裕著《開元天寶遺事》。書中有《金籠蟋蟀》條曰:“每至秋時,宮中婦妾輩,皆以小金籠捉蟋蟀,閉於籠中,置之枕函畔,夜聽其聲。庶民之家皆效之也。”人們在玩賞蟋蟀過程中,終於發現兩尾蟋蟀(即雄性者)具有好鬥的特性,於是率先在宮禁中興起鬥蟋之戲。爾後,又發展成為賭博。宋人顧文薦《負曝雜錄》中說:唐天寶間,長安人鬥蟋成風,“鏤象牙為籠而畜之,以萬金之資付之一喙”。鬥蟋之風,是否即始於此呢?顧氏又說:“其來遠矣。”遠到何時?他卻未作詳說。今天,也有些昆蟲學家、文化史家,認為鬥蟋蟀當始之於開元天寶以前,雖不見著述,於文獻無征,也未必就沒有。當時長安鬥蟋之盛況,焉能在短期之內可以發展起來?因之可說,鬥蟋迄今至少有一千二百多年曆史了。
“蟋蟀宰相”——鬥準專著見諸宋
南宋,在鬥蟋史上是著名的時代。此時鬥蟋蟀已不限於京師,也不限於貴族。市民,乃至僧尼也雅好此戲。相傳天台人道濟,即喜嗜酒肉的有名和尚濟顛僧,也曾為其被譽稱為“鐵槍”的蟋蟀之死而傷悼,為之安葬,並作悼詞、祭文,以為紀念。甚至,嗜蟋者死後,亦將畜蟋用具隨葬。鎮江南宋古墓就曾出土過蟋蟀過籠多隻。當時文壇畫場,以促織為題之作,連篇迭踴,盛況空前,足觀一代之風尚。美國大地自然博物館,藏有一幅兒童鬥蟋情景的中國畫,即南宋之遺物。
就在此時,出了位有名的“蟋蟀宰相”,即南宋將亡之際的權相賈似道。此人曾以右丞相之職領兵救鄂州(今湖北武昌),但他畏敵如虎,躊躇不前,私向蒙軍統帥忽必烈求和,答應稱臣納幣,爾後詐稱敗敵凱旋。從此專權多年,封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他不以軍國為重,政無大小,都在其西湖葛嶺的私宅裁決。襄陽被蒙軍圍攻數年,他隱題匿不報,又不派兵全力援救,卻成天在葛嶺私邱率閑堂與群妾踞地鬥蟋蟀。其間狎客入,戲之曰“此軍國重事邪?”他聽到竟然一點也不臉紅。朝廷的腐敗,最終導致了南宋小朝廷的崩潰。
賈似道作為一代權相,鬥蟋蟀誤國,落得個千古罵名。然而,他作為鬥蟋愛好者,卻總結經驗,編寫了世界上第一部關於蟋蟀研究的專門著作——《促織經》,堪稱中國昆蟲學研究的開創者之一。賈氏《促織經》原著今已不傳,現在見到的是明人周履靖的續增本。全書洋洋萬言,詳細地介紹了捕捉、收買、喂養、鬥勝、醫傷、治病、繁殖等方法。“論鬥”一節,有“促織三拗”之說。拗者,不順常情也。三拗是:“贏叫輸不叫,一也;雌上雄背,二也;過蜑有力,三也。”蜑,即精囊。過蜑,精囊肥大。其觀察可謂細致入微。尤其對蟋蟀交配習性的發現,更是發前人所未發,頗足稱述。在今天,對於昆蟲學史的研究,亦不失為一份難得的史料。
“蟋蟀皇帝”——鬥蟋文學名著見之於明清
明清兩代曆時五百四十三年,鬥蟋之風經久不衰,尤以明宣德年間為盛。其時出了位酷好促織之戲的皇帝,歲歲有征,民不堪擾。皇帝曾教令蘇州知府采辦促織。“今所進促織數少,又多細小不堪的。已敕他每(們)……要一千個,……不要誤了。”搜覓千頭上好蟋蟀,談何容易!一敕至府,健夫小兒,常“群聚草間,側耳往來,麵貌兀兀,若有所失”,“至於溷廁之中,一聞其聲,踴身疾趨如饞貓。”(明袁宏道《畜促織》)。為進貢一頭蟋蟀而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可謂中國蟋蟀史上的“血淚篇”。
清代文學家蒲鬆齡曾將這一血淚篇章寫成一短篇小說,名《促織》。內容說的是明宣德年間,裏胥奉上司之命向一窮困潦倒的讀書人成名索要蟋蟀,成名到處捕捉不得。就在他惶惶不可終日,“憂悶欲死”之時,終於得到一頭佳品,誰知剛剛到手,卻被頑皮的兒子捏死了。兒子懼怕父親責罵,投井自盡。雖被救起,卻長眠不醒,其魂魄已化作一隻輕捷善鬥的蟋蟀。其父得之,獻給皇帝,得了重賞。這段生生死死的故事,入木三分地揭示了封建社會的黑暗,堪稱一著“蟋蟀佳作”。近人將此故事改編為電影上映,直題其名日“蟋蟀皇帝”,真乃畫龍點睛,一語破的。
賈似道的《促織經》問世以後,明清兩代有關蟋蟀的專著又相繼出過多部。除前已提及的《促織經》和《畜促織》之外,還有明代劉侗著的《促織誌》,清代更有金文錦的《促織經》,石蓮的《蟋蟀秘要》,朱翠庭輯的《蟋蟀譜》,金六(音伊)廠刪定的《促織經》和朱從延纂輯、林德垓、莊樂耕重訂的《蚟孫鑒》等。漢代楚人稱蟋蟀曰蚟孫。王孫或即蝗孫,這些著作,大都以賈似道的《促織經》為基礎,增益而成。
近代,李文翀於1930年出版了《蟋蟀譜》一書,同年,李石孫、徐元禮等又編輯出版了一部集大成之作《蟋蟀譜》,全書十二卷,為盆圖一卷,卷首一卷,譜十卷。此書卷帙雖繁,內容仍未突破前人窠臼,故亦可視為明清文獻之餘緒。
蟋蟀協會——“蟋蟀文化”的複起
縱觀曆史,北京鬥蟋之風習,可謂源遠流長,在明清文獻中即屢見記述。明袁氏《畜促織》中說:“京師人至七、八月,家家皆養促織。”清人潘榮陛的《帝京歲時紀勝》中記載:“都人好畜蟋蟀,秋日貯以精瓷盆盂,賭鬥角勝,有價值數十金者,為市易之。”
清朝的王公貴族,是在入關後才始嗜鬥蟋之戲的。每年秋季,京師就架設起寬大的棚場,開局賭博。牽頭的是織造府,因蟋蟀有促織之名,也就隸屬於它們的管轄範圍之內了,織造府為此發表告示規條,興師動眾,一時北京城成了以蟋蟀勝負而相角逐的一座賭城。
北京平民百姓的鬥蟋,與之不同,多屬遊樂性質。據老人們回憶,早年規定以二十四罐為一桌,即一組。鬥前先比較雙方蟋蟀的體型大小,如同今日之拳擊比賽,非同一等級的不相鬥,大小相當的才能放入盆中一決雌雄。多數以月餅、花糕、水果為賭注,勝利一方的主人及圍觀者均可大飽口福,以求一樂。
在日偽侵占北京時期,北平廟會上都有出售蟋蟀的市場,攤販少則幾十,多則數百,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入秋來,京郊草叢廢墟中,覓蟋者成群結夥,或為三五少年,或為兩三白頭,其興致之濃,不亞於嗜獵垂釣。然而比起往昔,這情景隻不過是鬥蟋傳統的殘風餘韻罷了。
鬥蟋之戲,約源於唐,著於宋,而盛於明清。至近代,由於外敵入侵,內禍連綿,人民塗炭,自顧不及,何暇於蟋。故至1949年前夕,鬥蟋之俗已漸近絕跡。近幾年來,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文化娛樂活動的多樣化,民間鬥蟋之風複起,上海已出現上萬人參與的蟋蟀市場,天津等一些城市已建立起了蟋蟀協會,組織鬥蟋大賽,大有盛況空前之勢!鬥蟋已不是少數人的賭博手段,它已和釣魚、養鳥、種花一樣,成為廣大人民彼此交往、陶冶性情的文化生活,或可稱之為具有東方特色的“蟋蟀文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