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做醬油
(2007-09-17 23: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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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做醬油
六一年,我還小,外祖父從北京天津轉了一圈,來到我家看我母親。
那是人禍天災的時期。
不過因為我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當時黨對知識分子政策很不錯,有點特別照顧。
記得在市中心有個辦公室,憑一個小本本,每月可以買到絕好精品煙絲兩筒,鳳凰牌,或者可以選購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名煙,有大米,豬肉等等照顧品。
所居住大學的情況也極慘,有六十二位老師因為吃了過期的豬頭肉,不約而同得了心髒病。最後鬧到瘋搶胡蘿卜等,學校裏開始研究小球藻等食品替代技術。我上體育幾乎都跑不動,唯有班上幾位城郊的農民家庭同學還算肚兒園園,記得有位城市同學用一部大飛輪自行車換了100斤地瓜,以後再換還沒有,要買,價格到了80元100斤。
外祖父是很瘦小典型的四川人,走路步伐很快,他是最早期清華學采礦的,以後成為資本家,實際是實業家,無所不會,無所不知,無所不學。據說他炸過長江暗礁,冶煉銅礦,造過鈔票...那四川騾子學馬叫之類的很多典故曆史故事,最早都啟蒙於他。
記得最深的是他說:
“千萬不能給不了解的人交朋友,更不能代交信函,隨便受人之托。”
“在上海,我給一位大佬帶一封親筆信給他的四川朋友,但不遇。怕耽擱那朋友的事情,於是隻好打開那信函看內容...”
他繪聲繪色,像說書:
“那信中赫然寫著:此自送來肥豬一頭...”
“我為此幾乎丟了性命。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那看似最客氣文明的陰謀家。”
“明火執杖的強盜並不可怕,怕的是你自己不明白怎麽死的。”
“我幾乎98%的知識來自社會,清華大學隻給我一點知識和思維方法。”
外祖父排行老三,這個家族有點像巴金先生筆下的家春秋,在大革命後,像一個巨大破裂的瓜。母親和姨媽舅舅們則在那革命的洪流中分流分化而出: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皆大大有之,終於散落到大江南北,海內海外。
好不容易搞到點豬肉,要紅燒,卻沒有醬油。那時候沒有醬油了,有鹽也就不錯了。
於是外祖父要我和他一起做醬油。
他帶我去自由市場買了兩公斤多帶毛的爛豬皮,幾乎是目不忍睹,快要臭的,但極為便宜。之後去化工店買了幾瓶鹽酸。用大磁壇先將加點水,再將那鹽酸倒入,之後將那豬皮切成小塊,倒入酸內,這樣第一階段的工作就結束了,之後分幾天不停的加水。
大概不到10天時間,那豬皮小塊在酸水中分解了,味道很糟糕難聞,還帶著氣泡的泡沫。他很有興趣的看著,之後他說:
“可以了。”
他拿出早已經買好的氫氧化鈉,記得是塊狀的,開始放入,並攪拌著。同時他用PH試紙開始測試酸鹼度,最後確定了投入量。
我驚的隻能睜大眼睛,心想誰敢吃這醬油,那可是是強酸和強鹼呀。
醬油做成了,整整一大壇,有8公斤,非常香,用這醬油做的菜味道好極了。
左右的鄰居們都送了一點,這醬油絕對鮮美,大家都讚口不絕。其實算算成本,非常便宜,我記得我家整整吃了半年多。
外祖父說:
“賺錢發展,還是要靠實業,工廠。現在大學培養的實業家太少”
“我希望你長大後不要想去搞理論,理論不能救國,也很難賺錢。”
“不管再困難,也要學習掌握一門實際技術。”他說:
“比如四川皮縣那豆瓣,製作是不能給外人看的,一看會嘔吐。”
“但是吃起來,則完全不一樣。”
皮縣豆瓣到現在怎麽製作的,我始終不知道,但後來有人說看見是用腳踩出來的。
但那是絕品。
外祖父到了八十多歲去世了,給他送葬的有極多工廠,他為故鄉實業作了很多貢獻。
“他常年騎一匹四川小馬。那馬力氣是不大,完全不如北方馬高大。但是,那馬卻極有耐力,能爬山涉水,尤其能忍饑又耐渴。於是外祖父就這樣多年跑遍了方圓幾百裏,幾乎到每個地方的小工廠做技術顧但並沒有工資,隻有一點酬勞費。”
這是後來四川一位姨媽告訴我的。
“他的成分是資本家,但是無論誰對他都極為尊重,都叫他老總。”
“他不喝酒,不抽煙,隻是喜歡不停的工作和照顧他那馬。
當這位家族最後的掌門人過世的時候,有無數的電報發來,包括他清華的老同學。
“那馬後來不久也死了....估計也是累死老死了。”
我一直多次有機會去四川,但就是不敢去。因為那裏幾乎有一個營以上的親戚,到現在複雜到黑白兩道者大佬大官都有,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但是,我一直記得那災荒年代的鮮美醬油,還有我外祖父的勤勞形象,以及根據傳說中,我會時時幻想那匹能吃苦耐勞的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