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
(2007-05-24 13:15:05)
下一個
祭祖
1.
大表哥來了。
進門,客客氣氣,他和氣微笑著:
“大宇,我想和你聊聊,你是大陸人,那邊你比我更了解,更懂。”
他是台灣來的,一晃幾十年,昔日君未婚,兒孫忽成行。
“我已經將大陸房地產賣了,計劃回老家祭祖,浩浩蕩蕩全家15口,都回去。”
“呀,是嗎?”
“問題在於怎麽作?我不懂,就是這祭祖行文,也大概屬於很專業的吧。”
一邊說,一邊拿出一片CD。
“這是中觀寺主持修士們們幫我打字的,可惜是繁體字,在大陸不能用。”
“你能幫忙將他變成簡體嗎?大陸人隻認簡體哦。”
“不難,不難,馬上搞定。”
我說,一邊開電腦,利用WORD自動翻譯,很快就做完,打印一份出來,先過目。
“這是多年前二叔寫的,為了紀念他的死,紀念他帶我出大陸到台灣,來巴西,我還是決定用他的名義來祭祖。”
“什麽?這樣似乎...”我停住,不好多問。
“我叔叔,就是你姨爹,是我們老家的才子呀,還是用他的成文比較好。”
不多說,我再看那祭祖的文章。
見下,簡體版,已經轉換好了,我大概看了15分鍾,無言。
《 重修X始祖墓碑記》
餘嘗憶弱冠時從師講學於先始祖祠堂見墓前有豐碑挺立古色斑斕未嘗不嘆先始祖之流澤孔長而尊祖敬宗之意固有先得我心者矣及按其誌文乃前明萬曆二年先正廷瑞與弟根暨侄仕郡之所經始也風磨雨洗字跡多剝蝕而顯揚先祖以崇孝思之意猶自照然可考也雖予家去營數裏兼之友教於外四十餘年故歲時致祭間有不至者而報本反始之思未嘗不耿耿於懷也凱意意天哐?h治亂靡常鹹豐末年頓遭皖逆之變遠近村落蹂躝殆遍而先始祖之墓碑亦劃然中斷仆於寒燐衰草之中非復向時之屹然特立者矣數年來屢中夼e因烽煙未靖遷延不果及今春兵燹稍息族首事諸人決意重修屬記於予子贏老也文翰久疏然為先人後義不容辭又憶少壯時同族伯叔兄弟入庠食宿者濟濟六七人飄然逝矣而執亦不得辭謹按先始祖自成於明初祭卜居於執陂堰之西生子二人孫八人既終藏魄茲土枕長岡對茂林山嵐竦峙於東南湖水環繞於西北形象者流鹹以為佳城之罕匹者也故子蕃衍俊秀世出蓼水東西聯絡四村皆其仍也鳴呼予因有感矣想數年以來封君世家宅兆漫滅失傳者何可勝道而始祖之壠日益增營日益廣古柏蒼蒼為神靈所棲止者日以茂子孫振振為宗視所繼承者日以多是豈得天之厚得地之靈故致此與抑亦真實無妄之心存於中而不外必有非人能及者故能以一人之身衍而為數百家之眾耶觀命名之義而其意固可默識矣安溪先生雲以祖宗之心為心則天下無不和之族人蓋雖世遠年湮行實莫稽而孝悌忠信之在人者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也凡為後者漳苣鈄嫘薜聼o忘先誌何至相虞相訟相傾相軋以貽先始祖無經之恫乎予故敘其始末刻諸貞瑉庶幾可以昭祖德而垂後世雲
庠生蓮村貫二撰文
裔孫貢生壽山中德書丹
XXX敬書(此處隱去名姓)
龍飛皇清同治九年歲次庚午孟夏上浣
“清同治九年的本子,您看還能用嗎?標點都沒有一個,您能用嗎?敢用嗎?”
我開始直接了當,當麵對大表哥直說了。
“現在是:
1.到2007年了,早不是同治年代了,皇上從慈禧中山蔣公到老毛了,現在是胡老板了。
2.中共馬列革命了,就是祭祖,大概也要請地方官方黨組織同意呀,你要找關係,寫報告,設酒席,送禮品,花錢,擺場子,作施舍,送錢送禮,雖然是生死祭祖人之長情,華人文化情節,但是也很不簡單呀。這是首當之一二。”
“這三,更為複雜的是,你一去15人,動靜大了,問題就會多了。”
“這第四,這姨爹的祭祖文章還能用嗎?你老看看,你讀的懂?我隻能懂40%,就是現在大陸土地廟的神仙,怕也看不懂了。這同治,不是同誌,還能寫上去嗎?”
“哎呀,你這麽一說,我頭腦都昏了,對對,你說的太對。你幫我吧,一定要幫我呀,我心裏不安,自從二叔過世,我難過,到現在...不過...該結束了,要結束了...我要作我結束的最後事情了。”
他聲音極低,唯唯中,忽然眼睛亮起來,聲音也高亢起來:
”我這些兒孫們,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我的責任,就是要他們了解他們從哪裏來,不能忘了祖宗,忘了中國,忘了我們那塊貧瘠的故鄉土地,也就是,我現在要給他們後代一個明確,一個交代,一個遺言,一個答案,一個祖訓。”
“好好,您說的對,到了現在,我覺得您應當把那些不願意說的都要說了,不要為先輩再回避什麽,不要為先輩們掩護什麽,您不說,我們晚輩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現在,您有責任和義務說出來,時光流逝,一切都無所謂了,無所謂了。”
熱茶,盤坐,我開始和老表哥聊聊天。
祭祖(2)
“不好意思,我聽母親說,我有個六姨媽,最後竟死在台灣,一直到現在,搞不明白原因。還聽說她有個養女,如今又在何處呢?您在台灣,和她們有走動,應當了解一點吧。”
“是的,確有這回事。那個時候,我二叔和你姨媽-哦,就是現在你的七姨媽,是都住在台北的,開始都還是不錯的...”
他吹吹茶葉,斯文的喝點茶:
“你六姨父很帥,瀟灑極了,風度翩翩,--有點像..嗬嗬,那個那個現在的劉德華,他們是大學同學,又是夫婦,可惜沒有孩子。你六姨媽做到台北檢疫所主任,哦,當時那是很高的職位了。”
“但是他不喜歡你姨媽,開始和一位更漂亮女孩子胡來,被發現了,於是她也開始胡來,作對等的瘋狂報複,整天喝酒,那個養女則在中間專門挑撥是非,終於你六姨媽服毒自殺。我們送了葬,並保證不能說。以後,你六姨父去了瑞士,做了教授。”
大表哥噓唏著。我明白:感情是雙刃利刀,愛情是無敵殺手。
呀呀,又有什麽辦法呢。
“那個時候,台灣好苦,大陸更苦,記得曾收到我母親一函,那函輾轉半年才到台灣,母親說他們都要餓死了:我連借帶用自己的所有錢,湊了20美元--那在大陸已經是很大的大錢了,為分這錢我家族裏差點鬧翻,但是畢竟幫助母親一家度過難關。”
他邊說,抽出一張白紙:那是他製作書寫的家譜,從一個祖父開始:
排列格式是從上向下發散作樹枝結構展開的。
“我父親是老大,你姨爹是老二,也就是我二叔。我是老大的大兒子,我下麵就是我的這些孩子和更下麵的孫子們。我傍邊是我弟弟一家...”
在邏輯上非常清楚。突然,我發現有兩個位置,在姨爹的下麵,畫著括號,怪怪的。
“這裏,是怎麽回事情?這兩個名字?怎麽寫了問號?”
“我正要請教你,這裏該不該寫上呢?”
“什麽意思?請直說吧。”
他慢慢轉了一圈,開始發話:
“我二叔年輕多才風流倜儻,少年得誌,名揚鄉裏,於是他年輕時曾有一情人,未婚已私有一男一女,我實不知該寫上還是不寫上,很難。
當時怕壞了他的功名,但父親竟棒打鴛鴦,硬硬撤散,那女子不久因相思死去,二叔則一走了之。剩下這兩個娃娃,隻好我母親撫養。稍大,送給他們娘家,現在他們二人在新疆,生計很糟。”
“哦,竟有這樣的事情?”
“還有,他們見二叔接走姨媽的大兒子一家出國(即我巴西的小表哥)大為不平,
為此事你姨媽大發雷霆,要我不要管閑事。”
“唉呀,那麽我姨媽她?…”
“幹脆挑明吧,明知二叔有兩個孩子,姨媽還是死追非二叔不嫁的。
你姨媽好厲害,呀呀,我實在不能再說了,她是先孕不說,再逼你姨爹奉子結婚的。否則在大學內有何麵顏立足呢?”
“姨媽年輕那麽漂亮,何至於此呢?”我問。
“漂亮極了,也厲害極了。到現在我都怕她。一物降一物,那麽,大宇,你看這兩個人名是否要加上去呢?”
“當然,如果那女子再嫁,還能商議,那也叫奉子成親,嗬嗬。
但可憐母親一死,則非屬於父親家族不可,這兩個人是不能從族譜中去掉的。”
“你姨媽看見不會大怒吧?”
“她會裝看不到的,不會問的,就是看見,又能怎麽樣?事實嘛。”
她老了,不再想指揮控製一切,所有的過去,像五彩繽紛的彩霞,在黃昏看盡…。
吃了兩盤水果,老表哥繼續談;
“家譜做完,就要寫點東西。前麵為我媽媽一百零三歲,特地做了大壽,搞了錄像,這可是我們作兒女的福氣哪,人瑞呀,是祖上功德修來的。”
“可是問題來了,我的兒女們都巴西化了,不懂中文了,這應當怎麽寫,怎麽表達呢?看來要用兩種三種語言了,不能他們是巴西人了就忘了老祖宗吧。
再說,家中的宗教信仰已經五花八門,難成一統,像我們,我和你嫂嫂,信仰佛教,孩子們則信仰天主,這兒媳婦的父母又可能信仰基督,伊斯蘭,我弟弟的幾個孩子信仰更複雜,這年頭還有人要加入共產黨的,呀呀,這家族祖訓和寄後語,對我可是難寫了。
我現在雖然處於一家之長,也不能搞專製獨裁呀,更不能遺誤後代,可這民主也總不能輪到讓我孫子來起草吧。”
“哈哈,表哥您現在就是聯合國,你是秘書長的幹活,要不就是美國大老板。”
“哪裏哪裏,上麵我還有個103歲的老媽媽呢,她頭腦清醒著哪,
這種事情,最終大主意我還要請示她。她同意,我就高興,她不高興,我絕對也不能高興的。”
大表哥是孝子無疑。
我終於理解這問題和係統有點複雜了,大表哥下筆確實很難。
祭祖(3)
複雜還在於這家族譜中,一定會有我姨爹即大表哥二叔的位置,在這個位置,單列出兩個他的私生子,對這兩個存在的私生兒女也要說明,比如他們的簡曆,現在在哪裏等等,也隻能掛在他名下,和他並列的是我的姨媽,算原配。姨媽的下麵則是她的兒女們。
姨媽小兒子下麵所掛的五個子女,隻剩下三個,前麵說過,因為風水的原因,死了一男一女,為此我寫過文章,叫:一個巴西小姑娘的下葬。這兩個名字是否也要列上記錄呢?活的好說,不在了,是否要列上呢。
和表哥討論了一下:隻要曾經存在的都是現實的,隻要現實曾經的都是存在的,所以也要列上去。
但是怎麽死的就不好寫了。這是一個問題,需要表達出來,但是如何表達好成為一個新問題。
還有其他問題:
大表哥的唯一弟弟是一表人才,高高大大,像華國鋒,他有七個孩子,早年大表哥設法把他們夫婦和全家從農村一起遷來移民來巴西,不料這裏出現兩個問題,大表哥也不知道如何處理。
第一:這個弟弟也風流,來了巴西,拿了永居,就回國了。
在國內找了二奶小蜜,幾個還不知道,於是也有了孩子。混了幾年,終於又回巴西和原配和好了,所謂:兔子滿山跑,還是老窩好。
但他和二奶們所生的孩子在家族中的位置如何定位呢?複雜了。這些小家夥們鬧著要來巴西,他們也是人呀,盼望有個讓他們能出頭出國的好爸爸。
如果二叔的私生子女可以給定戶口合法位置,不給他們她們,是否叫做擺不平,也叫有點不公道了。
第二,大表哥的大侄子,就是大表哥弟弟的大兒子,來巴西後,先後和幾個中國女孩同居,頭窩所生出的兩個女孩子雖然法律上被判給第一位的女方,男方不認,但是作女兒的就是來認親爸爸,她們非認這個爸爸不可。這現實活生生的血脈關係,不管你認不認,它是存在的,人性的,這也成為一個問題。
目前這位弟弟的大兒子,在國內幾個城市流動居住,分別有幾房女人,據大表哥說,因為這大侄子一表人才,氣大財粗,現代的中國女孩就愛這類才子英雄。
如果潛心調查,估計這小夥的孩子會有不少,秘密的有多少,還不知道。
於是大表哥很自豪,但也無奈,還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實際存在血脈關係的第三代中外子女。這個族譜看來橫拉開的話,要預留很大的空間,否則加不上去也不妥。
這小夥子又要去美國和歐洲,一樣會拷貝粘貼上不少歐美女子,於是一隻國際家族血脈大軍,還在發展中。
哥哥這麽作,妹妹們也這樣作,因為愛情這個問題是複雜的,是高階微分方程,甚至無解。是感情的,奇妙的,靈界的,於是這小夥的幾個妹妹除去個別從一而終(到目前)更換男人和先生也是頻率很快的,於是生出同母異父的幾個孩子就很正常。所以怎麽擺放位置也是問題。
總之,大表哥家庭的血脈枝葉像大樹一樣在巴西生長擴大。
更像春天的各種花朵蔓延開放,像竹子節拔高再分叉成林。
於是一個家族的族譜就成為動態的,增加和變化的:複雜了。
無論如何,直係是最重要的,但直係身份的男女雙方再變更對方,到下一代,再更換幾次,還是算直係內呀,哪怕就是在三代的範圍內,目前已經快夠一個連隊了。
“大宇,這表,我作的很難,太大。等於幹公安局和作人口普查了,真的。需要想個好辦法,你看怎麽才好?”
“讓我想想,總有辦法的。”
“關鍵怎麽寫這個祭祖文章祖訓和家戒,這個也不容易呀。”
“這樣吧,先讓我看看您的所有資料和影像,包括錄像,我再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