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小酒吧

巴西小酒吧

1.

每天清晨 4 點半，這隻執著的鳥就在街對麵大樹上開始鳴唱，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唱固定的曲調，已經三年。

我不睜眼，隻是默默用腦記錄這曲調，很像米索米索刀【這個刀要高八度】，它重複三五遍，突然轉調，變為刀刀 -32-1 【這個後麵刀要低八度】，之後是發出加長的 7-7-7 【很像唏 - 噓 - 虛】，結束。

隨之一團唧唧喳喳，稀裏嘩啦，一群麻雀胡亂議論著，隻聽得‘嗚！’的一聲，爆出高鳴，那是一隻小貓頭鷹發出警告，周圍立刻變為一片寂靜。

突然撲啦撲啦一陣翅膀聲，這群小鳥逃之夭夭。

‘汪汪汪！’幾隻狗叫，緊跟著汽車發動，摩托噴氣爆破，天亮了。

像冬去秋來，江河入海，與自然同步，人的生命平緩流過，似一部充滿思想生活的交響曲，夾雜著歡樂悲歌，最終在落霞殘陽中消逝。

2

八點鍾，街頭小吧熱鬧起來。天空瓦藍，一望無際，幾朵白雲，散落在西方天際，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穿上拖鞋，進小吧。照例先要一杯濃牛奶咖啡，穩坐桌邊，點一隻煙，在冉冉上升的煙霧中，打開手機，邊喝邊看吧內的彩色電視，邊思考今天該作些什麽。

巴西狂歡節要到了。一個月的聖誕過後又是狂歡，這節日在月份日子上總是同步著中國的春節，巴西的農曆算法和中國類似，隻是分處南北兩半球而已。這兩個大節總共要耗掉三個多月的時光，於是巴西家家百姓積蓄花的精光，大概到了五月，大家才想要做點事。

巴西人不追求未來，不崇拜奮鬥，隻要求現實的滿足和安逸。雖然聲色狗馬金錢權勢對中華民族起到刺激和激勵，但在這裏，巴西人並不認同那是對的。他們似乎更懂生活，他們更追求 超前的享受。中國人曆來有危機感，緊迫感，他們沒有，確實沒有。對他們而言，所謂的貧富差距似乎隻是 50 步笑百步。用他們的話說，富人窮人都要死，人生不要活的太累。

我忽然想起這樣一個流傳。

一個巴西小夥整天在椰樹下睡覺。一位老板看的可惜，於是說教：你應當努力工作。小夥問；以後呢 ? 賺更多的錢，再以後呢？小夥又問，老板說，你會有更多的錢。小夥又問；那麽最後呢？你可以好好享受了，老板說。

這巴西小夥卻很不為然，說這樣的過程太累了，我現在已經在享受了。正說著他的女朋友來了，他們吃完椰子，香蕉，手挽手走向海灘，跳起桑巴。

3.

此時， 85 歲的老布克坐到我傍邊，大概他剛散步完。他是這個區的元老。

‘你好，你早。親愛的中國朋友。’

他彎腰認真向我鞠躬，嚇我一跳，我趕快站起回禮。他坐下，慢慢喝他的礦泉水。

‘昨天塌陷的地鐵施工區又找到 5 具屍體，太不幸了。’他說。

‘肯定施工方是貪汙了錢，偷工減料，造成無辜百姓死亡。’我說。

‘貪汙可以，但是總要把事情做的更好才對。’

他突發驚人之言。

‘不貪汙他們就不做事，能貪汙又能為百姓做事的才是好官員。’

‘哦，巴西官員都是這樣的嗎？’我問。

‘比如馬魯費，很能貪。但是他很能為百姓做事情，所以是好的領導人。’

馬魯費是前州長，為聖保羅建立了很多功績，為人民作了很多好事，但很會貪汙。

‘您認為現在的左派魯拉總統如何？’

‘嗬嗬，魯拉？他們還貪的不夠。必須先貪汙夠了，才可能為巴西人民做貢獻。’

他話鋒一轉，說到巴西的前軍政府。

‘最好的是當年軍政府。那時巴西夜不閉戶，道不拾遺，沒有強盜，人們安居樂業。突突突！’

他突然作出拿槍掃射的樣子，嘴裏還突然發出聲音。

‘把那些壞人強盜都打死了！’

‘那麽說，您是喜歡馬克思的革命理論了？’

他正要喝下一口礦泉水，突然噴出，堅決大聲說。

‘ NO ！’

‘ NONONO! 馬克思主義革命太壞！還比不上希特勒，更比不上我們意大利黑手黨。’

‘共產黨殺人太多太多，是野獸，比如俄國，在中國，斯大林和毛澤東。’

他什麽都知道，明白。

我忽然覺得他可親起來。

他啃著半塊比薩餅，繼而開始講他的民族優秀論，用那隻幹瘦的手指數落舞動著。

‘德國，意大利，日本，中國，是優秀民族，他們有悠久的曆史。’

‘那麽你看韓國人呢？’

‘不怎麽樣。’

‘您看猶太人呢？’

‘ NONO ，太狡猾！不好。’

‘阿拉伯人呢？’

‘會玩炸彈彎刀，崩崩！都是垃圾！’他作出爆破和用刀抹脖子的動作。

‘美國人呢？’

‘好，好！’他伸出拇指。

‘如果沒有美國人，世界就亂了。’

‘您看巴西呢？’

‘中國增長到 10 ％，巴西去年隻有 2.6 ％，巴西不行不行。’他拇指向下。

想不到這老頭那麽懂得曆史和政治。

‘我每天起床就聽電台廣播，電視我已經看不太清楚了。’

4.

飛來一群鴿子，開始在我們麵前找食吃。幾個巴西孩子開始撒麵包，引來了更多。

桌下又擠進兩隻小狗，胡亂的竄來竄去，搜索著骨頭和肉渣。

小吧的電視上正播放狂歡節預賽表演。吧內的客人邊看邊喧嘩著。

個個裸體的全身彩繪巴西漂亮女郎身後簇擁著彩色羽毛，頭上插兩根長長的孔雀羽毛，翹的極高，佩金帶銀，麵部彩繪，像舞蹈演員，她們瘋狂扭動腰身和屁股，兩腿快速抖動，在音樂聲中勁舞，完全裸露，充滿原始的野味，在燈光和雷鳴掌聲中，露出白齒，笑容可掬，性感撩人。之後出現一個評委的分數。

一輛漂亮跑車突然停在吧外，一個戴著墨鏡，留著希特勒式小胡子的胖小夥走下車，他突然發壞，再按一下汽車喇叭，汽車突然發出‘汪汪’的巨大狗叫聲，把大家嚇一跳。巴西是許可汽車學馬叫驢叫和狗叫的。他身著【超人】式紅色運動裝。前身印字葡文【巴西石油公司】，

後身上印著他的名字。

看到我和老布克坐在一起，他立刻對我打一個軍禮，立正，顯得客氣又滑稽。

‘中國，請告訴我，請將我巴西名字寫成中文，你幫我寫出來，我要印在我衣服上。’

‘什麽意思？’我問。

他掏出名片，將他的葡文名字認真寫在一張白紙上，我徹底明白了。

‘【 LODLIGE 】 嗬嗬，就是這個【羅德裏格】。’

我用宋草體龍飛鳳舞寫出四個中文字。

對他們好似天書藝術品，所有巴西人看的立刻眼睛睜大，發呆。

似乎這個中文圖形裏所描繪的很嚇人神秘，帶著能量和玄學，好似他的靈體所在。

‘羅德裏格！太妙啦！’他先豎著看，我說不對，要橫過來才是。

‘羅德裏格！你們看，這個簡直就是 - 隻有外星人上帝才能認識嘛，你們都再不能認識我！’

‘上周老師說我名字不好，現在我要讓他見識一下，他算個什麽東西，他能認識這個 ? ’

‘哎，這裏複印店在哪裏 ? 我要放大，貼在汽車上，印在衣服上，刺在胸膛上。’

這巴西希特勒小胡子高興之極，問完，揚起手臂驅車而去。

一會，這酒吧內又出來三個巴西工人小夥也要他們的中文名字寫法。

目的大概一樣，他們喜歡紋身，巴西人大都喜歡中國的龍，在紋身的龍圖形下麵再加上他們的中國名字，他們就好像立刻高貴神秘起來。

聖保羅很多私人小汽車上都貼上了中國貼字。最多的是【幸運】，【快樂】，【健康】，

【上帝愛我】。最絕的一次，我竟然看到一部跑車，一位金發女郎戴著墨鏡，那車身後麵赫然貼著幾個中國大字【別惹我 ! 】還有一次更嚇人，在一部老爺車上，貼著【我是你爺爺】

商店出售的各種彩色蠟燭製品也在悄悄發生包裝變化，幾乎沒有中文祝福的貼紙，客人就不買不滿意。中文學習正在巴西興起，各個中文學校都湧進巴西人。

巴西人，巴西社會正睜大眼睛驚奇的注視著中國的一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