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齋

隨心所想,隨手圖鴉,點點滴滴,留下歲月足跡.
正文

快樂是一種選擇

(2007-04-10 19:38:53) 下一個
老波特的新車(ZT)

作者:秋塵
  
車是男人的寵物,男人都愛車,男人更愛新車。
今天上班路上這一小時怎過得這麽快?一定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作怪。往日開著破尼桑,吭哧吭哧地在高速路上都顯不出速度。而今兒個,一眨眼,連豐田四飛人吉普的滋味都還沒咂摸出來,就到了公司的停車場。
  把車停好,辛欣圍著四飛人又轉了三圈,心下一遍遍地念叨:新車好!新車真好!新車太好了!正欣賞著,聽見轟轟隆隆的一陣破銅破鐵破馬達的響聲由遠及近。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老波特的破福特在哮喘。破福特停在了鋥亮的四飛人邊上。看著眼前的兩輛車,辛欣心下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簡直是個諷刺,小日本對大美國,哈--
  老波特早已看見了新吉普,頭還沒從車裏探出來,就聽他“喔嗬,喔嗬--”地大叫了起來。辛欣心下更是得意。老波特走了過來,手小心地撫摸著豐田的身體,好像摸著一位麗人的麵龐。“哇--,我的上帝!小老板,我太忌妒你了。”說著,他也圍著豐田轉了三圈。
  “豐田、四飛人、有限、太陽天窗、茶玻璃、自動報警、遙控開關。喔--!高級,派頭,酷,太酷!”他一邊轉著,一邊數落。“小子,三萬六吧?”老波特的雙眼一直就沒離開過豐田。
  “你老家夥真行,一點不錯。”辛欣佩服。
  “我的夢呀,我的夢!買輛吉普,天天去海裏釣魚。我的夢呀,什麽時候能把老福特退休了,我就別無他求了。” 說著,他又愛撫地摸著豐田,還把臉又靠了上去,像和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剛剛相見,卻又馬上要離別似的,依依不舍。
  辛欣看著老波特那副傻樣,心下直發笑:這老家夥光說不練,整天價把買車的夢掛在嘴邊。三年前,剛來公司時,他就知道老東西想買輛吉普。這不三年都過去了,他還不是和老福特相依為伴。
  “走了,我要開會了。”辛欣叫著,往辦公樓走去,回頭來看,老波特還在和四飛人吻別。
  對於辛欣,今天是一年裏最重要的一天。他和總裁約好做項目生產部的年度工作總結。其實說穿了,就是做他的年度工作匯報。來公司三年,每年都會有這麽一天。此會目的多多:一是了解總裁對他工作的看法;二來匯報一下自己的戰績;三是為後麵年度獎金分紅打個基礎;四來探聽升遷的機會。往年,四個目的都圓滿達成。三年下來,辛欣不僅每年工資得長10%,領得20%紅包外,還從項目經理榮任信息生產部主任。
  今天會議的目的就更加明確。公司剛剛辭退了一位抓生產的付總裁,這個缺兒在現任的主任裏,憑業績,憑能力,辛欣最合適。 最致命的吸引力是這個職位可以得到一份不小的股份。
  工作總結會進行得和往年一樣順利。從總裁那德國人特有的語氣中,辛欣已聽出了他的承諾:公司今年的效益不錯,和你的部門的貢獻分不開。項目做得好,客戶很滿意,公司上下有目共睹。你管理下屬有方,尤其是雨果和波特。公司高級領導層再次看到了你的潛力,好好幹,一定會給你個更大的舞台來施展。總裁就是總裁,話句句說到辛欣的心坎上。
  從總裁辦公室愜意走出來,忽聽後麵有人叫他,辛欣回頭一看,是雨果。和老波特一樣,雨果也是白人,平日裏話不多,卻是個做項目的好手。項目隻要交到他手裏,自己就高枕無憂了。唯一讓辛欣不滿意的一點是:雨果和老波特一樣,做項目太認真,認死理,往往做出的產品比合同規定的質量還要高。辛欣跟他們說過無數次,要以合同為準。兩人倒也不是不聽,可就是那種人:自己不滿意,絕不把貨交出去。
  平日裏從來直截了當的雨果,今天卻突然客氣了起來,甚至有些怯生生地說有事找辛欣。
  在辛欣的辦公室坐下後,雨果卻隻一個勁兒的匯報項目的情況。辛欣狐疑了,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嗎。怎麽剛才--
  “我真的想找你談談。”雨果白淨的臉上突然過敏似的紅透了,兩眼發直地盯著辛欣的辦公桌。
  辛欣沒說話,等著下文。
  “我,我已經,已經五年多沒長工資了。”
  辛欣明白了。不錯,自己來了三年,從未給一個下屬長過工資。因為工資問題,總裁一個人說了算。
  “我來的時候就是這麽多工資。我女朋友很不高興了,是她讓我--”雨果沒說下去。
  “你的工資比波特的還高吧。”
  “我和他不一樣。我幹的工作更高級。他主要是製圖,我還得寫程序。”
  辛欣無語、默認。
  “想要多少?”
  “起碼百分之十。”見辛欣沒吭聲,他有趕緊道:“如果不行,百分之八,或者百分之五也行。”雨果像個剛做了錯事受了批評,卻又立刻得到老師表揚的孩子似的,不好意思地說。
  “好吧,這事我去找總裁說說。”辛欣一口答允。自己這個主任連員工的工資都沒有決定權,想到這裏,他更堅定了要坐到副總裁的位子上去。
  午飯時,老波特慌慌張張地顛到辛欣的辦公室:“小老板,我得請個假。”辛欣從來沒有看見老波特這麽焦急,皺了皺眉頭,問出什麽了事。
  老波特顯得有些焦躁。原來,他太太來電話,說嶽母大人上午暈倒了,下午約好了到醫院去做放療的。老太太不久前診斷出乳腺癌,做了個不小的手術,正在做一周一次的放療。可八十七歲的老太太很虛弱,根本走不到公共汽車站。平日友好的鄰居又度假未歸。所以波特得回家,送老人上一趟醫院。
  “你太太不能開車嗎?”
  “我就一輛車。”
  原來老波特就那麽一輛破車。辛欣有些為難了:“你手上的那個項目,明天一早要交貨--”
  老波特趕緊道:“我晚上來加班。”
  人家說到這個份上,總不能太不通人情,誰沒個三急?
  老波特和老福特轟轟隆隆冒著煙跑了。
  可下午五點多,也沒見老波特回來。辛欣急了,不時觀望著窗外的停車場,心想:老家夥要是不回來,明天的項目交不出去,豈不把幾年建立起來的信譽毀於一旦。
  八點鍾了,公司一片寧靜。辛欣如坐針氈,注視著窗外的停車場。往日,他最恨聽那又老又衰的轟隆聲。可今天,他唯一渴望,迫不及待想聽到的就是那衰老的破銅爛鐵聲。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辛欣的辦公室門口。辛欣一轉頭,氣喘籲籲的老波特靠在門框上。
  “回來了,我真怕你不回來了。”辛欣高興地拍一下桌子。
  “對不起,真對不起。”老波特還在猛喘。辛欣拎起公文包準備回家。
  “老夥計在路上拋了錨。”老波特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捂住胸口,像剛剛跑完百米賽似的。
  難怪這麽長時間才回來。
  “我是坐出租車來的。”
  “我說你真該趕緊把那老福特退休了。”辛欣心不在焉地說。
  “唉。我也這麽想,可每次又舍不得,總還是能開,扔了也可惜。可最近,它老是給我找麻煩。這不--”
  辛欣打斷了他的話,道:“趕緊幹活吧。還差多少幹完?”
  “很快,三個小時吧。”
  辛欣點頭,徹底放了心。 老波特工作起來雖然循規蹈矩,但卻預測準確。他要說三個小時完成,絕對用不了四個小時。
  辛欣催促著,跟著波特走出辦公室,迫不及待地上了他的四飛人。
  翌日,辛欣一進辦公室,就見桌上擺著幾幅漂亮的計算機圖,拿起來一看,喜上眉梢,心道:老波特幹得漂亮。辛欣電話通知客戶來驗收時,對方確說老波特繪製的圖絕對不會有錯,還半開玩笑到:你這個當老板的,應該給波特加薪才是。
  從總裁辦公室出來,辛欣得意非凡,懷著救世主的微笑,飄然來找雨果。機房裏卻隻有老波特在。於是,他把加薪百分之十的事先告訴了老波特。
  老波特笑笑,拍拍辛欣的肩膀說:“小老板,知道你喜歡昨晚我做的那幾幅圖。我也喜歡。你知道我花了一個晚上做的,都沒回家。”
  “為什麽不回家?”辛欣奇怪地問,不是說三個小時就能做完嗎。
  老波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短短卷曲的白發,嗬嗬地笑道:“不瞞你說。我身上沒有錢了。我平時身上隻帶三十塊錢,昨天都坐了出租車。所以--”
  “你沒錢回家了?那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當時也忘了。”老波特又傻嗬嗬地笑。
  “那你昨天的晚飯--?”辛欣的話停在空中。
  老波特靦腆地捂了捂肚子,看著辛欣嗬嗬傻笑。
  “走,走,請你吃飯去,順便慶祝給你加薪。”辛欣站起身來,拍著老波特的肩膀,推著他往外走。
  “真的給我加薪啦?”老波特像腳下長了釘子紮在地板裏一樣,紋絲沒動。
  辛欣咂下嘴,瞪了他一眼:“這種事好開玩笑嗎?”
  “為什麽?”老波特那嚴峻的態度好似辛欣不是給他長了工資,而是降了薪俸。
  辛欣心裏不高興起來:嘿,這人真是不知好歹,給你長工資還問為什麽。這麽想著,卻好言說道:“幫你早點買輛新車。行了吧?”
  老波特仍站在那裏,泰山一樣巋然不動,呆若木雞。
  “怎麽了, 你?”辛欣嚇了一跳,心問,老家夥不會餓呆掉了吧?
  老波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輪起拳頭,重重地砸在辛欣的肩膀上:“好人,好小老板。謝謝,太謝謝。”
  辛欣先是一驚,然後摸摸自己的肩膀, 咧嘴一笑,直搖頭,心裏念叨:這老家夥真不愧是個繪圖員,勁兒全在這手腕上。
  來到公司鄰近的一家快餐館,老波特要了兩份三明治,和一碗麵湯,邊吃邊搖頭,說和他太太做的實在相去太遠。接著,便滔滔不絕事無巨細地誇起太太的廚藝。
  辛欣聽著,心裏一陣酸意。這老家夥故意和我過不去,明知最近我和同居了七年的女友分了手,偏在我麵前數落他太太的賢惠。
  “你太太做什麽的?”辛欣打斷了老波特。
  “家庭主婦。我太太是漁場場主的女兒,漂亮得緊。嫁給我後,替我生了三個兒子。她父親去世後,她把母親接來和我們一起住。……”
  “聽說,你很多年沒有長工資了?”辛欣又打斷了波特。
  老波特點了點頭。
  “我來這裏做學徒工時是二十歲,沒有錢。那時,我們都是手工繪圖,哪裏有這些計算機玩意兒。我的圖畫得好,師父留下我,成了公司的正式雇員。我特高興。後來,我學會了用計算機這些聰明的家夥們畫圖,總裁給我長過一次工資。每次,我還沒有想長工資的時候,就有人給我長了。真沒想到,在這裏工作的第三十個年頭裏,又長了一次工資,還是你這個小老板給長的。”他說著,嗬嗬,嗬嗬,一陣傻笑,然後又捶了一拳辛欣的肩膀。這次,辛欣有了準備,趕緊往回退縮。
  “那你從來沒要求過加薪?”辛欣不信,狐疑地問。這老家夥這麽點錢,竟然心滿意足,自己的工資是他的一倍,從來也沒覺著夠過。
  “沒有。我覺得我還是幹那麽多活。技術也就是那個水平,不能和雨果比,他比我能幹,更不能和你小老板比。你們都太聰明了。”
  “可你還是可以要求加薪,起碼每年還有通貨膨脹嗎。”辛欣不以為然。
  老波特搖頭,卻又馬上點頭,兩隻小眼睛一亮,道:“謝謝你!這次我真的可以實現我的夢想了。”
  辛欣知道他指的是買新車的夢,苦笑:“快點著吧。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去海裏釣魚。”
  辛欣把加薪的消息告訴雨果時,沒想到他竟一點都不激動,眼睛一直望著手中的圖紙,反問:“老波特也長了百分之十?”
  辛欣點頭。
  “為什麽?”雨果問,仍然不瞅辛欣。
  雨果問得實在奇怪,難道隻許給他長,不能給波特長嗎?原來,美國人也得紅眼病。想到這兒,他說:“波特很多年沒長工資了。雖然都是百分之十,絕對值還是你長得多。”
  “波特不是沒有錢。”雨果終於抬起頭,理直氣壯地說:“他大兒子是個大葡萄園莊主,成千上萬地生產加州的葡萄酒,行銷世界各地。他兒子給他錢,可他不肯要。”
  辛欣看著雨果,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
  “再說,他也沒要求加薪,你--”
  辛欣聽著雨果的話,心下生起氣來,感情他是在怪我,自作多情地給波特長工資。可他還是心平氣和道:“這些事,我不知道。不過長不長工資和他要不要兒子的錢是兩碼事兒。我覺得你該長,他也該長。就這麽簡單。”
  雨果悻悻離去,辛欣也覺著無趣。好好的一件喜事,卻搞得雨果一肚子的不樂意。真有這樣的員工,你對他再好,他也不知足。
  果然不出辛欣所料,一個月後,他拿到了百分之二十的分紅支票。可有關副總裁的任命卻一直沒下來。更奇怪的是,總裁最近見到他有些躲躲閃閃。可他還在安慰著自己,中國不是有句話:好事多磨嗎。
  老波特長了四千多塊錢,日子卻還是一樣的過。天天還是拖著轟轟隆隆的老福特上班來,回家去。
  “你怎麽還沒買車?”一天,辛欣終於忍不住了。
  老波特不好意思地撓撓短曲的白發,滿臉通紅地嗬嗬笑道:“我還是有點舍不得老福特。”
  辛欣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看來,雨果說得一點不錯,真是自己自做多情了。
  沒過幾天任命下來了,卻不是辛欣的,而是計算機維修部的主任--德裔人布賴恩。布賴恩比辛欣大幾歲。大學畢業後來公司做實習工,專門管理計算機。布賴恩平日裏話不多,隻有在重要場合,才把他的口才嶄露得淋漓盡致。布賴恩被委任副總裁,辛欣先是大吃一驚。可又仔細想想,也很自然。布賴恩的部門雖不能為公司帶來利潤,但也不可或缺。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先天性優點--和總裁一個族裔,都是德裔人。公司多嘴的員工曾經戲稱布賴恩是總裁的幹兒子。辛欣甚至留心過,他們兩人還真的有點像。
  事已至此,辛欣也無話可說。可如今每日上班,卻不知怎的別扭了起來。雖然他還保持應有的風度,見到上麵的人仍然畢恭畢敬,對下麵的人仍溫文爾雅,工作照樣一絲不苟。但曾經讓他如魚得水的公司,突然之間就結了冰,讓他窒息、透心的冰。有一天,他猛然抬頭,舉目一看,才意識到:原來,世界竟然這麽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辛欣把三年多沒碰的履曆加減一番後,把它撒向大世界裏一闖蕩,出乎他意料,竟然暖身運動還沒結束,已有好幾家公司叫停。他這才猛然悟禪機:原來,自己身上到處都標著價格不菲的美元。
  辛欣辭職沒有張揚,一早上班,平靜如常地來到總裁辦公室,遞上一信封。總裁先是表示惋惜,然後又惺惺作態地詢問了一下新公司的情況。一聽是競爭對手,臉上就看不出是啥顏色了。踏出總裁辦公室那一步時,辛欣本來還殘留著的某種不安,突然就灰飛煙滅了。這世界,誰跟誰,不就是那麽回事兒。連生活在一起七年有餘,當初山盟海誓過的女友不是說走就走了嗎?
  “小老弟,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我到處找你呢。”老波特樂嗬嗬地迎麵走來,拍了拍辛欣的肩膀。
  “找我什麽事?”辛欣沒了心情,也沒了好氣。
  “好事,大好事。”說著,老波特勾勾手指頭,道:“給你看一樣東西。”
  辛欣猜想老波特一定是要他驗收今天要交的貨。每次項目交貨前,他都得囉哩吧嗦地解釋一番。這麽想著,他搖了搖頭:“以後不用找我看了。我已辭職了。”
  老波特愣住了,用一種好奇的目光審視著辛欣。那目光在辛欣的眼裏就變成了懷疑。要是平日,他會不厭其煩地解釋,可今天,他不再有那個義務,也沒那個心情。
  “這樣做對你更好。”老波特不動聲色,吐出這麽幾個字。
  辛欣突然笑了起來,他沒想到老波特會這麽說。這個平日裏少語,卻嘻嘻哈哈的老家夥,竟然似乎明白他的苦衷一樣。辛欣這麽一笑,老波特這才點頭嗬嗬跟著笑了。
  “嘿,你還是得看我的好東西。”老波特詭秘地指著公司的停車場。
  辛欣眼睛一亮,大叫了起來:“你買新車啦?”
  老波特眯縫起一隻眼,眨巴著,臉上掩不住的春光般的興奮。
  “走,走。”辛欣邊往外走,邊興奮地叫道:“讓我猜猜,肯定是輛吉普,這沒錯的。應該是深灰色,深灰色最配你這個老家夥。嗯--,你不喜歡日本車,那肯定是美國牌,不能再是福特了,大眾的,不,應該是克萊斯勒的牧馬人,或者是自由人。都很適合你。”……
  老波特隻是笑,辛欣每說一句話,他就像隻老白鵝地點頭。
  “哦--,我已想像出你駕著牧馬人,帶著魚杆去釣魚的那付得意樣了,我要忌妒你了。我--”辛欣激動得很很捶了老波特一拳。
  停車場上,辛欣快速掃射一遍,沒見能和自己的四飛人並駕齊驅的吉普。他不信,又更仔細地掃視了一遍,還是沒有。他迷惑地看了看老波特,問:“停哪兒了?”
  老波特不說話,麵帶笑容地走到了四飛人跟前,說:“這不是嗎?”
  什麽?辛欣剛想發作,突然意識到,老波特的視線並沒聚焦在自己的四飛人上,而是四飛人邊上的那輛。他這才把視線移過去,映入眼簾的是輛白色的福特轎車。“不是買了新車嗎?怎麽還是這輛?”他大叫起來。
  “你再看看。”老波特兩眼眯眯的,滿臉一個笑字。
  辛欣又仔細一看。哎,是不大一樣,好像新了點,車體比以前的也大了點;形狀也不再像那種老棺材,渾圓現代派了不少。
  “給我看這個破車幹嗎?你的新車呢?”辛欣不耐煩地叫喊。
  還沒等老波特開口,辛欣的心突然一沉,再看老波特,他的心更是咚咚往下沉。天哪,這老家夥不會這麽沒出息吧?買來買去,叫了這麽多年的夢,竟然又買了一輛福特?還是個舊的。
  見辛欣一個勁兒的搖頭,老波特上來拍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說:“小老板,你真聰明!”然後笑嗬嗬地看著那福特道:“九六年的,才三萬多邁的裏程,裏外都澄新澄新的。還不錯吧?”
  刹那間,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團火來,直衝辛欣腦頂。他一甩手把老波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打掉,哭喪般地大嚷:“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老波特呆站著,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收盡,道:“你看,我還是舍不得那個陪了我二十多年的老福特。所以,把他捐掉時,我答應他,把他的孫子接回家。”說完,他嘿嘿傻笑兩聲。
  “你--,真是的--”辛欣覺得胸中突然沸騰了起來。他盡量壓抑著,視線卻已是霧氣迷漫了。他別過臉去,望著遠處。自己這是怎麽了,女朋友離去的時候,他的眼也沒潤過。
  周五是辛欣的最後一天,下周一,他就要去新公司報到了。他的辭職,似乎在公司裏沒有引起該有的騷動。新任副總裁像已做好了接管他工作的準備了似的,甚至沒與他交接一番。人走茶涼,可如今,人還沒走,茶已結了冰。原本以為生產部這一攤非他莫屬。卻原來這地球離了誰都照轉,說不定轉得更好。也罷,也罷了!
  全公司的人,隻有老波特說要為他送行。中午老波特準時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還是那麽笑嗬嗬,樂滋滋地道:“你今天一定得坐坐我的新車。”
  就別提你那輛新車了,明明是輛舊車,恬不知恥的。這麽想著,辛欣卻順從地點了點頭。
  辛欣一向不喜歡美國車,覺得美國車設計蠢笨,價格性能比和小日本車不可同日而語。可坐在老波特的老福特的孫子車裏麵,他卻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的大氣和舒適。竟然是這樣?美國車,也有美國車的優點。
  “你的魚杆放得進來嗎?”辛欣問。
  “沒問題。這小福特比他爺爺可又靈活又豪華呢。”老波特得意非凡地駕著車,那樣子竟讓辛欣想到了唐吉柯德那怪物。豪華?辛欣心底發笑,這就是老波特的豪華。可憐的老東西。
  “你去哪兒?”辛欣突然才意識到老波特竟開上了高速路。
  “去了你就知道了。”老波特故意秘而不宣,衝他一眨眼。
  車緩緩地開進了機場邊上希爾頓大酒店的停車場。辛欣急了,叫道:“怎麽上這兒來了?”
  “請你吃飯。”老波特笑著回答,把車停了,鑰匙轉了下來。
  “你怎麽--?”辛欣心跳加速了起來,這哪裏是老波特來吃飯的地方。可老波特的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走吧,小老板。”
  兩人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邊坐下,辛欣更沒想到的是老波特還預訂了座位和午餐。
  “你來過這裏?”辛欣問,窗外的大海湧起波濤,一次次拍擊這岸灘,一下下撞擊著辛欣的心窩。
  “開什麽玩笑。”老波特道:“平生第一次。”
  辛欣突然一陣暈眩,好像自己是坐在船上。他定了定神,又問:“怎麽會想到來這裏?”
  老波特又嗬嗬笑起來,道:“說了你不信,是我太太讓我來這裏的。”
  辛欣一臉狐疑,喃喃地道:“你太太?”
  “她說你是個好人,也是恩人。要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買新車。所以,她讓我今天好好招待你,一定得讓你滿意。”
  辛欣不好意思起來,直說:“別這麽說,舉手之勞而已。”
  老波特卻突然嚴肅了起來:“可因為你給我們提工資的事,搞得你沒能升任副總裁。”
  辛欣不屑地搖頭道:“跟你們無關。”
  老波特歎息:“雖然我老了,但這個公司我知道。像你這樣好心對待下屬的,怎麽能做副總裁?”
  辛欣仍不以為然:“你不能這麽說。按資曆和個人關係,副總裁這個位子都應該是布賴恩的。”
  “布賴恩曾得意地說,你把公司當成慈善機構了,總裁對你有看法。”老波特那樣子極其認真。
  “哦--”原來是這樣。辛欣一下子明白了,大張著嘴,卻不想和老波特再多談此事。
  “老波特,告訴我為什麽不買輛吉普?鬼才相信你還喜歡福特。”辛欣為此一直耿耿於懷。既然他兒子給錢他不要,那就不是錢的問題。可他為什麽要作踐自己買這麽一輛舊車,還樂得屁顛屁顛的。
  老波特臉上的笑容定住了,一會兒,才鬆弛了下來,道:“人總有辦不到的事情。況且,夢想就是夢想,不一定要變成現實。”
  這老家夥明明在搪塞:“聽說你兒子很有錢,給你錢,你卻不要。”
  老波特竟不自在地笑起來:“真不愧是小老板,什麽都知道。”
  “到底為什麽?”辛欣追問。
  老波特收起了笑容,歎了口氣。這是辛欣記憶裏,老波特的第一次歎氣。隻聽老波特說:“我是個窮人呀!父母從德國來美國後一直做苦工。當年我父親的理想就是能買一片地開墾葡萄園,生產像德國那麽好的葡萄酒。可直到死,他也沒能擁有一片葡萄園。我早年做過海員,後來認識了我年輕漂亮的太太。可她那漁場場主的父親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所以,我們私奔了。我們那時真是一無所有呀。”
  老波特注視著大海,海麵上正有一艘海輪緩緩而去。
  “後來,我來到了這家公司做手工繪圖的學徒工,半年後轉為正式工,生活才算有了依靠。三個孩子跟著降臨。一家五口人,一直靠我這點工資生活。雖然不會餓死,但是過的卻是窮人的日子。不過,我們過得很快樂。我一直對孩子們說:幹你們想幹的事,不要隻為錢而活。大兒子確有出息,讀完高中後,去葡萄園打工不久,做了園主的女婿。老園主去世後,家產都留給了他。他算是完成了我父親生前的夢想。他的確很出色,越做越大,也總是要給我錢。”
  “那你為什麽不要?”辛欣迫不及待地問。
  “那是他的錢,我怎麽能要?”
  辛欣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麽邏輯,想起自己父母,哪裏有給錢不要的,雖然嘴上說是不要,最後錢還不都是揣進了腰包。可話又說回來了,孩子給父母錢理所當然的嗎。
  “我雖然掙的不多,但是,人,掙多少錢,就該過多少錢的日子。哪能拿著別人的錢買車,買房?那樣的話,這車我開得不會痛快,這房子我住著也不會舒坦。”
  “那你這輩子能甘心嗎?”
  “沒有什麽不甘心的。心裏踏實,就會快樂。”
  “不開新車,大住大房子,有什麽好快樂的?”
  “當然會!”老波特看著辛欣,好像他這個問題問得很可笑。
  辛欣語塞,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卻無語。
  “快樂是一種選擇。你選擇了快樂,快樂才會選擇你。”
  “快樂是一種選擇?是嗎?”辛欣重複著,似在反問。
  “聽過一個故事嗎?兩個人同時遇上了車禍,都受了傷。選擇不快樂的人說:我怎麽這麽倒黴,碰上這種倒黴事。而選擇快樂的人卻說:我真幸運,遇上車禍竟然大難不死。”
  辛欣不語,心裏卻道:原來,老波特真的沒錢買新車。
  那頓午餐,花了老波特近兩百元。辛欣過意不去,堅決要和他平分。可老波特執意不肯,說:“我這樣做是因為我會快樂。”
  六,七年過去了,辛欣還在那家公司裏工作著,沒有升任副總裁,但他也沒有再離去。那輛四飛人也舊了,該響的地方不響了,不該響的地方卻開始響了起來,還送進車鋪裏大修了兩次。辛欣新交了女友,似乎也不如以前的,卻終於算結了婚,也有了孩子。還買了一輛新寶馬。日子過得真的夠快樂。可是,辛欣卻一直都沒把那四飛人吉普賣掉。當太太每次抱怨他為什麽不把四飛人賣了的時候,他隻是沉默地報以一笑,心裏卻悄悄地念叨:老波特,我還一直記著你和你的夢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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