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旋律
我來文學城的時間不算長,開始寫自己的博克也是顫顫悠悠的,老有那種“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覺,有時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美,穿越了時空,跨過濁世的屏障,飛向遙遠無垠的天際,宛如午夜怦然升空的焰火,在心中綻放了一株株娥娜多姿的花束.我被自己的奇妙遐想感動著, 經常是折騰的夜不能寐. 然而當我欣然命筆時.它們又似乎煙消雲散了. 即使浦捉到一個尾巴,寫出來也是單調生硬的句子,就象初學鋼琴的孩童,反複彈奏著“1234567…”. 這不由的讓我想起了多年前聽過的一個笑話,說有一個人第一次見到大海,激動不已,詩興大發的張開雙臂衝向海邊,大喊著:“大海呀!”一下子想不起詞了.後麵是有兩個版本,其一說:“你怎兒這藍呐?”(用北方地方口音),其二說:“你他媽的真藍!”.但願我寫作時不要遭遇這般的尷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躍然紙上, 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我很敬佩那些名作家們,他們的筆鋒犀利,真象是神仙握著他們的手,那些優美的句子如吹肥皂泡般,一串串跑出來.象我喜歡的作家張愛玲,她的文筆很是了得,沒有非常華麗的辭藻,也沒有語態凝重的句子,就是用那些樸實的語言和比喻,象泉水般涓涓的湧出,可就是那麽的貼切,說出了正是你想說出的話,道出了你想要表達而又表達不出的意思,那般的沁心入骨,使你難以忘懷.象她說到錢時:"我喜歡錢,因為沒有吃過錢的苦,不知道錢的壞處,隻知道錢的好處.”又如她說: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麵長滿了虱子”,簡練而精辟.還如她在傾城之戀開始寫到: “胡琴咿咿啞啞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上的故事是應當由光豔的伶人來搬演的,長長的兩片紅胭脂夾住瓊瑤鼻,唱了、笑了,袖子擋住了嘴……”.這是何等優美的句子,讓你讀一次,歎一次.還是在這部書中描寫戰爭的環境那段:“吱呦呃呃呃呃……然後:‘砰’,落下地去。那一聲聲的‘吱呦呃呃呃呃……’撕裂了空氣,撕毀了神經。淡藍的天幕被扯成一條一條,在寒風中簌簌飄動。風裏同時飄著無數剪斷了的神經尖端.” 描述的形象而逼真, 身臨其境也不過如此吧?!
正象胡蘭成說:“讀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出了音樂”.她的語言帶著美妙的旋律,象舒伯特的小夜曲在你耳邊鳴奏.好的作家總是三位一體的描述,透過她們的字裏行間,一副立體畫就顯現在眼前,穿過畫麵又聆聽到悅耳的聲音,讓你沉醉其中,流連忘返.
說到語言,讓我不能不想到揚絳的《我們仨》. 是我的朋友隔著萬水千山給我捎過來的. 起初,我並沒有留意,可是這樣似乎名不見經撰的小冊子,連名字看起來都是這樣的簡單平常,它卻如此重重的震憾了我,讓我牽腸掛肚,以致讓我猶如教徒看聖經一般,放在床頭,一有空就拿起來看,我已看了多遍,偶爾還忍不住拿出來溫故.書中並沒有多少噱頭,敘述都是平常的生活,但揚絳這位造詣雄厚的真正的大學家,用的都是淡淡的句子,也不渲染和誇大,可就是牽著你的手,讓你跟著她走進她書中的世界,去體驗著他們三個博大充實的精神境界. 這是怎樣的一個家呀,三個人對知識的渴求象饑餓的孩子,守著蜜糖罐,吸允著,咀嚼著,甜蜜的美味讓他們陶醉,外麵的惡雨腥風又有何相幹呢?熱愛讀書已讓他們到了超然忘我的地步.所以他們有著不同凡人的境界和樂趣.他們樸實和不求名利的作風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象錢鍾書說:“有名氣就是多些不相知的人,我們希望有幾個知己,不求有名有聲.” 如: “我們從來不唱愛國調,非但不唱,還不愛聽” 一語道破他們做人的原則,讓你肅然起敬.揚絳以她嫻熟的筆韻把他們的愛情和家庭裏濃濃親情徐徐的道來,用了很多生動的細節描述,每一個細節都是一朵浪花在你的心中激蕩.象錢鍾書說他做了壞事,第一次是把墨水瓶散到了桌布上了,揚絳說:“不要緊,我會洗.”第二次又把台燈弄壞了,揚絳還是說:“不要緊,我會修.” 生動地展現了一個知書達理的賢惠妻子,如果天下妻子如揚絳這般,我想婚姻世界哪裏還會有那麽多的硝煙?還有描寫他們可愛的女兒阿園那些事情也是精彩紛呈,如阿園學字,看“精赤人人”,以及文革時,買了人造棉給媽媽縫睡衣,給爸爸買了夾心糖,還細心的將糖紙撥去,活脫脫一個父母的”貼心小棉襖”.最讓人肝腸欲斷的就是她自己已病入膏肓,趟在病床上,還惦記媽媽的起居飲食,寫了簡單菜的做法.感天動地的好女兒,一個可造之才和讀書的種子確過早的香消玉殞了. 看到如此溫馨的家庭失散在古驛道上,哪個讀者不會為之動情?那份淒婉和悲泣,如同聆聽小提琴曲<<梁山泊與祝英台>>.我以往並不喜歡讀描寫夢境,可是揚絳手下的夢似現實,現實如夢,你已經很難把二者分開了.難怪這本書是老少皆愛呢.
今生今世大概隻能仰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高度了,不過也不放棄“磨鐵鋤”,在敲敲打打的練習聲中鳴奏自己的心曲,在修修改改中升華自我,想來也是人生的一點兒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