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邊的姑娘

我是一個簡單的女生,一個喜歡大海的女生. 如果我們是知己,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海邊走走,看看,聽聽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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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娘.嗩呐(轉篇感人的) (圖)

(2005-10-16 20:07:27) 下一個

我出生時,由於父母鬧離婚,我被送到了鄉下,讓一個長得像男人一樣五大三粗的啞巴女人當我的奶媽,她就是我的啞娘。 
  在我去啞娘家之前,啞娘出生三個月的孩子夭折了,於是,我成了啞娘和她的丈夫駝背叔的精神寄托。他們把我當成親生兒子,把所有的關愛都給了我。駝背叔會吹嗩呐。那時,每逢村裏有紅白喜事,駝背叔都會被請過去。隻要駝背叔的嗩呐一響,周圍的喧囂立刻停止了。男人們忘記了抽旱煙,女人們忘記了納鞋底,孩子們也不哭不鬧了,紛紛睜大了好奇的眼睛。駝背叔的手指輕輕抖動著,或悠揚,或哀婉,或激昂的曲子便從手指間汩汩流淌出來。《百鳳朝陽》鳥語花香,《風攪雪》氣勢磅礴,《十麵埋伏》扣人心弦,《哭墓》讓人斷腸…… 
  每次吹完,紅白喜事的主人除了給駝背叔一點錢外,還會送上在當時極為珍貴的肉夾饃——雪白的饅頭,油汪汪的肉,看了就讓人流口水。駝背叔舍不得吃,把肉夾饃揣在懷裏,帶給我。看著我香甜地吃完,駝背叔和啞娘總會笑得很開心。 
  大雪紛飛的日子裏,啞娘把土炕燒得暖暖的,我依偎在啞娘的懷裏,邊看著啞娘納鞋底,邊聽著駝背叔吹嗩呐。駝背叔的嗩呐總能把我的心帶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然而,好日子總是短暫的。 
  在我四歲那年,駝背叔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死了。我清晰地記得,駝背叔臨終前,眼角掛著一滴淚。那滴淚在秋陽下抖動著,閃爍著,年幼的我未能從那滴淚裏讀出什麽,直到現在才明白,那滴淚裏滿含了牽掛和不舍。 
  駝背叔走後,村裏人都勸啞娘把我送回去,趁年輕改嫁個好人家。啞娘緊緊地抱著我,拚命地搖頭,時不時地用滿是驚恐的眼睛向四周望一望,仿佛怕別人把我從她的懷裏搶走。 
  沒有駝背叔的日子裏,我和啞娘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艱難。啞娘惟一能掙錢的活計是做豆花。每天深夜,在昏暗的燈光下,啞娘推著沉重的石磨,一圈圈地轉著,看著潔白的豆漿汩汩流出。磨完後,啞娘顧不得抹去沁滿額頭的汗珠,又把豆漿裝入大瓦缸,端上鍋,生起火,這時,她才能稍稍喘口氣。 
  天不亮,啞娘便領著我出門了。啞娘不能叫賣,隻好拿起駝背叔留下的那把嗩呐,用嗩呐代嘴叫賣。由於底氣不足,啞娘總把嗩呐吹得很刺耳,那刺耳的嗩呐聲伴隨了我整個童年。沉睡中的人們聽到嗩呐聲,就披著衣服,惺忪著蒙睡眼,把一張張毛票遞給啞娘,換取一碗碗熱氣騰騰的豆花。 
  村裏的孩子看見啞娘,總跟在她後麵起勁地喊:“啞巴婆,吹嗩呐,嘴巴鼓得像蛤蟆……”啞娘沒有聽力,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不時地回過頭衝他們笑一笑。 
  我漸漸懂事後,啞娘成了我的恥辱。每次和同學們在一起玩時,總有人用手做出吹嗩呐的樣子,發出怪叫。這時,其他人就哄堂大笑。我拚命捏緊了拳頭,臉漲得通紅,不知該轉向哪裏。 
  我回到家,大聲向她喊:“你為什麽是個啞巴?為什麽!你送我回我自己的家,我再也不要呆在這兒了!” 
  啞娘聽不見我在說什麽,但她似乎從我的表情中讀出了什麽,默默地站在一邊。淚,像從傷口流出的鮮血,無聲地順著啞娘的臉頰靜靜地流淌著…… 
  以後的日子裏,我很少搭理啞娘。我把同學們對我的嘲弄全化成了對啞娘的仇恨。那時,我隻有一個願望:趕快考上初中,去縣城讀書。那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我有一個啞娘了。 
  終於,小學畢業了,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一中。我住進了學校,一個多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啞娘都會打量我許久。當她伸出手,想摸摸我的頭時,我會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她。啞娘伸出的手就怯怯地縮回了,她的臉上有孩子般的不知所措和難過。 
  初二那年冬天,我感冒了,周末沒有回家。星期天早上,我正在宿舍裏躺著,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嗩呐聲。是啞娘的嗩呐聲!我的心急速地跳了起來,難道是啞娘來了嗎? 
  許久,我走出宿舍。屋外,飄著大朵大朵冰冷的雪花。 
  在學校門口,我看見了啞娘。她已被白雪覆蓋了,如同一個潔白的雕塑。寒風卷著雪花,不停地撲打著啞娘的身子。啞娘瑟縮成一團,她用凍得紅腫的手緊緊地握著嗩呐,邊吹邊向四周焦急地張望著。 
  看見我,啞娘露出興奮的神情,嗩呐吹得更響了。 
  聽看門的大爺說,啞娘天不亮就來了。那天,雪下得很大,縣城離家裏有三十多裏路,我不知道啞娘是怎樣走過那些崎嶇不平的山路的。看門的大爺看不懂啞娘的手語,不讓她進,讓她站在門口,這一站,就是整整一個早晨。萬般無奈之下啞娘吹起了嗩呐,以此來呼喚我。 
  我把啞娘帶到了宿舍,讓她暖一暖。啞娘比劃著告訴我,她聽村裏的孩子說我病了,不放心,來看看。她望望我,又比劃著說:“我一會兒就走,你的同學不會知道我是誰。” 
  我驀地感到一陣鑽心的痛,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無法體會啞娘此刻的心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苦澀的。我激動地比劃著告訴啞娘:“沒關係,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啞娘。” 
  啞娘笑了,很欣慰,眼睛裏卻有點點淚光在閃動…… 
  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我回到家,發現院子裏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那個人看見我,顯得很激動,他抖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啞娘從屋裏走出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啞娘比劃著告訴我,那個人是我的父親,他要帶我走。 
  我望著眼前這個人,他是那樣的陌生。我曾在腦海裏無數次想像過父親的樣子,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他不知道在我的心裏,隻有一個父親,那就是我遠在天國的駝背叔。 
  夜裏,我和啞娘並肩躺在土炕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啞娘也是。 
  窗外,月亮像一柄鉤子冷冷地勾著我們的心。我轉過身去看啞娘時,啞娘正在默默地看著我。我忽然發現,啞娘老了,她的兩鬢有了白發,不知何時,歲月悄悄地把痕跡留在了她的臉上。 
  我們相對無言,用眼睛躲躲閃閃地交流著。 
  天不亮,啞娘就起來了。等我醒來時,啞娘已烙好了厚厚一遝我最愛吃的蔥花餅。 
  “啞娘,我不想走,我走了,就沒有人和你做伴了。”我比劃著。 
  啞娘勉強笑笑,比劃著:“有空回來看看啞娘,啞娘給你留著大紅棗。” 
  父親來了。他把一遝錢遞給啞娘。啞娘沒有拿,比劃著說,留給我上學用。 
  我被父親推上了車。在車開動的那一瞬間,啞娘撲上來,在我臉上狠狠親了一下,幾滴冰涼的淚蹭在了我的臉頰上。 
  車開了,我趴在車窗上拚命地喊著啞娘,啞娘淚眼蒙,無力地向我揮著手…… 
  車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緩緩行駛。 
  我忽然聽見了熟悉的嗩呐聲。是啞娘!是啞娘! 
  我一陣驚喜,連忙把頭伸出窗外。我看見我的啞娘站在一個高高的崖畔上,對著遠去的我憂傷地吹著嗩呐。車開得太快了,後來我把脖子都扭疼了也看不到啞娘,我忍不住哭出了聲。 
  回到城裏才知道,父親再婚後,一直沒有孩子,無奈之下,他想起了我,把我接了回去。雖然那個嘴唇塗抹得無比鮮紅的女人對我還算可以,但我還是感受不到家的溫暖。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我的啞娘,想念那個給了我溫馨,給了我歡樂,給了我無私關愛的偏遠山村的家…… 
  後來,我曾回去看過啞娘幾次,每次都是匆匆去,匆匆歸。走時,總能看見啞娘不舍的目光。啞娘每年都會托人給我捎來大紅棗和棉鞋。大紅棗被那個女人吃得一顆不剩,棉鞋被她撇著嘴扔進垃圾箱。在那個女人扔掉後,我總會偷偷撿回來,藏在我最貼心的包裹裏。我知道,這雙棉鞋裏,針針包含著啞娘對我的思念,線線包含著啞娘對我的牽掛。 
  終於,我大學畢業了,我興衝衝地趕回去,準備告訴啞娘,我可以養活她了,啞娘卻走了。她走得很匆忙,很匆忙,她還沒穿我給她買的新衣服、新鞋子,還沒戴我給她買的新手套,還沒嚐我給她買的好吃的,就被一黃土掩埋了。 
  望著那個小小的墳頭,我想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恍恍惚惚,像在做一個夢。 
  聽村裏人說,啞娘走的時候,懷裏抱著一個木匣。打開木匣,裏麵有一張我的照片,還有我戴過的長命鎖,啞娘走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門口看,似乎在等待什麽……啞娘下葬的那天,天上飄著蒙蒙細雨。聽說,好人死了,上蒼也會傷心的。啞娘,那是上蒼為你流的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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