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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西根的冬雪從十一月下到第二年五月,毫不客氣地把其他三季壓縮在半年時間裏。春、夏、秋三季則抓緊時間,在最短的時間顯極輝煌。往往枝頭剛見嫩綠,夏天就到了;你還沒欣賞夠那碧綠,金秋就充滿你四周。
那是九十年代的初秋。一年一次的藝術節在密西根那所著名大學的小城舉行。引人注目的瓷器、彩色玻璃、各流派繪畫藝術品目不暇接,各種藝術攤點接此鄰比。但很快,我的新奇感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審美疲勞。
突然,一個顧客很少的攤點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因為這裏有密西根這個保守地區罕見的裸女圖,也不是因為這裏有嘩眾取寵的行為藝術。而是這攤點的招牌上,有地地道道的四個中文字:“革命書店”,攤點裏,掛著紅色的肖像-偉大領袖毛澤東。
我走到攤前,與守攤的白人男女搭話:你們的攤子很另類嘛。
看攤的男青年坦然地笑著說:“因為真理像珍珠般難得,不是像野草般肆意生長。”
他給我介紹攤上的書籍:作者是馬恩列斯毛,外加托洛斯基格瓦拉。有關中國的書籍主要是文革時期的經典:《豔陽天》、《金光大道》、《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當然都是英文版的。但,我沒發現戈爾巴喬夫和鄧小平的著作。
我說了一句很傻的話:你們這裏沒有《鄧小平文選》嗎?
“當然沒有!”
我繼續犯傻(不是裝傻):為什麽?
不知何時我旁邊站著一位青年白人女性,這時插話了。我與她的問答翻譯成中文就象是京劇《杜鵑山》中黨代表柯湘與內奸溫其九的對話:
“洋柯湘”說:“他出賣革命、背叛工農!”
我:你血口噴人胡亂猜疑。
“鐵證如山有根有據!”
她從攤上拿起一本雜誌:“你來看!”
她在氣質上已經壓倒了我。
若有人在旁拍下一張照片,絕對是《杜鵑山》劇照的翻版:一邊是大義淩然鬥誌昂揚的她,一邊是縮首彎膝張口結舌的我。
“洋柯湘”:“鄧否定文化大革命,名義上是為了廣大群眾的利益。但,他在‘六四’向人民開槍,已證明他為人民利益否定文革是假,背叛革命鎮壓人民是真。”
我說:六四是鎮壓你們美國政府支持的反革命暴亂。
“洋柯湘”:“不對。”她翻開那本雜誌,指著那些照片:“六四前人民遊行時打的是共青團旗,舉的是毛主席像。”
她見我盯著攤上那張《杜鵑山》劇照,不由笑了。一把拉起半蹲著作溫其九狀的我說:“太傻了。你不必演戲了。這不是劇場。”突然她拿著雜誌愣愣地盯著我:“這照片裏舉著毛頭像的人不就是你嗎?你應該知道那時的真實情況呀!為什麽你剛才說那些混話?”
我說:在你們眼裏我們中國人長的都一樣。這個人肯定不是我。
“洋柯湘”緊盯著我的眼睛,似要辨別我話的真偽。左眼對右眼,眼眼相對。我毫不客氣的接受挑戰。這是一場意誌的較量,看誰把眼睛先漂移開。
她的眼珠是綠色的。晶瑩的象寶石。透過瞳孔,我看到的是波瀾不驚的月下深潭。
記得青春期的時候,總覺得同齡異性的眼睛特別明亮,看到時總有怦然心動的感覺,與她們對視時總覺的心底那些犄角旮旯的齷齪赤裸裸的被對方盡收眼底,眼睛總是似乎失控濕乎乎要流淚。上大學後,這些感覺就消失了。
但此刻,這種早已封存的情感不知從哪個暗室泄露出來,壓都壓不住。我的眼睛在濕,我的眼淚要淌。
在她眨眼的一刹那,我眨眼了。
我的聚焦從對方的瞳孔擴大到臉龐。那審視的眼神不知何時添了些許柔情。
我們互留了姓名電話。“洋柯湘”的名字是瑪麗。
看攤的小夥子說很高興你們這麽認識了。瑪麗雖然很年輕,確是這些革命雜誌裏很多文章的作者。
瑪麗有一個很奇怪的觀點:六四鎮壓的不是民主運動,鎮壓的是毛澤東思想武裝的人民,反的是毛澤東思想。我當時認為不值一駁。隨即把它扔進了心靈的垃圾箱並進行了清空處理。但不知為什麽,往往在我稍不留神處,她的這句話便冒出來,在我的頭腦中遊蕩。
看來我中了思想病毒了,得進行殺毒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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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基於事實的合理結論.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 選擇不同的事實去維護自己的觀點, 即百花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