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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禪大師的儀仗兵 4

(2008-04-02 20:02:28) 下一個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7

19374月底,專使行署離開西寧前往玉樹。
這時候,青馬對紅軍西路軍的清剿已告結束,馬彪的“青南警備旅”陸續返回駐地,行署的人馬正好與他們同行。
在路上,軍官們說起河西戰場上的事情。
按青馬騎兵的說法,進入2月份以後,西路軍就敗局已定了。紅軍既不熟悉地形、也不了解氣候,他們的衣裝單薄,在寒冷的荒原裏,不烤火取暖會被凍死,而隻要一生火、青馬部隊就能順著煙霧追蹤過去。彈盡糧絕、精疲力竭的南方步兵根本無法抵抗北方騎兵的衝擊,全軍覆沒隻是早晚的事情。
被包圍的紅軍若想不當俘虜,隻有選擇自殺。有一片小山坡,坡上隻有四棵樹,卻有三十多個紅軍戰士吊死在那裏,樹下全是摔爛的步槍零件、樹幹上留下了四個大字——“至死不服!”
那悲壯的場麵,就連久經沙場的青馬老兵也感到震驚。

這些事,“青南警備旅”的軍官願意吹,蔡智明他們也願意聽,可新任“護送專使”趙守鈺卻很不高興,潑冷水說:“紅軍並未襲擾青海,馬子香草率用兵,大可不必”,還說“外敵當前,身為軍人卻忙於內亂,毫無光榮可言……”
趙守鈺是個“少將加中將銜”的老軍人,曾經是西北軍的軍長,還當過西安警備司令和鄭州警備司令。別看現在不帶兵,可資格卻很老,他當騎兵師長的時候,馬步青是他手下的旅長、馬步芳還隻是個團長。所以馬彪的部下雖然被譏諷了幾句,卻也拿這個“護送專使”沒辦法。
蔡智明並不知道,趙守鈺此時已經與紅軍建立了秘密聯係。
趙專使的秘書吳波是中共地下黨員(後任財政部長),專使行署的辦事員張文彬(紅三軍團保衛局長,44年犧牲)、劉秉琳(後任山東省副省長)也是共產黨的幹部。趙守鈺把他們留在西寧,利用行署的名義開展活動,並最終促成了張琴秋、王定國、徐立清(開國中將)、黃鵠顯(開國少將)等紅軍幹部的獲釋。


510日,大隊人馬渡過了黃河
黃河以南是所謂的“安多地區”,這裏雖然仍屬於青海的省治,但就風俗人情而言,卻已是另一個世界了。
民國時期,習慣上把藏族民眾分為幾類:西藏的叫“藏人”、西康的叫“康人”,安多地區的藏民叫“番人”。
當時,拉薩是西藏的權力中心,“藏人”普遍聽從噶廈府的指揮;在西康,經過趙爾豐(清末四川總督,人稱“趙屠夫”)的幾次鎮壓,“康人”已經比較遵守內地的法治。而惟獨“安多地區”沒有集中的權力係統,“番人”既不服從西藏的領導、也不接受內地的指派,顯得特立獨行。
掌握“安多”統治權的是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領(土官頭人),他們奉行的是鬆讚幹布的“吐番十六條”(也就是唐朝時候的法律),這裏的司法機關是當地的寺院。
喇嘛擔任法官,斷案的辦法也很特別——他們弄不清真偽的時候,就叫訴訟人在油鍋裏撈東西——也就是說,打官司必須不怕疼,誰敢把手伸進滾燙的熱油中,誰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樣一來,官司的結果當然是怕痛的一方認輸。
如此斷案是否科學暫且不論,卻可以有效地減少訴訟案件的發生。因此除非萬不得已,一般人很少去麻煩喇嘛法官,大家遇到糾紛就掏出武器、互相打幾槍或者捅幾刀子,自己解決問題。
在安多,殺人可以不償命,隻要依據對方的身份高低、或多或少地補償一些財物就算完事了,這叫做賠“命價”。當然,不是隨便什麽人都付得起“命價”的,絕大多數的藏民十分貧窮,連自己的命都養不活,哪裏還有閑錢買別人的命。這種“花錢買命”的辦法隻是對部落首領和莊園主比較有利,因為下等人的“命價”還不如一頭犛牛,對富人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藏區的貧富差距非常大。有錢人居住在樓房裏,領主的莊園裏有城堡、寺院的裝潢更是金壁輝煌。僧俗官員穿著絲綢衣服和貂皮長袍,擁有大量的金器和銅器。而普通藏民則穿著光板的羊皮襖,一天吃不上一頓飯;住的是牛毛氈房,屋裏和屋外一樣濕;晚上裹著羊皮襖、躺在地上睡覺,患風濕病的人特別多。
當地的生產條件十分落後,耕地的耙子是木製的、鋤頭是石製的,很少使用鐵製的農具。醫療條件也十分簡陋,主要依靠喇嘛的法術治病救人。
在“番人”的觀念中,藏區是觀音菩薩的地盤,內地是文殊菩薩的地盤,如果觀音派來的喇嘛治不好病,就隻好找文殊派來的漢人想辦法。所以,他們看見行署的人馬開過來,就立刻圍著蔡智明他們討要藥品。
蔡智明根本不會看病,青馬的軍官們也不會,可大家早有準備——藏民的毛病左不過是風濕痛,軍隊的藥箱裏有的是鎮痛劑,見到病人就給幾粒——藏民們吃下去立竿見影,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於是高興地稱內地軍人們為“金珠瑪米”,意思是“文殊菩薩的兵”。

既然是“金珠瑪米”,就可以到部落裏麵參觀參觀。
讓蔡智明比較驚奇的是,“番人”們丟了犛牛就暴跳如雷,而老婆跑了卻無所謂。這裏的婚姻很自由、離異更自由,妻子不想和丈夫過了,抱起嫁妝就走,當事人不介意、旁人也不幹涉,誰也管不著。
有的家庭沒有固定的男主人,似丈夫不是丈夫的人物來來往往,好象一妻多夫製一樣。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正牌的丈夫”當喇嘛去了,家裏隻留下女人養育子女。

藏區的男人特別喜歡當喇嘛。對此,蔡智明一開始覺得很奇怪,後來才漸漸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這首先是因為宗教的傳統。當初,鬆讚幹布娶了兩個老婆,一個文成公主、一個尼泊爾公主,可巧這兩位公主都是信佛的,成天“唵嘛呢叭咪吽”,搞得鬆讚幹布也跟著變成了虔誠的教徒,於是,佛教就漸漸成為了藏區的傳統文化。
其次是“羈糜政策”的影響。西藏地處邊疆,中央政府鞭長莫及、隻好利用宗教勢力來維護統治。
西域喇嘛得到的封號和權力是內地的和尚道士們根本無法企及的,曆代政權的特殊支持,使得喇嘛們有可能在藏區實施政教合一的管理,而藏傳佛教在政治上的巨大利益,又增強了宗教在當地的號召力。
另外,藏區的地域封閉,文化發育比周邊的雲南、四川和新疆晚了許多,人民處於比較蒙昧的狀態。再加上青藏高原的地形獨特、氣象複雜,變幻多端的山川河流和風雲雷電把大家搞得莫名其妙,因此對自然界的力量十分畏懼,這種心理上的不安全感也就間接形成了順從宗教的精神壓力。

但是,當地人願意當喇嘛,最大的因素還是經濟上的需求。
青藏高原,仿佛仙境一般的地方。但其實那些“聖潔”的雪山並不適合人類的生存,那些壯觀的神廟除了能證明僧侶的財富、並不能證明道德的崇高。
走進藏區,立刻能感受到寺院的輝煌與人民的貧困之間的巨大反差。
西陲地高氣寒、物產稀少,經濟生產以農牧業為主。農業的可耕地僅限於低穀地帶,麵積不大、糧食產量很低;牧業以遊牧為主,由於受環境的影響,效益難以提高。可是,在這樣經濟落後的地方,資產卻高度集中,藏區有限的財產幾乎完全控製在寺院僧官和世俗貴族的手裏。老百姓除了向“頭人”和寺院義務提供差役,還要承擔各種法事的費用,既沒有財產的積蓄、也沒有人身的保障。
在藏區,平民若想獲得相對安定的生活,最普遍的選擇是出家當喇嘛。因為即便是最底層的僧侶,至少也能吃上青稞飯,比普通人的處境要好一些。
藏區的寺院擁有土地、草場、森林、甚至城鎮村落,既經營農牧業也經營手工業和商業,寺院的財產當然掌握在高級僧官的手裏,但底層的喇嘛畢竟能夠通過刻苦的勞作,求得一份溫飽——這是個願打願挨的過程,平民依靠這樣的“善舉”受到了寺院的庇護,寺院也因此獲得廉價勞動力,擴大了政治和經濟的勢力。
不可否認,也有人是因為信仰而穿上袈裟的。但總的來看,藏族的貴族子弟出家為僧的並不多(除非是當活佛),甚至大活佛自己的親屬也很少當喇嘛,他們大多擔任與寺院有關的管理工作,在寺院的幫助下形成世俗的特權階層。所以說,藏區的僧侶集團和貴族群體,在根子上是聯為一體的。

當然,也有不把寺院當回事的人物,那是草地上的強盜。
貧寒出身的“安多”男子是不大可能被選中當活佛的,如果不願意入寺為僧、又想要出人頭地,就隻有尚武逞強、做個外出搶劫的英雄好漢。
盜亦有盜,強盜也有自己的規矩。他們連過路的喇嘛都敢搶,卻絕不傷害本部落的人,所以好漢們不“工作”的時候,在自己的家鄉過得體麵悠閑,就象凱旋的戰士一樣。
春暖雪融、道路暢通,這是商旅馬幫上路的季節,也是強盜們開工的時候。豪強們腰裏橫著藏刀、胯下騎著駿馬、肩頭扛著“兩股叉”的快槍,這“兩股叉”是綁在槍管上兩根木棍,射擊的時候可以放下來當支架,十分方便適用。劫匪出動總是成群結隊的,少則十幾人、多則近百人,他們在廣袤的草地上遊弋,發現力量薄弱的商隊就進行襲擊。
為了抵禦盜賊,各路商人也集結成龐大的馬隊,行商們荷槍實彈、快馬利刃,渾身的打扮也和強盜差不多。
商隊的首領通常是勢力最大的馬幫頭子,權威很高,所有依附馬幫行走的商人都必須服從他的指揮,否則就會受到“下帳篷”的處罰。在草地上被“下了帳篷”趕出隊伍,就跟判了死刑差不多,那是誰也不敢嚐試的,所以馬幫的紀律絲毫不比任何一支軍隊遜色。
商隊裏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叫做“通譯”。這個“通譯”倒也不一定比別人更加通曉方言,但他的人緣好、人頭熟。
在草地上行走,迎麵遇上另一支隊伍,大家立刻靠左集結、持槍戒備。對方是商是匪?要靠“通譯”去交涉(其實即便是商隊,如果力量過於懸殊,本來不準備搶劫的說不定也會臨時搶劫一把)。老資格的“通譯”經常能在對方的隊伍中找到自己的朋友,幾個人把手言歡一番,化幹戈為玉帛,原本是強盜的也有可能臨時改行,充當保鏢了。

專使行署和青馬騎兵一起行軍,一路上沒人敢惹硬茬子。蔡智明不免覺得有點遺憾,他倒是很願意見識一下強盜打劫的火暴場麵。
強盜沒見到,卻看見兩個洋人在雪山草地間遊走,從容自在,絲毫不覺得緊張畏懼。據說這倆人是英國的傳教士,在安多住了好幾年,他們與各部落的土官都有交情,雖然是外國人、反而比中國人更有辦法,甚至就連強盜也不來招惹他們。
這情形讓行署的官員們十分感慨,趙守鈺更是氣憤地說:“比起英國人的積極,我們的地方官員簡直就是在屍位素餐!”

1937610日,專使行署到達玉樹。
蔡智明又回到儀仗隊,和他的夥伴們聚在了一起。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8
37610日,專使行署到達玉樹。蔡智明和自己的夥伴們聚在了一起。半年不見,儀仗隊的官兵們消瘦了許多,麵容憔悴,好些人的嘴角都起了泡。
軍需官與書記官再度重逢,餘展鵬十分高興。
前段時間,大隊的文書工作是由軍需官兼任的,現在他趕緊把公文包還給蔡智明,如釋重負地說:“正好正好,你來起草匯報,我可不願意寫這個”
蔡智明知道,這是個整肅軍紀的報告。

結古鎮隻有百餘戶人家,加上寺院的喇嘛,日常居民也不過三千人。可自從去年12月份以來,這裏的人口激增,遠遠超出了集鎮的供應能力,當地的生活狀況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行轅、行署以及儀仗隊的總數不過一千左右,可是,受九世班禪鼓動而來的信徒卻有三萬之多,如此龐大的群體聚集在偏遠貧瘠的小鎮裏,糧食價格立刻上漲了五六倍。班禪行轅可以享受寺院的供應,照樣有吃有喝,但其他人的日子就過得十分艱難,一些貧窮的信徒隻有四處乞討、靠施舍度日。
班禪活佛顯然沒有太考慮人間的煙火,他能在雪山頂上變出大肥羊,在這裏卻一粒青稞也變不出來。

以往,玉樹的糧食是從四川、西康運來的,可現在藏軍阻斷了南邊的道路,川康方向的馬幫過不來,儀仗隊隻好向西寧求援。
青海本來就是個缺糧食的地方,而且馬步芳正忙著和紅軍打仗,哪裏顧得上結古鎮的吃飯問題。接到玉樹方麵的告急電文,回複總是“由寧購糧運玉,實感困難重重”……

儀仗隊的軍糧緊張,但曾鐵衷大隊長很重視紀律的約束。不但不許強征糧草,甚至規定在采購糧食的時候不能討價還價,因此半年來,部隊和居民沒有發生過紛爭。
可是百密一疏,就在行署到達玉樹的頭幾天,終於還是出事了。

結古鎮這裏的山高石頭多,卻沒有幾棵樹。
距離鎮子五裏遠的地方有一片巨大的石頭堆(嘉那瑪尼),那裏堆滿了刻著“唵嘛呢叭咪吽”的石頭。這種石頭叫做“瑪尼石”,據說可以通靈性、能夠積累功德,是個很神聖的東西——隻可惜,它隻對下輩子的命運有好處,對目前的肚皮卻沒幫助,因此在炊事兵火頭軍的眼裏,這玩意還不如牛糞管用。

結古附近缺乏柴草,燒火做飯隻能指望幹牛糞。鎮子裏的人多了,燃料也和糧食一樣的緊張,儀仗隊的炊事班每天都要到周圍的村落去收購牛糞,“嘉那瑪尼”(現在叫新寨村)也是火頭軍們常去的地方。
65日上午,炊事兵在“嘉那瑪尼”路口等來了一駕牛糞車,大家正準備迎上前去談買賣,趕車的藏民卻把鞭子一丟、跑去摸石頭了。
這一摸就摸了兩個時辰,牛糞車邊圍滿了買主,可賣牛糞的卻還在石頭堆裏積累功德。炊事兵們急了,要知道,“嘉那瑪尼”號稱世界上最大的瑪尼堆,有二十多億塊石頭,要想摸過癮,八輩子也摸不完。再說了,糞車邊上聚集著這麽多“競爭對手”,賣牛糞的也不一定能把寶貝燃料賣給漢人軍隊。
情急之下,幾個火頭軍就把鈔票塞在車轅上,自己動手搬牛糞。
這麽一來,其他人不幹了,紛紛上來阻攔,七推八推,雙方就打了起來。
炊事兵人少,拳頭擋不住、就揀石頭砸。藏民們不敢用“瑪尼石”打架,可漢人丘八卻不在乎這些,抓起刻有佛經的石頭就象甩手榴彈一樣。於是突出重圍,滿載而歸。
這當然是違犯軍紀的行為,但似乎並不嚴重,按常規處理,最多關幾天禁閉就過去了。考慮到這件事發生在“嘉那瑪尼”聖地,曾大隊長就向班禪行轅做了匯報。
沒想到,行轅秘書長劉家駒的訓令是:將肇事者處以死刑!
按照“安多”的法律,打死人都可以賠錢了事,而儀仗兵隻是砸傷了三個人,何至於要槍斃呢?曾鐵衷當即表示異議。可劉家駒(藏名“格桑群覺”,原是巴塘小學校長,“康人治康”運動的領袖)的態度卻很強硬,堅決要用喇嘛教的戒律來處罰漢族士兵。
嘉那瑪尼是“嘉那活佛”營造的石頭堆。
這位“一世嘉那”是兩百年前的活佛,往遠裏說,他是海選進決賽的“達賴靈童”(參加“金瓶掣簽”的三名候選人,冠軍當達賴、其他兩個也能當別的活佛);往近裏說,他是班禪大師的房東(九世班禪暫住的“甲拉頗章宮”,就是嘉那的寢宮)。
因此,炊事兵用嘉那活佛的石頭打架,屬於糟踐聖物的行為,必須嚴懲!

訓令下達,儀仗隊頓時就炸了。
炊事兵不肯再做飯,士兵們也牢騷滿腹:“搶牛糞是為了大家,犯了什麽死罪?”
“走了幾千裏路,到這裏為牛糞送命,想起來真冤枉”
“扛槍打仗、為國效力,到頭來連喇嘛的石頭都不如,老子不幹了……”
當天夜裏,二中隊的一個排(四十六人)擅自離開營地,準備開拔回家。
逃兵剛上路,排長就報告了大隊部。曾鐵衷明白,如果不及時刹住這個風氣,今後的局麵將不堪收拾,於是立刻命令部隊追擊。
一中隊隊長謝雨祿和二中隊隊長沈劍波請示:“天黑路險,不容易追上,怎麽辦?”,曾大隊長不留任何餘地:“追不上就開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個也不能放走”。於是,十三名逃兵被打死,其餘的都被抓了回來。肇事的“禍首”也被槍斃了。
行刑之前,大隊部請犯人們吃“上路飯”。幾個火頭軍沒哭沒鬧,隻是提出把刑場設在河邊,他們的魂魄要順著通天河、金沙江,順著長江回江西老家去。
曾鐵衷照辦了,他也是江西人。
九世班禪指派喇嘛給“不幸身亡”的士兵念經超度,還給儀仗隊送來了大米白麵。從大隊長到馬夫,沒有人去經堂答謝,也沒有人吃那些米和麵。
蔡智明回到隊裏的時候,事情已過去好幾天了。
這些天,曾鐵衷大隊長一直在給大家做“精神講話”:
“我知道大家心裏有委屈。弟兄們護送班禪大師進藏,吃了很多苦,可現在卻有人討厭我們、刁難我們,他們克扣糧草、告黑狀、暗中使壞,想把我們趕走。大家自然會想不通,覺得給班禪當儀仗兵是吃力不討好。
但是,弟兄們要明白,我們不是班禪的跟班,儀仗隊也不是活佛請來的吹鼓手,我們是國家權利的象征。自古以來,邊疆的政教首領都是由中央政權送回轄區的,這是政治傳統、是達賴和班禪個人的榮譽、更是中央政府的權力!這個傳統關係到國家聲威,今天不能被破壞,要靠我們軍人來完成。
某些人和儀仗隊作對,擠兌我們,他們是別有用心。但是,弟兄們受不了委屈,想逃跑,這就是政治上的幼稚、也是品質上的軟弱!我們必須記住,儀仗隊的行為不僅是針對某個人的禮貌,而是代表中央政府向西陲邊疆行使主權,這是我們軍人必須履行的責任。
有人說,我們隻有三百人,無足輕重,解決不了大問題。這句話錯了!三百憲兵,不僅是班禪行轅的儀仗,更是國家法統的標誌,我們三百人在此,代表了國家的三百萬軍隊。這是儀仗隊的職責、也是我們的光榮!身為軍人,既接受了任務,就要努力完成,哪怕斷糧、斷頭也要幹到底,誰也不能當逃兵!”
官兵們紛紛表示:“隊長,咱們以前不懂事、現在明白了。今後哪怕吃盡千難萬苦,也要堅持著把班禪送回去”。
班禪大師也很想回去,可事情卻並不那麽容易。
很多人把九世班禪返藏受阻的原因歸結到儀仗隊的身上,這有些片麵,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至少在相當一段時間裏,儀仗大隊確實是拉薩與中央政府爭執的焦點。

剛開始的時候,儀仗隊的問題並沒有引起爭議。
“國師返藏、中央禮送”是自古以來的慣例,以前的達賴喇嘛也被清朝皇帝送過兩次,從沒有誰覺得不合適。再說,三百名儀仗兵在軍事上的作用微乎其微,不可能對西藏形成威脅。因此,3612月,當得知班禪行轅到達玉樹結古寺以後,噶廈府隻是提出“儀仗隊隨班禪徑赴後藏”。除了不願意班禪的儀仗在拉薩耍威風,並沒有更強烈的意見。
可一個月後,也就是371月,英國駐西藏辦事處負責人(兼錫金行政長官)古德爵士突然發表講話,“反對中國政府派遣軍隊進入西藏”;藏軍總顧問威廉(印度東方旅的旅長)也立刻表示將給噶廈府“在軍事上提供協助”;英國駐華大使許閣森隨即提交照會,抗議南京國民政府違反了“西拉姆協議”。
(注:“西拉姆協議”是英國人和西藏政府訂立的條約,這個協定中的“麥克馬洪線”十分有名,但其實還有一條:它認定中國對西藏隻享有宗主國權、而不是完全主權……這是曆屆中國政府都不能承認的)
在英國人的支持下,噶廈政府也變得強硬起來,“攝政王”隨即通知班禪:歡迎大師本人返藏,但儀仗隊不許進藏,行轅和行署中的漢人和蒙人也一律不得進入西藏。否則將以武力阻攔。
英國人的態度為何如此霸道?細說起來,可以從殖民主義講到帝國主義,原因多了去。這裏,隻講個直接的誘因:
193612月,英王愛德華八世(也就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那位)辭職不幹了,由他的弟弟喬治六世(伊麗薩白的爹)繼位。新國王的加冕儀式定於37年的5月中旬舉行,世界各國都派代表參加盛典,西藏也是受邀朝賀的一“國”。
消息傳到大英帝國“拉薩辦事處”,古德爵士屈指一算,按照國民政府的計劃,375月,班禪行轅和儀仗隊正好開進西藏,拉薩的街頭屆時將掛滿青天白日旗。這麽一來,西藏就不象是“一個國家”了,大英帝國和印度總督的臉上肯定掛不住。
因此,必須立即采取行動,阻止中國官兵進藏……

蔡智明他們當然想不到,儀仗大隊進西藏,居然能與英國國王和美國女人的愛情扯上關係。
班禪活佛雖然法力高深,估計也想不到這個。
達賴死了以後,攝政的“熱振活佛”隻有二十多歲,班禪就以為自己的聲望在西藏無人能夠抵擋。按行轅的說法:班禪進藏如同佛光普照,百姓必將頂禮膜拜、傾心相隨;黑河(今“那曲”)的藏軍更不用擔心,他們都是後藏的子弟,隻要聽說班禪大師回來了,定會傾巢投誠、競相易幟……
於是乎,九世班禪就就在結古寺等待冰雪消融。

春天來了,可美好的願望卻沒有實現。
南邊三十九個部落的土官來信說:對不起,奉噶廈之命,不能給班禪大師提供“烏拉”;黑河的藏軍倒是來了幾個“投誠”的,可職務最高的隻是個“甲本”,相當於排長,其他的士兵還在據點裏端著槍,嚴陣以待。
班禪頓時傻眼了,他沒想到那個“熱振活佛”居然這麽厲害。
五世熱振呼圖克圖,法名“土登江白益西,丹巴堅讚”,1912年出身於西藏的加查宗。
一般情況下,大活佛很少跑到貧民家庭投胎,可五世熱振卻是個例外。十三世達賴親自把他從奴隸的家裏找了出來,並且在他剛滿二十歲的時候就授予他黃教最高學位“拉讓巴格西”,讓他主持熱振寺。這樣,五世熱振對十三世達賴當然絕對的感激、絕對的忠誠(這一點,隻要看看他為十三世達賴修建的靈塔就知道了)。
根據達賴的遺願,二十三歲的五世熱振被尊為“攝政王”。他對待班禪的態度繼承了十三世達賴的理念,而這個政策又得到了英國人和拉薩高級僧侶集團的支持。
九世班禪在與他的交鋒中,完全處於下風。
南京中央政府的態度很明確:別的可以談,但專使行署和儀仗隊一定要進藏。這個意見,蒙藏委員會通知了拉薩政府、外交部照會了英國大使、孔祥熙去英國期間也做了說明——沒有更改的餘地。
這下子,九世班禪坐了蠟。他不能反對中央政府的意見,因為中央是他唯一的靠山;可遵循中央意見他就進不了藏,因為他的宗教號召力比不過拉薩政治的權力。
“政教合一”,當政教不能“合一”的時候,政治是第一位的,宗教隻不過是陪襯罷了。

於是,班禪著急了、生病了,他生的是肝病,氣急傷肝。但他生病的時候吃的是西藥,治病的醫師也不是喇嘛,這讓蔡智明覺得很奇怪。
班禪行轅的人也急了,他們覺得是儀仗隊壞了進藏的事。
從四月份起,行轅就不再向儀仗隊發放軍糧,軍需官餘展鵬頓時抓了瞎,儀仗兵們也開始餓肚子。大家成天看冷臉、聽閑話,還要愁著買糧食、找牛糞,這才引出了前麵的一係列事件。
班禪本人沒有埋怨過儀仗隊。有趣的是,就在專使行署到達玉樹的頭幾天,他突然帶著隨從到兩百裏外的拉秀鄉泡溫泉去了,那意思是讓“護送專使”在結古鎮吃個閉門羹。
趙守鈺反應很快,立刻改道“青南警備司令部”、找馬彪商量軍糧補給的事情,這才算是沒丟麵子。

趙守鈺果然麵子大,很快就從青馬騎兵那裏借來糧食,解決了儀仗隊的吃飯問題。可是,這時候,班禪大師卻住在拉秀鄉不肯回來了。
拉秀有個“拉休寺”(本名“龍西寺”),是座黃教的寺院,那裏有男喇嘛學院、還有女喇嘛學院。九世班禪說他要在廟裏閉關修煉,不讓儀仗隊去打擾他。
不讓去隻好不去。儀仗兵原地待命,蔡智明無所事事,於是又開始四處亂轉、湊熱鬧看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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