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 3

(2008-04-02 20:01:30) 下一個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5
“專使行署”是負責九世班禪返藏的執行機構。現在特使辭職了,其他官員也分道揚鑣,這就給儀仗大隊帶來一個難題:他們的身份究竟是“班禪的隨從”還是“中央政府的軍隊”?他們是否要對班禪行轅的安全負責?
對此,行署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隻是模棱兩可地說:儀仗大隊既要聽從“行轅”的安排,也要服從“行署”的指示。

曾鐵衷隊長隻好召集軍官會議,商討怎樣才能麵麵俱到。
儀仗隊的成員大多是打過仗的老兵、具有作戰經驗。大隊長和幾個校官在日本進修過特務技能,其他官兵也在憲兵部隊裏接受過偵察、擒拿、警衛方麵的專門訓練,整體素質很不錯。可是,麵對目前這種責權不清的情況,軍官們也覺得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從甘肅的拉卜楞寺到西藏,可以選擇兩條路:一條是向四川方向走,經西康、過金沙江到昌都,然後踏上通往拉薩的官道;另一條是向青海方向走,渡黃河、經玉樹南下,也可以到達昌都。前者要過川軍的地盤、後者要經“青馬”的勢力範圍。
按照儀仗隊的設想,在出發之前應該通報劉文輝或者馬步芳、請求地方大員的支援。可是,直到動身,蔡智明他們也不知道確切的行進路線,當然也就無法與四川、青海方麵取得聯係。
更讓大家頭疼的是隨行人員的規模。
從安全的角度而言,跟隨班禪的隊伍應該越精幹越好。可大師本人卻不這樣想,為了營造聲勢,他公開宣布啟程的日期、還鼓勵信徒們跟著他一起走。藏傳佛教的教徒們本來就有到拉薩參拜的習俗,這麽一來,男女老少都不顧一切地加入進藏的行列,使得護衛工作增添了許多困難。
曾鐵衷和班禪行轅商討了幾次,不得要領。最後隻能歎氣道:“這是政治,不是軍事,沒有辦法”

自從接到準備開拔的命令,軍需官餘展鵬就愁得直想哭。
一支從沒有去過西藏的隊伍,臨出發前居然不確定要走哪條路、不清楚要走多少天、不知道在哪裏有補給點——這種事情攤在老軍需的頭上也麻煩,更何況他這個剛畢業的學生官。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軍需官的責任。餘軍需急得在屋子裏嚷嚷著要“自裁殉職”,蔡智明弄不清這小子是說真的還是嚇唬人,被他搞得十分緊張。
折騰了一兩天,餘展鵬又突然興高采烈起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班禪大師幫他把難題解決了——九世班禪說了,儀仗隊的吃喝全都由他承包,物資運輸也由行轅負責!
這下子,軍需官什麽事情也不用管,開心得連蹦帶跳:“班禪真是個好人、班禪大師真是個好活佛。菩薩保佑班禪大人長命百歲、永遠白白胖胖!”
蔡智明提醒他:“班禪活佛可是個黑胖子”
“咦?我怎麽覺得班禪比以前白淨多了”
“…………”

1936820日,九世班禪返藏的隊伍離開了拉卜楞寺。
走在隊列前頭的是高舉旗幟和招牌的喇嘛,接著是樂隊。奏樂的喇嘛抬著丈把長的大喇叭,“嗚嚕哇啦”吹得怪熱鬧。不過,他們再熱鬧也比不上儀仗隊的動靜大,三中隊用迫擊炮打了二十四響禮炮,“轟轟隆隆”,震得好多牛馬都受了驚,沒命地四處亂跑。
班禪出發時帶著三頂轎子。最大的一頂是騾轎,前後都用騾子馱著,騾子的頭上戴著紅絨球、前胸和脖子上掛著紅須子,鞍具上的配飾全是金子做的,十分威猛漂亮;班禪日常乘坐的是八抬大轎,轎身寬大、可以在裏麵睡覺;另外還有一頂四人抬的小轎,是預備走山路時用的——這三頂轎子的外麵都蒙著黃色的綢緞,金光燦爛。
據說班禪大師還有幾輛小汽車,也蒙著黃綢子。可惜丟在內地不能帶回西藏了。

班禪大師坐在八抬大轎裏,轎子前麵是他最信任的幾個神職“堪布”。轎子旁邊圍著一群喇嘛,有的背香爐、有的抬檀香木、有的抱著燈具和茶具,還有幾個人扛著四棱見方的大銅,搞不懂是兵器還是禮器。
行轅的人馬走在八抬大轎的後麵,緊挨著班禪的是“大師衛隊”。
說起來,蔡智明他們這個儀仗大隊隻能算是班禪行轅的“外圍護衛”,因為九世班禪有一個完全由藏族人組成的衛隊,那才是他的“內衛”。
大師衛隊有兩個分隊、二百人左右,服裝不統一、有俗家弟子也有喇嘛,雖然看上去怪模怪樣,卻對班禪絕對忠誠。據說這些年青人都來自於班禪的家鄉,從小在班禪的身邊長大,他們在北平學習軍事、學習文化,還學過修理機器和開汽車……是班禪返藏之後的棟梁之才。

儀仗大隊的一部分人在前麵開道,另一部分在後麵押運輜重。
隊伍的末尾,和輜重隊一起行走的是那些跟隨班禪進藏的信徒們。剛開始的時候足有四五萬人,走著走著就少了一半,也不知道是掉隊了還是轉頭回家了。
儀仗隊的行李裝了一千五百付擔子,而班禪行轅的物資就更多了,多到連他們的管事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件,隻能估計著說“大概有兩三萬馱”。好在沒人敢偷活佛的東西,護衛人員不必擔心行轅物資的安全,隻要管好自己的軍需品就行了。
負責運輸行李的人叫“烏拉”,藏語“差役”的意思,這些人都是自帶糧食、義務幹活的。班禪大師需要人手的時候,就打發個叫“格籌”的官員到沿途的村子裏吼叫一通,大家聽了,立刻自動到供養保護神的地方集合,能出錢的出錢、能出力的出力,一會兒就可以把“烏拉”湊齊,實在方便得很。
“烏拉”來的時候大多帶著犛牛,犛牛的個頭比內地的水牛小一點,能爬雪山、過草地,力量很大。“烏拉”隊伍走一段換一撥人,始終保持著龐大的數量,無論是搭橋探路還是裝卸鞍馱,個個任勞任怨、不用別人操心。

行進途中,蔡智明登高眺望。隻見漫無際涯的曠野上,一隊隊騾馬、馱牛和“烏拉”按各自的部落保持著一定的間距,各隊人馬插著不同的旗幡,陸續跟進、連綿不絕、浩浩蕩蕩,場麵真是壯觀極了。

隊伍雖然壯觀,可行進的速度實在太慢。班禪活佛坐著八抬大轎,一路吹吹打打、鼓號喧天,一天能走個三四十裏就算不錯了。
剛開始,隊伍向著四川方向走,可走到半道就聽說過不了金沙江,隻好逆江而上、繞道青海。
金沙江畔的道路十分險峻,一側是高聳的絕壁、另一側是湍急的江水,遇到塌陷、滑坡的地段,剛踏上路麵,泥沙和石塊就往懸崖下滾,讓人膽戰心驚。江邊隨處可見人馬的枯骨以及摔爛的馱鞍木箱,大家都不敢騎馬了,有的人甚至嚇得趴在地上不敢站起來,要用繩子拴著才能拽過去。
這段冤枉路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大隊人馬直到深秋時節才進入草地。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蔡智明沿途經過的地方大都是藏語地名,他弄不清應該怎麽寫,但他知道自己曾經渡過黃河、通天河,曾經爬過阿尼瑪卿山(瑪吉雪山)和巴顏喀拉山,還走過許多荒原和沼澤。

草地連綿數百裏,每穿越一片無人區就需要八九天甚至十多天的時間。深秋,高原曠野上狂風肆虐,西北風從淩晨四點刮到上午十點,中午停息片刻,下午三四點鍾又接著刮,人馬在濕地裏頂風行走,真是苦不堪言。
進入冬季,氣候更加寒冷,天上飄著鵝毛大雪,晚上宿營時也隻好把帳篷搭在積雪上。給帳篷的四角固定樁釘是件很困難的事,釘子打淺了,一陣風就能把帳篷掀走,打得深了,釘子又會被凍土咬住,第二天用十字鎬都挖不出來。
睡覺之前用油氈把帳篷的縫隙遮蓋得嚴嚴實實,可到了夜晚,寒霜照樣能從不知什麽地方鑽進來、在被褥上撒滿一片雪白。早晨醒來的時候渾身凍得生痛,嗬出的水氣在眼眉處結成了冰,稍不注意就會被冰淩子刮傷了臉。

在草地行軍,每天吃兩頓飯、有時候隻能吃一頓,這不是因為缺糧食,而是為了節約燃料。雖說是在大草原行軍,其實四周根本就找不到可燃的柴草,燒火隻能使用幹牛糞,不省著點用不行。
高原上的氧氣稀薄,生爐子的時候就需要“吹火”。
在蔡智明的家鄉,吹火是用一根空心竹杆吹氣,可在這裏卻使用“鼓風機”。那玩意實際上就是一個掏空了內裏的羊皮囊,羊頭的部位紮了根鐵管子,生火的時候把鐵管的前端插進爐子裏,兩個人抓著羊的前後腳,一壓一抬地來回推拉,鼓搗出來的風力還不小,真是挺好玩的。

儀仗隊的糧食是由班禪行轅提供的,需要的時候就派人去領。食物的數量管夠,可那些東西卻實在不合漢族官兵的口味。
藏民的主食是“糌粑”,也就是青稞製成的炒麵。
草地上沒有磨子,可他們卻挺能想辦法:先把炒熟的青稞裝進一個皮口袋,再往袋子裏放進一些幹淨的石塊,然後紮緊袋口,三兩個人圍著它坐下、你踹過來我踹過去。等到把自己折騰暖和了,袋子裏的青稞也就摩擦成了粉。
吃飯的時候,先把炒麵放在碗裏、倒入酥油,然後一手托著飯碗旋轉、另一手在碗裏捏,捏著捏著,揪下一坨“糌粑”拋進嘴裏、再喝口“酸奶子”。藏民吃“糌粑”時的飯碗、手掌和嘴巴都很幹淨,可漢族人就差勁了,不僅口味不習慣,而且弄得地上、手上、臉上、甚至衣服上全是酥油和炒麵末子,簡直一塌糊塗。
在草地上,最好吃的食物莫過於“抓羊肉”配“雜碎湯”。大塊羊肉和著腸肝肚肺用大鐵鍋亂煮一通,半生不熟的,吃的時候不用碗,左手抓著半斤左右的一坨,右手拿著把鋒利的小刀,一片片地割下來送進嘴裏,看上去十分豪爽。
蔡智明也試著吃了幾回,那味道說是“腥”也可以、說是“鮮”也不錯,見仁見智。可就是不能仔細觀察,羊肉都是半生熟的,抓在手裏血水淋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並且那些肉塊上都還帶著羊毛,用刀子刮不掉,隻好稀哩糊塗地吞下去。
大家開玩笑說:“象這樣吃上一年半載,肚皮裏的羊毛可以織幾件毛衣了”。

吃不慣藏族的夥食,於是就自己想辦法。儀仗隊的庫存裏還有幾十斤粉條,原本是準備到西藏以後再吃的,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一夥軍官支起爐子就開煮。
周圍的藏民看著鍋裏的粉條直納悶:“咦?怎麽煮蟲子吃呀?”。
蔡智明找了些野蔥當佐料,人們瞧見以後更是驚叫起來:“哇哢!他們還吃牛草,真是一群怪物!”

過草地難,爬雪山更難。
阿尼瑪卿山和巴顏喀拉山都是終年積雪、草木不生的大山,時值冬季、寒風刺骨,白茫茫的山巔讓人望而生畏。可班禪大師一定要搶在大雪封山之前翻越山口,大家也隻好硬著頭皮往上爬。
山勢陡峭,登山的時候不僅不能騎馬、反而還要牽著馬走。有的地方積雪很深,一腳踩上去就陷到了膝蓋,讓人邁不開步子;有的地方又凍得堅硬光滑,稍不注意就摔倒、一跟頭能溜出去兩三丈遠。蔡智明一手護著槍械、一手抓著馬韁繩,不知道跌了多少跤。
越往上走越寒冷、空氣也越加稀薄,人人都覺得心跳加速、頭暈目眩、呼吸困難、直想嘔吐。可即便是這樣,班禪大師和高級僧官們依然安坐在轎子裏,一頂頂黃色的、紅色的、藍色的暖轎在雪峰間飄然而上,讓人實在佩服轎夫們的毅力、也讓人實在羨慕活佛們的福氣。

為了避免引起雪崩,班禪的樂隊不吹喇叭了,人們埋頭攀登。
走在隊伍最前麵是十幾頭犛牛,據說犛牛懂得判斷險情、可以避開可能塌陷的地方。蔡智明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不過他認為讓犛牛擔任探路的工兵,總比讓活人在前麵冒險要仁慈一些。
在攀越雪山的過程中死了不少人,儀仗隊也被翻倒的馱牛壓死了一個士兵。用喇嘛的話說,他們的功德圓滿了。

山頂上冷極了,所有人的須發都成了白色,軍裝上覆蓋了厚厚的霜雪,帽簷上的水氣結成了冰簾。曾隊長再三提醒部下:“千萬不能隨便搓揉鼻子耳朵眉毛胡須,一摸就會掉、再也長不出來了”。大家對這個說法半信半疑,可誰也不敢較真嚐試一下。
二中隊的少尉文書是個很壯實的小夥,一路拽著軍馬走。那馬兒被扯得總是張著嘴,結果舌頭就和銜鐵凍在了一起。到了山頂上,小夥子使勁一拉,馬舌頭居然被扯成了兩截,那匹可憐的馬兒一蹦老高,翻下山去死掉了。

還在山腳下的時候,喇嘛們就告訴隨行的信徒:班禪活佛已經向神靈祈福,山神表示歡迎大家、並且為活佛準備了供品……等人們爬到山頂,果然看見茫茫的積雪中聳立著一處險峻的石壁,石縫中沒有冰雪、卻夾著幾隻白色的綿羊。
虔誠的藏民們頓時激動地趴在地上使勁磕頭。蔡智明雖然明白這是班禪預先弄下的玄虛,但還是覺得很提精神。
在背風的地方稍事休息,炊事員煮糖開水給大家取暖。
山頂上的氣壓低,鍋蓋上的冰還沒有化、鍋裏的水就已經沸騰了。“開水”就和溫水一樣沒多少溫度,一杯水喝了沒兩口又凍上了,隻好又放回鍋裏再加溫。
蔡智明忽然有了個想法:“活佛的神通廣大,要是請他作法,在這裏蒸一籠包子給我們吃,那就太圓滿了”。
大家都說:呸呀呸!想得倒美。

下了雪山,就要過通天河。
隊伍在此之前兩次渡過黃河。過黃河乘坐的是“羊皮筏子”,就是用三十隻幹整羊皮,充足了氣,綁在橫捆豎紮的木棍上,一隻筏子能坐二十多個人。牛馬牲畜是遊水過河的,過黃河的時候,儀仗隊的軍馬沒有遇到問題,老百姓的牲口卻被衝走了不少。
到了通天河,河麵上已經結冰了。涉冰過河,稍不留神就會摔個人仰馬翻,行軍途中不時能聽到哄笑的聲音,那肯定是又有誰出洋相了。
通天河在這一段蜿蜒曲折,有時候一天要渡幾次河。這裏的支流也很多,有的河麵冰層很厚,有的地方卻很薄,冰層破裂的地方經常有魚蹦出來,七八寸長的活魚在冰麵上亂跳,引得官兵們紛紛去抓。
絕大多數的藏民是不吃魚的,他們認為魚類滑溜腥臭、吃了會得麻風病。可漢族人卻不在乎這些,逮到魚之後又煎又炸、大快朵頤。

河水深淺難以預料,有的冰層堅固牢實,有的地段冰麵就比較複雜。
臨到玉樹的前一天,蔡智明和曾大隊長走在一起。因為被人馬踩踏過的地方比較不滑,所以蔡文書就專揀有縫隙的地方走,結果走著走著,冰麵突然破裂,他和曾鐵衷同時掉進冰冷刺骨的水裏,被撈起來的時候已經凍得渾身發青、說不出話了。
同伴們趕緊替他倆搓揉身體、換上幹衣服,然後送到“窩子”上去。這“窩子”其實就是個小帳篷,下麵是張行軍床、頂上有個布罩子、兩頭由“烏拉”抬著走。屬於比較高級的待遇。
蔡智明覺得躺在“窩子”裏麵挺舒服的,可曾鐵衷卻很不滿意。他在行軍床上氣得直罵:“老子堅持了四個月,最後一天反而被人抬著走。蔡智明!你小子壞了我的名節”
蔡文書隻好在被窩裏捂住耳朵,假裝睡著了。
19361218日,班禪行轅和儀仗大隊到達青海玉樹的結古鎮。當地的數千民眾冒著大雪出來迎接活佛,照例,又有一番隆重的儀式。

九世班禪的行宮設在結古寺的甲拉頗章宮。
在這裏等待他的,又將會是什麽呢?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6

結古(今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的首府)是一座風景優美的古鎮,素有“江河之源”、“歌舞之鄉”的美稱,它坐落於海拔近4000米的河穀中,四周盡是5000米以上的山峰。通天河在這裏“落入凡間”、改名為金沙江,並折而向南奔入西藏、雲南和四川,最終成為長江。
“結古”的藏語意思是“堆放貨物”,這裏不僅是青海、康定、西藏三地間的物資集散地,也是內地通往西藏的主要路口。鎮子裏的居民以藏族為主,但經常有漢族、回族的商人到集市上交易,也時常會有各地的馬幫從這裏經過,所以本地人對外界並不陌生。
還在路上的時候,行轅的翻譯指著通天河畔的石壁,一會兒說這裏是“唐僧的曬經台”、一會兒又說那裏是“沙和尚的歇腳凳”,還吹噓結古鎮就是大大有名的“高老莊”,這讓儀仗隊的官兵們十分神往。
等到了“高老莊”,蔡智明沒有找到豬八戒老婆的娘家,卻聽說結古鎮的東南有一座“文成公主廟”。
藏民們對文成公主十分崇敬,一千多年來,“公主廟”的香火延續不斷、從各地前來朝拜的香客絡繹不絕。曾大隊長得知藏區民眾居然把內地的公主尊為菩薩,感慨萬千,隨即下令:無論是否信佛的官兵都必須到文成公主的神像前燒香叩拜、向前輩先行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可是,蔡智明卻沒有來得及拜謁公主廟。
19361219日,也就是到達結古鎮的第二天,行轅的無線電台剛開機不久,就收到了“西安事變”的消息。儀仗隊的官兵聽說蔣孝先少將死難、蔣委員長生死未卜,心情頓時緊張起來,議論紛紛,惟恐時局會發生什麽變化。
九世班禪特意做了一場“祈福法事”。據行轅的僧官介紹:班禪活佛與蔣委員長和張少帥都有交情,由他來祈福作法,定能逢凶化吉、平安無事……話雖這麽說,可儀仗隊的官兵卻還是半信半疑的,對大師的能耐不大放心。

這時候,在玉樹的“中央政府最高官員”是曾鐵衷大隊長。他無法預料西安事變將會給“西陲宣化政策”造成什麽影響,甚至不知道“護送專使行署”是否還能夠繼續存在。儀仗隊自己沒有電台,而許多問題又不方便通過班禪行轅發報詢問,隻好采取密信的方式與中央政府聯係。
曾鐵衷接連召集了三次緊急會議,又連夜和蔡智明起草文書,總結幾個月來的工作、匯報當前的情況,並且就下一階段的任務提出了谘詢。所有的文件都密封在一個皮囊裏,曾大隊長命令蔡智明:即刻趕往西寧,向行署的負責官員遞交報告。
這項任務意味著,蔡智明將再次翻越雪山草地、再次渡過通天河和黃河。
這時已是十二月的下旬,而阿尼瑪卿山和巴顏喀拉山通常是在元月份封山,也就是說,蔡智明隻有一個月的時間穿越險境。曾鐵衷告訴他:“給你四十天,如果四十天後接不到西寧的電報,我就報告你殉職了”。

對於這一段行程,蔡智明的《進藏日記》中沒有記錄。這也許是出於保密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他在那段時間裏根本沒有精力寫日記。我們隻知道,1937130日,也就是從結古出發的第三十八天,他到達了青海的省會——西寧。
行署“參讚”馬鶴天先生此時正好在西寧,他告訴蔡智明:西安事變已經和平解決了,中央的蒙藏政策沒有變化。新任“特派護送專使”趙守鈺已經走馬上任,正在做一些籌備工作,不日將赴玉樹陪伴班禪大師……
蔡智明頓時鬆了一口氣。
馬先生說:“你的任務完成了。現在大雪封山,一時無法回去,不如就在西寧各處瞧瞧熱鬧吧”

在當時,西寧最熱鬧的事情是“祝捷慶典”。
37年的1月下旬至3月中旬,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接連遭受青馬集團的沉重打擊,四十多天的時間裏,曆經高台、倪家營、梨園口之戰,終於全軍覆沒。馬步芳得意地宣稱:“以二師之力全殲三軍之眾”(青馬的主力是一百師和騎五師,而西路軍為紅五軍、九軍和三十軍)。
西寧的大街上張貼著國民政府的嘉獎令、張貼著董振堂等紅軍陣亡將領的照片,《河西日報》還發布消息說“匪首徐向前已死於亂軍之中”……
戰勝的一方得到了大批俘虜,可是,青海的軍隊有殺俘的習慣。
在前線將領發回來的捷報中,通常先是宣布擒獲了某師長、團長、政委……然後接著就是一句“仍行處決,以快人心”,《青海日報》《河西日報》《民國日報》等各大報紙也全文照登,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
這時候,國共兩黨已在西安達成協議,工農紅軍已經宣布接受國民政府的領導,如此明目張膽虐殺紅軍戰俘的行為自然會引起社會各界的不滿。“西安行營主任”顧祝同迫於壓力,公開訓斥馬步芳,責令他將戰俘交由蘭州國軍(孔令恂部97師)改編遣散,不得擅自處置。
這麽一來,馬步芳才意識到自己在軍事上得分、在政治上卻失了分。於是趕緊在西寧的東校場舉行了一個“祝捷獻俘儀式”,邀請各界人士到場觀摩。

“獻俘”的代表是青馬旅長馬炳臣(馬彪)、馬祿和團長馬步鑾,這幾個“功臣”佩帶著剛剛獲得的“青天白日勳章”,披紅掛彩、神氣十足。
廣場的北麵集合著一千多紅軍俘虜,衣衫襤褸、麵容憔悴,臉和手都被凍裂了,由於沒有鞋子穿,腳上裹著的麻布已經滲出了血跡。寒風中,俘虜們蜷著腰、抱著胳膊、瑟瑟發抖,在手持軍刀的青馬騎兵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可憐。
可是,當大會開始,隨著一聲口令,這群可憐的敗兵立刻抬起頭、步伐一致地走進了會場。他們口號整齊、歌聲響亮,疲倦的容顏上也顯出了幾分精神。
馬鶴天先生評價說:“此乃國家之有用青年”。蔡智明也認為這些人是合格的士兵,隻要“施以精神訓練、灌輸三民主義,俾其早日感化,必能成為良好國民”。

青海省政府代理主席馬步芳(正牌的主席是馬麟,當時到麥加朝覲去了)發表講話,大致是說“本軍長憐惜國家骨血,不忍傷害大好青年”。他勸導紅軍戰俘們迷途知返,並承諾挑選身體健壯者到“樂家灣軍營”(在西寧東郊)加以訓練、陸續補充進國軍部隊;對於體質孱弱的傷病員,也將妥善救治、予以遣散……
為證明馬步芳主席的言之鑿鑿,當即就有一群人拿著衣服和鞋帽在現場發放。給男性俘虜的是藍製服,給女戰俘的桃紅色的棉襖。
隊列前麵,有一個姓陳的女子在講話。據說她原先也是紅軍的幹部,現在被任命為“軍人醫院”的主任,要挑選部分女俘虜到衛生隊去做看護,其他的則安排到紡織廠去當工人。
會場的側麵站著一些“冥頑不化”的俘虜,其中有紅五軍十五師的參謀長年鴻才,他就用濃重的湖南口音高喊:“共產黨員,紅軍戰士們,不要當叛徒!”,其他人也跟著鼓噪起來:“不要上敵人的當,都到我們這邊來!”。
結果,真的就有幾個人丟下衣服、向年鴻才他們跑去。
負責發放衣服的老“阿訇”連忙攔住一個小孩,規勸他說:“你小小年紀的,就不要亂跑了”,他是不想讓這孩子去死。
可是,這個體形消瘦、麵色潮紅的農家少年卻努力掙脫了阿訇的手,帶著幾分激動和喜悅、倔強地奔向了自己的夥伴。
跑過去的戰士都屬於紅五軍十三師三十九團九連。他們就這樣和連長馬光國一起,放棄生存的機會,選擇了死亡。
為了追剿紅軍,張掖、臨澤、山丹、民樂各縣都臨時組建了保安團。現在“匪患”既已清除,各地民團也就應當解散,否則將會貽誤春耕、增加社會負擔。
可是,遣散民團是需要費用的,馬步芳拿不出這麽多錢來,於是就借著“祝捷”的機會向社會各界募捐。
許多民間團體都捐了款,蔡智明也貢獻了一個月的軍餉。不過,捐錢最多的還要屬“黃教六大寺院”之一的塔兒寺。

塔兒寺是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的誕生地,它位於青海省的湟中縣,距離省會西寧26公裏。在六大寺中,塔兒寺最靠近內地城市,所以門徒眾多、也十分有富有。
通常情況下,和尚們要錢的胃口大、給錢的時候卻是很小氣的。而塔兒寺這一次能夠如此豪爽,原因是他們找到了“達賴喇嘛的化身”。

佛家有“三身”的說法,也就是“報身”、“法身”和“化身”。
“報身”時隱時現、“法身”完全不現,隻有“化身”最高級,可以隨意顯現、想怎麽變就怎麽變。
看過《西遊記》的人就知道,道行比較高的菩薩妖怪都擅長“化身”——腦袋冒青煙,元神就不見了。
據說,藏傳佛教的活佛們也會“化身”。在拉卜楞寺的時候,有時候看見哪位高僧坐在路邊發呆、或者閉著眼睛不言語,大家就認為他“化身”了,說他的“真身”正在什麽地方濟世救人呢。

既然在世的時候可以靈魂出竅,那麽圓寂之後轉而複生也就理所當然。所以,活佛們都能夠“轉世”,而且是黃教、紅教、白教、花教的各路高人都有這個本領。
這可不得了,拉卜楞寺有一百多個活佛、塔兒寺有八十多個、西藏四大寺的活佛隻會更多不會更少。如果再加上其他寺院,各種活佛恐怕有好幾千。這麽多的靈魂你轉世來我轉世去,搞得藏區的父母們生孩子的時候都要揣測一番:是不是哪位活佛不小心飛到我家裏來了?
活佛雖然多,待遇卻不一樣。拉卜楞寺的一百多活佛,有資格坐八抬大轎隻有寺主“嘉木祥胡圖克圖”,另外還有十幾個人可以坐四抬小轎,其他的側室活佛不但沒轎子坐、就連仆人也沒有,每天自己打飯自己洗碗,混得還不如有錢的僧官。
這些小活佛的“轉世”問題也比較容易解決。大活佛掐指一算就知道他躲在哪裏,基本上不超過本寺的勢力範圍,就好似孫猴子跑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可是,大活佛轉世就不一樣了,法力高強、神通廣大,滿世界亂飛,不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還真沒辦法找到他們。第四世達賴就曾經飛到蒙古去,還當了“和碩部”的王子,搞得康熙皇帝都納悶:你藏人和蒙古人又不是一個族的,憑什麽跑到別人親王的家裏去了?
到後來才明白,原來達賴是想請蒙古軍隊來打仗,幫助黃教奪取藏區的統治權。

大活佛在圓寂之前,並不說明自己將要去什麽地方,而是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記號讓大家猜謎,就好象成心要和全國的喇嘛捉迷藏。
達賴和班禪這個級別的活佛就更是如此了,沒個三五年的時間,你根本別想找到他。不過,這個時候,攝政的喇嘛通常並不著急,而是耐著性子慢慢找。六世達賴就是找了十四年、弄得乾隆皇帝發了脾氣,這才找到的。
十三世達賴於193312月份圓寂,到這時才三年多,按道理還有得是時間。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有所不同,達賴不見了,班禪就成了西藏唯一的大佛,而這個大佛又和達賴的老部下不合脾氣。眼看他馬上就要進藏了,這就迫使拉薩的攝政活佛急於找到達賴的“化身”,時間緊一點、達賴年紀小一點也無所謂,反正噶廈府隻要有個達賴的名號就能夠和班禪抗衡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這也是班禪大師急於進藏的原因。

於是,塔兒寺很快就宣稱他們在青海省湟中縣找到了達賴的“轉世靈童”。
這個出生在“當彩村”、名字叫做“拉木頓珠”的小男孩,就是現在流亡印度的十四世達賴喇嘛,法名“傑尊強白,阿旺洛桑,益西丹增嘉措,斯鬆旺秋,宗巴米巴,德白桑布”,簡稱“丹增嘉措”。
因為達賴的事情關係到“蒙藏事務”,所以蔡智明也去看了看這位小“胡圖克圖”(活佛的尊稱)。
他倒是覺得這小孩子挺可愛的,可又對喇嘛們介紹的種種“神跡”半信半疑,於是就詢問馬鶴天先生:“您對活佛轉世的事情怎麽看?”
馬鶴天笑了笑:“現在的活佛轉世製度,包括金瓶掣簽都是由乾隆皇帝製訂的。而乾隆本人寫過一篇《喇嘛說》,刻在雍和宮的禦碑上,其中有這麽一句:‘蓋佛本無生,豈有轉世?但使今無轉世之呼圖克圖,則數萬番僧,無所皈依,不得不如此耳’,這就說明連乾隆自己也不相信有活佛轉世,這一切不過是政治上的權宜之計罷了”。
蔡智明又問:“你覺得,這些喇嘛自己真的相信轉世之說麽?”
馬鶴天沒有正麵回答:“達賴轉世靈童尚未確定之時,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在安多、在青海。因為,從曆史上看,西藏強大、局勢穩定的時期,靈童就出在藏衛,反之就在境外。現在藏區周邊誰最強?是馬步芳,他把噶廈府打怕了。所以靈童必出於西寧,這是一個請求聯盟的姿態”。
“那麽,馬軍長又將如何處理此事?”
“看著吧,馬子香又不是傻瓜”
馬子香不傻,但是挺會裝傻。
他不停地讚揚小達賴,一邊“盛情挽留”靈童、一邊向西藏要錢。
塔兒寺給了十萬元遣散費,他不放人,噶廈政府又給了三十萬大洋,他還是不放。一直拖到39年的8月,中央政府發話了,他才派出一個團的騎兵,敲鑼打鼓地把拉木頓珠小達賴送到了那曲草原。
其實,馬步芳要錢隻是個幌子,他是在表態——既不和西藏方麵鬧翻,也不惹中央政府的懷疑。

19374月中旬,新任“護送專使”趙守鈺到達西寧。這時候,冰雪融化,阿尼瑪卿山和巴顏喀拉山可以通行了。於是,蔡智明陪同著行署的官員,踏上了前往結古鎮的路程。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