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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禪大師的儀仗兵 2

(2008-04-02 20:00:36) 下一個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3

3512月磨蹭到36年的6月,護送專使終於從西安來到蘭州。
當然,也不能說行署的人在這半年裏盡偷懶不幹事,至少他們采購了許多東西,把西關大街的幾間庫房塞得滿滿的。
庫房裏存放了不少預備贈送給西藏各界的禮品,具體是些什麽玩意蔡智明也不知道。不過,有次他去行署辦事,由於表現出了充分的好奇心,一個姓劉的“衛尉”(“衛尉”是誠允大人鼓搗出來的官職,大概相當於侍衛官)破例送給他一份禮物——美國“CANKIN”金筆。這可是高檔貨,隻有在大上海的高檔商場才能賣得到。看來,劉“衛尉”們是剛從南方大城市回來的。

儀仗隊的每個人配備了一匹馬,馬匹是從青海買來的,個頭不高、粗壯有力,很適合藏區的道路。
官兵們還領取了新裝備。
分發給蔡智明的東西包括:子彈二百發(含彈匣);襯衣兩套、單軍裝兩套(含一頂布帽子)、呢軍裝兩套(含一頂呢帽子)、皮衣褲一套(含一頂皮帽子)、羊毛衣褲一套(含兩雙毛襪子)、雨衣一件;布鞋、皮鞋、馬靴;布手套、皮手套;裹腿帶、皮腰帶;水壺、風鏡、指南針;毛毯、臉盆、筆記本……這些新東西再加上原來的裝備,馬背上根本就放不下,隻好再雇傭馬幫來運輸。
辦公室裏還剩下兩箱步槍子彈,幾個挎手槍的軍官都在箱子裏抓。蔡智明問:“要這些東西幹啥?又重又用不上”。餘展鵬說:“你傻呀,這玩意到了藏區就是錢,比錢還管用”。蔡智明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也拿了五包,一百二十五發。
除了子彈,還有些軍糧,是行署的人從馬步芳的食品公司買回來的。大家打開箱子一看——牛肉罐頭,扯開麻袋一瞧——牛肉幹,個個氣得直罵:“到西藏去還怕沒有牛羊肉吃麽?盡給我們這些破東西”。一幫人全跑到飯館裏猛吃豬肉,決心把未來幾個月的豬油預先補充進肚子裏。
忙亂了幾天,終於出發了。
四百人不到的儀仗隊,雇請了八百匹馬,這才把背包棉被、糧草鍋灶、帳篷雨具、電機燃料什麽的全部搬上了路。行李是總承包給馬幫老板的,出現破損丟失都由商會負責,官兵們不用操心,隻管自己騎著馬開跑就是。
行署的隊伍更加龐大,兩千多匹馱馬,長長的一溜浩浩蕩蕩望不到頭。可蔡智明總覺得跟隨特使出發的工作人員比以前少了許多,一打聽還真是這樣,包括送給他“康克林”鋼筆的那位劉衛尉都已經辭職不幹了。
“這幫狡猾的家夥,先撈飽賺足、等到動身進藏的時候就打退堂鼓,真夠可以的”。
誠允特使威風十足,前麵敲著“開道鑼”、舉著“官銜牌”,身後飄揚著紅豔豔的“誠”字大帥旗,搞得就象是過去的欽差大臣一樣。沿途的老百姓遠遠望見旗幡就嚇得趕緊躲起來,沒躲開的就跪在路邊、一個勁的磕頭。誠大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真是神氣極了。

離開蘭州向南行進,目標是甘南的夏河縣。沿途一帶是各民族混雜地區,主要居住著“回回”、漢人和藏人。
“回回”就是回教徒。按蔡智明的意思,“回回”並非貶義詞、而是為了和“回族”相區別,因為大部分“回回”其實並沒有回族血統,隻是信奉伊斯蘭教、按照回教規定的方式生活。在當時,西北的軍政由回教徒掌管著,回回勢力很大,“回教促進會”在鄉間開辦了許多教育機構,不收學費還管吃管喝,各民族的大人小孩都可以去那裏念書。教課的都是些“阿訇”、教學內容也是以伊斯蘭教義為主,於是學生們學來學去,就都學成了“回回”。
蔡智明對回回的印象很好,因為在西北的民眾中,回教徒的組織性最強,外表幹淨整潔,受教育的程度也比較高。
當然,漢人也有自己的學堂,隻是比較破敗。在西北,渡口擺渡的艄公一定是漢人,所以漢族的教育經費也來自於渡船,每條船每天抽個三毛兩毛,拿來辦學校。這辦法在夏天沒問題,可天氣一冷、河麵結了冰,渡船沒生意了,學校也隻好關門。
藏族人很少上學,他們進寺廟當喇嘛。
一般的藏族家庭隻留一兩個男子守門立戶,其餘的都送進空門,有的甚至一個也不留,家裏隻剩下女人。在蔡智明看來,藏人無論僧俗貴賤,全都在為下輩子積福著想,男女老少不是在廟裏麵念經、就是在廟外麵轉悠,反正是以寺院為中心。
甘南位於青藏高原邊緣,苦寒之地,人窮地貧,可這一帶的人成家卻很早。十三歲的妻子、十歲的丈夫,居然就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傻不愣登站在門口東張西望,就好象是姐弟一樣。還有十四歲的女孩嫁給七十歲的老頭,男的在床上抽大煙、女的在燈下念佛經……讓蔡智明他們看了,覺得既可笑、又可氣、還可憐。

隊伍過了土門關,到達甘肅夏河縣的拉卜愣寺。
拉卜愣寺創建於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位於鳳山腳下、大夏河邊,占地近兩千畝,設有三十一所佛宮、百餘座殿堂佛閣、五百多處經房、上萬間僧舍,日常住著三千六百多名喇嘛,號稱是藏經最多的黃教寺院。(電影《天下無賊》裏的“傻根”就是在這兒幹活的)
拉卜愣寺的確有錢。不僅方圓百裏的土地、牧場、森林、牲畜都是廟裏的財產,還掌管著二十三個部落、一百零八座分寺,產業遍布甘肅、青海、四川。據說,從拉卜愣騎馬向外走一天,眼裏看見的還是拉卜愣的廟產。
蔡智明曾經聽說青海西寧“塔兒寺”的財產很多,能夠得抵得上“庚子賠款”,於是就問帶隊的向導:拉卜愣和塔兒寺,哪個更富裕?
(拉薩三大寺、紮什倫布寺、拉卜愣寺和塔兒寺,並稱黃教“六大寺”)
那位喇嘛得意地回答:“塔兒寺哪裏比得上拉卜愣寺,差遠了”
蔡智明又問:拉卜愣和紮什倫布寺比較,又怎麽樣?
喇嘛立刻十分慚愧:“拉卜愣不及紮什倫布的一成”。
蔡智明心想:天啊,那麽,達賴和班禪,該是如何的有錢?

九世班禪在拉卜愣寺的門口恭迎誠允、馬鶴天和高長柱。
班禪大師中等身材、胖胖的、穿著黃色的袍子和金色的鞋子,沒穿襪子,他皮膚較黑、頭發花白、留著小胡子,說話眯著眼、走路慢騰騰,一副慈祥從容的模樣。
誠允特使向他介紹了儀仗隊的軍官,大師很高興,說各位辛苦了,還說他遊曆內地十二年、講經傳法,現在要回紮什倫布了。本來還不想回去的,隻是西藏方麵每天都在催促請求,他不回去人民不安心……
班禪講的是藏語,行轅秘書長劉家駒在一旁替他做翻譯。

儀仗大隊隨即接受了九世班禪大師的檢閱,還走了分列式。憲兵們操練的是德國式樣的步伐,三百多雙大馬靴踏得塵飛土起,十分雄壯。
班禪大師對儀仗隊的裝備很感興趣,拿著“手提機槍”看了又看,可能是沒見過這種新式武器。

儀仗隊使用的手提機槍,其實就是美製“湯姆生衝鋒槍”。這種槍沒上過大戰場,所以不太出名。但喜歡看美國電影的人應該對它並不陌生,三十年代的黑社會槍戰片中,那些販私酒、爭地盤的芝加哥黑幫大佬,端在手裏“突突突”的通常就是這東西。
與九世班禪一起迎接誠允的,還有拉卜愣寺的寺主“五世嘉木祥胡圖克圖”,以及“和碩特蒙古親王”。
十七世紀的時候,蒙古“和碩特部”曾經進據青藏高原,幫助格魯教派打敗西藏原有的僧俗勢力、建立了黃教在藏區的統治權。雖然蒙古人隨即就被清廷取消了權力,但“和碩特部”為黃教立下的汗馬功勞,使得他們與藏族地方政權有著密切的聯係。“和碩特蒙古黃河南前首旗”的封地在甘肅、寧夏的南部,所以“和碩特親王”也被稱為“河南親王”,是拉卜愣寺的“根本施主”。
第十代“和碩特親王”名叫紮西才讓,是個女的。她是最後一任“河南親王”,當時還不到二十歲,嫁給了拉卜愣寺寺主的侄子黃文源。

拉卜愣寺寺主“五世嘉木祥胡圖克圖”的名字叫做“益西丹貝堅讚”,俗名黃正光,四川理塘縣人。三歲的時候(1919年),黃正光被九世班禪看中,選定為前世“嘉木祥活佛”的化生,黃家頓時喜從天降,從此走上了幸福的康莊大道。
黃正光改名“益西丹貝堅讚”,成為拉卜愣寺的寺主,他父親黃維忠當上了拉卜愣各部落的番民總管;大哥黃正清是拉卜愣地方保安司令;二哥黃正本是拉卜愣的“大襄佐”,管理下屬百餘個寺廟的政務;三哥黃正基是拉卜愣寺派往中央政府的代表;弟弟黃正明也是個什麽活佛;兩個妹妹黃阿蟬、黃阿塞都嫁給了大土司。
不僅如此,他大哥的兒子還娶了“和碩特”的女親王,而這個小女親王又是在拉卜愣寺裏長大的,啥也不懂,於是就由駙馬爺代管王府事務……
這麽一來,拉卜愣的政治、宗教、軍事、經濟權力就完全掌握在黃家的手裏,而黃家需要感謝的,就是九世班禪大師。

儀仗大隊被安排住在拉卜愣寺裏麵,這是高規格的待遇。
拉卜愣寺的周圍,上到“他哇村”(今夏河縣城)、下到桑科,灘地上布滿了白色的帳篷,就象是帳篷組成的大村莊。帳篷裏的人,有的來自甘肅、青海、四川、西藏,也有的來自寧夏、蒙古,他們聚集在這裏是為了參拜九世班禪。這些人有的帶著一年的糧食、有的帶上了全部的積蓄,班禪大師在這裏住多久,他們就準備陪多久。
其實,班禪大師整天都呆在屋裏,平常人根本看不到他。不過,這些追隨者並不因此氣餒,雖然見不到班禪本人,卻還可以做兩件事——祈禱和磕頭。

幾乎所有的宗教都需要祈禱。有的說“阿門”,有的喊“安拉”,中原的老太太每天也要念叨十遍八遍“阿彌托佛”,藏傳佛教就更是如此了。而且,格魯教派還以祈禱的次數取勝,念經的數量越多、功德就越圓滿。
在黃教的祈禱詞中,據說有段頌揚“救世女神”的句子最長,需要十五分鍾才能念完,這很高級。可是句子太長了就難免影響念經的次數,所以通常情況下大家都是選最簡單的念,也就是——“唵嘛呢叭咪吽”——這六字真言的大概意思是“三生報應、蓮花成就”,句式雖然簡短,功效卻和其他經文一樣,而且很適合重複背誦。
隻是,無論句子多麽短,嘴巴再利索的人,從早到晚不吃不睡,一天也不過能念幾萬遍,再想突破就不可能了。於是,格魯教就有個獨特的辦法——借助外物增加念經的次數。
所謂外物,最常見的是“手摩尼”,是個小轉輪,外麵刻著六字真言,拿在手裏轉悠、小輪轉一圈就等於念了一段經;如果不想費勁,可以使用“經幡”(寫了經文的布條),掛在房頂上、插在石堆上,小風一吹、布條一動,算是念了一遍經;如果還要提高效率,可以使用“摩尼桶”,也就是內裝經文的筒子,有木頭做的牛皮做的也有象牙做的,有大有小,小的用手推、大的靠水力或者風力幫忙,經筒子轉一圈,裏麵裝著的所有經文就等於全念了一遍,事半功倍。
借外物念經,最厲害的要數“轉山轉湖”。黃教教宗規定了哪個地方是“聖山”“聖湖”,信徒隻要繞著轉上一圈,就等於念了幾億、幾十億遍經文,一家夥就比別人幾輩子念的還要多。當然,這些山啊湖啊都不是容易去的地方,必須有錢有時間、並且不怕苦不要命才能辦得到。
為了表示虔誠,信徒們還規定在某些日子裏不說話、不吃飯、不動彈,整天坐著,反複念“唵嘛呢叭咪吽”。
蔡智明覺得很奇怪,他問餘展鵬:“這些人會不會念著念著就念睡著了?”
餘軍需不回答,使勁笑。

更讓人奇怪的是磕頭。
藏教信徒磕頭的動作很大。規矩是雙手合掌高舉、接觸額頭和心髒各一次,然後雙膝跪地、全身俯伏、兩手前伸、額頭接觸地麵,同時心發虔誠、口訴禱詞。
到拉卜愣寺磕頭的人很多,有的在寺院門前或者舍利塔前“磕長頭”,跪下起來、再跪下再起來,從早到晚不斷重複;有的沿著寺院的外牆往右轉、繞著磕頭,磕下去的時候手指尖劃一條線,下次腳尖對齊線、然後再磕再劃。如此反複繼續,磕一圈就等於是用自己的身長把拉卜愣寺的外圍量了一遍,十分辛苦。一般人磕一圈已經是筋疲力盡、難以動彈了,可竟然也有磕兩圈甚至三圈的,那簡直就是鐵人。
有一次,蔡智明見到了一位“超人”。這人也是繞著寺院磕頭,所不同的是他磕頭的時候,頭是朝著寺院方向的,也就是說每跪拜一次,移動的距離隻等於自己的身寬。天哪!這要磕多少頭才能完成任務,在場的所有軍官全被駭得目瞪口呆。
不停地磕頭到底能創造多大功德,蔡智明他們搞不清楚。但卻有個現成的例子,證明磕頭肯定是有好處的:有位乞丐,每天在寺院附近磕頭,久而久之,腦袋上就磕出個大包。一天,嘉木祥活佛偶然遇到他,當即指著乞丐額頭上的肉疙瘩驚呼:“呀!那裏麵住著佛爺。你們看不見,我卻看見了!”。從此,該乞丐走到哪裏都有人供應吃喝,腦門上的大疙瘩成了他的金牌飯票。

護送專使行署和儀仗隊到達拉卜愣以後,為預祝班禪大師順利返藏,拉卜愣寺決定舉辦“公開法會”,這可是件大喜事。
“公開法會”屬於法事的一種,特點是大會期間寺院對外開放,允許遊人四處參觀。而且,為宣傳教義、達到吸引化外之人的目的,公開法會比一般的法事更加注重娛樂性,歡迎民間的參與,除了舉行宗教活動、還開辦集市貿易。因此這種法會經常弄得比過年還熱鬧。

法會期間有許多表演性的節目。
有種叫“亮佛”的——在夏河邊的山坡上懸掛著菩薩的繡像,幾個裝扮成老虎的人在那裏打來打去,群眾要盡量躲避“老虎”的襲擾,找機會去觸摸神像。誰摸到誰有福氣,如果能夠有時間再祈禱幾句,那就更加上上大吉了。
蔡智明們也跑去參加遊戲,可是,那幾隻“老虎”一見到當兵的就躲得老遠,幾個軍人把觀世音、阿彌托、宗喀巴……摸了又摸,根本不會受到打擾,頓時覺得沒意思,不好玩。
於是,嘉木祥活佛就鼓勵儀仗隊的官兵去看“大跳”。
“大跳”在經堂外麵的廣場舉行,廣場前懸掛著法王的畫像,還有個供台(多爾瑪)作為鎮邪之物,場地中央擺著幾個畫在布上的鬼怪,叫做“淩卡”,據說是專門勾引人作惡的壞蛋。
表演開始時,二十個人奏樂,另外二十人裝扮成法王和他的助手,一對對地走出來,先是圍成圓圈跳舞,然後就向布製的“淩卡”比劃刺殺的手勢,這種手勢叫做“手印”,屬於對付魔鬼的武功。
比劃完畢,大功告成。把“淩卡”燒掉,還要把供台(多爾瑪)燒掉。這個“多爾瑪”很奇怪,據說能夠鎮壓住鬼魂,所以在跳舞之前很輕,跳完舞之後卻變得十分沉重,幾個壯漢都抬不動。
蔡智明很想去幫著抬“多爾瑪”,可是沒人讓他去。
喇嘛們告訴他,參加過“大跳”的樂者和舞者,日後可以在理想國(香巴拉)獲得官職,至於參觀的人,隻要看見過聽見過,也可以在死後無所畏懼。
蔡智明這才明白,活佛鼓勵官兵們來看“大跳”,原來是想要大家打仗的時候不用怕死。

公開法會期間,夏河的河灘變成了熱鬧的“叢拉”(集市)。這裏有販賣各式百貨的,也有收購羊毛、藥材的。
商販們大多是回回,少數是漢人,藏人一般不做這些買賣。拉卜愣男子的任務似乎就是等待寺院的差役,沒有差役的時候也不做別的,天天遊手玩耍,所有的家事都由婦女操作。即便是缺錢用,也不擺攤設鋪,隻在手上拿些麝香,隨便賣掉就算完事了。
蔡智明逛“叢拉”不是想買東西,而是想看女人。
大法會是藏民的節日,婦女們頭一天就把頭梳好(藏族女子梳一次頭要兩三個人幫忙,所以不能經常梳頭),然後穿上最好的衣服,把各種金銀首飾、珊瑚珍珠掛滿全身,直壓得自己步履蹣跚、腰酸頸痛。這樣,雖然很漂亮,可除去喝點奶茶,就不能再吃任何東西了。
女人們在法會上是不允許開口說話的,但可以念“唵嘛呢叭咪吽”,而且據說比平時誦經的功德要大一些。
在女人的嘴裏,這六字真言不僅可以念,還可以用各式各樣的曲調唱出來。於是乎,鳳山下、夏河邊、漫山遍野,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藏族女子同聲歌唱,聲調高亢悠揚,別有一番風味。
法會上,有些人願意虔誠祈禱,有些人則更願意誇耀自己的容貌和服裝。於是,她們和他們就聚集在拉卜愣寺的白塔前,按村分隊,一邊唱著歌、一邊繞塔三圈,載歌載舞、美麗動人。
蔡智明和他的同僚們首次遇此際會,滿眼紅紅綠綠的盛裝婦女,一幫人品鑒相貌、參觀服裝、欣賞演唱……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寺院外麵的風景雖然好看,但既然是大法會,總還需要參加幾項正規的宗教活動。而作為班禪儀仗隊的成員,在這時候接受大師的賜福,就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班禪大師的儀仗兵(4
拉卜愣寺是“世界上最大的喇嘛教學府”(但不是等級最高的),寺裏設有聞思學院、續部學院、時輪學院、喜金剛學院、醫藥學院和印經院,這些學院有的側重理論研究、有的側重技能學習,就象內地大學的理學院和工學院一樣。
在寺院就讀的僧人來自全國各地,以藏族人和蒙族人居多,也有少數是漢族,當地人稱喇嘛為“阿喀”。據說“阿喀”是藏語“大叔”的意思,可為什麽要把和尚叫做叔叔,蔡智明就弄不明白了。
這些阿喀每天誦念經文,還要參加“經頭考試”、一次背誦好幾百頁的佛經。如果考試不及格,不僅自己要受處罰、連累傳經師傅也跟著遭斥責。蔡智明就曾經見到“經頭考試”沒過關的小阿喀被“喇嘛”(持戒僧)打得哇哇大哭,而他的倒黴師傅則靠在牆角罰站、脖子上還掛著個水桶,真是怪可憐的。

喇嘛的學習有“自修”和“集會”兩種方式。“自修”是在經師的幫助下參悟,屬於個別輔導;“集會”就是上大課,可以自由選擇課程。
上大課分為“殿會”和“法會”兩大類,“殿會”主要修行福德、“法會”主要修行智慧。當然,“福慧雙修”是佛家的最佳願望,但其實想要完成“雙修”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法會”和“殿會”從早到晚排得滿滿,如果兩會都參加,不僅沒時間自修、就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了。
蔡智明觀察了一下,參加“殿會”的主要是老頭子,年輕喇嘛則多選擇“法會”。這大概是因為年老的人覺得修煉福德比較重要,而年輕人則認為智慧更有好處吧。

蔡智明觀摩過喇嘛考試——“因明”(顯學第五級)答辯。
“因明”是用推理的方法分辨正邪,有點象是邏輯學。它要求參加考試的喇嘛不僅能說會道,還要熟悉經典、對經文要義達到融會貫通的程度。“因明”過關大概相當於大學畢業,據說學到這個地步通常需要十二年的時間,但也不一定,有人學得很快、也有的人幾十年都學不會,關鍵要看各人的悟性。
考試開始前,大家就座,鐵棒喇嘛(巡視僧)繞場檢查秩序、坐堂喇嘛宣布紀律、主考喇嘛登台,答辯就正式開始了。
有個司儀負責喊“考僧”的名字,被喊中的人站起來向各位行禮,然後把袈裟脫下來放在座位上、再把念珠擱在頭頂上(這大概是防止作弊)。然後就準備接受“問難”。主考老喇嘛幹巴巴地問了幾句,應考者立刻繪聲繪色地答辯,而且手舞足蹈、滔滔不絕……
蔡智明聽不懂喇嘛們在說些什麽,反正大家鼓掌他就跟著鼓掌,大家哄笑他就跟著笑,到最後誰過關了或者誰沒有過關,他也不知道。
“因明”過關的喇嘛,從此不必參加“經頭考試”、也不用幹雜役,可以充當“侍讀”、衣食也由活佛供給,就象是大學畢業的“正式幹部”一樣。當然,他們也可以選擇再進入“般若部”研讀經書,爭取獲得“格西”學位(相當於碩士?),如果成功,就可以具備獨自傳教的資格,更加受人尊重了……

在“公開法會”期間,寺院是對外開放的,儀仗隊的官兵可以四處亂竄。
有的高僧不願意受到打擾,就在僧房門口貼一張表示“閉關修煉”的條子、謝絕參觀,但大多數喇嘛還是喜歡熱鬧,樂意與到訪的客人們一起玩耍。
夏天,拉卜愣寺的喇嘛們剃光頭、不戴帽子,下身穿著“曼約合”(一種紅色的裹裙)、外罩衫裙,上身穿背心、披袈裟,衣物上沒有紐扣、隻用腰帶拴著。腰間掛著水瓶、懷裏揣著抹布、手裏攥著念珠。
喇嘛們的住房條件各不相同。普通的僧房四壁都是光板,釘著兩個木架子,一個供奉佛像和經卷、另一個當雜物櫃;屋裏隻有一張炕,既是坐處也是床,炕上有條毛氈子,那是睡覺時的被褥。而富裕的喇嘛則住在院子裏、邊上有仆人的房間和馬廄,屋子裏雕梁畫棟,地上鋪地毯、床上鋪毛毯,還有錦緞的被褥和絲綢坐墊。屋內點著香爐、銅壺裏隨時備有溫熱的茶水,香爐和銅壺上都鑄著精美的花紋、鑲嵌著珠寶,十分華麗漂亮。

與和尚不同,喇嘛出家以後仍然和自己的家族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他們可以在寺院裏建造自己的僧房,父母可以給孩子送錢送物,有血緣關係的喇嘛之間也可以相互繼承財產。這樣一來,富家出身的喇嘛進寺院以後依然闊氣,家境貧寒的人出家之後依舊是窮光蛋。
在拉卜愣寺,小“學僧”中的窮喇嘛比較多,而到了高年級,就以富裕人家的子弟為主了。這是因為喇嘛在拜師、學習、考試、甚至實習的過程中都是要花錢的,而且級別越高開銷就越大。因此,有錢的“學僧”容易請到好的師傅,也可以爭取較高的學位,而窮苦的喇嘛想要長期學習就十分困難,他們往往在讀完最基本的戒律之後就去學“技術”了。
拉卜愣寺的學院開設了一些類似職業培訓的課程,裏麵的“學藝僧”可以學習書法、文法、曆算、繪畫、醫藥、裁縫、銅匠手藝,畢業以後能夠念經、看病、維修寺院、裝裱經卷,或者做鐵爐子、當裁縫。既為寺院打工、也給自己求得謀生的手段。

在喇嘛的群體中,位於權勢頂端的當然是大活佛,他們都有自己的屬寺和部落;其次是和大活佛關係密切的高級僧官,他們掌控著藏區的教務、行政、司法、財務;再次是小活佛(側室活佛)和世襲擔任特定官職的貴族子弟,少部分獲得高級學位的僧人也能夠進入這個階層。
更多的喇嘛則處於群體的基本階層,他們或者在外念經祈福、或者在寺裏維修廟宇,或者在作坊製造手工品、或者在莊園核對帳目,在為寺院謀取財物的同時、自己也能混個溫飽。而最底層的是什麽技能也不會的喇嘛,隻能從事簡單體力勞動,在經堂、莊園或者僧官的手下當雜工,這樣的喇嘛連齋飯都吃不飽,更談不上得到布施了。

舉辦公開法會的日子,不僅是俗人的節日、也是喇嘛的節日。
這一天,各部落的民眾必須向喇嘛們進貢食物,為拉卜愣寺的三千六百多僧眾提供“牛肉酥油飯”,還要供應茶水。
寺院的廚房裏安置了三口超級大鍋,每口鍋裏可以放進三頭牛的肉,這些肉和七十斤酥油、四十升米(每升三十斤)、八十斤葡萄幹,還有白糖、奶油、蕨麻(一種草根植物)之類的東西,亂七八糟煮在一起,就成了“牛肉酥油飯”。
藏傳佛教的喇嘛是可以吃肉的,這讓見慣了和尚吃素的儀仗隊官兵們覺得很有趣,紛紛圍在旁邊看稀奇。
藏族人對待餐具很講究,各人有各自的碗,不能亂拿,而且煮飯用鐵鍋、熬茶用銅壺,也不能弄混了。吃飯的時候,喇嘛們盤膝而坐,把飯團捏成小酒杯一樣的形狀,然後摻進辣子、大蒜以及酥油等佐料,和著熱茶一起吃。這樣吃不了多久就滿頭大汗了,於是又把懷裏的抹布掏出來,擦汗、擦手、擦鼻涕全都使用它。
吃飽喝足,有的喇嘛就開始吸鼻煙。鼻煙壺大多是牛角製成的,也有用象牙、瑪瑙或者玉石做的,看上去十分漂亮。
見官兵看得來勁,喇嘛們就喊他們一起來吃這“大鍋飯”,蔡智明一邊拱手道謝、一邊趕緊溜掉了。

普通喇嘛請吃飯可以謝絕,可遇到嘉木祥活佛請客就不能不去了。
那頓飯的內容比較簡單,依次上了六道食物:奶茶、酥油飯、灌湯牛肉包、手抓羊肉、大鍋燴菜和奶酪,除了燴菜裏有幾根蘿卜絲、就沒有見到其他的蔬菜,全都油膩得不得了。
最後端上來的奶酪其實就是現在很流行的酸奶,可當時的蔡智明卻喝不慣,隻好把銅壺裏茶水喝了兩大碗。那茶水是用大葉茶和磚茶混合熬成的,叫做“大茶”,真是又釅又濃,害得他一晚上沒睡著覺。

睜著眼睛躺到天亮,九世班禪就要給儀仗隊的官兵舉行賜福儀式了。
算起來,這是班禪大師第二次接見軍官。
頭一次進見的時候,大家都按規矩買了呈獻給活佛的禮物,曾鐵衷大隊長買了十塊錢的東西、其他校官買了八塊錢的、尉官們就隻花了五塊錢。結果,辦完儀式,班禪大師還禮,十塊錢的得了個金元寶、八塊錢的得了銀元寶、五塊錢的卻隻得到一條紅綢帶子。蔡智明他們直喊“虧了虧了”,早知道八塊錢能夠得元寶,怎麽樣也要多買一些禮物。
寺院外麵有專賣禮物的攤點,負責買賣的是寺裏的大喇嘛。攤位上最多的是“哈達”,有長有短,以白色為主,也有藍色和黃色的,價錢不等;還有一類東西叫“迭卡”,其實就是禮品單子,上麵寫著核桃、棗子、桂圓、荔枝……最少兩樣、最多十三樣,品種越多越貴重。但是藏族地區並不出產禮單上的東西,想在當地把實物找齊根本就辦不到,所以“迭卡”是個虛的,隻要把這個單子買下來再遞上去、就相當於已經送給活佛這些禮物了。
班禪的身邊有幾個專門收禮品的“堪布”,這一回,尉官跟著校官學,大家全都買了十塊錢的禮物。
班禪活佛在法座上咿哩嗚嚕念了一大通,堪布又搬來財寶箱子,給曾隊長金元寶、給分隊長銀元寶,到了尉官麵前,一伸手,還是根紅綾帶!搞得軍官們又好氣又好笑。
下來以後,大家都說:“什麽活佛,憑官銜大小給東西,勢利眼”
曾鐵衷嘿嘿直樂:“你們自己傻,豈能怪喇嘛。也不想想看,天下哪有不勢利的和尚?”又說:“能得到紅綢子已經不錯了,看看吧,帶子上結著三個紅疙瘩,那是活佛派來保護你們的三大金剛呢!”
蔡智明嘀咕說:“三個金剛固然不錯,可我覺得,用金元寶保護我或許更為妥當”。
一幫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班禪大師對儀仗隊的軍官們已經很夠意思了。那些藏民信徒們送了好多牛、好多羊,到最後也不過是得到一條紅帶子,還不如蔡智明的這一根長呢。
九世班禪在公開法會上舉行“放頭儀式”,那場麵真是熱鬧。
大師本人坐在經堂門口的高台子上,身穿金黃色袍子、頭戴金黃色帽子,手裏拿著根三尺多長的木稈、稈頭上係著尺把長的須子。他身後坐著好幾排喇嘛,穿紅色袈裟、戴著彎彎的雞冠帽,全都閉著眼睛念經。
班禪的左邊站著一個“堪布”,專門替他端茶,那茶碗是玉石的,有蓋有座、鑲金鑲銀,茶壺是銀的,鑲著黃金寶石。活佛的右邊站著儀仗隊的軍官,在這個位置上用不著幹活、隻要站得筆直就好,大家輪流上去半個小時,蔡智明也站過兩次。
朝拜的人群排成長長的隊伍,各色禮品在院子裏堆成了山,有金銀銅器、有珠寶首飾,還有木盤子托著的禮單,上麵寫著貢獻多少牛、多少馬、多少羊,或者多少土地多少人口。那時候,低層藏民的人身關係是依附於部落和寺院的,頭人說送就送、說賣就賣,農奴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信徒們遠遠的望見班禪,早就把腰彎著了,兩隻大拇指向上翹起,舌頭一進一出、發出“突嚕突嚕”的聲音,這些人走到班禪跟前,被那根晃來晃去的木頭杆子在腦袋上碰一下,立刻就現出很幸福的模樣。出去的時候,喇嘛們發給他們一根紅繩子,如果遇到個別送禮特別重的,就送一段紅絲綢,同樣都打著三個結。於是,人們非常高興地把繩子或者綢子掛在脖子上,仿佛今後的靈魂有了保障。
餘展鵬由衷地感歎道:“當活佛可真舒服啊”
蔡智明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可是,活佛也有不順心的時候。
公開法會結束以後,班禪大師準備動身進藏。可就在這時候,“護送特使”誠允大人卻突然提出辭職,接著,專使行署的一幫人也說要等候中央指示,全都不肯走了。
關於誠允的辭職有兩種說法。一說誠允是平原出身的人,不習慣青藏高原的海拔,頭暈、身體吃不消;另一說是誠允喝高了,和蒙古貴族吹牛的時候說滿洲國皇帝溥儀是“我們的皇上”,結果被馬鶴天參讚和高長柱參軍聯合告了一狀,特使的官職就保不住了。
以蔡智明的地位,當然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但是,即便誠允真的稱呼溥儀為“皇上”,那多半也指的是大清國的皇上、而不是滿洲國的皇上,因為事實證明,誠允自始至終支持抗日、沒有跑到東北去,最後是死在四川的。
馬鶴天和高長柱是不是想借機取代誠允的位置,不好說,但誠允自己肯定是樂意被取代的。一年來,能威風的威風了、能花的錢也花光了,剩下的盡是些過雪山、走草地的苦差事,此時不開溜、更待何時?所以他遞交辭呈之後立刻就離開了拉卜愣,根本就沒有等待中央的答複。
在當時,誠允是不愁沒有好差事的,他是張學良跟前的紅人,誰能不給他麵子?可沒想到的是,舊職務辭了、新職務還沒到手,張少帥和蔣總裁就撕破了臉,誠允從此倒了熱灶,隻能做個平頭老百姓、最後鬱鬱而終。

“護送特使”辭職了,行署的其他人也不願意動身。班禪大師急了,他這回再也不說“其實還不想回去”之類的客套話,鬧著非要立刻就走不可。沒辦法,曾鐵衷隊長與馬鶴天、高長柱商量了一番,決定參讚、參軍以及行署的人繼續等待中央指示,由儀仗隊先行護送九世班禪啟程進藏。

於是,1936820日,班禪行轅和儀仗大隊的全體官兵離開拉卜楞寺,向青海的玉樹地區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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