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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外出度假在飛機上刷微博有感

(2017-12-28 14:26:16) 下一個

我現在在飛機上,經曆了歐洲黑暗的長冬,現在看見陽光,感覺心裏都在療傷啊!


 

今天坐的是挪威航空公司,紅鼻頭飛機,哈哈。

現在就來聊聊北歐的SAS航空公司與挪威航空公司的故事加油

以前我居住的地方很有一些瑞典SAS航空公司的人員,比如鄰居老布就是,他兩個兒子都是那裏工作,長子混成了高管,前幾年裁員,小弟問哥哥情況,哥有職業操守不肯說,最後公司以員工多加班,而不加工資來解決,盡量少裁點,因此,老布的小兒子沒有下崗失業。

話說SAS公司在困難當頭的時候,又出了一個挪威航空公司鬼臉,挪威這些年發現了石油,不差錢啊,而且用自己家的油,嘿嘿,無法競爭[偷笑]。

那個時候,紅鼻頭飛機天天在我們屋頂上飛來飛去,平日不在乎,周五就有點冒火,“還讓不讓過日子了?”

後來瑞典空管局就給大家安裝了一層玻璃門窗,瑞典的窗戶個大,還是耗銀子不少[偷笑],安裝以後, 的確噪音減少,窗戶共三層玻璃了,夠重的。

挪威航空雖說無競爭,可飛行員集體罷工要求漲工資,停了二周,損失巨大,關鍵客戶散走就麻煩大了,Ok  ,  漲[強]。 挪威航空開辦伊始就聰明,買統一型號的飛機,這樣修起來方便,瑞典SAS因為公司老,各種型號的飛機都有,修起來麻煩,光是配件,技術就拖得公司夠嗆。

這些都是老布鄰居的心得嘻嘻

這次飛行,天空湛藍,白雲非常有層次,有張力,心情愉快了很多,冬季真令人鬱悶。

 

飛機轉彎時所照

 

 

已經接近目的地了

那麽劇團會到哪裏度假呢?

劇團要去的地方就是葡萄牙古國的離島 ,馬德拉Madeira, “馬德拉就是馬德拉,那份薄薄涼涼的空氣,就是葡萄牙式的詩”,三毛的一句話已經把這個位於非洲西北海岸的馬德拉群島概括得極其精準。如果你對這裏尚有些陌生,那麽C羅的名字你一定了解,這位葡萄牙的天才球員就誕生在這個風景如畫的島上。

這個島獨特之處還有熱帶植物和熱帶水果的濃鬱風情和滋味。

最後附上台灣作家三毛所寫的遊記: 馬德拉

瑪黛拉遊記

作者: 三毛

 
  其實“瑪黛拉”並不是我向往的地方,我計劃去的是葡萄牙本土,隻是買不到船票,車子運不過海,就被擱了下來。
  第二天在報上看見旅行社刊的廣告:“瑪黛拉”七日遊,來回機票、旅館均可代辦。我們一時興起,馬上進城繳費,心理上完全沒有準備,匆匆忙忙出門,報名後的當天清晨,葡萄牙航空公司已經把我們降落在那個小海島的機場上了。
  “瑪黛拉”是葡萄牙在大西洋裏的一個海外行省,距本土七百多公裏遠,麵積七百多平方公裏,人口大約是二十萬人;在歐洲,它是一個著名的度假勝地,名氣不比迦納利群島小,而事實上,認識它的人卻不能算很多。
  我們是由大迦納利島飛過來的。據說,“瑪黛拉”的機場,是世界上少數幾個最難降落的機場之一。對一個沒有飛行常識的我來說,難易都是一樣的;隻覺得由空中看下去,這海島綠得像在春天。以往入境任何國家,都有罪犯受審之感,這次初入葡萄牙的領土,破例不審人,反倒令人有些輕鬆得不太放心。
  不要簽證,沒有填入境表格,海關不查行季,不問話,機場看不到幾個穿製服的人,氣氛安詳之外透著些適意的冷清,偶爾看見的一些工作人員,也是和和氣氣,笑容滿麵的,一個國家的民族性,初抵它的土地就可以馬上區別出來的。機場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它騙不了人,羅馬就是羅馬,巴黎就是巴黎,柏林也不會讓人錯認是維也納,而“瑪黛拉”就是瑪黛拉,那份薄薄涼涼的空氣,就是葡萄牙式的詩。
  本以為“瑪黛位”的首都“豐夏”是個類似任何一個拉丁民族的破舊港。——依著波光粼粼的大海,停泊著五顏六色的漁船,節節的石階通向飄著歌曲的酒吧……
  等到載著我們的遊覽車在“豐夏”的市區內,不斷的穿過林蔭大道、深宅巨廈和小湖石橋時,方才意外的發現,幻象中的事情和實際上的一切會相去那麽遙遠,我的想像力也未免太過分了些,“豐夏”完全不是我給它事先打好的樣子。
  我們的旅館是一長條豪華的水泥大廈,據說有七百五十個房間,是“豐夏”最新的建築之一,附近還有許許多多古色古香老式的旅館,新新舊舊的依山而建,大部分隱在濃濃的綠蔭裏,配合著四周的景色,看上去真是一種心靈的享受。隻有我們這一幢叫做“派克賭場大放館”的怪獸,完全破壞了風景,像一個暴發戶似的躋身在書香人家洋洋自得,遺憾的是我們居然被分在它這一邊。
  旅館大得有若一座迷城,豪華的東西,在感覺上總是冷淡的,矜持的,不易親近,跟現代的文明人一個樣子。
  安置好房間,換上幹淨的衣服,荷西跟我在旅館內按著地圖各處參觀了一圈,就毫不留戀的往“豐夏”城內走去。
  旅館站門的人好意的要給我們叫車,我婉拒了他,情願踏著青石板路進城去,人行道老得發綠,一步一苔,路旁的大梧桐竟在落葉呢。與其說“豐夏”是個大都市,不如說它是個小城市鎮,大半是兩三層樓歐洲風味的建築,店麵接著店麵,騎樓一座座是半圓形的拱門,掛著一盞盞玻璃罩的煤氣燈,木質方格子的老式櫥窗,配著一座座厚重殷實刻花的木門,掛著深黃色的銅門環,古意盎然,幽暗的大吊燈,白天也亮,照著深深神秘的大廳堂,古舊的氣味,彌漫在街頭巷尾,城內也沒有柏油路,隻是石板路上沒有生青苔而已。
  一共不過是十幾條彎彎曲曲上坡又下坡的街道,一座大教堂,三五個廣場,沿海一條長堤,就是“豐夏”市中心的所有了。住在“瑪黛拉”那幾日,幾乎每天都要去“豐夏”,奇怪的是,這個可愛的城鎮越認識它,越覺得它親切、溫馨,變化多端。隻四萬人口的小城一樣有它的繁華,斜街上放滿了鮮花水果,櫛比的小店千奇百怪,有賣木桶的,有賣瓦片的,有鞋匠,有書報攤,有糕餅鋪,有五金行,還有賣襯裙、花邊、新娘禮服的,也有做馬鞍,製風燈的,當然還夾著一家家服裝店,隻是,掛著的衣服,在式樣上看去就是一件件給人穿的實實在在的東西,不是給人流行用的。
  這兒沒有百貨公司,沒有電影院,沒有大幅的廣告,沒有電動玩具,沒有喧嘩的唱片行,它甚至沒有幾座紅綠燈。
  這真是十七世紀的市井畫,菜場就在城內廣場上,賣貨的,用大籃子裝,買貨的,也提著一隻隻樸素的楊枝編的小籃子,裏麵紅的蕃茄,淡綠的葡萄,黃的檸檬滿得要溢了出來,尼龍的口袋在這兒不見蹤跡,它是一派自然風味,活潑的人間景氣在這兒發揮到了極致,而它的本身就是人世安然穩當的美,這種美,在二十世紀已經喪失得快看不見了。
  這樣的小城,不可能有麵目可憎的人,看來看去,表情都是悅目,令人覺得賓至如歸,漂泊大城的壓迫感在這裏是再也不可能感到的。在“豐夏”市內,碰見了幾次很有趣的事情。
  我們一連幾次通過一個小得幾乎看不見店麵的老鋪,裏麵亂七八糟的放著一堆堆紅泥巴做出來的雕塑,形狀隻有兩三種,鴿子、天使和一個個微笑的小童,進店去摸了半天,也沒人出來招呼,跑到隔壁店鋪去問,說是店主人在另一條街下棋,等了很久很久,才回來了一個好老好老的白發瘦老頭。
  當時我已經選好了一個標價三百葡幣的天使像抱在懷裏,老人看見了,點點頭,又去拿了三個同樣的天使,一共是四個,要裝在一個破紙盒裏給我們。
  “隻要一個,”我講西班牙文,怕他不懂,又打著手勢。
  “不,四個一起。”他用葡萄牙文回答,自說自話的繼續裝。“一——個——,老公公。”我拍拍他的肩,伸手把天使往盒子外搬,他固執的用手按住盒子。
  “一個就好了。”荷西恐他聽不見,對著他耳朵吼。
  “不要叫,我又不老,聽得見啦!”他哇哇的抗議起來。
  “啊,聽得見,一——個,隻要一個。”我又說。
  老公公看著我開始搖頭,唉——的一聲大歎了口氣,拉了我的手臂就往店後麵走,窄小的木樓梯吱吱叫著,老人就在我後麵推,不得不上去。
  “喂,喂,到哪裏去啊?”
  老人也不回答,一推把我推上滿布鮮花的二樓天台。
  “看!”他輕輕的說,一手抖抖的指著城外一幢幢白牆紅瓦的民房。“什麽啊?”“看啊!”“啊?”我明白了。原來這種泥塑的東西,是用來裝飾屋頂用的,家家戶戶,將屋子的四個角上,都糊上了四個同樣的像,或是天使,或是鴿子,也有微笑小童的,非常美麗,隻是除了美化屋頂之外不知是否還有宗教上的原因。
  “是啦!懂啦!可是我還是隻要一個。”我無可無不可的望著老人。這一下老人生氣了,覺得我們不聽話。
  “這不合傳統,從來沒有單個賣的事。”
  “可是,我買回去是放在書架上的啊!”我也失了耐性,這人這麽那麽說不通。“不行,這種東西隻給放在屋頂上,你怎麽亂來!”
  “好吧,屋頂就屋頂吧——一個。”我再說。
  “不買全套,免談!”他用力一搖頭,把盒子往地上一放,居然把我們丟在店裏,自己慢慢走下街去了,神情這麽的固執,又這麽的理所當然,弄得我們沒有辦法偷買他的天使,廢然而去。這樣可愛的店老板也真沒見過,他不要錢,他要傳統。另一次是走渴了,看見遠遠街角拱門下開著一家小酒店,露天座位的桌子居然是一個個的大酒桶,那副架勢,馬上使我聯想到海盜啦、金銀島啦等等神秘浪漫的老故事,這一歡喜,耳邊仿佛就聽見水手們在酒吧裏嗬嗬的唱起“甜酒之歌”來了。很快的跑上去占了一隻大酒桶,向伸頭出來的禿頭老板喊著:“兩杯黑麥酒。”無意間一抬頭,發覺這家酒店真是不同凡響,它取了個太有趣的店名,令人一見鍾情。
  當老板托著盤子走上來時,我將照相機往荷西一推,向老板屈膝一點腳,笑嘻嘻的對他說:“老板,合拍一張照片如何?拜托!”這個和氣的胖子很歡喜,理理小胡子,把左腿斜斜一勾,下巴仰得高高的,呼吸都停住了,等著荷西按快門。
  我呢,抬起頭來,把個大招牌一個字一個字的念:“一八三二年設立——殯儀館——酒——吧——。”
  老板一聽我念,小小吃了一驚,也不敢動,等荷西拍好了,這才也飛快的抬頭看了一下他自己的牌子。
  “不,不,太太,樓上殯儀館,樓下酒店,你怎麽把兩塊牌子連起來念,天啊,我?殯儀館?”
  他把白色抹布往肩上一拋,哇哇大叫。
  不叫也罷了,這一叫,街角擦鞋的,店內吧台上喝酒的,路上走過的,全都停下來了,大家指著他笑,擦鞋的幾乎唱了起來。“殯儀館酒吧!殯儀館酒吧!”
  這老實人招架不住了,雙手亂劃,急得臉上五顏六色,煞是好看。“你又不叫某某酒店,隻寫‘酒店’,聰明人多想一步,當然會弄錯嘛!”我仰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的踢著酒桶。
  “噯噫!噯噫!”他又舉手,又頓足,又歎氣,忙得了不得。“這樣特別,天下再也沒有另外一家‘殘儀館酒店’,還不好嗎?”我又說了一句。
  他一聽,抱頭叫了起來,“還講,還講,天啊!”
  全街的人都在笑,我們丟下錢一溜煙跑掉了。
  這叫——“酒家誤作殯儀館——不醉也無歸。”
  人在度假的時候,東奔西走,心情就比平日好,也特別想吃東西,我個人尤其有這種毛病,無論什麽菜,隻要不是我自己做出來的,全都變成山珍海味。
  “豐夏”賣的是葡萄牙菜,非常可口,我一家一家小飯店去試,一次吃一樣,絕對不肯重複。
  有一天,在快近效外的極富本地人色彩的小飯店裏看見菜單上有烤肉串,就想吃了。
  “要五串烤肉。”我說。
  茶房動也不動。“請問我的話您懂嗎?”輕輕的問他,他馬上點點頭。
  “一串。”他說。“五串,五——”我在空中寫了個五字。“先生一起吃,五串?”他不知為什麽有點吃驚。
  “不,我吃魚,她一個人吃。”荷西馬上說。
  “一串?”他又說。“五串,五串。”我大聲了些,也好奇怪的看著他,這人怎麽搞的?茶房一麵住廚房走一麵回頭看,好似我嚇了他一樣。
  飯店陸續又來了好多本地人,熱鬧起來。
  荷西的魚上桌了,遲來的人也開始吃了,隻有我的菜不來。我一下伸頭往廚房看,一下又伸頭看,再伸頭去看,發覺廚子也鬼鬼祟祟的伸頭在看我。
  彈著手指,前後慢慢搖著老木椅子等啊等啊,這才看見茶房雙手高舉,好似投降一樣的從廚房走出來了。
  他的手裏,他的頭上,那個吱吱冒煙的,那條褐色的大掃把,居然是一條如——假——包——換——的——鬆——
  枝——烤——肉——。我跟荷西幾乎同時跳了起來,我雙手緊張的撐住椅子,眼睛看成鬥雞眼了。茶房戲劇性的把大掃把在空中一揮,輕輕越過我麵前,慢慢橫在我的盤內,那條“東西”,兩邊長出桌子一大截。
  全飯店的人,突然寂靜無聲,我,成了碧姬芭杜,大家快把我看得透明了。“這個——”我咽了一下口水,擦著手,不知如何才好。
  “瑪黛拉鄉村肉串。”茶房一板一眼的說。
  “另外四串要退,這不行,要撐死人的。”
  不好意思看茶房,對著荷西大叫起來。
  大家都不響,盯住我,我悄悄伸出雙臂來量了一量,一百二十公分。我的身高是一百六十三,有希望——一串。
  那天如何走出飯店的,還記得很清楚,沒有什麽不舒服,眼睛沒有擋住,就是那個步子,結結實實的,好似大象經過閱兵台一樣有板有眼的沉重。
  鬆枝烤肉,味道真不錯,好清香的。
  人家沒有收另外四串的錢,不附上了一杯溫檸檬水給消化,他們也怕出人命。有一年跟隨父親母親去梨山旅行,去了回來,父親誇我。說:“想不到跟妹妹旅行那麽有趣。”
  “沿途說個不停,你們就歡喜了啦!”我很得意的說。
  父親聽了我的話笑了起來,又說:“你有‘眼睛’,再平凡的風景,在你心裏一看,全都活了起來,不是說話的緣故。”
  後來,我才發覺,許多人旅行,是真不帶心靈的眼睛的,話卻說得比我更多。在“瑪黛拉”的旅客大巴士裏,全體同去的人都在車內唱歌,講笑話,隻有我,拿了條大毯子把自己縮在車廂最後一個玻璃窗旁邊,靜靜的欣賞一掠即過的美景。
  我們上山的路是政府開築出大鬆林來新建的,成“之”字形緩緩盤上去,路仍是很狹,車子交錯時兩車裏的遊客都尖聲大叫,駭得很誇張。導遊先生是一位極有風度,滿頭銀發的中年葡萄牙人,說著流利的西班牙文,全車的乘客,數他長得最出眾,當他在車內拿著麥克風娓娓道來時,卻沒有幾個人真在聽他的,車廂內大半是女人,吵得一塌糊塗。
  “瑪黛拉是公元十五世紀時由葡萄牙航海家在大西洋裏發現的海島,因為見到滿山遍野的大鬆林,就將它命名為‘瑪黛拉’,也就是‘木材’的意思,當時在這個荒島上,沒有居民,也沒有凶猛的野獸,葡萄牙人陸續移民來這兒開墾,也有當時的貴族們,來‘豐夏’建築了他們的夏都……”
  導遊無可奈何的停下來不說了,不受注意的窘迫,隻有我一個人看在眼裏,他說的都是很好聽的事,為什麽別人不肯注意他呢。旅行團在每個山頭停了幾分鍾,遊客不看風景,開始拚命拍照。最後,我們參觀了一個山頂的大教堂,步行了兩三分鍾,就到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滑車車站。
  “滑車”事實上是一個楊枝編的大椅子,可以坐下三個人,車子下麵,有兩條木條,沒有輪子,整個的車,極似愛斯基摩人在冰地上使用的雪橇,不同的是,“瑪黛拉”這種滑車,是過去的居民下山用的交通工具,山頂大約海拔二千五百多公尺高,一條傾斜度極高的石板路,像小河似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彎彎曲曲的奔流著,四周密密的小戶人家,沿著石道,洋洋灑灑的一路排下去,路旁繁花似錦,景色親切悅目,並不是懸崖荒路似的令人害怕。
  我們每人繳了大約合一百元新台幣的葡幣從旅館出發,主要的也是來嚐嚐古人下山的工具是怎麽一種風味。
  在滑車前麵,必然的猶豫、爭執,從那些太太群裏冒出來了,時間被耽擱了,導遊耐性的在勸說著。
  荷西和我上了第二輛車,因為是三個人坐一排的,我們又拉了一個西班牙女孩子來同坐,她跟另外三個朋友一起來,正好分給我們。坐定了,荷西在中間,我們兩邊兩個女人,夾住他。
  “好!”回過頭去向用麻繩拉著滑車的兩個葡萄牙人一喊,請他們放手,我們要下去了。
  他們一聽,鬆了綁在車兩旁的繩子,跳在我們身後,車子開始慢慢的向下坡滑去。
  起初滑車緩慢的動著,四周景色還看得清清楚楚,後來風聲來了,視線模糊了,一片片影子在身旁掠過,速度越來越快,車子動蕩得很厲害,好似要散開來似的。
  我坐在車內,突然覺得它正像一場人生,時光飛逝,再也不能回返,風把頭發吹得長長的平飛在身後,眼前什麽都捉不住,它正在下去啊,下去啊。
  突然,同車的女孩尖叫了起來,叫聲高昂而持續不斷,把我從冥想裏叫醒過來。“抓住荷西,抓住荷西!”我彎下身向她喊。
  她的尖指甲早已陷在荷西的大腿上,好似還不夠勁,想穿過荷西的牛仔褲,把他釘在椅子上一樣,一麵還是叫個不停。荷西痛不可當,又不好扳開她,隻有閉著眼睛,做無聲的呐喊,兩個人的表情搭配得當,精采萬分。
  站在椅背後的人看到這種情形,跳了下來,手中的麻繩一放,一左一右,開始在我們身後拉,速度馬上慢了下來。
  回頭去看拉車的人,身體盡量向後傾,腳跟用力抵著地,雙手緊緊拉住繩子,人都快倒到地上去了,這樣的情形,還跟著車在小跑,不過幾分鍾吧,汗從他們戴的草帽裏雨似的流下來。“上車,踩上來,我們不怕了。”我大聲叫他們,那個女孩子一聽,又開始狂叫。“上來!”我再回身去叫,拖車的人搖搖頭,不肯,還是半仰著跟著小跑。這時,沿途的小孩,開始把野花紛紛向我們車內撒來,伸手去捉,抓到好幾朵大的繡球花。
  好似滑了一輩子,古道才到盡頭,下了車,回身去望山頂的教堂,居然是一個小黑點。山路從下往上望,又成了一條瀑布似的懸掛著,我們是怎麽下來的,真是天知道。
  拉車的兩個人,水裏撈出來的似的濕透了,脫下了帽子,好老實的,背著我們,默默的在一角擦臉汗,那份木訥,那份羞澀,不必任何一句語言,都顯出了他們說不出的本分和善良,我呆望著他們,不知怎麽的感動得很厲害,眼睛一眨一眨的盯住他們不放。荷西在這些地方是很合我心意的,他看也不看我,上去塞了各人一張票子,我連忙跟上去,真誠的說:“太辛苦你們了,謝謝,太對不起了!”
  給小賬當然是不值得鼓勵,可是我們才繳不過合一百塊台幣,旅行社要分,大巴士要分,導遊再要分,真正輪到這些拉車的人賺的,可能不會占二十分之一,而他們,用這種方式賺錢,也要養活一大家人的啊!
  我們抵達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有一輛又一輛的滑車跟了下來,那些拉胖太太們的車夫真是運氣不好,不累死才怪。
  我注意看下車的遊客,每一個大呼小叫的跨出車來,拍胸狂笑,大呼過癮,我一直等著,希望這一排十幾輛車,其中會有一個乘客,回身去謝一句拉車的人,不奢望給小費,隻求他們謝一聲,說一句好話,也是應該的禮貌,可是,沒有一個人記得剛剛拉住他們生命的手,拉車的一群,默默的被遺忘了。這種觀光遊戲,是把自己一時感官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勞力辛苦上,在我,事後又有點後悔,可是不給他們拉,不是連糊口的錢都沒有了嗎?
  當時我倒是想到一個減少拉夫辛勞的好方法——這種滑車其實並不是一定要全程都拉住車子不放的,車速雖快,可是隻要每幾十公尺有人用力拉一把,緩和衝力,它就會慢下來。其實,隻要在滑車的背後裝兩枝如手杖一樣鉤的樹枝,拉夫們每兩個一組沿著窄窄的斜道分別站下去,像接力賽似的,每一輛滑車間隔一分鍾滑下來,他們隻要在車子經過自己那一段時,跳上去,抓住鉤子,把車速一帶,慢下來,再放下去,乘客剛剛尖叫,又有下一段的拉夫跳上來拉住,這樣可以省掉許許多多氣力,坐的人如我,也不會不忍心,再說,它是雪撬似的,沒有輪子,路麵是石板,兩旁沒有懸崖,實在不必費力一路跑著賣老命。
  我將這個建議講給導遊聽,他隻是笑,不當真,不知我是誠心誠意的。
  細細分析起來,“瑪黛拉”事實上並不具備太優良的觀光條件。它沒有沙灘,隻有礁岩,沒有優良的大港口,沒有現代化的城市,也談不上什麽文化古跡,離歐洲大陸遠,航線不能直達……可是遊客還是一日多似一日的湧來“瑪黛拉”。
  當地政府,很明白這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小島,要吸引遊客總得創出一樣特色來才行,於是,他們選了鮮花來裝飾自己,沒有什麽東西比花朵更能美化環境的了。
  “豐夏”的市中心不種花,可是它賣花,將一個城,點綴得五顏色六色,“瑪黛拉”的郊外,放眼看去,除了山林之外,更是一片花海。我們去的時候是秋天,可是車開了三百多公裏的路,沿途的花沒有斷過,原先以為大半是野生的,因為它們沒有修剪的匠氣,茂茂盛盛的擠了個滿山滿穀,後來跟導遊先生談起來,才發覺這些繡球花、燕子花、菊花、中國海棠、玫瑰,全是居民配合政府美化計劃一棵一棵在荒野裏種出來的,不過十年的時間吧,他們造出了一個奇跡,今日的瑪黛拉,隻要去過的人,第一句話總不例外的脫口而出:“那些花,不得了!”三百多公裏的道路,在我眼前飄過的花朵不下有億萬朵吧,這樣的美,真懷疑自己是否在人間。
  同遊覽車內的兩個中年太太,大概實在忍不住花朵的引誘,伸手在窗外采了兩朵白色的玫瑰,導遊一轉身看見了,隻見一向和藹有禮的他,臉色突然脹紅了,獅子似的大吼一聲,往這兩個太太走過去,他拿起麥克風來開始在全車的人麵前羞辱她們,大家都嚇壞了,這個導遊痛責破壞他鄉土風景的遊客,保護花朵有若保護他的生命一樣認真,幾億朵花,她們不過采了兩朵,卻被“修理”得如此之慘,這是好的,以後全車的人,連樹葉都再也不敢碰一碰了。
  怎麽怪導遊不生氣,花朵是瑪黛拉的命脈之一啊。
  “瑪黛拉”的鬆樹長在高山上,楊樹生在小溪旁,這兒的特產之一就是細直楊枝編出來的大小籃子和家具,非常的雅致樸實,柳樹看得多了,改看楊枝,覺得它們亦是風韻十足,奇怪的是,每看楊樹,就自然的聯想到《水滸傳》,李逵江邊討魚,引得浪裏白條張順出場的那一章裏,就提到過楊樹。
  島上的居民幾乎全住的是白牆紅瓦的現代農舍,四周種著葡萄和鮮花,一絲也看不出貧窮的跡象來。
  在島的深山裏,一個叫做“散塔那”的小村落,卻依然保持了祖先移民房舍的式樣。
  茅草蓋著斜斜的屋頂,一直斜到地上,牆是木頭做的,開了窗,也有煙囪,小小的窄門,胖子是進不去的,這種房子,初看以為不過是給遊客參觀的,後來發覺整個山穀裏都散著同式樣的房子,有些保持得很好,漆得鮮明透亮,遠看好似童話故事中的蛋糕房子一般。
  “散塔那”坐落在大森林邊,居民種著一畦畦的蔬菜,養著牛羊,遊客一車車的去看他們的房舍,他們也不很在意,甚而有些漠然,如果換了我,看見那麽多遊客來參觀,說不定會擺個小攤子賣紅豆湯,不然,釘些一色一樣的小茅屋當紀念品賣給他們,再不,拉些村民編個舞唱個狩獵歌,也可以賺點錢。可貴的是,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在這個山穀裏,沒有如我一般的俗人,遊客沒有汙染他們,在這兒,天長日久,茅草屋頂上都開出小花來,迎風招展,悠然自得,如果那田畦裏摘豆的小姑娘,頭上也開出青菜來,我都不會認為奇怪,這個地方,天人早已不分,人,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了。
  回歸田園的渴望和鄉愁,在看見“散塔那”時痛痛的割著我的心,他們可以在這天上人間住一生一世,而我,隻能停留在這兒幾十分鍾,為什麽他們這麽安然的住在我的夢鄉裏,而我,偏偏要被趕出去?
  現實和理想總沒有完全吻合的一天,我的理想並不是富貴浮雲,我隻求一間農舍,幾畦菜園,這麽平淡的夢,為什麽一樣的辛苦難求呢?旅行什麽都好,隻是感動人的事物太多,感觸也因此加深,從山林裏回到旅館,竟失眠到天亮。
  離開“瑪黛拉島”的前一天,我們在旅館休息,很歡喜享受一下它的設備,可惜的是,它有的東西,都不合我的性情。夜總會、賭場、美容院、三溫暖、屋頂天體浴、大菜間、小型高爾夫球,都不是我愛去的地方,隻有它的溫泉遊泳池,在高高的棕櫚樹下,看上去還很愉快,黃昏時,池裏空無一人,去水裏躺了個痛快,躺到天空出星星了才回房。
  七日很快的過去,要回去了,發現那雙希臘式的涼鞋從中間斷開了,這雙鞋,跟著我走過歐洲,走過亞洲,走過非洲,而今,我將它留下來,留在旅館的字紙簍裏,這就是這雙鞋的故事和命運,我和它都沒料到會結束在瑪黛拉。
  行李裏多了一隻粗陶彩繪的葡萄牙公雞,手裏添了一個楊枝菜籃,這是我給自己選的紀念品。
  回到大迦納利島家裏,鄰居來問旅行的經過,談了一會,又問:“下次去哪裏啊?”“不知道啊!”漫然的回應著。
  人間到處有青山,何必刻意去計劃將來的旅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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