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與魂

心魂,作家,現僑居北美.
正文

大海與真愛(小說)

(2006-11-19 16:05:34) 下一個
                         
    一、火海

    來舊金山已半年,除了在大學讀中國曆史的學位外,大部份時間我都是陪伴外
公在大海邊看海,我太喜歡大海了,不僅因為它的寬廣博大,包容一切,而且因為
我的生命已緊緊與它聯係在一起。

    大海裏有我魂牽夢繞的真愛。

    每天吃完晚飯,我喜歡聽外公講他年輕時的事情。我們是那麽的投機。看到我
的心情一天一天好起來,外公感到由衷的高興。其實他哪裏知道,我每天都是徹夜
難眠。

    今天外公有些不適,早早睡覺去了,我在網上流覽,在一個我們這類人的網站
裏,我看到了這麽一則廣告:

    “占用諸位寶貴時間,請瀏覽我的簡介。我是一個窮學生,沒有多少尋找新生
活的優勢。很誠懇地講,我想征得一位朋友,兄長,愛人,公司兼有的同誌一起探
索人生之路。忠實,真誠,信任,理解是建立我們友誼和關係的基礎。請願諒我講
得這麽一本正經,但這是人的素質。沒有這些素質,他是不可能成功的。從我朋友
身上我得到了很多經驗教訓,我從閱讀、吹牛和觀察中看到,兩人由於缺乏這樣的
基礎,很多結局是悲慘的。坦誠地講,我是初次入道,請各位大哥多多提攜,同時
我希望找到一個真愛來支持我的選擇。我想建立關係就好比造房子,如無基礎,則
很脆弱。好比幹泥砌牆,久了就有裂縫。盡管有人一天就能砌一堵牆,但長久了就
會倒塌。我要尋找一位能工巧匠,來我這個有基礎的房子上添磚加瓦。心誠則靈,
人種年齡不限。敬請抓緊時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這則廣告令我感觸很深,尋找真愛,是那麽的不容易啊。但願這位朋友能實現
他的夢想。我最初的體驗是在讀中學。回想起來,免有些若即若離。當初年少,意
氣奮發,兄弟友愛,幾欲指點江山。隻可些星走月移,山換水轉。當初自視很高,
現在回首,悔恨已晚。

    同學中有位小弟,唇紅齒白,濃眉大眼,肌膚雪白,冰雪聰明。班上男生個個
贈他東西,女生個個愛跟他搭拉。

    偏我父親在空軍服役,家教甚嚴,隻有一架模型飛機是我的玩具,我又舍不得
給人。況且我那時正值發育,滿臉疙瘩豆,最不惹人喜歡,加上數學總是不及格,
老師也要批評我。沒有同學願和我玩,可那位小弟偏偏愛跟我在一起,好多男生為
此警告我離他遠一點,我還挨過幾次揍。

    可小弟仍和我在一起,還把人家送他的東西和食品給我,我問為什麽,他告訴
我因為我爸爸是開飛機的,多神氣啊!他爸爸隻是一個送貨郎。可我覺得這有什麽
啊,我們大院,誰家爸爸不是開飛機的?

    再有我從不欺負他,別的男生喜歡摸他的小雞雞,我從不這樣。其實我也很想
摸,但我這麽醜陋。他知道後還主動給我摸了一次,害得我回家不敢和爸媽講,吃
完晚飯就作作業,爸爸還直誇我,其實我一直在犯嘀咕,他的那玩意兒咋那麽硬那
麽大呢?隻有媽媽看出我肯定做了壞事。

    到了高中畢業我考上軍校,小弟高考落了榜,後來聽說進了文工團,雖說也挺
高興,跟我依依不舍,還擁抱了我,在我臉上吻了一下。那時我已是一米八的高個,
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

    後來軍校紀律嚴明,我爸調任某部司令,我再也沒和小弟聯係過,現在也不知
他在何處?

    想起我的少年時代,是那麽的朦朧,又是那麽的無知,很多東西都不珍惜。我
決定給這位朋友寫封信,吐一吐我的感受:“嗨!約翰:

    我很欣賞你的膽氣,但追求真愛,談和容易,天涯茫茫,苦海無邊,時光一滴
一滴流過,人一天一天蒼老,縱然堅持不懈,施展渾身數解,廣種薄收,然而網網
收空,有的也隻是過眼雲煙,在這個圈子裏要想熊掌與魚兼得,好比大海撈針,何
處尋覓?

    致意。弗。“

    二、孽海

    那邊的網友的回信很快: “嗨,弗,

    你好!謝謝你的email.

    我廣告上寫的表達了我個人的感受,但我敢大膽去追尋!毫無疑問,要找到這
樣的匹配是難上加難,但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

    我想有50%的概率去冒險,但若放棄追求,我將抱憾終生!

    失敗是成功之母,我過去經曆過很多失敗,但我從不灰心,我從失敗中總結經
驗教訓,你怎樣?從來信中可以看出,你既堅定又敏感,希望能共享你一段人生樂
章。

    誠摯的 約翰“

    這封普通的來信引起了我深深的思念,我推開窗戶,聽那洶湧的海浪拍岸聲。
大海的節拍一陣一陣敲著我記憶的閘門。我從錢夾裏拿出一張退色的照片,這就是
我一直想忘而忘不掉的過去。

    當年我從軍校畢業後分在二炮導彈某旅當參謀。有一年春天我生了一場大病,
旅長正好是我爸的老下級,所以我就請假回南京在家裏養病。我家是空軍大院裏一
號,電話鈴聲和來來往往的人川流不息,我媽媽就和青島幹修所的王副所長通了長
途,第二天正好有軍機去青島,我就被順便捎上。

    一到青島,幹修所派了個小車把我接去。幹修所在海邊,靠近嶗山,是一棟棟
當年洋人造的別墅。我住進了二十一號樓,那裏還住了位某部的老首長,我記得姓
馬,我過去問候了一下。老首長也問候了我父親。我被安排住在二樓。

    一會兒有醫生護士過來檢查身體。護士長李大姐是我一個戰友的姐姐,見了麵
特別熱情,親自來幫我抽血,她向醫生介紹:“這是龔司令的二公子,上尉參謀龔
軍。”

    我友好地伸出手。“我姓鍾,名鳴,警鍾長鳴的意思。”鍾醫生真怪,說話並
無一點笑容,冷冰冰的。抽好血後,護士們出去了。

   

    鍾醫生叫我躺在床上,很認真地聽我的心肺功能,他用手輕輕壓我的肝區,問
我痛不痛,他說還有些肝腫大,問我想不想吃些中藥?他說話的神情與剛剛已截然
不同,溫和,細聲細氣,眼睛裏還蘊藏著一種關愛。

    我這時仔細打量了一下鍾醫生,中等個,較清瘦,大眼睛,年紀在三十左右,
皮膚較白,耳棱上有一點點殘缺,不是很帥,但比我英俊多了。有一點點像張學友,
但鼻子沒有他大。

    鍾醫生看我直盯盯地看著他,臉上不禁一紅:“龔參謀,”他喊了我一聲。我
一時感覺失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覺得您有些像張學友?”鍾醫生不置可否,
反問我多大了?我回答二十五,又問我有否女朋友,我說八字還沒一撇,我覺得自
己虎頭虎氣的。

    鍾醫生告訴我所裏派他負責我的療養,問我有什麽需要可以和他提,然後他很
有禮貌地向我告別:“我還要為馬副政委檢查一下,一會我拿幾張CD唱片給你?”

    大約過了半小時,鍾醫生拿了幾張CD唱片和CD播放機到我房間,其中有一
張張學友的《真愛》,我挑了這張。

    鍾醫生很有讚同地點點頭說他也最喜歡這首歌。

    “真愛,哦最真的愛,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來,你愛他,你愛他,你愛他,
你愛他。風雨中回憶過去……”

    鍾醫生看我喜歡,一遍一遍為我播放,我的破鑼嗓子跟著哼哼。鍾醫生默默地
看著我,就好像在欣賞我演唱一樣。

    沒幾天我就和鍾醫生成了好朋友,原來鍾醫生出生在北京一個大學教授之家,
他從上海二軍大畢業後分到這個幹修所,已經來了整整七年,現在是少校銜。他善
長肝髒外科,是所裏的骨幹。他還沒結婚,我也沒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悶了一個禮拜,我提出去嶗山走一走,王副所長為我按排了車,還派了戰士小
李陪我一起去,當然我向王副所長要求鍾醫生一定得去。

    春天的嶗山,百花齊放,百鳥爭鳴,古樹參天。嶗山是道教名山,山下有供有
元始天尊的道觀,山上有長春子邱處機到過的洞穴,我一路遊玩,興致頗高。鍾醫
生怕我太累,建議我早點下山。

    快到山下時,突然我一不小心扭傷了腳,疼的我直咬牙,這時鍾醫生命小李取
出傷筋膏藥,替我敷上,他要小李拿行李,自己則堅持非要背我一直到車上,因為
他說扭傷的腳不能動,這樣回去一帖膏藥就會好。

    我覺得不好意思,可他二話沒說,背起我就走,我也不知為什麽,並沒有太執
意,就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我覺得他多麽象我的大哥龔華,小時候我大哥經常背我
去基地的訓練場玩,隻是如今他接了父親的班,在新疆的一個空軍部隊當團長,一
年也回不了幾趟家。盡管他經常打電話給我,可由於軍務繁忙,隻是問個好。

    想到這裏,才感到還沒給大哥通過話,不知他現在又在哪飛?我禁不住輕聲喚
了一聲:“大哥。”鍾醫生身體猛地一震,我一下才醒悟過來,原來我還在鍾醫生
的背上。我們上了車後,我叮囑小李今天的事不能讓王副所長知道,怕領導責怪他
們。

    回到二十一號樓,看見馬副政委正和另一位首長聊天。我這時已好多了,馬副
政委向我介紹了那位姓丁的首長,據說是我父親在國防大學的同學,也是馬副政委
的老下級。我趕緊叫過“丁叔叔”,又和他們聊了半個小時,我告辭上了樓。

    鍾醫生早在我房裏,還帶了一位年長的醫生,年長的醫生給我看過腳後,說不
礙事,給了我一顆大藥丸讓我和酒服下,用一種在台燈上烤烤就化的膏藥敷上,我
隻覺得涼嗖嗖的。

    送走年長醫生,我才想起鍾醫生忙了一天,還沒說聲謝謝。

    “謝什麽,你不是叫了我大哥了嗎?”

    看我一愣,他提醒下山背我的時候。

    我早已明白過來,“隻怕你不認我這個小弟呢?”

    我們相視大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鍾醫生笑的這麽痛快!

    晚上我們找了一部二次大戰時的美國影片《中途島之戰》,這部影片我已看過
數十遍,我在軍校還專門寫過這方麵的論文,這時我滔淘不絕地顯示出我的專長來,
鍾醫生靜靜地聽著,但我發現每當他補充時都是那麽恰當,分析是那麽全麵。

    他對我說:“小軍,你的前途很大,要好好幹,將來成就不在你爸之下,你爸
爸肯定對你期望很大。”

    我說:“我爸的希望是我大哥,我大哥早晚也是個將軍。我呢,想到商業上闖
一闖,不想留在導彈部隊,我爸為此發過好幾次脾氣。這次我生病後,他才不再對
我苛求,隻要我能安安份份就行。我媽同意我的觀點,我這個身體,雖說一米八,
可從小不是很好,可能是那時文化大革命的後果。我媽已和後勤部徐副部長打過招
呼,準備讓我去後勤部開的一家公司。”

    “那你的專長不是浪費了嗎?”

    “不,商場如戰場,我相信我學的謀略學正好派用場呢!”

    鍾醫生不再說什麽,沉默了一陣。

    這時已是早晨二點,鍾醫生準備告辭。

    我有點不舍地說:“就住這吧,房間這麽大,晚上海風呼呼地怪怕人的。”

    我們並排躺在床上,我聽得到鍾醫生的呼吸聲,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同睡
一床,而且靠的那麽近。我翻了好幾次身,又上了兩次洗手間,就是睡不著。

    我象著了魔一樣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我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鍾醫生的臉,這時鍾
醫生仿佛停住了呼息,我驚嚇地一下子縮回了手。

    這時鍾醫生輕聲說:“小軍,沒有關係,我一開始就喜歡你了,我喜歡男孩子,
可這在軍中是犯法的事,但你不同,你有保護傘,再說就我們倆,天知,地知,你
知,我知。你願意怎樣就怎樣,我願意什麽都給你,好嗎?”

    我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渾身通了電似的顫顫發抖,鍾醫生把我的手
握住慢慢地放在他的下身輕輕地摩挲,那是一塊腫脹挺起的家夥,我自己那玩意兒
也一下子挺了起來。

    第二天是特別好的天,我醒來時已經十點,鍾醫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桌
上有他的留條,意思他下午要開個會,讓我自己去餐廳吃飯。

    我洗了個澡,想起昨夜的瘋狂,我那玩意不禁又硬了起來。

    我自己罵自己色情,決定到海邊去走一走。

    那個下午,我一直坐在海灘上,看著來往的船隻,飛翔的海鷗,迎麵撲來的海
浪,腦子裏始終是一個人的影子,怎麽也趕不走,既感到激動,又感到遺憾,激動
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同性之間也能達到高潮,遺憾的是,回到南京後將來見他的機
會就少。

    我就這麽胡思亂想,飯也不想吃,任憑海潮襲來,隻是呆呆地。

    忽然又想起一首詞:“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突然,我聽到遠處那熟悉的聲音大聲叫到:“小軍,快到沙灘上來,礁石上很
危險!”我回頭一看,海潮已漲過我好幾米遠,我趕緊上岸,正好一個浪頭過來,
我一個趔赳,說時遲,那時快,鍾醫生的手伸了過來,他一把把我抱住。

    我們回到二十一號樓,我又換了一身軍裝,這時才覺得肚子咕咕直叫,我向餐
廳打了電話訂了一份飯,餐廳說一會兒叫小李送來。

    我看著鍾醫生,他也在看我,我們誰也不說話。

    飯後,我大哥打電話來,他飛行拉練到濟南,這兩天修整,叫我去看他。我要
王副所長買了一張去濟南的火車票,不知怎麽,我這次不是那麽太想去。

    那晚,我和鍾醫生又過了一個瘋狂之夜。

    從濟南回來後,我不是能經常見到鍾醫生,我心想,他是不是後悔了?經常來
看我的是那位給我看過腳的年長醫生,我又猜想是否誰走漏了風聲?可想來想去也
想不出誰,那麽是鍾醫生有意回避?我覺得他是有情有意的人,或許他有其他任務?
我就這麽輾轉不寧,心裏有一種不詳的征兆。

    這樣過了好幾個禮拜。一天,護士長李大姐來看我,交給我一封信,我一看是
鍾醫生的親筆,李大姐告訴我鍾醫生要轉業回北京了,手續就這兩天辦。

    我一下子驚呆了。

    我求李大姐帶我去見鍾醫生,李大姐搖搖頭:“傻兄弟,你自己做的事還不明
白,鍾醫生是個好人,他在黨內已檢討過了,都是他的錯,聽說上麵的意見是從輕
處理,所以才讓他辦轉業。”

    我顫抖的手連拆好幾遍才拆開信,信很短,是用鉛筆寫的,字跡很潦草。“小
軍:

    親愛的小軍,我想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千萬不要因為我轉業而內疚,這不是你
的錯,我也不後悔。相反,我感到一種解脫。愛是要付出代價的。我還付的不夠,
隻遺憾不能一生陪著你。我轉業能回父母身邊,盡一份孝心,據所長講還是龔司令
特別指示的。否則軍法從事,我說不定還要坐牢呢。小軍,你身體不好,平常要多
注意養生,商海變幻莫測,錢是身外之物,保重身體是最重要的。我明天的火車去
北京,再見了,小軍。我不想說太多的多麽愛你的話,記得張學友的歌嗎?你就是
我的真愛!不必太難過,我們後會有期。吻你!

    鍾鳴

    某年某月某日“

    我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一米八的個子隻知道嗚嗚的哭,我央求李大姐帶我
去鍾醫生那裏,李大姐很為難,我急中生智,操起電話打給王副所長,若見不到鍾
鳴,我要出了事,一切後果你們看著辦,我也是軍人,為什麽處罰他不處罰我,就
因我是司令員的兒子。王副所長沒辦法,最後他們同意鍾鳴來看我。

    十分鍾後,鍾鳴來到了我的房間,王副所長也跟來了。一月不見,鍾鳴消瘦了
許多,兩眼有些凹陷,但精神還好,看我兩眼哭的紅腫,他微微一笑:“傻小子,
又不是生離死別,我不是挺好嗎?”我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那種傷心,悔恨,內
疚,羞愧,擔心,別離,種種情由隨著眼淚直往下流。我的樣子把王副所長也嚇壞
了,他示意鍾醫生安慰我一下,他自己走出去把門帶上,臨走他對鍾醫生說,“你
要警鍾長鳴啊!”

    我一看王副所長出去,停止了哭。

    我撲在鍾醫生懷裏,我們倆人緊緊擁抱,長時間沒說一句話。

    第二天,王副所長破例準我去送行,我好高興,鍾鳴的行李很簡單,小車開出
幹修所,見時間還多,我叫司機到海邊停一停,看著大海,我們讓司機照了張相。

    現在這張相片就在我手上,到舊金山已半年,陪伴我的,除了擺在我桌上兒子
的照片,就是這張我們的合影。我親愛的大哥鍾鳴,在回北京後的第二年,在一次
偶然事件中永遠失去了生命。

    想到這裏,我抑製不住激動,我給那位網友寫到:“約翰:

    你好!很高興收到來信。

    我隻是感覺世間真情難找,擁有的時候不知珍惜,失去時才知永遠失去,隻有
時間才會撫平一切。以前我有個朋友,他處處關心我,愛護我,就象我的大哥,可
我並不太在意,有一天他突然走了,走的那麽無聲無息。當我突然醒悟,不再犯錯,
我已失去他的蹤跡。

    不知你有何感想,你有否成功的體驗。有當一日,把這種體驗寫成一本小說來
反映同性戀的生活,是我的一種熱望。致意,弗“

    三、苦海

    “不要放棄!”一封標題為這四個字的email 印入我的眼簾,是那位朋友的來
信。“嗨,弗,

    你給我寫email 的一刹那,這就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我就是想用我的誠實,
信任,忠誠,真情去交換一個永久的愛人,我現在得到了嗎?沒有。可以說仍然是
一張白紙。

    你問我是否偷嚐禁果,我可以肯定告訴你,還沒有。我不知是因為我的原因還
是因為太難尋覓,因為“市場”上沒有現成的“商品”可以放在貨架上隨你挑選。
盡管如此,我從不因此而放棄原則,我會拚死追求。

    弗,如不嫌棄,請告我你的人種國籍,你住舊金山,一定能說流利的雙語了。
我上中學時,我的西班牙語老師說過加州很特別,可我一直無緣與西語裔交流。

    順便說一下,如你要寫同性戀生活,也許我們之間的故事會是好的題材!一個
喜歡你的好人在你最後一章應該有個好歸宿。

    朋友,約翰“

    我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懷念。

    我從青島回家後,家裏人並沒說什麽。我跺在家裏哪也不去,隻是半夜起來悄
悄往北京掛長途,傾訴我的思念。

    鍾鳴告訴我,他在北京一家市級醫院,工資待遇都挺好,因為他業務專,醫院
準備派他去加拿大麥吉爾大學進修。他還說要感謝我爸,他檔案裏沒有汙點。他現
在每天去學英語。他還把我倆的照片放在他的錢夾裏,想我的時候就看看照片。

    就是這張退了色的照片,我現在也一直帶在身上。

    終於有一天爸爸和我談話。

    “小軍,你也不小了,該結婚了。你大哥已是付師長,你還整天泡在家裏,既
然去了後勤部,就該去上班,你該住後勤部幹部宿舍,別住大院了。明天就搬。結
婚的事交給你媽媽,她說丁主任的女兒不錯,南大中文係畢業,現在是市政府的秘
書。”

    丁主任就是我在青島碰到的那位丁將軍。他是總參在南京一個部門的領導。

    媽媽對爸爸的意見曆來就是執行,我們全家都一樣,尤其是我,我最怕我爸,
隻有我大哥最疼我。我姐姐最有反叛精神,她不顧家裏反對,嫁了個個體戶。實際
我姐夫也是南大的計算機高材生,辭職後自己辦了個軟件公司。

    我和丁小姐的婚姻在我們雙方見過幾次就定了下來,兩家都很滿意,門當戶對,
郎才女貌。家裏征求我的意見,我沒有表示反對。因為要結婚,我就仍住家裏。這
時候媽媽常常把姐姐叫回來商議我的婚事。

    我把消息告訴鍾鳴後,他在電話那一頭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我似乎聽到了
他的抽泣聲,但他說沒有,他隻是祝福我。

    我感到了我的背叛!

    我為我自己的無用和懦弱而悲歎!

    第二天,我媽媽和姐姐一起約了丁小姐去市中心采購,要我一起陪丁小姐。我
無奈陪她們逛了一天街。等我回到家,我就進自己的房間睡覺,媽媽向丁小姐解釋
我的悶勁,丁小姐說他就喜歡我這股勁,因為她在市府整天和那些自以為事的人在
一起,膩透了,回家後需要清淨,這是我發現丁小姐不僅人漂亮,而且是善解人意。
我又有些愧咎起來。

    吃飯前來了一個電話,姐姐順手接了,說是我的。

    電話是鍾鳴打來的,我緊張地不敢說太多的話,他已到了南京,住在他的一位
戰友那裏,我拿筆抄了地址和電話。

    我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吃飯的時候我稍稍提了一下有位戰友出差來南京,大
家想聚一聚。媽媽沉吟了一會,答應我去一下就回。並要我留下聯係電話。

    出了家門,我就象飛出了鳥籠的小鳥,我開車直驅市區,我一路哼著張學友的
真愛,一邊想象與鍾鳴見麵的情景,不時地催自己“快!快!”

    我們終於又見麵了,當著他戰友的麵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他戰友給我衝杯茶後
就退出了房門。我仔細端詳著他,更瘦了,而且還留了很長的胡子。他也端詳著我。
“小軍,你更英俊了,人也變成熟些,在青島時你就隻象孩子。”

    我急切地問他準備出國的事,他很平淡地對我說,不去了。

    “為什麽?是不是為了我?”

    “你別什麽都往你身上抗。跟你沒關係,是因為名額有限。”

    “那不已經定好了嗎?”

    “變化是永遠的。你讀過《易經》的。”

    “那你怎麽辦?”

    “我決定辭職到南京來,我可以和我戰友一起開個診所。”

    我沒有說什麽,我當然希望他留在南京。

    我看了看表,離我與媽媽約好回家的時間所剩不多。我不再說什麽,我要與我
的真愛珍惜分分秒秒。但鍾鳴拒絕了。

    “為什麽?”我似乎略帶哀求。

    “為你好,你馬上要結婚了,現在沒有鍾鳴,鍾鳴死了,我叫金愛軍。”

    金愛軍?鍾字拆開去中為金,愛軍就是愛我,好,金愛軍!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很感動,我們隻是長時間擁抱,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不讓我動。

    第二天,我悄悄去銀行把我所有的津貼取出來,大約有五萬塊錢左右,我來到
他的戰友家,他略感意外。

    “這錢我不能要,你結婚需要錢。”

    “結婚還用不上我的錢,算借你,開診所需要。”我知道他錢不多,開一個診
所,設備和申請營業的費用是很大的。

    他執意要寫個借條給我,我隨便他,隻要他收就行。

    我和丁小姐的婚事舉行得很順利簡樸。

    我父母在家中舉辦了一個隻有至親參加的晚宴,一共辦了兩桌,來了幾位首長
夫婦祝賀。我大哥因有任務沒有回來,但我嫂子帶了侄兒回來,給我的禮物是大哥
在新疆買的精美地毯。我很感激我大哥。

    我和太太又去蘇北老家為爺爺奶奶上了墳,回到南京後又有許多應酬。

    更出乎我的意外,我媽媽讓我帶太太去看外公。

    想到這裏,我又發了個email 給約翰:

    “你好,約翰,

    你的信使我感動。

    但我的事情太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你的真誠使我又有了勇氣,我給你講個
故事。

    很久以前,有位年輕的讀書人,他在小時候是一位絕色的龍陽,到了弱冠的年
令,家中所逼,娶妻育有一子,不想天意作弄人,他妻子生了一場大病歸天。

    從此他決定尋一個龍陽,共度餘生。有一天,終於他碰上了這個機會,當時福
建好南風,龍陽是可已嫁娶的。

    小龍陽的父親是雜貨店老板,他妻子死了還沒下葬,就等把小龍陽賣了買棺材。
他出價二百兩銀子。

    盡管很多龍陽羨慕這個小龍陽,可誰也不會出這個價。當時一般就是二十兩銀
價。

    書生當了家產和田地,湊了二百兩銀子。小龍陽的父親很高興同意了他們的婚
事。他們在鄉下買了一處房,日子過的很好。

    小龍陽漸漸長大,那玩意兒也越來越粗,五個手指多起事來。書生經常背地歎
氣。小龍陽問為什麽,書生說:“你那玩意兒是我的對頭,早晚要離我而去。‘小
龍陽聽了,記在心裏。

    有一次書生出去辦事,回來後發現小龍陽倒在血泊中,原來他為了表示隻跟書
生一人,他自已用一把快刀把他的陽根去掉了。

    書生是又悔又急。

    其他龍陽非常妒忌,他們告到縣官那裏說書生逼人自殘身體。

    古時認為毛發皆是父母所給,不能隨便剃去,更何況傳宗接代的東西。

    實際那縣官垂涎小龍陽的絕色,有意要為難書生。他命皂吏棍打小龍陽,書生
為了保護他,甘願代罰,挨了四十大板,回去後一命嗚呼。

    小龍陽隻能帶了書生的兒子漂泊他鄉,最後那小孩中舉做了大官。

    小龍陽死了後,做了大官的孩子把小龍陽和他父親合葬在一起。

    你看古時盛行南風時尚且如此,現今社會對同性戀的看法是那麽的偏見,你想,
即使我們在一起,能逃避塵世媽?我們怎麽麵對這個世界。

    你問我的情況我可以告訴你,我隻是一個從中國來的留學生。你呢?

    想你的朋友,弗“

    四、想海

    我知道那標題為“更想你”的email 一定是他發來的,我卻實有些喜歡他來。

    “弗,你好,

    感謝你把我當好朋友看待,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在生活中並無太多親近的朋友,
網上交往的有些簡直就是蠢豬。你比較特別,我很高興我們有這麽良好的開端。

    既然你是從中國來的留學生,我想你的家庭能支持你上學,你一定是來自富裕
上流的家庭。我想你大概在二十五六歲,一定很英俊。

    你講的故事很悲慘,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們的社會雖說比以前更現代了,但很
多方麵卻在倒退,這個社會認為同性戀是罪惡而不是歡樂。

    所以我理解我們將有很長的時間去隱蔽自己,你問我的情況,我和父母住在一
起,他們不知我的性傾向。我整天就把自己鎖在這個籠子裏,但這個籠子不再空,
因為你的緣故,你能打開你的心扉容納我嗎?

    如果我們真正懂得愛的價值,我們有一天會在一起的。

    等你的約翰“這封來信使我心跳加劇,我好久沒這種體驗了。

    現在我覺得發這樣的email 有些發不下去了。我在家裏保證過,出來後絕不再
陷落泥潭。因為我現在有責任,總得為兒子想想吧。再說怎麽對得起鍾鳴呢?

    當我媽媽讓我去看外公時,我表現出了特有的興奮,因我外公是最疼我的,他
每次來電話都要我爸媽對我別苛刻,大概是由於他傳奇的經曆的緣故吧。

    當我帶著我太太在舊金山國際機場出關的時候,我大表哥早已在移民局前等了
好長時間。

    我表哥見了我熱烈擁抱了我,問候了我太太。他在醫學院教書。

    “爺爺知道你來高興極了,特地要我來接機,規定我們每人都得回來,麥克晚
些時候從紐約回來,他會帶你們去華盛頓玩。”

    麥克是我二表哥,據說是因為他不喜歡女人而離家出走的。本來他在矽穀有很
好的工作,他是史坦福電腦博士,現在紐約的一家證交所任職。我有些迫切地想見
他。

    外公的住所是在舊金山靠海邊的一處幽靜的小樓。外公快九十歲了,身體倒還
硬朗,腰板挺直。當年他參加革命,後來在周恩來領導之下長期做地下工作,四十
年代在香港參與開辦一個大公司,為黨籌集經費,後來他秘密來到美國,在美國開
辦企業。他曾多次回國到北京,他的行蹤連我父親母親也所知甚少。

    外公見到我很高興,他還吻了我太太的臉頰。他打趣若他處於我這個年齡,他
要和我競爭。我太太也立刻表示若是這樣,她肯定選我外公而不是我。我想這是她
的心裏話。

    舊金山的天氣是非常的好,特別是大海,這裏是太平洋西岸,舊金山灣是由於
有一個好大的海灣而出名,而且這裏群山起伏,很多建築是依山而建,有點象重慶,
可重慶太髒。

    我最喜歡看金門大橋,我讓麥克表哥把車開到橋對麵的山頂上,在那裏,一麵
是逶迤的群山,一麵是山城舊金山市,遠處是聖荷塞,就是著名的矽穀,金門大橋
象一顆璀燦的明珠鑲嵌在兩岸之間,它暗紅的橋體,懸吊的橋索,橋上川流不息的
汽車,橋下不時行過的遊船,天藍的海浪都引發我無限的遐思。

    我想大海,我更想青島的大海。

    我就這麽默默地坐著。

    我太太則和麥克用英語在談些什麽,好像是關於我的事,我聽不大懂,因為我
英語荒廢了好久了。

    麥克又帶我去漁夫碼頭,那是一座座西部片中的小木屋,毗鄰接次,賣的都是
旅遊品,還有好多風味小吃,不過我最感興趣的不是乘遊艇遊覽,而是去參觀停泊
在岸邊的一艏二戰期間的潛艇,我在這裏久久不願離去,這是我的職業愛好。

    我們去參觀了著名的史坦福大學,麥克是回母校,他帶我去運動場中的一塊紀
念場地,這裏傑出的畢業生都有刻有自己名字的一塊磚。

    我們一起找,還是麥克最先找到了刻有他自己名字、專業、年份的磚。

    我想找個時間和麥克聊聊。

    麥克的故事更動聽也更波浪迭起,我似乎有些明白外公為什麽特寵我們兩個,
因為我們是最不幸的人。

    暫別外公,我們飛向華盛頓。

    超四百米高的華盛頓紀念碑雄偉挺拔,我對這位世界偉人的崇拜僅次於毛澤東
和周恩來。他為世界樹立了一個民主的榜樣。我是很矛盾的,既向往民主,又不敢
跨越一步,總在圍城裏打轉轉。民主也有不好的地方,最近又傳出了克林頓的性醜
聞。要在中國,領導人玩個把實習生能算什麽?

    白宮並不怎麽樣,環境要比中南海差多了,門前廣場的樹底下還躺滿了懶漢。

    國會大廈倒是富麗堂皇,有美國曆史的壁畫,華盛頓建國,富蘭克林他們簽署
獨立宣言等等,他們的愛國主義教育和宣傳不比中國差,圓頂上也是象征民主的雕
塑畫,還可以到以前的老國會的會議廳坐坐,享受一下民主的氣氛。他們對曆史偉
人的紀念跟中國差不多,廣場上有林肯和傑弗遜紀念堂,隻是不象毛澤東一樣躺在
水晶棺裏。

    華盛頓博物館很多,我最愛去的是藝術館和航空館。我太太對油畫有愛好,所
以我們就在那裏留連。麥克對藝術的見解更能引起我太太的共鳴,我太太說他這種
人最懂藝術了。我有些發窘,不知她是否暗指我。在航空館,我欣賞各式各樣的一
次大戰和二次大戰時的作戰飛機,這些是我的愛好,我如數家珍,總算輪到我太太
和麥克做了一回聽眾。

    我撫摸著美國人從月球上帶回的岩石,據說它會給人帶來好運。我暗暗地祈禱
保佑我和金愛軍。

    紐約。

    聯合國大廈前有一把扭曲了槍管的手槍,象征世界要和平,我卻聯想起男性生
殖器,就好像世界上有些人一樣,比如我,是一把扭曲了的槍。

    從曼哈頓趁船可以到達愛麗斯島和自有女神像,向往自由,是多少人的夢想,
可又有多少人被剝奪了自由。我不願在女神像前留影,因為我覺得自己不配。

    在紐約,我們住在麥克的房子裏,這是一座鄉間別墅,我第一次見到了麥克的
愛人丹尼。他和我太太談得也很投機。通過我太太的翻譯,我知道他們已共同生活
了三年,現在是他們的不穩定期,麥克告訴我他們也經常有矛盾,但他們能互相坦
白,現在丹尼和另外一個家夥打得火熱,也許是麥克工作太忙得緣故吧。

    然而丹尼的坦率令我著實吃驚,他說他並不是因為麥克工作忙,而是因為他經
常不尊重他的意見。丹尼是一個畫廊經濟人,收入並不比麥克低,他是一個純西方
觀念的人,但他悄悄告訴我他並不是真的要分手,他是做秀給麥克看的,要麥克意
識到這對他很重要。

    我不是很清楚他們的內幕,但看得出來,他們應該算是幸福的。

    我和金愛軍是不幸福的。

    這位網友的來信,就象引子,我沉寂多年的火山似乎要噴發。我不能再繼續下
去。

    “嗨,朋友,

    我們的關係隻能是鏡花緣,你才21歲,還很年輕。請願諒我,我要退出遊戲
了。

    你的朋友 弗“

    五、歸海

    對方似乎沉默了。

    我有些茫然,思緒再次回到了南京。

    金愛軍在我結婚後他再也沒有和我親熱過。但我們經常在一起談老子、孔子、
毛澤東、秦始皇、蔣介石、林彪、康熙、乾龍、華盛頓、希特勒、巴頓。

    我們隻是用眼睛作愛!我有時瘋狂地想。

    我被後勤部任命為南京一家公司的總裁助理後,我就經常去市區上班。

    總裁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姓陸,她和我媽媽也認識。她父親原來是北京的
一位部長。女總裁很有水平,許多男人都對她折服三分。我卻不是很怕她。

    也許是我年輕的緣故,公司裏很多人並不服氣,他們都認為我是靠後台。我的
軍銜隻是少校營級,這個職位至少也要是付團級,所以工作壓力是大的。

    我是個不服輸的人,當我把全部精力投進工作的時候,成績馬上就出來了。這
時很多人又稱我將門虎子。

    這一段是我最開心得日子。妻子已懷孕三個月,我勸她不上班,可她不願意。
還是媽媽打電話去和她媽媽商議後,她媽媽才把她說服接回了她家。

    妻子回娘家後我一下子感到了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又有好長時間沒和金愛軍
聯係了,我下班後直接去他們的診所。

    “怎麽不去看你太太?”

    “我感到肝部有些痛,你幫我看看?”

    我走進裏屋,躺在床上。他問我做過化驗?我說沒有,看看有沒腫大就行。

    他給我仔細檢查了一下,我按住了他的手,順勢把他拉落懷中,我不由分說地
就吻他,他有些反抗,但最後妥協了。我們又回到了從前,看得出他很滿足。

    我這一次陷進後就放鬆了防線,老丈人家越去越少,金愛軍又年輕起來,他剃
去了胡須,人顯得很精神。

    有一天,我姐夫把我叫去商議一些事情,我到半夜才到他們的住所,我發現金
愛軍的臉色不好看,他戰友有些慌張,我問為什麽?他戰友正想說,金愛軍背著我
向他直使眼色。我滿是狐疑,我問:“是不是我家又有什麽新動作?”又一想,不
對呀,我爸在北京開中央全會去了,我媽媽也去了北京,家裏除了勤務兵,沒有其
他人。是不是我老丈人?我對他也是敬而怕之,看來今天他們是不會跟我說實話。

    我很生氣,金愛軍早已冷靜下來,他裝出輕鬆的樣子對我說:“小軍,是幾個
流氓要搶我們診所。已經給趕跑了。”

    我氣的舉起手掌,一把掌就摑了過去。正打在他的臉上。

    “撒謊也要編得像,”我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有點像吼叫的獅子。

    我氣的話也說不出來就出去了,他居然欺騙我!金愛軍一直送我出門上車,他
的臉上有些紅,我有些後悔,我坐上車,對他說:“我已經不是在青島時的孩子了,
我現在要保護你們。”我說的話連自己也吃驚。

    金愛軍還是青島時的鍾鳴,他會沉默。

    我坐著想了想,發動車子走了。

    我感覺他還站在那裏。

    回家後我也睡不著,又有些後悔,迷迷糊糊睡了。

    第二天我醒來一看表,已是早上十點,我問勤務兵小王為什麽不叫醒我,小王
告訴我今天首長要回來,我以為你要去接機呢,所以不上班。我一下子涼了半截,
我爸爸要回來了!

    我趕緊打電話給陸總,陸總出去了,值班秘書告訴我有幾分文件陸總已簽字,
因為是我分管的業務,需要我簽,但不是急件,已交給我秘書了。我又向我秘書交
待了一番。

    我想了想還是去趟診所,診所很忙,他們也來不及招呼我,金愛軍自己配製了
一種中藥治理肝病很有效,報紙電台都報導過,來看病的人很多。

    我傻站了一會,手機顯示陸總與我聯係,她通知我下午二點開會。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我的小生命誕生了,兒子長的白白胖胖。我有些內疚,每
天陪著太太和孩子。我媽媽又在操心小孩滿月的事。

    小孩的滿月慶祝我們放在藍天賓館舉行,在此之前,我已通知了所有的親戚朋
友,外公還派了舅舅和舅媽代表他前來祝賀,我也通知了診所。

    晚會很熱鬧。我忙著應酬。我注意到金愛軍和他戰友沒來,我抽空打了個電話
給診所和他們的住所,沒有人接。

    第二天一早,我去診所,隻見大門緊閉。

    我有一種不詳的預兆。

    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金愛軍的戰友打來的,他告訴我現在在解放軍總醫院,
金愛軍出了車禍。天那!我腦袋轟的一聲,我趕緊問要不要緊,他戰友吞吞吐吐叫
我快去就是。

    憑著軍人的直覺,我感覺到了生死之別就要來臨。我握方向盤的手一直發抖,
腦子裏空蕩蕩的。我趕到醫院,他戰友在門口焦急地等著我,眼裏含著淚水,他和
我說:“他不行了。”

    我一下子眼淚突眶而出,人要昏倒過去,他戰友一把扶著我:“現在不是哭的
時候,他要見你最後一麵。”

    他全身都被藥布包著,隻有一隻眼睛露在外麵,看到我,他居然掙紮著動了一
動,我俯耳過去,我感到他在笑。

    他斷斷續續地說:“你——把——我——骨——灰——撒——在——青——島
——的——大——”

    “海”字沒有說完,他就去了。

    我無力地對房裏的人說:“你們出去一下,我要單獨和他呆一會兒。”

    我把他的頭抱起,放在我的懷裏,仿佛熟睡一般。

    他的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喪事我委托我姐夫辦理。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父母
和他的弟弟,他們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我知道他們恨我。

    公安局告訴我肇事者是兩個民工,無證偷開車,現已拘留。我要他們查清真相。

    我問他戰友怎麽會在出事地點,他告訴我為了躲開我,他們去一酒吧,因為他
的身份早已被我嶽父查清,所以小孩生日他不能去,他是很想去的,還買了一塊玉
給孩子。

    我一切都明白了。

    青島的大海依然是那麽藍,我把鍾鳴的骨灰和著鮮花撒在了他工作過,我們在
那裏發生過的海邊,他終於回歸自然了,隻有大海可以容納他,那裏也將是我的歸
宿。有一天,我們變成大海裏的魚,自由自在地暢遊世界。

    在青島我送他的父母和弟弟上車,彼此無話。車出發前五分鍾,他弟弟跑下車
來:“我父母要我謝謝你,這十萬塊錢我們不能收你的。”

    “十萬塊錢?”我搞糊塗了。

    “你姐夫給的,說是你的心意,心意我們領了,錢不能收。”

    回到南京,我就追查這十萬塊錢是誰的。我姐夫說是他的。我不相信。“憑什
麽,非親非故,你給十萬,你們對他做了什麽?一條人命就值十萬。”

    看我越說越不象話,我姐夫不敢和我說下去。

    回到家,我誰也不理。我姐夫已把情況向我爸媽作了匯報。

    我爸爸把我叫到書房,他沒有責怪我,第一次把我摟在懷裏,他說:“錢是我
給的,但跟他死沒關係,公安局的報告就在桌上,我都親自過問過幾次,肇事民工
也交代了。你是應該有頭腦的人,說話不能憑衝動,猜測,要有事實依據。鍾鳴這
孩子本來可以成為軍內有名的醫生,真是可惜了,我是寬容你們的。你們的事我都
清楚,我後來是睜一眼閉一眼了。你自己對他的死沒有責任嗎?你再有疑問,可以
問你舅舅,這是我們大人商量後替你還的一部份孽債。”

    我不用問舅舅,我一下子覺得我爸爸原來也是那麽愛我的,隻是方式不像對大
哥,對大哥從心裏嚴格,對我表麵雖也很嚴,實際對我更寵一些,我盡量多靠在我
爸懷裏一些時候,小時候我一直是這麽企盼的。

    這件事後,我好長時間也沒恢複過來。公司的事也不管。時間過的很快,有關
中央關於軍隊不再辦企業的消息內部已傳了開來。我對父親講,我想去國外讀點書。
父親看我這幾年沒起色也同意了。

    想到這裏,我從回憶中醒來,午夜入靜後,濤聲更清晰,海潮轟隆隆的襲來,
我似乎聽到了鍾鳴的聲音,他正在大海裏呼喚我的名字。

    真愛,就在那大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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