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與開始
1
此刻讀到波蘭詩人維斯拉瓦·辛波絲卡的詩歌《The End and the Beginning》,令人難以不聯想到現在正在進行的俄烏戰爭。這場進行了半年之久的戰爭還沒有結束的跡象,也沒有人知道會怎樣結束。但,毫無疑問,終有一天,它會如同人類曆史上的任何一場戰爭,即便是那最殘酷最具有毀滅性的,都會結束。
而,戰爭的結束意味著另一個開端: 戰後重建與愈合。
The End and the Beginning
After every war
someone has to clean up.
Things won’t
straighten themselves up, after all.
Someone has to push the rubble
to the side of the road,
so the corpse-filled wagons
can pass.
Someone has to get mired
in scum and ashes,
sofa springs,
splintered glass,
and bloody rags.
Someone has to drag in a girder
to prop up a wall.
Someone has to glaze a window,
rehang a door.
Photogenic it’s not,
and takes years.
All the cameras have left
for another war.
We’ll need the bridges back,
and new railway stations.
Sleeves will go ragged
from rolling them up.
Someone, broom in hand,
still recalls the way it was.
Someone else listens
and nods with unsevered head.
But already there are those nearby
starting to mill about
who will find it dull.
From out of the bushes
sometimes someone still unearths
rusted-out arguments
and carries them to the garbage pile.
Those who knew
what was going on here
must make way for
those who know little.
And less than little.
And finally as little as nothing.
In the grass that has overgrown
causes and effects,
someone must be stretched out
blade of grass in his mouth
gazing at the clouds.
辛波斯卡這首1993年發表的詩歌似乎源於美籍黎巴嫩詩人Ameen Rihani 的同名同主題的詩歌。後者或許寫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或許是反殖民戰爭時期;詩歌中的韻腳與一些詞語的使用,如"Kings","Cross","eternal", "dust of stars"具有著時代與基督教信仰的痕跡。
The End and the Beginning
The deed is done, O Kings: the blood is shed:
The sword is broken:—broken, too, the Cross.
But she, the mother eternal of the dead,
Though sorrow-laden, smiles at the loss.
You go down grimed with the blood and smoke of wars;
Your armies scattered and your banners furled;
She comes down covered with the dust of stars,
And gives her life again to build the world.
這兩位詩人跨越時空都將戰爭的結束與戰後的重建並置來強調戰爭的影響與後果,甚至暗示這後果或許比戰爭衝突的本身更令人擔憂。戰爭的悲慘不僅僅是暴力血腥地屠殺平民摧毀家園摧殘著人的精神與肉體,也是因為它擊毀著人們長久以來形成的信念與信任。如Rihani 詩歌裏的"broken Cross", 辛波斯卡詩歌裏的暗示的炸斷的橋梁與炸毀的火車站表達了信念被毀。而"need the bridges back","new railway stations"則預示著信念重塑的必要。
但重塑被戰爭摧毀的信念有這麽容易麽? 當2022年新年的鍾聲敲響,我們以為經曆了因病毒而封閉世界會重新敞開,但等來的卻是俄烏戰爭。這場或許本可以避免的戰爭在美英的誘惑與拱火裏爆發。俄烏戰爭不隻是兩個國家之間矛盾的爆發,而是一次間接的或代理人的世界大戰,將人類從腥風血雨中建立起來文明理性刹那帶回了蠻荒時代。西方世界的貪婪無恥一覽無遺,他們以正義的幌子在網絡上封鎖了俄羅斯的聲音,而允許自己和烏克蘭來濫製假新聞來塑造一個他們想讓你看到的現實,將俄羅斯國家與個人在海外的資產據為己有,將俄羅斯排斥在這個世界之外。事實遠比我在這裏說得要複雜。沒有了公平正義與秩序,其實就是沒有了信任與希望。或許,就應當象布考斯基說得,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一顆原子彈。
在詩歌的結尾,辛波斯卡以"grass"象征希望與新生,與Rihani 詩歌中的死者永恒的母親"gives her life again to build the world"相互呼應。
在某種程度上辛波斯卡的詩歌是對Rihani的詩的內涵的擴展延伸。她通過反複使用“someone"這個不確定的人稱代詞來冷眼觀看與見證重建的艱辛與努力:有人清理出通道讓載著死者的車通過;有人陷入"玻璃碎片","沾血的墊子","沙發彈簧"的廢墟裏;有人修補著窗牆門。詩人對於詞匯斟酌考究,因為這些詞匯所產生的意象既是外在世界的重建也是內在世界的重樹,如,放手的勇氣,難以愈合的傷痕,一點點站起來的決心。這些都在回應著Rihani詩歌最後的以生命來"build the world"。
但,辛波斯卡的詩歌更深刻,走出了Rihani浪漫化的戰後重建,她寫到時間流逝,戰爭所帶來的苦難在被逐漸選擇性遺忘,已經有人對往事的回憶與反思感到乏味;那些重新被挖出來都已經生鏽的討論對人們已沒有什麽興趣與意義。戰爭的起源與結局在被遺忘。
2
立的詩歌《烏克蘭和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的第一句突兀震撼,如鏡頭在時間之軸突然轉向未來,具有強烈的帶入感;猶如我當初讀到他的《後來他們殺掉了那匹馬》時為之一振。
《烏克蘭和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
多少年以後
你來到了美麗的烏克蘭
旅行,你四處
遊覽——
那裏有鮮花和美女
你喝著鮮啤酒,皺著眉
你會聽到
關於這個國家的許多故事——
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多少年以後"作為詩的開始,卻象是一個故事或一段談話的尾聲。詩中的敘述者似乎經曆俄烏戰爭甚至其更遙遠的戰火紛爭,對戰後多年以後一個來烏克蘭的遊客述說。這時的烏克蘭經曆了重建,愈合,與遺忘,隻有美景美酒美人。與戰爭有關的苦難都隻是風中的傳說。
現在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戰爭,雙方幾十萬人傷亡,流離失所的難民,經濟崩潰,世界各國因這場戰爭波及,饑荒,通膨,此起彼伏的軍事演習結盟,世界局勢動蕩不安,在多年以後用這輕飄飄的語氣說出來既凝重又荒謬。一切都會過去。
又何嚐不是呢? 在我們所生活過所經曆過的地方,在人類曆史上又有多少不是血流成河的戰場?那些曾經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現在或高樓林立,或成為曆史古跡,或一片荒蕪,現在的我們不常以幸福的姿態,留下一個又一個歡快的幻影,匯入到數字的宇宙之中?
立的詩歌中這種感受在辛波斯卡的詩歌的可見。
"All the cameras have left
for another war."
所有的照相機轉入到其它的戰場,象征著媒體興趣點的轉移與人們對苦難關注的短暫。這種冷眼裏可以看到人們在不斷尋找著新的苦難,或刺激,並從中獲得熱點關注以及道德良知的滿足感;也從中看到戰爭是不會結束的,隻是地點與時間的不同而已。
詩歌最後四段裏逐漸的遺忘可以說是立的詩歌中未說出來的,回應著立從曆史的角度與高度來觀看這場俄烏戰爭,或,任何一場過去現在未來的戰爭。令人想起了《失去愛》中少年時的夏雨因慘烈的戰爭而激發起強烈衝上戰場英勇殺敵的想象。而當他想到自己死後,"地球仍然在轉,人們仍然在快樂地生活著,吃喝玩樂"時"湧起一陣像風一樣的悲哀"。
在某種程度上,辛波斯卡的這首詩是對立的詩的注解。而立的詩歌裏帶著東方的留白更讓人體會到世界的滄海桑田的變幻無常與滄桑。
3
。。。。。。。。。。。。薩爾貢統一戰爭,圖特摩斯東征,希波戰爭,伯羅奔尼撒戰爭,亞曆山大東征,繼業者戰爭,摩羯陀擴張戰爭,布匿戰爭,秦朝統一戰爭,漢匈戰爭,羅馬一帕提亞戰爭,五胡亂華戰爭,羅馬一日耳曼戰爭,匈人西征,查士丁尼西征,拜占廷一薩珊波斯戰爭,阿拉伯擴張戰爭,伊利比亞再征服戰爭,維京南下戰爭,宋統一南方戰爭,遼宋戰爭,十字軍東征,蒙古西征,奧斯曼一奧地利戰爭,俄羅斯統一戰爭,英法百年戰爭,明滅元戰爭,西班牙滅阿茲特克戰爭,西班牙滅印加戰爭,葡萄牙殖民戰爭,莫臥兒統一戰爭,奧斯曼一薩法維波斯戰爭,尼德蘭革命,三十年戰爭,英國內戰,清軍南下戰爭,英荷戰爭,七年戰爭,美國獨立戰爭,拿破侖戰爭,拉美獨立運動,英國殖民戰爭,中日甲午戰爭,鴉片戰爭,南北戰爭,德意誌統一戰爭,日俄戰爭,一戰,蘇俄內戰,二戰(包括抗日戰爭)中共解放戰爭,波斯灣戰爭,海灣戰爭,波黑戰爭,伊拉克戰爭。。。俄烏戰爭。。。。。。。。。。。
奧威爾說,所有戰爭中都是一樣的; 士兵打仗,記者大喊大叫,真正的愛國者從不靠近前線戰壕,除了最簡短的宣傳之旅。而,所有的戰爭宣傳,所有的尖叫、謊言和仇恨,總是來自沒有戰鬥的人。
4
柏拉圖說,隻有死者看到過戰爭的結束。
是的,
也
"隻有詩人
活在一首詩的結束。"
立的詩歌 烏克蘭和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