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 冬天裏的火影
我常覺得自己是飄浮的,未曾達到自己所希望的經曆死亡後的深沉,即便死亡在身邊不斷地發生。
我必須承認,那些陌生人的死亡仍是陌生的。那次收音機的新聞報道一個敘利亞父親清晨送兒子去上學,下午沒有如往常來接他下課。於是兒子獨自走著回家;途徑鬧市,人們在驚恐地四處逃亡。市中心的地上躺著一些殘缺不齊的肢體。他認出那是他父親的。他的父親是一枚人肉炸彈。
我的眼淚刹那間湧出來。
我的眼淚如此突如其來湧出來的時候很多,這些陌生人的苦難與死亡,讓我在清晨或黃昏的車流中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可預期而又沒有超出想象的情感旅程。不得不承認,我不相信這世界是善良的。更準確的說,它既不是善也不是惡;它是一種默然的,寞然的,驀然的,而又漠然的有機的前行。我們在此起彼伏地誕生消逝。而很多時候,我們所期盼的公理是不存在的。
我不想用善良或善感來標簽這些情感。
因為,與此同時,我似乎看到,這個世界上即便一個國家一個集體一個人的消失所產生的喧囂很快又會被另一些喧囂所淹沒;而這個無形的主宰著我們的不會因為我們可能的月球或火星移民而改變。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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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遠逝的,象是飄走的。也許,這也許,回答著我為什麽喜歡看飛散的煙雲霧。那些無形的,無聲無息地消逝在意識的深處。
她就是那樣飄走的,如一絲青煙。
現在寫著,我又看到她站在舞台上。舞台上,她瘦長的身影遙遠渺小;一張沒有修飾過的臉,高高的顴骨,卷發隨意盤在腦後。沙啞的歌聲從舞台黑暗裏傳出來,立時吸引了我。
在這次歌唱比賽之前,我見過她幾次,在舞廳裏。她總和一個大眼睛深輪廓的年輕人跳,她的笑聲從霓虹燈的斑斕裏飛出來。因為我母親是那次活動的評委,我也就很快與她認識了。盡管年齡差異,我們聊了起來;但我記不得我們聊了什麽,現在隻記得那一天的某些時辰裏我成了她的尾巴。
比賽的午休時段,她想起什麽落在家裏,要去拿,邀我一起去。她的家裏實在淩亂;有個女孩趴在陽光的地上寫畫著什麽。她一招手,那孩子便爬起來依偎在她懷裏,極為蒼白瘦弱,大大的眼睛充滿了憂傷。對,充滿了憂傷,現在寫著,我似乎有一些明白為什麽我隻見過這個小女孩一眼,便記住了她。
一個男人從裏屋走出來,沒有招呼,重重地將門關上出去了。她垂著眼,聲音冷漠不屑,“那是我愛人。”後來,她說起往事,她嫁給這個和她的初戀長得很像但性格迥異的男人。
那年冬天之後的夏天,我就出國再也沒有見過她,很少回去。我和過去簡單的生活沒有什麽關聯,隻是偶然從母親和國內的電話聊天裏聽來一些熟人的消息。
聽說,我們走後不久,女人和那個一起跳舞的年輕人私奔了。她的丈夫邀著一幫親戚親戚圍堵他們,要麽留下來,要麽休想再踏上這片土地。
再聽說,她在外麵度過了一段時間,還是回來離了婚,而後與那個年輕人結了婚。
再聽說,她已經死了好幾年。她的婚姻生活也沒有很快樂。
這是一個在我生命裏飄過的影子。
我對她的了解很少。有時,不需很多,就能想起。我記住的不是她的麵容或經曆,而是她的歌聲 ━━━ 那是,一個人在某一刻,用自己的生命獨自歌唱,不在乎被聽到,或,被發現,即便台下是注視著她的目光。
也許,就象薩伊德所說的,既處於其中,又永遠不屬於那裏。
2012 - 2022